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天堂里  作者:保罗·海泽

天堂俱乐部还有两个支柱,但现在就连他们也开始摇晃起来,根本无法阻止俱乐部的衰落。

那次不幸的化装舞会结束之后,俱乐部里又举行了一次聚会,罗森布施和埃尔芬格也来了。但是,他们的情绪明显很低落。往常,他们都很幽默,而且如果别人表现出了幽默或智慧时,他们还会感谢人家。但他们这次的表现完全和以往不同。

在回家的路上,他们都说今天的东西好像变质了。就连美酒都比以往那段美好时光里的酒酸涩了很多。

但事实上,酒还是原来的酒,只不过酒的味道没有把喝酒人舌尖上的那股苦涩压下去而已。而且,两人舌尖上的这种苦涩还是因为不同的原因引起的。

怀抱着一份深沉而坚定的爱,埃尔芬格终于把心上人的心从那个“上帝新郎”那儿偷了过来。一天下午,在教堂(就是前文提到过的那个小教堂)里的礼拜仪式上,她泪流满面地向神父忏悔,她说要把他的爱还给他,而且又加了一句,她不会因为他的爱而不遵守以前的誓言。于是,埃尔芬格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况且,这个神父还很明白地告诉她,除非她放弃对这个路德教[马丁·路德在16世纪推行了宗教改革后在德国形成的教派,与罗马天主教对立,不重视教会形式和体制统一,强调《圣经》的权威,允许神职人员结婚。]教徒的爱,否则,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在天堂里,她都不会得到祝福,况且这个男人以前还是个演员。

埃尔芬格发挥自己的雄辩才能,极力地劝阻她。但这个可怜的女孩只是满脸泪水地摇头。埃尔芬格几乎每天都会给她写一封长长的信,里面还有一些写得很不错的注释,当然也不乏拼写错误。她写信回复他,里面的词句非常感人。她恳求他不要再加重自己的心理负担,还是换个地方居住,不要再来找她了。

两人的住所就隔着一条街道。这封信对他们两人其实都是火上浇油。看来,他们的真爱是无法战胜邪恶的力量了。埃尔芬格感到痛苦至极,对“天堂”也就越来越没兴趣。他每天晚上都躲在家里,苦苦思索着能打倒神职力量的计划。他辛苦地翻看着各种反对梵蒂冈会议[梵蒂冈会议,天主教会在梵蒂冈召开的世界性最高教务会议,一共有两次。第一次在1869年12月8日召开,大会谴责了泛神论、唯神论和无神论,并规定信仰与理性的界限。第二次在1962—1965年召开,主要讨论了教会现代化的相关事宜]的小册子。还写了很多语气激烈的、支持废除女修道院的文章,投到一些小报上。

他的命运确实正处于风雨飘摇中,但他邻居的情况还不如他。遗憾的是,这位邻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心上人那不可思议的世俗思想。有一位他很信任的女服务员告诉他,一个很有钱的啤酒商的儿子正在追求他爱的女孩,这位啤酒商住在附近的一个小城市里。面对一个自己很讨厌的追求者,即使是最乖、最顺从的女儿也会有一些反感的表现的。但这个漂亮的小女巫竟然克制着自己,没有表现出任何类似的样子。罗森布施的心一直系在他的私奔计划上,所以最初并没有相信这种恶毒的背叛。他还给她写了很多信,但都收不到回音,最后一封信竟然原封不动地被邮差退了回来。于是,他彻底被激怒了。每天晚上都会写一些诗去挖苦啤酒商的儿子和非利士人的女儿。人也越来越忧郁,越来越愤世嫉俗,讨厌工作,更加忽略自己的外表,变得越来越不修边幅,这种忽略真是让人感觉恐怖。那晚的婚礼结束之后,罗塞尔就很正式地要求他归还那件燕尾服,但他还是每天套着爱德华·罗塞尔的这件宽大燕尾服,脖子里围着一条红蓝相间的格子围巾,头上戴个破帽子。这顶帽子是他从原来那顶宽边毡帽上剪下来的。有天晚上,他忘了关笼子的门。于是,小白鼠就跑了出来把那顶毡帽的边啃得所剩无几。

是啊,他还是回工作室,把自己关在屋里,就好像在创作很伟大、很神秘的作品一样。但其实他从来没有摸过画笔,总是蜷缩在炉子旁边,把从很多地方捡回来的破篱笆片丢到炉子里,维持着炉子里那点儿可怜的小火苗。他用围巾包着身子,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仔细查看着周围的老古董,想看看能忍痛把哪件东西卖给商店老板。

他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因为他花了一大笔银子买了一件必须要买的东西,把最后的一点儿积蓄也给花光了。他对那条殉难的老狗有一种很强烈的感情,所以,他决定要给詹森一个惊喜。他为花园里的那个小坟墓定制了一块墓碑,上面刻着这么两行颇有深意的碑文:


HIC JACET HOMO,

Nihil humani a se alienum putans.

(拉丁语:霍莫长眠于此,没人会认为不合适)


墓碑是很简单的一块花岗岩,上面只刻着霍莫的侧面像,碑文也没有任何修饰。但是,最后石匠要求的价格却是他预计的两倍。所以,他不得不卖掉了一把华隆骑兵用的剑,剑鞘也卖掉了,然后还卖了一个在瑞典战争中用的、已经生锈的马嚼子和他最后那把长戟。之后,为了在不欠债的情况下彻底完成这项对霍莫表示敬意的任务,他还为石匠的妻子画了一幅肖像油画。

他从来没有跟朋友提过自己的困境,包括埃尔芬格在内。在主持献墓碑的仪式上,他还表现得相当轻松,相当威风,大家都觉得他是不是找到了哪位不知名的赞助者,为他的新画投资了。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他依然穿着燕尾服。他解释说,在主持整个仪式的过程中,必须要表现得正式一些才行。

他拼尽全力,努力振作精神,用自己最喜欢的诗歌把整个仪式记录了下来,又画了一幅墓碑的速写图,附上了一些关于这个仪式的说明。之后,他把这些东西邮到了佛罗伦萨,詹森和朱莉现在就在那里住着。

他用最后一点儿钱付了邮费。晚上9点钟,他去吃了晚饭(就餐时还是赊账),但睡觉的时候仍然感觉很饿。

他裹着围巾,好像得了相思病,在人面前又颇有风度地笑着。他这副模样骗过了所有人,但却没有骗过身边那个人的眼睛。

这个人就是他的邻居安杰莉卡。现在,两人眼中的世界可不像圣诞夜那天晚上那么美好了。

安杰莉卡天生就需要热情四溢的崇拜,需要用夸张的词汇宣泄自己的爱慕之情。但是,自从那对幸福的夫妻走了之后,她再也找不到维持这些崇拜和爱慕的东西了。在她发现詹森要成为一名真正的艺术家的理想和在朱莉身上发现了美的精髓后,如果她还能忍受一些低层次的东西,她就会鄙视自己。最初,她努力想把自己的感情放到小弗朗西斯身上,把自己对她父母的那种热情也转移到她身上。但她们住得太远了,而且这个小人儿被保护得特别好,她的这个想法很难实现。所以,她慢慢地就改变了想法,只在周末去看看孩子就感到满足了,她还会在保姆面前热情洋溢地称赞孩子的天分。听着这些赞美的话,这个敏感的小保姆总是冷冰冰的,因为她不太喜欢听过分的恭维,而且还因为自己忽视亲生孩子而感到伤心呢。正因为如此,收到朱莉的信之后,她并没有感到太伤心。春天到来的时候,朱莉给她写了封信,要她在天气允许的情况下,尽快把孩子送到佛罗伦萨来。朱莉说,本来她希望能亲自把孩子接过去,但很不幸,她不能来了。因为“一些很重要的原因”,医生禁止她出去旅行。但她太想见小弗朗西斯了,根本等不下去了。她请求这位忠实的保姆再帮她一个忙,顺便趁这次机会来看看他们在意大利的家。

朱莉还给保姆的其他孩子也邮来了一些漂亮礼物,同时还给安杰莉卡写了封信。她真心请求安杰莉卡能和孩子一起来,如果有可能的话,还可以和他们一起在意大利度过整个夏天。詹森还在信后附言,又邀请了她一次,而且语气也非常真诚。况且,他们邮过来的旅费也足够三个人花了。

这个善良的人读着这封信,看着美好的前景又向她敞开怀抱,明白自己既可以亲眼看到又可以亲自拥抱自己所爱的和仰慕的人。此时,她的感觉根本无须描述。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画架前,一坐就是一个小时,心咚咚地跳着,双颊通红。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幸运的不幸,也从来没有因为心中这样矛盾的想法而纠结过。最后,她还是决定拒绝朱莉带给她的这种幸福。虽然她已经具备很多美德,但她觉得这时自己还真是值得人同情,所以她就伤心地哭了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到眼泪落到了一幅刚画好的水彩画上。水彩画上是一个花环,这时也被这种自然的雨露给打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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