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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反骨余罪9 作者:常书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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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的时候,安居小区一幢不起眼的居民楼里,一个辗转反侧的男子“啊”了一声,惊醒了。从床上猛然坐起来,然后他发现,前胸后背,汗湿了一片。 枪林弹雨、刀光剑影、明谋暗战……那些已经远去的生活仍然时时走进他的梦里,总让他一次又一次体味命悬一线的那种感觉,他颓然躺下,噩梦之后,总是像这样虚脱地、懒懒地沉浸在曾经的回忆中。 十四年前,他应召入伍,某军区钢八连,那是一个有着光辉过去的连队,在卫国战争中两次全体阵亡,队伍的番号因为这些烈士的牺牲,一直留存至今。他记得无数次为指导员那慷慨的故事热血沸腾。 十年前,他退役了,和平时期不再有从大头兵到将军的神话,他只混了个排副,然后光荣回乡。那时候还包分配,电力、电信、五钢几家大企业都招退伍军人,他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就进了公安局,五原市第九刑事侦查大队,或许是把从警当成是军旅情结的延续吧,他喜欢那种铁血的生活。 现实远比军旅生活残酷,慢慢地消磨着他的激情,无休无止的案子, 无止无尽的限期破案命令,像机械一样重复的他,终于有一天卡了壳。 一例重大盗窃案件,限期两周。毫无头绪的他出动全部警力,抓了十几名有盗窃前科的嫌疑人。在他看来,作案的这些贼里,沿用的也是常用的办法,拳头、警棍加上威胁和恫吓,有个“两劳人员”,比较横的,被他拎着在小黑屋揍了几个小时,然后……交代了! 在破案的同时,他也给自己背上了一个案子:知情人被打残了,瘸了一条腿,于是举家上告。这个刑讯逼供的事件当时闹得很大,省报都登出来了。 于是就有了戏剧性的一幕,在异地押解嫌疑人归来时,同样有一辆囚车在等着他。 他记得那天同事们手拉手护着他,兄弟们流着泪,抱着他。他记得他决然地分开人群,坐进了督察的车里,然后看着朝夕相伴的兄弟们,忍不住热泪长流。 这件事最终以受害方得到了巨额赔偿告终,他被羁押三个月释放出来的时候才知道,父亲卖了房子才筹到了那笔钱。儿子的事击溃了老父亲所有的期望,包括身体。他是在医院见到父亲的,陪同在父亲病床前的,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西山省刑事侦查总队长,许平秋! 这个总队长带来的不仅仅是关怀和慰问,还给了他重生的希望。床前尽孝六个月后,父亲病故。 不过省总队的特勤处也从此多了一个熠熠生辉的名字:马鹏。 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呀,他记不清自己用过多少个名字。那些做假钞的、那些贩拐妇女儿童的、那些结伙抢劫的、那些流窜盗窃的,他记不清自己化装潜入了多少回,记不清曾经给多少嫌疑人扣上了铐子,但他记得,这些拼命赢得了他失去过的东西。 两年前,当禁毒局正式接纳他时,他抱着父亲的遗像,哭了一夜。 此时此刻,心潮起伏的马鹏又一次拭去了眼角溢出来的清泪,此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他最大愿望就是穿着一身警服,把所有勋章都挂在胸前,让在工厂当了一辈子先进的父亲看看,老一辈最看重这个,尽管他都下岗了。 马鹏擦了两把泪,起身洗漱,穿好了衣服,刚七点多。他准备下楼,买份早餐,然后再乘着公交车上班。尽管现在工作都停了,但禁毒局内部乱成了一团糟,他隐隐地觉得,要有大事发生,那是多年特勤的一种直觉,每逢有事,总是让他有点儿心神不宁。 咚……咚……咚…… 马鹏耳朵一竖,惊醒了,他的心蓦地收紧,从猫眼里看了眼,是穿警服的同事。他随手开了门,一下子涌进来了四五个人,堵着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什么事?你们是谁?”马鹏凛然问。 “国家禁毒局第九处的,你叫马鹏?”对方问,操着一口京腔,亮出证件,上面印着鲜红的大印。 “是啊。”马鹏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往兜里伸时,对方有人警觉了,指着吼:“别动!” “你涉嫌泄密,跟我们走吧。”对方很强硬,不容分说地命令道。 “没证据、没拘捕令,想带走禁毒局的警官?”马鹏瞪着眼,针锋相对道。 “噌噌”亮枪了,对方来人笑道:“反泄密处有优办权,你心理素质挺好的啊,看样子都不紧张。铐上他。” 枪逼着,铐子“咔咔”锁上了,马鹏像是无奈地反驳着:“总得有点儿证据吧,你们不能无缘无故就抓我吧?” “呵呵,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你有个私人账户对不对?托管在基金公司,我打赌,你说不清这笔钱的来历,两百多万,你一辈子也挣不够啊。”对方笑道。 一瞬间,马鹏像被抽了脊梁骨一样,瘫软了,两脚不稳,差点儿栽倒。“带走!” 带头的下令,三位九处警察架着马鹏,套上头,往楼下走。剩下的两位在呼叫:“要对这处住宅搜索。” 进门的五个人,门口守了两人,两人架着马鹏,还有一人在前面,马鹏像吓得瘫软了一样,被人架着胳膊,蒙着头,几乎是被拖着走的,拖下了一层楼、两层楼…… 左边的警察愤然催着:“站直点儿, 成这样,早干什么去了?” “死到临头,没吓尿裤子就不错了。”右边的说。 前面的那位刚拐过楼梯拐角,笑着回头时,却不料一个黑影朝他飞来,不,一只脚,直蹬他的面门,他“啊”的一声,骨碌碌滚下去了。 那瘫软的“嫌疑人”瞬间像猛虎出笼,先踹飞一个,左一肘拳,直捣软肋,右一肘击,直撞下颌,挟人的两人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马鹏旋即双手一揭蒙头袋,用力跃起,然后“咚”地下落,以身为器,重重压在左边的人身上,腿一剪,把另一个警察踹到了墙角。 这个反应不可谓不迅速,那个警察在摔倒的同时已经拔枪在手,不过仍然慢了一步。“嗒”声响时,一把枪已经顶上了他的脑门,是一双被铐着的手,那位同伴早被撞得七荤八素,枪也被卸了。 “你跑不了的。”这个警察手里的枪未动,慢慢顺着马鹏的示意往下放。 “试试看。”马鹏回手“砰”一枪,楼下被踹倒的那位传来一声惨叫,刚爬上来,又滚下去了,而那只枪回头仍然顶着警察的脑袋,就像没动过一样。 他知道碰到高手了,慢慢地放下了枪,马鹏一个枪托猛击,他软软地侧倒下了。马鹏手一伸,抢走了钥匙,边跑边打开了一只手铐,拎着楼下中枪的那位,又朝楼上“砰砰”补了两枪,压制住上面的追兵,直奔下楼。中枪的这个警察捂着中枪的胳膊哀求着:“兄弟,都是穿警服的,别这样。” “你们这警察当的,老子都脸红。” 马鹏怒火中烧,状如疯虎,拎着这个同行,在拉开楼门的一刹那,一脚把他踹出去了。 楼下早准备好了,四支枪对准两人,那人吓得尖叫:“是我,别开枪。” 开枪的一愣,堪堪刹住了,不过“砰砰砰砰”的枪声又响了,翻滚着从楼门出来的马鹏四枪伤了两人,自己已经滚到了人质的背后。另外两人缩到汽车后,刚露头,“砰砰砰砰……”换过的手枪又是连续射击,打得两人不敢露头了。 马鹏揪着一个人质,躲在了楼的凹处,他在背后顶着恶狠狠地说:“喊话……让他们退回去。” 那人惊恐地大喊,大喊……刚一停,背后一顶,他就又大喊……喊来喊去,喊得人心惶惶,包抄的不明情况,不敢露头……又喊几次,那人觉得背后好像没人了,等鼓足勇气回头一看……人家早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他跑啦……快追……” 这个惊恐的警察嘶叫着,和几位同伴会合,这可是位什么人哪,三位中枪的都在右臂,还有两位被打晕的。等楼上的奔下来,满小区全是惊恐的居民,那“嫌疑人”早已不知去向。 此刻,110指挥中心电话几乎被打爆了,就一个信息,安居小区枪声不断…… 十分钟后,大队快速反应的特警包围了小区,把国办这些便装的警察当匪徒了,厚盾架着隔离墙,等待大部队援救。 半个小时才搞清情况,现场的指挥向上一级汇报,从市区到省厅,都惊动了。 一个小时后,才有一个确认的信息传到了各刑警、特警的网络终端: 原禁毒局警官马鹏,涉嫌泄密,在抓捕中枪伤三名警察后逃逸,各单位务必引起高度重视,随时准备加入追捕…… “是他?!” 许平秋是在办公室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他几乎被吓蒙了,手哆嗦着,茶杯碎了一地。 他慌乱地拨电话,打到市局,王局已经到现场了,直接拨到了王少峰的手机上。王少峰告诉他情况不容乐观,九处外勤执行命令,在带走人协查的途中,他是猝然发难,枪伤三人,还打伤了两位,一共去了九个人, 被他伤了五位,全送医院了。有关案情的事,王局却是不太清楚。 不过许平秋心里很清楚,如果让九处动手,除了那位泄密者,他们对其他人都不会感兴趣的。马鹏长年执行特勤任务,知道去羊城的案情,知晓杜立才的家属,接触过贩毒……许平秋一下子心在狂跳,这些和内奸的描述太相像,他知道自己也曾经怀疑过,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毕竟都是在他麾下出生入死的小伙子。 “双刃剑哪,可伤人,亦可自伤。” 他颓然品尝着这口苦果,他知道那些特勤可能没有一个手脚干净的。每每有擦边球,他们都自恃身份可以得到法外容情,可久而久之,保不准哪一次就悍然越过底线了。 这一次,恐怕就是了。许平秋痴痴想着,他甚至有点儿后悔把这个超期服役的特勤,带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他知道,这一次,恐怕是逃不过去了。他能给予的,仅有惋惜而已。 九时三十分,省厅、市局联合调查组到了刑事侦查总队,调走了马鹏所有相关的档案,任红城被要求做深刻检讨,因为招募这样违过纪的特勤,本身就不符合组织程序。 十时,特警总队的红色警报响起。十分钟内,还散在教场的特警们换装、上装备、领枪、开拔,呼啸着冲出了总队大门。滞留在总队正魔鬼训练的严德标、熊剑飞诸人看傻眼了,谁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可谁都知道,肯定不是好事。 当然不是好事,沿着马鹏逃逸的痕迹,大搜捕开始了…… 十时,栗雅芳坐在省人民医院的患者席上,忧心忡忡地,一遍又一遍看着化验室的方向。 血检、尿检,从八点来排队,一直折腾到现在,她不好意思出面,余罪全程代劳了。他像一个关心过度的小男人一样,跟在医生和护士的背后催着。他很会办事,本来上午化验,数小时以后才能取结果的,不过余罪追在医生背后不知道玩的什么小动作,回头就解决了,很快就能有结果。 肯定是塞好处了,栗雅芳想起余罪鬼鬼祟祟冲她笑的样子,她能想象到这是怎么回事。让她奇怪的是,就这样微不足道的事,都让她心里莫名地感动,即便枯坐在长椅上也不觉得孤独。 他出来了,栗雅芳紧张地站起来,余罪快步朝她奔来,脸色不怎么好,她紧张又焦急地问:“怎么样?” 余罪眯着眼,似乎难以启齿,栗雅芳一刹那被吓住了。接触这东西两三次,确实是玩的心态,之所以答应来检测,她也是生怕留下后遗症,可要检测出来,她又有点儿患得患失了。 不料拉着脸的余罪,蓦地笑了,一张单子递给她,贱笑着,栗雅芳一看,阴性……没事,她气得直捶余罪,又故意吓唬她。 “还好,没有意外……答应我,千万别再沾这种玩意儿了啊。”余罪捉着她的拳头,凝重地说。 栗雅芳这次又意外地听话,点点头。 上车的时候,余罪的手机响了,在看到那条警示信息时,他吓得一激灵,脸有点儿变色了。 栗雅芳开着车,好奇地问:“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没事,在抓一个持枪逃犯。”余罪道,讪讪地收回了手机,手却是控制不住地在颤抖。昔日的战友,成了今天搜捕的逃犯,他知道马鹏的身手,如果真是他,怕是又要有一场激战了。 “你可答应我了,今天陪我。”栗雅芳撒娇道。 “那当然,今天天塌下来,老子也不上班了……哎,对了,下午的飞机,送你走,听我的话,暂时别回五原,离你原来这个朋友圈子远一点儿啊。隔一段时间,对你有好处……”余罪道。 送走了栗雅芳,余罪出了机场,坐在栗总留下的车里,有点儿小郁闷了。昨天栗雅芳讲的这个富豪圈子的事还没有消化完呢,今天就又出事了。这都过去几个小时了,也不知道进展怎么样,今天没什么事叫他,估计也是托了突发事件的福了,现在差不多都在追捕马鹏呢。 他其实想问问,可又没敢问,这种事内部肯定是讳莫如深,就算将来处理也不会公开化。 “他要是那位内奸的话……那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 长年外勤,和贩毒分子打过交道,同时了解羊城的行动,知道杜立才的家庭情况。余罪想着,几条均符合,他有点儿接受不了,可又不得不接受,这么做的动机应该也不难找,肯定是钱,很大笔的钱。 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电话响时他正准备开车回市区,拿起电话时, 电话却莫名其妙地断线了,然后“嘀嘀”来了一条短信: 兄弟,你欠我的钱该还了吧?两万三,三分利,限你两天之内还清。余罪被短信震惊到了,这是暗语,编暗语的简单规则是他和一个特勤商量过的,因为执行任务的需要,有时候必须约定一些只有双方能看懂的话,他看懂了这句话,不是被短信震惊,而是被发短信的人震惊到了。 是马鹏,是那个现在正被全市搜捕的内奸马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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