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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寓所谜案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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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塞尔达这个女人真气人。离开餐桌时,我的心情还不错,本以为能为英国教会男教友会准备一篇精彩绝伦的讲演稿。此刻我却焦虑不安、心烦意乱。 我正要安下心来写稿,莱蒂斯·普罗瑟罗飘然而至。 我是特意用“飘然”这个词的。我读过一些小说,小说中的年轻人个个精力充沛,尽情享受生活的乐趣,充满青春活力……就我个人而言,我偶遇的所有年轻人都有着动物精灵的神态。 今天下午,莱蒂斯尤其像个幽灵。她是个漂亮的姑娘,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皙,面无表情。她从落地窗飘进来,心不在焉地摘掉黄色贝雷帽,精神似乎很恍惚。发现我后,她略显惊讶地喃喃道:“哦,是你呀!” 从教堂旧翼出来,有一条穿过树林的小路,路的尽头就是花园大门。所以,从那里来的人大部分都会穿过花园门,径直来到书房的窗前,而不会绕一大圈,从前门进来。莱蒂斯从这里进来,并没有让我吃惊。但我有点儿讨厌她的态度。 要来牧师寓所就该做好与牧师见面的准备。 她一进门就缩成一团,瘫坐在扶手椅上,漫无目的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丹尼斯在吗?” “午饭后就没见过他。听说他要去你家打网球。” “哦,”莱蒂斯说,“希望他没去。那儿一个人都没有。” “他说是你发出的邀请。” “我确实邀请过他。不过,我说的是星期五。今天是星期二。” “今天是星期三。”我说。 “哦,真糟糕!”莱蒂斯说,“我又忘了,本来和人约好吃午饭的,这是第三次了。” 幸好她似乎不太担心。 “格里塞尔达在吗?” “你能在花园的画室里找到她——劳伦斯·雷丁正在给她画像。” “听说他闹得不可开交,和我父亲。”莱蒂斯说,“父亲真讨厌。” “闹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就是他给我画画的事。被我父亲知道了。为什么我就不能穿游泳衣让他画呢?如果我可以穿游泳衣去海边,为什么不能穿着它让人画呢?” 莱蒂斯顿了顿,接着说: “太荒唐了……父亲居然禁止一个小伙子到家里来。当然,我和劳伦斯冲他大吼了一通。我要去画室让他把那张画画完。” “不行,亲爱的,如果你父亲不允许就不能这么做。” “哦!天哪,”莱蒂斯说着,叹了口气,“怎么每个人都这么无聊呢。真烦,真是烦死我了。如果有钱,我早就走了,可是我没钱,走不了。要是我父亲死了该有多好,那我就不用这么心烦了。” “你不能这么说话,莱蒂斯。” “哦,如果他不希望我咒他死,就不该这么吝啬。难怪母亲离开了他。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她死了。和她一起私奔的那个小伙子是什么样的人?是好人吗?” “那是你父亲搬到这儿之前的事。” “我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我盼望安妮快点儿找个情夫。安妮恨我——其实,她对我不错,但她恨我。她开始变老了,她不喜欢自己这样。你知道,到了那个年纪,脾气会变得很古怪。” 我不禁怀疑莱蒂斯整个下午都会待在我的书房里。 “你没看见我的唱片吧?”她问道。 “没有。” “太烦人了。忘了放在哪儿了。我把狗也弄丢了。手表也不见了,不过没关系,反正表针也不走了。哦!天哪,我太困了。怎么搞的,我十一点钟才起床。生活真是令人筋疲力尽,你不觉得吗?哦!天哪,我该走了。三点钟我要去看斯通博士挖古墓。” 我瞥了一眼时钟,告诉她,现在是四点差二十五分。 “哦!是吗?糟糕。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等我,还是撇下我先走了。我还是快点儿走吧,看看能不能赶上他们。” 她站起身,准备再次飘然而去。与此同时,她扭过头来低声说: “你会告诉丹尼斯的,对不对?” 我随口答应了一声,后来才意识到,我根本不知道要告诉丹尼斯什么。我想了一下,觉得知道不知道都没太大关系。斯通博士这个名字令我陷入了沉思。斯通博士是著名的考古学家,最近住进了“蓝野猪旅店”。他负责监督挖掘一座古墓,这座古墓正好位于普罗瑟罗上校的田产上。他和上校有过几次口角,没想到他会邀请莱蒂斯去看掘墓,这倒是很有趣。 我忽然想起来,莱蒂斯·普罗瑟罗有几分疯狂。我怀疑她怎么能和考古学家以及他那个秘书小姐克拉姆相处。克拉姆小姐二十五岁,身体健康、精力充沛、面色红润、吵闹聒噪,那张嘴似乎包不住她满口的牙。 村里人对她看法不一:有人认为她行为不端,也有人认为这个年轻女子恪守妇德,打算早日成为斯通太太。她在各个方面都与莱蒂斯截然相反。 我想象得到,教堂旧翼的情况可能不太令人愉快。大约在五年前,普罗瑟罗上校又娶了一个太太。第二任普罗瑟罗太太容貌出众,做派与众不同。我一直猜测她和继女的关系不太融洽。 又有人来打扰了。这次是我的副牧师霍伊斯。他想了解一下我和普罗瑟罗见面的详情。我告诉他,上校谴责了他的“天主教倾向”,但他的来访其实另有目的。同时,我也提出了抗议,坦率地告诉他必须听从我的命令。总而言之,他愉快地接受了我的建议。 副牧师离开了,当我发现自己对他的好感没有增加时,我颇感懊悔。我确信,这些非理性的好恶与基督教精神极为不符。 看到写字台上时钟的指针指向五点差一刻,我叹了一口气,这表明正确的时间是四点半。于是,我站起身向客厅走去。 四位教民端着茶杯聚在客厅里。格里塞尔达坐在咖啡桌后面,她为了融入环境而极力想表现得自然,却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和女士们一一握手之后,我在马普尔小姐和韦瑟比小姐之间坐下。 马普尔小姐白发苍苍,举止温和迷人,韦瑟比小姐则是酸醋和急流的混合物。这两个人比较起来,马普尔小姐要危险得多。 “我们正在谈斯通先生和克拉姆小姐的事。”格里塞尔达的嗓音甜如蜜糖。 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丹尼斯编的一句粗话,听起来还挺押韵的。“小姐克拉姆,才他妈不在乎。”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把这句话说出来,看在场的人有什么反应,幸好我忍住了。韦瑟比小姐言简意赅地说: “好姑娘才不会做这种事。”说完,她不以为然地闭上了薄嘴唇。 “做什么事?”我问。 “做一个未婚男子的秘书。”韦瑟比小姐语气中流露出惊骇。 “哦!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已婚的男人才坏呢。你还记得那个可怜的莫利·卡特吧?” “当然啦,和妻子分居的已婚男人臭名昭著。”韦瑟比小姐说。 “有一些和妻子住在一起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马普尔小姐喃喃说道,“我记得……” 我打断了这些讨厌的回忆。 “其实,”我说,“现在的姑娘也可以像男人一样选择工作。” “跑到乡下来?住在同一家旅店里?”普赖斯·里德雷夫人的语气非常严厉。 韦瑟比小姐在马普尔小姐耳边低声道: “所有的卧室都在同一个楼层……” 她们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位饱经沧桑、性格活泼、穷人们都害怕的哈特内尔小姐也诚恳地大声说: “这个可怜的男人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就会被抓住。他像一个未出生的婴儿一般纯洁无瑕,你们等着瞧吧。” 真奇怪,她竟然会这么说。在场的女士根本没想到她会用一个真正的婴儿来打比方,就好像他被安全地放进摇篮里,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似的。 “我称之为,恶心,”哈特内尔小姐继续说,她向来不懂圆滑,“那个男人至少比她大二十五岁。” 三个女人同时抬高嗓门,七嘴八舌地议论起唱诗班男孩郊游的事、上次母亲聚会上发生的那件令人遗憾的事,还谈起了教堂的穿堂风。马普尔小姐向格里塞尔达使了个眼色。 “难道你们不认为,”我妻子说,“克拉姆小姐只是找到了一份有趣的工作,她只是把斯通先生当成雇主来看待吗?” 大家陷入了沉默。显然,四位女士中没有一个赞同她的说法。马普尔小姐轻轻拍了拍格里塞尔达的胳膊,首先开口打破沉默。 “亲爱的,”她说,“你还年轻。年轻人才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格里塞尔达气愤地说,她才不天真。 “当然,”马普尔小姐没有理会她的抗议,“你总是看到每个人的优点。” “你真的认为她会嫁给那个乏味的秃老头儿吗?” “我听说他很富有,”马普尔小姐说,“不过,性情很暴躁。那天,他和普罗瑟罗上校大吵了一番。” 每个人都很感兴趣,纷纷把身子探过来。 “普罗瑟罗上校指责他不学无术。” “很像普罗瑟罗上校会说的话,荒唐至极。”普赖斯·里德雷太太说。 “普罗瑟罗上校的确如此,但我没看出有何荒唐之处。”马普尔小姐说,“你们还记得吗?曾经有个女人来过这里,说她代表福利机构,但把捐赠品收走后就再也没消息了。结果她和福利机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们总是轻信他人,按照自己的判断来决定是否接纳一个人。” 我可从来没想过用“轻信他人”这个词来形容马普尔小姐。 “大家都在谈论那个年轻的画家,雷丁先生,是不是?”韦瑟比小姐问。 马普尔小姐点了点头。 “普罗瑟罗上校把他撵出了家门。好像是因为莱蒂斯穿游泳衣让他画像。” 绝妙的轰动事件! “我一直认为他们俩之间有事,”普赖斯·里德雷太太说,“那个小伙子总往那儿跑。可怜这个姑娘没有母亲。继母永远比不上妈妈。” “我觉得,普罗瑟罗太太已经尽力了。”哈特内尔小姐说。 “姑娘们太狡猾了。”普赖斯·里德雷太太谴责道。 “多浪漫啊!”心肠软的韦瑟比小姐说,“他可是个帅小伙。” “可惜,放荡不羁,”哈特内尔小姐说,“肯定的。画家!巴黎!模特儿!裸体!” “画她穿游泳衣的样子,”普赖斯·里德雷太太说,“成何体统!” “他也在给我画像。”格里塞尔达说。 “但不是你穿游泳衣的样子,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 “也许更糟。”格里塞尔达严肃地说。 “顽皮的姑娘。”心胸宽广的哈特内尔小姐把这句话当成了玩笑。其他人则略显吃惊。 “莱蒂斯把他的麻烦事告诉你了吗?”马普尔小姐问我。 “告诉我?” “是啊。我看见她走过花园,绕到书房窗前。” 马普尔小姐向来明察秋毫。园艺工作几乎等同于障眼法,举着高倍望远镜观鸟的习惯也可以派上用场。 “是,她提了一句。”我承认。 “霍伊斯先生看上去忧心忡忡的,”马普尔小姐说,“希望他不要工作得太卖力。” “对了!”韦瑟比小姐激动地喊起来,“我差一点儿忘了。我有新闻要告诉你们。我看见海多克医生从莱斯特朗兹太太的小屋里出来。” 大家面面相觑。 “也许她生病了。”普赖斯·里德雷太太猜测道。 “如果真是这样,她的病也来得太突然了,”哈特内尔小姐说,“今天下午三点,我还看见她在自己家的花园里溜达,身体好着呢。” “她和海多克医生一定是老相识,”普赖斯·里德雷太太说,“他一直对此守口如瓶。” “真奇怪,”韦瑟比小姐说,“他竟然只字不提。” “其实吧……”格里塞尔达的声音很低,语气很神秘,欲言又止。 大家兴奋地围拢过来。 “我也是偶然听来的,”格里塞尔达绘声绘色地说,“听说,她丈夫是个传教士。真可怕,他被吃掉了,真的被吃掉了。她被迫做了酋长夫人。海多克医生当时和远征军在一起,把她救了下来。” 大家激动了片刻,接着,马普尔小姐面带微笑,用责备的口吻说:“顽皮的姑娘!” 她轻轻地拍了拍格里塞尔达的胳膊以表责怪。 “亲爱的,这么做很不明智。有人会相信你编的故事。这样会把事情弄得很复杂。” 聚会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两位女士起身告辞。 “不知道劳伦斯·雷丁和莱蒂斯·普罗瑟罗之间到底有没有事,”韦瑟比小姐说,“看样子有。你怎么看,马普尔小姐?” 马普尔小姐若有所思。 “我不该这么说。不过,我认为不是莱蒂斯,而是另有其人。” “可是,普罗瑟罗上校一定以为……” “他一直让我觉得他是个蠢货,”马普尔小姐说,“就是那种一旦某个错误的观念进到脑子里就死抓着不放的人。你还记得蓝野猪旅店的前老板乔·巴克内尔吗?他怀疑女儿和年轻的贝利调情,闹得鸡飞狗跳,结果淫妇是他妻子。”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格里塞尔达,我突然怒火中烧。 “马普尔小姐,你难道不认为,”我说,“我们是在信口开河吗?‘爱是不计算人的恶’,你知道。愚蠢的摇唇鼓舌和恶意的闲言碎语将会造成无法估量的伤害。” “亲爱的牧师,”马普尔小姐说,“你未免太不谙世事了。以我对人性的观察,恐怕最好不要对它抱有太高的期望。无所事事的闲谈是错误的、不仁的,但也常常是真实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最后这支帕提亚回马箭[帕提亚回马箭(Parthian shot),古代帕提亚骑兵佯作退却时返身发射的回马箭。现通常指临走时说的刻薄话。]正中靶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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