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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吾爱  作者:雷蒙德·钱德勒

我九点起床,喝掉三杯黑咖啡,用冰水冲了一下后脑勺,读了两份丢到公寓门口的晨报。报纸第二版登了马罗伊的一小段消息和一张照片,但上边没提到纳尔蒂。我没看到林赛·马略特的消息,除非那登在社交版[美国报纸的社交版主要报道的是社会名流的社交生活,进入20世纪,美国绝大多数报纸的社会版都并入了妇女版。妇女版的目标读者是典型的美国家庭妇女,其报道涵盖的内容包括上流社会社交新闻、时尚、食物、健康和家庭生活等方面。]。

我穿上衣服,吃了两枚煮得很嫩的蛋,喝下第四杯咖啡,照了照镜子。我的眼睛下面还是有点黑。我正开门要出去的时候,电话响了。

是纳尔蒂,他好像心情不大好。

“马洛?”

“对,你抓到他了?”

“噢,当然,抓到了。”吼完后他说,“就像我之前说的,人在文图拉线上。老天,可真够刺激的!身高六英尺六,壮得像围堰,当时正驾车走在去旧金山找乐子的路上。车是租来的,前座位上放了五夸脱烈酒。他边开边喝,车速轻松到了70迈。当时我们的警力不足,只有两个配手枪和警棍的县警。”

他停顿了一下,这时,我脑袋里冒出好几句俏皮话,但都不怎么有趣。纳尔蒂接着说:

“于是他就跟警察练了几手,直到那俩人都累得不省人事。他扯下警车门,把对讲机扔到水沟里,之后又开了一瓶烈酒,把自己也灌到不省人事。过了一会儿,那两个县警睡醒后,用警棍敲了那家伙脑袋十分钟才被发现。那家伙正要发作的时候,县警给他戴上了手铐。过程就这么简单。目前我们已经把他关起来了,罪名是酒后驾驶、驾车喝酒、袭警、在羁押期间企图逃跑、故意伤害、扰乱治安、在州高速路上违章停车。怎么样,有意思吧?”

“耍什么把戏呢?”我问,“你讲这么多难道只是为了跟我显摆?”

“抓错人啦,”纳尔蒂粗鲁地说,“这家伙叫斯托亚诺夫斯基[东欧裔人名。],家住赫米特市[赫米特市是位于南加州的一座小城。],刚在圣杰克隧道做完挖掘工,已婚,有四个孩子。老天,他老婆可气坏了。你那边有马罗伊的消息吗?”

“没有。我头疼。”

“你有时间的话——”

“恐怕没有,”我说,“不过还是谢谢。打算什么时候给那个黑鬼验尸?”

“操心这个干吗?”纳尔蒂挖苦地说,随后便挂上了电话。

我驱车前往好莱坞大道,把车停到大楼旁边的停车场,之后爬到了我办公室所在的那层。我打开小接待室的门——这扇门我通常不锁,以防有顾客愿意先上门等着。

安·赖尔登小姐从一份杂志上方微笑着看我。

她外边穿着烟草色棕套装,里边穿白色高领毛衣;头发在白天是很纯的棕红色;头上戴了一顶帽子,帽冠跟威士忌酒杯差不多大,帽檐宽到能把一周的换洗衣服包起来。帽子倾斜了45度左右,刚好避开肩膀。除此之外,那顶帽子显得很体面——也可能是因为这样戴才显得体面。

她28岁上下,前额略窄,显得高了点,因此不够优雅;鼻子小巧,显得灵敏;上唇略长,整张嘴巴过宽;眼睛是灰蓝色,闪着金色的光;微笑起来很好看。她昨晚似乎休息得挺好。这张脸很好看,挺讨人喜欢,它算得上漂亮,但又没漂亮到你每次带出来亮相都得戴上指节铜套[斗殴时套在拳头上用的一种武器。]的程度。

“我不清楚你的营业时间,”她说,“所以就过来等着了。我看你秘书今天没来。”

“我没秘书。”

我穿过接待室,推开私人办公室的门,打开事务所大门的电铃开关。“到我的私人沉思空间里来吧。”

她从我眼前走过,留下一阵又干又淡的檀香味,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五个绿色文件柜、破兮兮的锈红色地毯、沾上灰尘的家具,以及不那么干净的网眼窗帘。

“我觉得你应该雇个人帮你接电话,”她说,“还有,时不时帮你把窗帘送出去洗洗。”

“等到圣斯威逊节[圣斯威逊节是英国和挪威的传统节日,在每年的7月15日(英)或7月2日(挪)。圣斯威逊节纪念的是中世纪天主教会温彻斯特主教斯威逊,流行的民间传说称,这一天的天气会持续到未来40天。这里,马洛一方面是把“洗窗帘”和对于新教移民国家(美国)而言的“冷门”或“保守”节日相关联,来表达自己对于洗窗帘这种事情的无所谓态度,另一方面则是拿赖尔登的身份打趣,因为赖尔登是爱尔兰裔,而爱尔兰人普遍信天主教。]的时候我会送出去洗的。坐下吧。我可能会错过一些无关紧要的案子,还有电话推销低俗刊物的人。我要省钱。”

“好吧,”她识趣地说,并把一个大山羊皮皮包小心搁到办公桌玻璃板的一角。她向后一靠,拿了我的一根香烟。我用手指擦燃[那时用的可能是白磷火柴,该种火柴燃点较低,摩擦即燃。]一根纸梗火柴替她点火。

她吹出一扇烟,透过烟雾微笑起来。她的牙齿很好看,牙形挺大。

“估计你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我。你的头怎么样了?”

“糟透了。是的,没想到。”

“警察对你还好吧?”

“和以前差不多。”

“我没妨碍你干正事吧?”

“没有。”

“不过你好像不怎么高兴见到我。”

我填好烟斗,伸手去拿纸火柴,我小心点燃烟斗。她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我。抽烟斗的男人是踏实的。不过,她马上就要对我失望了。

“我没把你供出来,”我说,“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总之,那事情现在与我无关了。昨天晚上我吃尽了苦头,灌下一瓶酒才睡着,可那现在已经变成警察的案子了,他们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

“你之所以这样做,”她冷静地说,“是因为你觉得,警察不会相信我昨晚只是出于好奇才到那里去的。你认为,他们会怀疑我也涉案,然后会拷打我,逼着我招供。”

“你怎么知道我没别的想法?”

“警察也是人啊。”她答非所问。

“他们刚开始当警察的时候都是人,我听说。”

“噢!一大清早就愤世嫉俗!”她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圈屋内,“你在这儿做得不错吧?我是说财务上。我是说,你靠这副门脸能赚到大钱吗?”

我哼了一声。

“或者我是不是该闭上嘴,不要问这么尴尬的问题?”

“如果有用的话,你能别问吗?”

“怎么和我斗上嘴了?你老实跟我说,昨晚为什么替我打掩护,是不是因为我的红发跟美貌?”

我什么都没说。

“这么说吧,”她愉悦地说,“你想不想知道那条项链的主人是谁?”

我当时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僵住了。我努力回想,但记不大清了。之后我突然想起来了,我没跟她提过翡翠项链的事情。

我拿起一根火柴重新点燃烟斗。“不太想,”我说,“我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我认识她。”

“嗯哼。”

“你愿意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会干什么呢,扭脚趾吗?”

“行了,”我吼道,“有话快说。”

她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有那么一阵子,我觉得眼眶似乎湿润了一点。她咬着下嘴唇,低头瞧着办公桌。之后她耸了耸肩,放开嘴唇,冲我露出一个率真的微笑。

“噢,我知道我像个好奇的小丫头,但这应该是遗传吧。我爸是名警察,他在湾城当了八年警察局长,叫克里夫·赖尔登。我想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我有点印象。他怎么了?”

“被解雇了。他为此心都碎了。一帮赌场老板为自己选了个市长,他们的头头叫莱尔德·布鲁内特。后来他们把我爸调到了档案管理处——一个在湾城不足挂齿的小部门。我爸辞了工作,在家待了两年就去世了,我妈不久后也随他而去。那以后我一个人过了两年。”

“抱歉。”我说。

她戳灭香烟,烟蒂上没有唇膏。“我来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由我跟警察沟通,就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想我昨晚已经跟你表达过这个意思了。我今早查了下谁在办这案子,之后又去见了他一面。他一开始还对你有点恼火。”

“没关系,”我说,“就算我当时把真相全盘托出,他也不一定会买账。他只会把我的一只耳朵咬下来。”

她看起来有点委屈。我站起来打开另一扇窗户,大街上的车流声一下子涌了上来,像呕吐一样。我感觉很糟。我打开桌子内侧抽屉,取出办公室常备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赖尔登小姐用非难的眼神看着我,我不再是个踏实男人了,她什么都没说。我喝下那杯酒,把瓶子放回去,坐了下来。

“你也不请我喝一杯。”她冷冷地说。

“抱歉,现在才不到十一点,我还以为你不是那种人。”

她的眼角一皱:“这是在夸我吗?”

“在我的圈子里是的。”

她想了想我的回答,那对她没有多大意义。我想了想,那其实对我也没多大意义。但喝下这杯酒让我舒服多了。

她向前探身,用手套轻轻擦着桌子上的玻璃板:“你应该不想雇一个助手吧,哪怕是偶尔讲一句贴心话就肯满足的那种?”

“不想。”

她点点头:“我想也是。那我最好还是把线索告诉你就乖乖回家吧。”

我什么话都没说,并再次点燃烟斗——这能让别人在你什么都没思考的时候以为你在思考。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样一条翡翠项链,应该是非常稀有而且知名度很高的。”她说。

我把一根燃烧的火柴举到半空中,看着火焰慢慢爬向我的手指。之后,我轻轻吹灭火苗,把火柴扔到烟灰缸里,说道:

“我没跟你说过什么翡翠项链。”

“是没有,但兰德尔警督跟我说了。”

“真应该在他嘴上缝一排扣子。”

“他认识我父亲。我答应了他不说出去。”

“你现在就跟我说了。”

“你早就知道了,傻瓜。”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突然抬起一只手作势要遮住嘴巴,但到飞至半空又慢慢放了下来。这出演得不错,不过还是露了馅,因为我对她已经有了一些了解。

“这事你是知道的,对吧?”她把要讲的话轻呼了出来。

“我以为是钻石。比如一只手镯、一对耳环、一个挂坠、三枚戒指,其中一枚戒指上还镶着绿宝石。”

“一点都不好笑,”她说,“反应快都说不上。”

“项链是翡翠做的,非常稀有,每颗珠子有六克拉重,总共60颗,价值八万美元。”

“你的棕眼睛真漂亮,”她说,“而且你还很自以为是。”

“好吧,这条项链是谁的?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很简单,我觉得城里最大的珠宝商应该会了解情况,于是我就跑去布洛克珠宝店问了他们的经理。我对他说,我是个作家,想写一篇关于珍稀珠宝的文章——你也知道套路。”

“所以他因为你的红发和美貌相信了你。”

她的脸红到了耳根:“总之,他把情况告诉了我。项链的主人是一位阔太太,她住在湾城峡谷区的一座庄园里,名叫鲁温·洛克里奇·格雷尔。她丈夫是投资银行家之类的人,极其有钱,身家大概有2000万。格雷尔先生原先在比佛利山庄有个广播电台,叫K.F.D.K. ,格雷尔太太当时就在那里工作。五年前,格雷尔先生娶了这个金发尤物。格雷尔先生年纪大了,患有肝病,当他成天待在家服用甘汞[一种观点认为,甘汞具有清泻作用,可用于肝胆病的治疗。长期服用甘汞,会产生重金属中毒的副作用,如头痛、记忆力下降、震颤、牙齿脱落、食欲不振等。]的时候,他太太则出去寻欢作乐。”

“这位布洛克珠宝店的经理,”我说,“还真是消息灵通啊。”

“噢,这些情况当然不是从他一个人那里打听来的,傻瓜。他只说了项链的事情,剩下的都是吉迪·格迪·亚伯贾斯特告诉我的。”

我拉开抽屉,再次把酒瓶取了出来。

“你是打算把自己变成那种醉醺醺的侦探是吧?”她不安地问。

“为什么不行呢?醉醺醺的侦探总破得了案,还不费吹灰之力。你继续说吧。”

“吉迪·格迪是《纪事报》社交版的一名编辑,和我认识很多年了,他有200磅[约91公斤。]重,蓄着希特勒式的小胡子。他在资料室里找到了格雷尔的资料。给你瞧瞧。”

她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滑了过来,这是一张五比三尺寸光面相纸照片。

照片上是个金发女郎,一个美得能让主教在大教堂花窗玻璃上踢出个洞的金发女郎[花窗玻璃是天主教大教堂的常见装饰,假设一个清心寡欲的主教想在什么对他而言尚有价值的东西上踢个洞以示惊叹的话,那花窗玻璃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她穿着一套便服,在黑白照片上看不出颜色,帽子搭配过,神态傲慢,但又不过分。你渴望拥有的一切,你有幸拥有的一切,她都有了。这女人在30岁上下。

我赶快倒了一杯酒,忍着烧灼感灌下肚。“把照片拿开,”我说,“不然我要跳起来了。”

“干吗?我拿过来就是要交给你的。你是想见她的,对吧?”

我又看了一眼照片,然后把它放到记事本下面:“那今晚十一点怎么样?”

“听着,我不是来跟你说笑的,马洛先生。我跟她通过电话了,她同意见你——为了谈正经事。”

“我们可以从正经事谈起。”

她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于是我停止玩笑,皱起眉头,换上一副身经百战的表情:“她想见我干吗?”

“当然是项链的事情。过程是这样的,我打电话过去,费了好大力气才和她通上话。之后,我把之前用在布洛克珠宝店那位好心人身上的谎话又对她讲了一遍,不过没收到效果。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就跟还在宿醉似的。她的意思,大概是让我有什么事跟她的秘书说去,但我想办法把她留住了,问她有没有一串翡翠项链。过了一会儿她说有,我问她能不能拿给我瞧瞧,她问为什么,我又扯了一遍谎话,但还是没用。我能听到她打着哈欠,责备外面的某个人不该把我的电话接通。于是我就说,我替菲利普·马洛工作,她说‘那又怎样’。就这些。”

“真不可思议,不过现在的名媛说话都像婊子了。”

“那个我不清楚,”赖尔登小姐甜甜地说,“可能有些是吧。于是我问她,她那里有没有无分机电话,她说这关我什么事,有趣的是她一直没挂断电话。”

“她心里惦记着项链的事,而且不清楚你打的什么主意。另外她可能已经从兰德尔那里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赖尔登小姐摇了摇头。“不,我打电话给兰德尔了,项链主人的身份是我告诉他的。他知道我已经查到这些情况的时候,还挺惊讶的。”

“他会习惯你的,”我说,“恐怕必须习惯。然后呢?”

“于是我就问格雷尔太太:‘项链你还是想找回来的,对吧?’差不多就这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但我得讲点能打动她的话。我的话起作用了,她马上给了我另一个号码。我打过去说想和她见见,她好像很吃惊,于是我就把事情都告诉她了。她听了之后并不高兴,但又很奇怪为什么马略特没对她讲。估计她还以为马略特已经卷款跑路了呢。我跟她约了下午两点见面,到时我就会跟她讲讲你人有多好、心思有多缜密、你能帮她找回项链、愿不愿意雇你啊之类的事情。她现在已经有点动心了。”

我一声不吭地盯着她,她看起来有点委屈:“又怎么了?我做得不对吗?”

“你就是不明白这事现在已经归警察管了,是吧?他们警告过我别多管闲事。”

“格雷尔太太有权雇你,如果她本人愿意的话。”

“雇我干吗?”

她不耐烦地反复开合着自己的皮包。“噢,我的天哪——那样一个女人——长得那么美——你难道看不出——”说完,她突然闭上嘴,咬起了嘴唇,“马略特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太了解他,但我觉得他有点娘娘腔。我不怎么喜欢他。”

“他对异性而言有吸引力吗?”

“对某些女的有,剩下的只会反感。”

“好吧,不过看起来他对格雷尔太太来说挺有吸引力的,毕竟他们经常在一起约会。

“她可能在和上百个男人约会。另外,现在想要找回项链已经很难了。”

“为什么?”

我走到办公室一头,用手掌使劲拍打墙壁。隔壁房间的打字机消停了一会儿,但很快又噼里啪啦响了起来。我望望窗外我这栋楼和豪宅酒店之间的井道,咖啡店的气味浓得能在上面盖车库。我回到桌子旁边,把威士忌酒瓶放进抽屉,然后关上抽屉坐下来。我第八次或第九次点燃烟斗,从沾着灰尘的玻璃板上方,看着赖尔登小姐严肃而诚恳的小脸。

你会很喜欢这张脸的。妩媚的金发女郎千千万,唯有这张脸蛋最耐看。我对它露出一个微笑。

“听着,安,杀死马略特是个愚蠢的错误,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罪犯是绝对不会那么干的。我猜,那可能是团伙里某个毒虫昏了头闯下的祸,当时马略特肯定是做错了什么,惹得那家伙把他打翻在地,而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谁都来不及阻止。对方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伙,了解珠宝的情况和女主人平时的行踪。他们索要的赎金数额不算过分,而且愿意合作。可是,这桩陋巷谋杀毁了这一切。我的看法是,无论凶手是谁,都在几个钟头以前石沉太平洋海底了。所以一种可能是,项链和凶手一起沉入海底了。另一种可能是,他们意识到项链的价值,然后把它藏到了某个地方,等着多年以后再找机会拿出来兑现。或者还有一种可能:这个团伙势力很大,能让项链在世界的另一头出现。如果他们知道项链的真实价值的话,那8000块赎金就太少了。但是,项链现在很难出手。总之,有一件事我很确定:他们一开始并不想杀人。”

安·赖尔登全神贯注地听着我说话,嘴巴微张,就像看着西藏活佛似的。

她慢慢闭上嘴巴,点了一下头。“你真棒,”她轻声说,“但你是个疯子。”

她站起来,拿上皮包:“你会不会见她?”

“如果邀请是她本人发出的,兰德尔也没办法。”

“好的,我过会儿要去见另一个社交版编辑,看能不能再挖出点格雷尔家的料。关于她的感情生活,你觉得她是有恋爱对象的吧?”

她那棕红色头发裹着的脸庞上一副惆怅的表情。

“谁还没有呢?”我不屑地说。

“我就没有过,没真正有过。”

我抬起手捂住嘴巴。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朝门口走去。

“你忘了东西了。”我说。

她停下来转过身。“什么东西?”她扫视着办公桌的桌面。

“你自己知道。”

她走回来,诚恳地探过桌子:“既然他们不打算杀人,那为什么还要把杀死马略特的人干掉呢?”

“因为那个人日后肯定要被抓进局子,而且到时候肯定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假如警方没收了他的毒品的话。总之,我的意思是说,这帮人不会杀自己的顾客。”

“你为什么那么确定凶手吸毒?”

“我并不确定,只是随便说说。大部分混混都吸毒。”

“噢,”她直起身子,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我猜你指的是这个。”说完她迅速把手伸进皮包,拿出一个纸巾小包裹放在桌上。

我把包裹拿过来,小心翼翼地取下橡皮筋,把它铺开。放在里边的是三根带纸质过滤嘴的粗长俄国香烟。我瞧着她一声不吭。

“我知道不该擅自把它们拿走的,”她几乎屏着呼吸说,“但我知道这是大麻烟。之前大麻烟都是用最普通的纸来卷,只是最近在湾城才出现这样的包装,我见过几次。我觉得让别人在可怜的死者兜里发现大麻烟,对他而言也太残酷了点。”

“你应该把烟盒也拿走的,”我平静地说,“不然里面留下的碎屑会引起怀疑。”

“我不能啊,因为当时你也在场嘛。我——我后来差点就回现场把它拿走了,但我不敢。这给你惹麻烦了吗?”

“没有,”我撒谎道,“为什么会惹麻烦?”

“那就好。”她惆怅地说。

“你干吗不把这三根烟扔掉?”

她一边想,一边紧紧抓着身侧的皮包。那顶滑稽的宽边帽子朝一侧倾斜,遮住了她的一只眼睛。

“我猜一定是因为我是警察的女儿,”她终于开口说,“我不能把证据随便丢掉。”她露出一个勉强而心虚的微笑,脸上红彤彤的。我耸了耸肩。

“那么——”这个字眼悬在了空中,就像密室里的烟雾。她开口之后嘴巴一直没合上,我没有接话,她的脸变得更红了。

“真是太抱歉了,我不该这样做的。”

我还是没说话。

这时,她打开门迅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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