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密码10 第七十章 万狼之王紫麒麟

藏地密码  作者:何马

被遗弃的伊甸园

卓木强巴的目光落下来,凝视远处,不由又问了一遍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长不过膝、短不覆履的翠草编织成毯,点缀着米粒般大小的白色小花,远远地缀去,连成天地间广袤的草原,一阵风吹过,草原上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一直传送到极远极远的地方,仿佛每一朵小花,每一株绿草都在向自己招手,发出轻快的欢呼:“你回来啦……你回来啦……你回来啦……”

……这里的风,轻柔得像情人呼出的气,令人实在分辨不出,这是扑面而来的风,还是自己身体带动了空气的流淌。

几根巨大的石柱斜斜地倒伏在草丛中,为这宁谧的空间平添了几分庄严。有鸟衔花飞来,落在石柱上,顾盼流连,追逐翩飞,空中如有鸣琴奏响了幽泉月光之曲。风习习,鸟作曲,大地舒缓起伏,勾勒出如同少女般优美的曲线,想来传说中的伊甸园,就是这般模样吧,这是卓木强巴的第一印象。

随后他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好似竖井的出口,正面朝大草原,自己背后的视线,则被石井盖挡着。他走了出去,再转身,发现这个环形建筑更像一个大一号的邮箱,自己则是从取信孔的位置钻了出来。再往后退,他看到了高高的院墙,再退,再退……一直退到大草原上,踏上软软的草甸,他才看清出口的全貌。那是一座皇家园林般的建筑,有高大的宫墙,像长城一般绵延开去,竟是望不到头。那斑驳而巨大的灰黑色砖,一块块砌成无数马赛克式的雕塑,藤蔓攀绕着高架引水渠,巨大的石柱在长城外撑起栈道一样的廊道。

厚重而高大的宫墙,有着无数桥拱般的窗口,长而斜的阶梯缓缓向上,在阶梯的尽头,宛若天界之门巍然高耸。城墙外散落着一些小的建筑,有的像塔林,有的像棺盖,有的像小庙,有的像古希腊的神殿。卓木强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建筑群,但城墙上那些高大的壁画他倒是能认出一些,有很多都是源自印度古神,梵天起舞,湿婆执剑,无数天女天妃围绕,还有许多古苯教神灵,这种绘画风格与他们曾在倒悬空寺里所见的极为相似。

卓木强巴不由深吸一口气,暗忖,难道自己已经到了?可是这座城,总给他很怪异的感觉。这完全不像各种典籍中描述的圣地,倒有些像一处废弃的施工工地,像一千多年前古人修的一座城或一座巨大的建筑,尚未完工就被遗弃了一般,虽然气势宏伟,震人心魄,但总有一种残缺和沧桑之美,用被遗弃的伊甸园来形容这里,才是最贴切的。

二狼和小狼也钻了出来,对着蓝天白云发出畅快的呼啸,一溜烟就向着阶梯爬了上去,空中传来那悦耳的欢呼声,仿佛在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卓木强巴跟着灰狼兄弟向台阶走去。走到一半路程,他朝他们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绿毯铺就的远山尽头,一派云蒸雾绕,天的尽头则是一堵由白云组成的墙,越靠近地面云层越厚,如沉铅压顶,那云的里面就是他们来的地方?卓木强巴马上想起了吕竞男说的大气环流系统,将香巴拉下层充沛的氧气交换上来。难道说,大气环流使得空中的雾气就像台风一样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整个香巴拉保护起来,只是风眼附近,反而没有了云雾,只见青天?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还有一点让卓木强巴不解,这里真的很热,就像他们在热带丛林一般闷热,这不是应该在海拔六七千米的地方吗?

当卓木强巴带着疑问登临那巨大的天界之门时,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整个围墙围住的竟然是一泓大湖,湖水倒映着蓝天,微微泛起金鳞,整个湖由外向内,分别呈现出蓝色、金色、绿色以及青色四种颜色;而且这座湖,一眼就能看出是人工开凿的,它呈圆形,从湖心朝四面八方伸出引水渠,与工布村的结构十分相似,在扇形区域里坐落着民居样建筑。

卓木强巴之所以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就是因为他远远看见那湖水表面有丝丝热气升腾,二狼和小狼已经在一道引水渠旁痛饮起来。卓木强巴试了试水的温度,略微有些烫手,但还不至于无法下水,水温应该在四五十度左右,有一丝丝硫黄的气息。地热,正如他和岳阳他们在亚马逊丛林里讨论过的那样,这里的热量来源于地热!

那些戈巴族人将雪山融水引入这人工湖中,然后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用地热来替湖水加温,并保持在四五十度。由于这个地方夹在两座山的中间,基本上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所以就像蒸桑拿一样,将整个香巴拉蒸热了。而这个地区的热气渐成气候,在第三层平台形成了大气环流,将严寒抵挡在外面,并让有毒的气体散发出去,将大量的氧气吸进来,保持空气的清新。卓木强巴知道,在自己未能到达的地方,一定还有别的宏伟建筑,改变整个大气循环,不会那么容易就能实现的。

二狼和小狼没卓木强巴那么多的想法,它们小心地试探着水温,将整个身体慢慢地泡进了水里,然后渐渐畅游开来,在经过了严寒和漫长的奔袭之后,洗一个桑拿浴,那是相当地惬意。小狼扑打着水花,要卓木强巴下水一起嬉戏。

初入水时有些烫,可不多久便能适应。更令人惊叹的是,在这温暖的雪山地热湖中,竟然有细细的鳞鱼游荡,还有着某种说不出名的绿色植物,不可思议的生命奇迹,令这四五十度的湖水中充满生机。

泡着暖暖的温泉,数着蓝天上的云丝,和在那积雪的迷雾中顶风前行相比,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卓木强巴摊开四肢,仰躺在水里,实在是不愿意动弹了。

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已经清除了一身的疲倦,卓木强巴才从水里站起来。只见那环形的水渠似乎被设计为螺旋向下状,水花欢快地奔流着,而站在水中,仰望一栋栋造型各异又有统一规格的民居,便宛若处在江南水乡,画一般的风景,只是……那一阵暖风吹过,响起的却是古老的悠悠叹息。

卓木强巴沿着环道前行,从一栋民宅走到另一栋。那些建筑的式样依然保持得如此完好,纵使有少许被风雨侵蚀或树木破坏,大多数都是完整的房屋。只是,这里的人呢?

卓木强巴正要信步迈入一所宅屋,却被小狼拦在身前,嘴里低声呜呜警告:“不要进去。”

卓木强巴与小狼最为熟稔,听到小狼警告,蹲下身来挑起小狼下颌道:“不能进去吗?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对我不好的东西?”

小狼似懂非懂地点头,卓木强巴也点点头:“知道了。”他便不再进屋,只是站在门外观察。屋内家居摆设皆完好,这更令他疑窦丛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令这座恢弘之城人去楼空,一派死寂!

走在空荡荡的街头,听着潺潺的水声,看着那廊桥小弄、高墙青砖,卓木强巴的心中,竟然生起了一丝惧意。

蜘蛛在墙角织网,鼠、兔或蜥蜴一般的生物飞快地穿梭躲避,只是,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这座空城死一般地寂静,他甚至连一具骨骼都没有发现,偏生那些保存完整的建筑,仿佛在向这个外来的陌生人诉说着不久之前的繁荣。

高屋之上,全是各式造像,有天女衣袂翩翩,有金刚怒目四方,有瑞兽踏云而来,有小鬼爬满壁墙。那些造像或大或小,栩栩如生,门前、四壁,就是屋檐廊下也如葡萄般悬挂着一串一串的小鬼。

这些,是什么时候的建筑?这种圆形的建筑群设计是什么时候的理念?谁建造了它们?这里的主人又去了哪里?卓木强巴带着满腹的疑问,发出一声叹息,十余分钟后,他竟然听到一声叹息。

卓木强巴有些疑惑地站在原地,难道有人吗?

谁知,小狼在他身边一声长吟,几分钟后,远处,又好像就在身后的某处,响起了小狼的啸声。小狼露出牙齿,有些得意地对卓木强巴笑着,好似在说:“神奇吧。”

原来,这种弧形的建筑群落形成了类似回音壁一样的东西,声音传开后,不知通过怎样的转折,又会从身后传回来,这是那些古人对声学的运用。卓木强巴还来不及去细细探究,二狼发出了警语:“该走了,天黑前必须离开这里。”

不知道到了晚上这里会有什么出现,或许是那种硕大的小强。卓木强巴也无暇去探究,他只是觉得奇怪,这么一座空城,看似已如此繁华,难道这里不是香巴拉?他想了很久,才发出一阵啸声,询问小狼:“离家还有多远?”

小狼眯眼望着远方,夕阳已经不见,但天空湛蓝依旧,云染霞似火烧:“还远着呢。”

卓木强巴回头再看那围住这方空间的密云,被浓雾笼罩着的香巴拉,此刻已经全黑了吧?

在草原上走着,生物种类开始繁多起来。没多久二狼和小狼就逮到一些好似兔子一样的有角生物,吃饱之后,以大地为席,天做被,仰视流云苍狗,渐有银河密布。天似穹庐,笼罩四野,空旷的感觉向四面八方延伸,思绪也仿佛传到了千里之外。

又走了两天,草渐渐茂密,树渐渐林立,他从草原踏入了丛林,那些遮天障目的巨树,枝叶根茎纠结在一起,像扭打不休的怪兽们。二狼和小狼一猫腰,就能从洞隙间钻过,可苦了卓木强巴,要从这片密林中挤过去,要侧身钻洞,还要爬树翻墙。走着走着,卓木强巴便见到了第二座城……或是一座庙宇?

好大一座庙宇!卓木强巴在一些巨树的顶端,远远地就看见天地间横环着纵横交错的线条,布局似棋盘。走近些,则发现那些线条方方正正,围成一个又一个像“回”字一般的同心长方形;再走近些,就发现那些线条是因树与树之间出现了空隙而造成的,等到他从最后一排密林中钻出来,才看到那些线条的全貌。

森林的中央,出现了一道四四方方的天井。这座天井的周长,恐怕有好几公里,井底是水,水的中央就是那座庙宇!那些线条都是由庙宇的边墙,或一排排似松树一般的塔林组成的。卓木强巴站在天井的边缘,看着那座庙宇,显得那么不真实,好似不该是人间拥有的东西。

其奥秘就在于,这方人造的天井,打磨得太过平整。水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像一面镜子,透过水面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天上的白云在水中缓缓飘过,于是,远方那座庙宇就好似浮在半空中。

通往庙宇的小路,全被人为打磨成一叶一叶的浮萍或荷叶样式,踩在上面,颇有蜻蜓点水的感觉。不知道那方方正正的湖水究竟平整到何种程度,卓木强巴踏着那些浮萍时,竟然产生了高空眩晕,唯恐自己一脚踏错,就会跌落凡尘。

而二狼和小狼似乎没有这种错觉,还能在浮萍上扭打嬉闹,一路衔尾奔走。

等卓木强巴终于走到庙宇面前,他终于还是被眼前所见彻底震撼。这座庙宇的构成,竟然是成千上万的佛鬼塑像,可以这样说,是把一个一个立体生动、形态各异的佛像小鬼,用作一砖一瓦而搭建成了一座庙宇;或者,古人先将一座熔岩山削成一个巨大的立方体,再从立方体中抠出一座庙宇的大致形态,最后,再将这座庙宇的,不管是顶、廊、梁、柱、墙,还是门、槛、窗、台阶、栏杆,通通镂空雕刻成一个个的小鬼佛像。远看墙面是平整的,近看则是凹凸不平的,因为它们全是一个个不足巴掌大的小人儿,挽臂起舞,踏背相叠,整座庙宇的小人儿雕塑,何止亿万,这是何其浩大的工程!

卓木强巴静静地摩挲着这些小人儿,它们中有人有神,有鬼有佛,有飞鸟走兽、虫蚁蜉蝣,有藤木花卉,竟是将世上有的、没有的所有生命,皆雕凿于一庙之中。其后又以这些小人做基础,构筑出更大的建筑物,几十万小人儿勾肩搭背,就组成了一座巨大的佛像;几十万小人儿相互踩踏,就筑成了凸出于墙面的巨大文字符号;那些塔林,也是由几百万几百万的小人儿堆叠在一起形成的;就连脚下所踏的青石板,也是一座欲海的形象,亿万小人儿在欲海中张臂疾呼,挣扎翻涌,蹲下身去仔细看,就能看到那些小人儿,每一张脸上不同的表情,或愤怒,或绝望,或悲哀,或癫狂。卓木强巴的双脚就踏在这欲海之上,每一只脚下,都有几十个小人儿高举着手臂,痛苦地呼喊。当卓木强巴举目望上时,就会看到穹顶,无数的飞天,正伤悲地坠落人间,她们彩绸飞袖,似乎想捞住天空中的流云,却徒劳无功,诀别迷恋。而四壁墙上,则是一个个头上有光环的佛像,他们的面部表情异常地相似,那眼神,似乎带着一丝怜悯,又有一丝冷峻,或是略感悲哀,或是怒其不争。看过之后,只感到一种沉闷的压抑,那些眼神都透着一种深深的忧郁啊!

踏着痛苦挣扎的人群,穿过俯视众生的神明,卓木强巴来到了这座庙宇的墙内,他立刻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静!佛教禅中最奥妙的释意。

这座四四方方,由小人儿筑成的庙宇,竟然如此安静,没有一丝声音。卓木强巴屏住呼吸,仔细听,仍然没有一丝声音;唯一的声音都是他们带进来的,他的脚步声,狼的脚步声,他的呼吸声,狼的呼吸声……不只是安静,卓木强巴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被封闭在一方水晶之中,由纯氧构成的立方体,笼罩在这座建筑的上方,是自己的呼吸才扰乱了这里空气的流动,否则,这里的一切都该是静止的。

水是静止的,像平滑光洁的琉璃之镜;空气是静止的,氧气浓稠得好像拥有实质,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将它们拽入胸腔,吸进肺里,化作千丝万缕,散布于四肢百骸。一片树叶飘零,绝不像被风吹落那样打着旋儿,而是笔直地、缓缓地沉降下来,若注视水中,会看见一片树叶,从水底慢慢地浮上来。

当卓木强巴发现,这一切都好似静止不动的时候,再看那些附着于四壁地板的小人儿,顿时有一种芒刺在背、电击全身的感觉。那些原本已被固定了形态,真正应该静止的小人儿却仿佛在动!欲海中的人们,仿佛真的涌荡起来,相互践踏则随着血海翻腾,一潮一潮地涌了过来,要攀附上自己的脚背;四壁神佛则带着事不关己的目光,如行云流水般,绕着廊坊徐徐前行,他们像是要去朝圣,抑或远离着凡世纷争;天上飞仙,似青云坠地,不疾不缓,却是在以一种令人揪心的慢速接近着欲海。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是跳出三界外的一方存在,以绝高的姿态打量着芸芸众生,神佛尽归我手,宇宙自在我胸。只是这种感觉,让卓木强巴很不自在,他知道,这无疑是古人对声、空气、视觉等多种现象的掌握和运用,才营造出这种让人觉得自己已超越了神佛,掌控了整个宇宙的错觉。卓木强巴这一生,从未见过任何与之相似的建筑,而且这种超脱物外的感觉,并没有令他飘然若仙,而是感到了无穷的恐惧。

对卓木强巴而言,这就是一座在磅礴的气势背后隐藏着无尽诡异的魔庙,他再也待不下去了,甚至连第一重广场和正殿都没有浏览完,就叫上二狼和小狼,匆匆离开。

在卓木强巴流连于香巴拉各个被遗弃的城邦之间时,莫金等人也已抵达边缘。和卓木强巴在小狼和二狼带领下走地下通道不同,他们是沿着三层平台边缘前行。

这一日,他们依旧列队行进于冰天雪地中,忽然发现前方迷雾大作。起初五十米开外还能见人影,走着走着,能见距离不过十米;再往前走,那雾气竟然越堆越浓,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挤入了棉絮堆中,伸直手臂,竟然不见十指。

莫金下令完全切换成红外模式,忽然听得士兵大呼,仿佛发现了什么,莫金与索瑞斯也各自取过头盔戴上,切换模式。

“那是什么?老板,我们到火焰山了吗?”马索在一旁大呼小叫。

透过头盔的红外模式,莫金清晰地看到,距离他们不足两百米,仿佛有几十头怪兽,那灼热变成一条条火舌,吞吐翻卷,在红外模式中便是一团赤红。

“好,我们到了,终于到了!”莫金惊喜大嚷,也顾不得什么威仪。佣兵们听到消息,顿时欢呼声响成一片,几个心急的已不顾一切要向前冲,被莫金叫了回来。

“是这里吗?”索瑞斯问道,“前面那是什么东西?”

莫金道:“《古格金书》后半卷中记载,要抵达神庙,先要抵达叹息的墙壁。按记载,那堵墙壁厚千仞,中空有孔,吞云吐雾,如有人叹息,故名叹息之墙。这道墙不仅将神庙与外界隔绝开来,更是让整个第三层平台笼罩在迷雾之中。”

“吞云吐雾?你是说,整个第三层平台的雾气,都是从这里来的?”索瑞斯不解。

莫金取下头盔,带着索瑞斯后退百米,指着前方道:“你看这云雾,可有不同?”

索瑞斯极目望去,果然,虽说身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但前方雾浓,就好似大型工厂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前赴后继,叠嶂起伏,有如实质。那些雾气亦如洪水泄闸,喷薄而出后,腾起数百米高度,再沿着第三层平台,朝他们来的方向滚滚而去,这第三层平台遮天蔽日的雾气,竟然是人造的!

索瑞斯放眼望去,那雾海如潮,连绵不断,看来这道叹息的墙壁,竟然将第三层平台拦腰闸断,生生造出了雾锁平台的神奇效果。在此之前,索瑞斯一直以为,霜云雾雨,那是大自然才有的神功造化,岂料今日竟然见到了人造大雾!这不是工厂的小小烟柱,这可是笼罩方圆数百公里的大雾啊!

“这是……怎么做到的?”若说在倒悬空寺,索瑞斯还能认定那是人造奇观,那这弥天的大雾,他实在不明白,古人怎么能做出如此惊人的效果,更何况还要持续千年。

莫金肃然起敬道:“在此之前,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听巴桑说起他们抵达过有如热带丛林般的地方,我才敢有所联想,加上此地的原始火山貌,更加印证了我的想法。”

“不要卖关子,快说出你的想法。”索瑞斯有些急不可耐。

莫金悠然道:“帕巴拉神庙和它周围散落的城邦,是建立在一座活火山之上,一座或许是亿万年前地球形成之初就有了的古火山,千年之前,它还在不定期地喷涌岩浆。那些戈巴族人,将神庙选在此处,正是利用了火山的天然能量,引地热岩浆为己用。那道叹息的墙壁,将神庙与周围分隔开来,形成独立的空间,就和我们修建了房屋并在屋内安上暖气空调一个道理,屋外零下几十度,屋内却能达到三十几度的高温。只是这间屋子很大,其面积要以百平方公里为计量单位,这就是戈巴族人创造的奇迹,利用独特的地理环境和难以想象的能量来源,建造出我们现代科技不敢想象的奇迹!以人工的力量,改变方圆几百公里的自然环境啊!”

莫金挥手一指,铿锵有力地道:“那道叹息的墙壁,应该就是地下几千米处那些大型机械运转的排气孔,它们喷出的极高温度和外界的极低温度相碰,就形成了这漫天的浓雾。戈巴族人从不放弃利用任何有效资源,这也一定是早就计算好了的,这浓雾正好将整座神庙和它的卫星城一起保护起来。”

“可是,它已经运转了一千年啊?”索瑞斯还是无法相信,造一个能改变几百公里环境温度的大空调,这是一千年前的中国古人所具有的智慧?

“你知道永动机为什么不能制造出来吗?”莫金忽然换了问题,又自己解答道,“因为能量总是在被消耗,而且不能无中生有,但随着自动化机械的不断发展,其磨损的零部件都可以由机械自行更换,那么,永动机所需要的就只是一个能永久提供能量的来源了。而事实上,大自然提供了无数近乎永久的能量来源,太阳光、潮汐、水、风,只要对这些能量善加利用,造出一台永动机是可行的。戈巴族人就是利用了火山的能量。一千年来,火山不息,那这台机械就运转不停,就算没有人去操作更换,它也会一直这样运转下去,直到将所有的零部件都磨损至无法使用。一千年前的古人智慧啊,真是庆幸这种智慧被淹没在战争的长河中了,否则,我们不敢想象今天的中国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喷涌的是极高温度的气体,我们如何通过?”陪着莫金感慨了一阵,索瑞斯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放心,它会停下来休息。一张一弛,这是中国古代传统的哲学思维,也唯有如此,那些机械才能千年不朽。”莫金自信道。

莫金说得没错,过了一阵,那吞吐的热气渐渐平息下来,他们的佣兵队伍迅速前插,利用现代工具登上那叹息之墙。

这厚达数百米的城墙简直可以算一个大型广场,站在上面眺望城墙内外,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墙外白雾茫茫,夹风带雪,一派凄寒苦楚,而墙内竟是碧草茵茵,作毯连天,看着那满眼的绿色,莫金微笑道:“我们……终于到了!”

城墙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那些佣兵们也暂时忘记了心中的不快,任谁在冰天雪地里走了数月之后,陡然见到一片散发着暖气的绿洲,心情都是舒畅而愉悦的。他们纷纷摘掉头盔,大口地呼吸清新空气,仿佛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帕巴拉神庙了,却浑然不知,前面的路途遥远而艰辛,死亡等着他们。

狼的王国

当莫金他们踏上城墙,看到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洲景象时,卓木强巴已在另一座城中漫步。这些天,他见到了各种各样的建筑,每一种都让他惊叹称奇,每一次都有新的震撼,终于,在经历了太多震撼之后,产生了震撼的麻木。他知道,前面的每一座城市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种建筑样式都会超出自己的想象。在密林之中,存在着各种古怪的生物,有的二狼和小狼会去捕食,有的二狼和小狼则带着他绕道而行;但是……整座平台上,所有的城市内,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所有有人存在的痕迹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了!

那一座座精美绝伦的城市,完美的几何学建筑,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就像……就像那些玛雅的城邦一样,静静地躺在密林深处,不知过了几千几万年,只等着文明中走来的后人们去发现、去惊叹。

从一座城市走向另一座城市,看着藤蔓林木缠绕着美轮美奂的建筑,看着那些说不出名字的中小型动物在城市间安营扎寨,嬉戏蹦跃,明明是温暖的风吹过,却感到无比冷清。卓木强巴踏着二狼和小狼的足迹,以陌生人的身份打量着它的繁华,他的内心深处却感到一种入骨的孤独。他不止一次地自问,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那些戈巴族人,去哪里了?

渐渐地,卓木强巴看出更多端倪,二狼和小狼并没有带着自己走直线,而是沿着平台在森林中划出一道弧线,也就是说,他们一直在神秘中心的外围。如果说香巴拉是一座繁华的都市,那么自己所看到的就应该是它的卫星城,那些古人先开凿渠道将雪山积水引下来,汇成一个个的饮水潭,再沿着潭的四周修建居住区,再以居住区为基础,一层一层往上摞,最后形成一个个结构复杂、造型各异的立体城市,一座又一座风格迥异的城市。古戈巴族人似乎在进行某种试验,他们……好像是打算建造一座高度机械自动化,又能完美地和自然融为一体的城市,不同的卫星城就是他们建造的不同蓝图,所以才会出现如此多带宗教色彩的、机械化的、自然的建筑模式。

当二狼和小狼带着卓木强巴参观完最后一座卫星城后,又按原路返回了,卓木强巴留意到二狼和小狼的举动,它们停歇很少,似乎一直在躲避着什么。卓木强巴捉住小狼,指着他们前进弧线对应的中心点,问道:“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小狼似乎被吓了一跳,扒拉着脑袋,警惕地向四周看了一眼,突然蹑手蹑脚地前行,变得像只老鼠,然后带着卓木强巴来到一株大树下,扒开一堆石头,顿时一股熏人的气息扑鼻而来。卓木强巴一愣,他当然知道那是狼做的标记,标示前面是另一群狼的领地,只是这么大股味道,这个家族,究竟有多少狼啊?

卓木强巴明白了,踏过这道看不见的标记线,就将进入另一个狼家族的领地,而这些日子,二狼和小狼则带着自己,在不同的领地缓冲带里游走穿插。他们是一个孤独的团体,他们不知道会不会被别的狼群接纳,而一次次失败的教训,已经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被赶了出去,赶到极寒之地。

卓木强巴同时也明白,自己是头狼,如果自己踏过这条线,二狼和小狼都会跟着自己踏过去,只是,二狼和小狼似乎不能被狼群接纳,自己又能做到吗?正在犹豫不决时,二狼从后面跟来,发出短促的警告,似乎被什么东西发现了。

卓木强巴刚站起身,丛林中便是一阵响声,一个由九匹狼组成的群体,出现在界线的另一方。小狼喉咙里嘟囔着,耷拉着半截尾巴上前交涉,对方似乎并不领情,发出了准备攻击的信号。交涉未果,小狼赶紧跑了回来,躲在卓木强巴身后,露出半个脑袋,一只前爪搭在卓木强巴腿上,好像在说:“这是我们老大,有什么事情找他。”

卓木强巴紧了紧手中的武器,他根本就没有一下应付九匹狼的信心,只是在这密林中,跑是跑不过狼的,该怎么办?他又想起了手中唯一的退敌利器,骨笛!卓木强巴取出骨笛,放在唇下,轻轻一撮……

出乎意料地,这次那些狼并没有退去,而是一阵交头接耳,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卓木强巴有些急了,又吹了一阵,直到感觉有人拉自己的皮裙。卓木强巴扭头看去,二狼盯着他,摇了摇头,似乎在提醒他,不要老是吹。

九匹狼里的首领站了出来,对卓木强巴他们轻轻一啸,这句卓木强巴能听懂,那是一种邀请或者命令:“跟着我走。”

卓木强巴还在犹豫,二狼和小狼早已雀跃不已,推着卓木强巴不断向前。卓木强巴抚着小狼的头,感受到它们渴望回家的决心,这才跟上了这支队伍。

一路上,二狼不住向那个狼首领重复着一个词,照卓木强巴理解,应该是“首领”或“领导”的意思,那是一种带有敬畏的音调,是地位低的狼和地位高的狼对话时才会有的声音。但看它们的神色,谈论的显然不是眼前这位狼首领,而且,它们究竟要带自己去哪里呢?

原本以为短暂的行程竟然走了两天,卓木强巴已经深入密林中心地带,四周的一切趋于完美,头顶叠翠千丈的巨树栉比鳞次;身旁有藤蔓缭绕,草比人高;脚下巨树们盘根错节,交织成网。有翅昆虫嘤嘤飞行,追花逐蔓地在狭小的缝隙间穿插;繁茂的枝叶间有走兽灵巧跳跃;七彩斑斓的禽类生物自幽暗处探出头来,害羞地一瞥,又飞快地躲开;蚂蚁结队成阵,在厚积如堆雪的落叶和苔藓间忙碌奔走。

曼妙的花香袭人,林间不可见处有清泉幽幽吟诵。暖风吹过,林海枝舞叶涌,俯仰起伏,洒落了晨曦的凝露。阳光层层折射,斑驳剪影,自水晶般的露珠上透出七彩的光晕。

卓木强巴踏过松软的树叶,发现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动物,植物,在这里构成一个独立的世界,生生不息,轮替更迭,他甚至可以触摸到空中跳跃的快乐音符。这里给人的感觉,要比那些鬼斧神工的巍峨建筑,更加令人心生敬畏,平静下又感怀激荡,这自然,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奇迹。

就在这样的奇迹之林中,另一个奇迹在卓木强巴眼前悄然展开。

虽说是在同一片密林中,但这里的环境与周遭大是不同。首尾交接的遮天密林突然出现了大幅的空地,萋萋芳草做毯,参天的巨树环抱,如镜的湖泊倒映着蓝天白云,无数宏伟的人造建筑似天界的神殿散落在草丛森林之间。神殿间穿梭着无数忙碌的身影,它们穿插不休,又各自接踵成列,远看像极了蚂蚁王国那些一刻不停的工蚁,又像是人类某个时代修建巨型建筑时那成千上万的奴隶劳作的画面。及至近处,才惊愕地发现,那些密密麻麻的身影是狼,还有獒,它们间夹混杂,却又井然有序,就像繁华闹市中的各种车辆,沿着街道前进。

卓木强巴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狼和獒混杂一处,虽然他看惯了秀美风光,也能无视那些神迹建筑,依然为那陡然出现的无数狼群心悸不已。导师是对的,这里有一个狼的王国,这里的狼已进入高度的社会化形态,它们有着严格的分工和社会地位。这种结构,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氏族社会时期,看样子,已经达到了人类的奴隶社会,或更高等级的社会模式。

它们有自己的巡边队,守护着领土的安全;远处拖来了巨大的猎物,它们有自己的狩猎队和专业的运输队伍;南首的大片草地上,一群群的羊列成方阵行进,它们有自己的牧区,这也就难怪斯必杰莫大雪山上,那些被灰狼三兄弟组织起来的狼也能牧羊,这对它们来说只是家常便饭。

导师的话仿佛回到了耳边,当迁徙狼达到了一定的数量,突破了集智的瓶颈,能收集到足够多的食物时,它们就足以产生媲美于人类社会的狼族社会结构,它们会出现更为合理的分工,按照氏族或一个国家的模式来生存发展,它们——会选出自己的王!真正的狼王!

那支巡边队的队长可不容卓木强巴站在那里激动或感慨,催促他快些前进。二狼和小狼也收起平日跳脱不羁的性子,安静地跟在那位队长的身后,还轻轻地推着卓木强巴,让他不要违拗队长的意思。

卓木强巴这才明白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不是狼之国度邀请的客人,而是被当做俘虏,或者某种嫌犯,要被带到某处进行审问,如此而已。卓木强巴心中苦笑,不过他依然跟着那头狼队长,能够见到这样一个气壮山河的庞大建筑群,能够亲眼目睹几万,乃至几十万的狼和獒集结成的国度,就算下一刻遭遇不幸,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原本看着那些建筑物是极近的,可是却走了很久,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些建筑太大了!当他们真正走到建筑群落之中的时候,卓木强巴又不由得产生了疑惑,这里不是一座城市吗?在远处明明看到都是些巨大的建筑,可走近之后才发现,那些建筑,竟然披上了一层树衣,树的根系像衣裙一样包裹着石砌的建筑群,要不就是那些建筑的大厅或中堂里,长满了各式植物和花草,虫鸟筑巢,蛇鼠建窝,看上去,那些石砌的建筑和整个自然,已经完全融为一体了。

卓木强巴暗藏隐忧,这些被打磨过的石头,这种适宜人类居住的建筑,不会就是狼族搭建起来的吧?它们应该还有真正的主人,只是那些主人,究竟去了哪里呢?为什么这里变成了狼族王国的首都和各种野生动物的天堂?

那位巡边的队长将卓木强巴他们带到某一个小图书馆似的建筑附近后,就不再前进。它和一头幼狼对话后,那头幼狼一溜烟去了,没多久就带回一头年迈的狼,旁边跟着四五头中年狼,看上去威严无比。

老狼严肃地询问着巡边队长,似乎在问它为什么把不相干的带回了王国。巡边队长态度恭敬地回答着,还不住地往卓木强巴这边瞟,小狼在一旁为卓木强巴正名:“阿呜肮,阿呜肮。”

老狼扭头看着小狼,将它招至身旁,询问起来,小狼快语连珠,不停地说着,阿呜肮怎么怎么样,阿呜肮怎么怎么样,它们又怎么样,如何如何,这般这般……

听完小狼说了一大堆经历,老狼似乎陷入了沉思,旁边一头中年狼对小狼说了句什么,小狼奔回卓木强巴身边,听意思,是向他索要什么东西。卓木强巴拍了拍自己赤裸的上身,摊开手问小狼要什么。小狼撮起嘴,试了试发音,然后道:“嗷,嗷,嗷呜……”那并非正宗的狼语,卓木强巴听出来了,小狼是在模仿什么发音,他赶紧取出了骨笛,拿在手中,小狼不住颔首。

老狼这时走了过来,对卓木强巴说了句什么。卓木强巴略懂,知道对方是让他吹一声试试,于是他将骨笛放入嘴里,吹响了那声音,嘹亮的笛音响彻在狼国的上空。远方行进中的狼群竟然都停了下来,纷纷注视着这边,巡边队长向着远处咆哮了一声,似乎在说:“看什么看!干活儿去!”那些地位较低的狼才又开始缓缓移动。

老狼又对着巡边队长说了些什么,似乎是赞许的话,巡边队长很是受用,然后掉头疾奔,显然是归队去了。老狼又和周围的中年狼商量了一番,似乎决定了某项重大的事,有一头中年狼匆匆而去,又匆匆而返,似乎得到了上面的答复,随后老狼以命令的口气对着卓木强巴说话,卓木强巴的狼语理解能力实在有限,只能愣着。小狼用前爪扣着卓木强巴背上巨大的飞来骨,连声道:“扔掉,扔掉。”卓木强巴这才明白,原来是让自己解除武装,看来,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物了,不对,应该是重要的狼。

越往前走,狼群就越是密集,所有的狼都带着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这头用两条腿走路的奇特的狼。卓木强巴感觉自己好像进了动物园,不过,在笼子里面的那个动物,却是自己,周遭都是游人兴奋而又惊奇的目光,就差没有拿食物和树枝来逗喂自己了。

再往前,狼群又渐渐稀疏起来,身边窃窃狼语也渐渐消失,威严肃穆的气氛越来越浓,四周巡游着的都是一些体格异常健壮的成年公狼,二狼和小狼更是大气也不敢出,走路都是踮着脚。卓木强巴知道,他们正在深入狼之王国的核心,只是不知要见自己的是谁,狼国的智囊,还是……那神秘的狼王?

那座好似玛雅金字塔的建筑渐渐出现在眼前,它突兀地拔地而起,比周围的建筑要雄壮几分,占据着丛林中的制高点。在这如同群星散布的建筑群中,它就好似一轮明月,巍峨高耸,与天相接。

在那金字塔塔身的平台上,都各有一匹狼或獒,它们或站或卧,纷纷注视着塔下的来客。纵使卓木强巴这种第一次到这里来的人,也能明白,这就是狼之王国的决策中心,能站在这上面的狼,都是王国中地位极高者,而金字塔的顶端……从卓木强巴的角度和高度望去,看不到金字塔顶端的平台。

塔的中央,有一道天梯直通顶点,老狼沿着天梯攀登而上,卓木强巴他们则留在底部。不一会儿,那头老狼又逐级而下,在金字塔的中部有一个属于它的位置,它从天梯跃向了一旁。随后四周沉寂下来,安静得有些诡异,然后天梯的顶端出现了两头狼或獒的身影,对着下方一阵咆哮,吼声响彻四野。

二狼和小狼低着头,一步一匍匐地向天梯攀登,卓木强巴走在两匹狼的中间,顶着四周一道道盛气如炬的狼的目光。气氛愈发严肃了,他能感到那股无形的威压。

在距顶点还有十几级台阶的地方,二狼和小狼停下了,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不敢仰视。卓木强巴却是站直了身子,以他的身高刚好可以看见金字塔顶端还有一方小小的平台。那平台就像一个王座,上面躺着一个有些慵懒的庞大身躯。

它半眯着眼,微张着嘴,舌头伸在外面晒着太阳,从尾梢至颅顶,就像雕塑家手中最完美的线条,腹部随着它的一呼一吸而有节律地颤动着,仿佛这就是整个狼之王国的心脏,整个王国因这个心跳而有着汩汩的生力。

事实上,第一眼映入卓木强巴视野中,让他屏住呼吸并且心脏短暂停跳的,便是王座上那位;那一身黝黑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烁着紫金的色泽。那眉眼,那嘴唇,那四肢,那身段,卓木强巴无不熟悉,曾在睡梦中出现过千百回,那威风凛凛的纵驰草原,也曾在臆想中构筑了无数次,如今陡然发现,它真的存在,就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所以卓木强巴愣了,痴了,甚至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眼里只有它,那传说中的——紫麒麟!

狼王紫麒麟

卓木强巴确实忘记了一切,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这里是什么地方,只听四周一片怒吼,二狼和小狼不敢抬头,却小心地用脚触碰着卓木强巴的脚背,四周的一切都提醒着他:“这是王!这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你是什么身份?你还不跪下,你还不臣服!”

王座上那位,睁开了半眯的眼睛,有如利刃的目光穿透了时空,这是什么?这是王道,是霸气!当它四肢伸直站起来时,金字塔上的一切生物,都选择了匍匐。卓木强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这样的身份,与紫麒麟见了面。

在那短暂而又似恒久的错愕之后,卓木强巴省悟过来。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自己是以一头狼的身份出现在这里,那怪异的长相在族群里的地位恐怕还不及二狼和小狼,而自己所面对的,是整个狼之国度的王,唯一的王!

看那周围的目光,要是自己再没有表示,恐怕马上就会被撕作一堆碎肉。他选择了认同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缓缓地匍匐下去,四肢着地,但他却有勇气昂起自己的头颅,以平视的目光深情地看着紫麒麟。

卓木强巴心中有些苦涩地想着,怎么整件事情,与自己最初的设想,完全反转了过来?就在不久前,他还想着能像领着一头猎犬一样,带着紫麒麟漫步于人类繁华的闹市街头,或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上,向全世界介绍这种最尊贵的物种。可当事实出现在眼前时,他才惊愕地发现,那是王,是一国之君,是高高在上的至尊存在,而自己,只不过是地位低得不能再低的一头小狼,唯一的特点就是可以用两条腿站立起来行走。自己只能远远地,用景仰的目光去看着它,就连靠近也不可能,这是多么巨大的反差啊!他似乎有些理解,父亲那带有一丝讥讽的笑容。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狼,不了解狼的世界,自己从来都是站在人类的角度去认识和观察狼,自己并不真的清楚狼想要什么,狼因何而存在;就像自己并不真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人类因何而存在。

王座上,那位至高无上的王,并不清楚此刻卓木强巴的想法,但它似乎对这个可以两腿直立行走的生物有着别样的亲切。它舒展着身姿,轻盈地纵跃下了王座,来到天梯的边缘,俯视着卓木强巴。卓木强巴赶紧迎上了它的目光,他甚至在想,不知自己这副模样,是否有些诚惶诚恐,就像从未进过城的乡下老农,突然见到了真正的国王一样!

四周一片躁动,那些狼王国的大臣们都惊诧万分,王是怎么了?怎么会为了这么一个两条腿走路的怪狼,亲自跃下王座,还亲自来到天梯的边缘,注视着它,这种极端的殊荣,竟然会出现在一个异族身上!

一人一獒,两个不同的物种,各自以倾斜四十五度的视角,用目光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紫麒麟深吸一口气,鼻孔缩窄,慢慢地品味着、分析着台下那个两足生物带来的讯息,那深邃的目光透出复杂的疑惑:“你从哪里来?异族的人类啊!”

“从极远的外界,一个人类的国度。”卓木强巴的目光渐渐平静下来,眼眸里倒映着蓝天白云。

“你的目的是什么?”王的目光亲切而平和,似乎找到了一丝曾经的感觉。

“赴一个千年的约定,来看看你,为了寻找你,我已放下一切。”卓木强巴的目光无比恳切,期待中不安地等待着答复。

王闭上了眼睛,旋即睁开,似乎完成了气息的分析,双眸透着微微的失望:“你走吧,你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回去吧,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不——”卓木强巴的眼神中,那一丝不安迅速扩大,焦虑和担忧无声地传达着,“请允许我留下,我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国度。”

王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以一种威严的姿态将信息再度传达出去:“我赐予你,在我的国度,合法的身份!你……叩退吧!”

之后紫麒麟再也没和卓木强巴进行目光的交流,它转过身去,冷冷地下达了命令,很快有狼将命令大声地宣读出来。卓木强巴不知道它们说了什么,只看二狼和小狼的表情,那眼眸中闪动的泪花,显然是允许它们留下来了。

此间又有一狼疾驰而上,竟是直接上了平台,对紫麒麟说了些什么,紫麒麟回复了几句,卓木强巴听得有“围猎”这样的词语。

那狼得令而去,金字塔下竟然有一大群狼如部队集结般列阵出行,不知去了何方。

看着满眼的绿色,马索不失时机地问道:“卡恩大人,这里的生物种类,应该很繁多吧?”

索瑞斯认同道:“不错,这种环境适合小型生物繁衍,大型生物就不行,估计应该是狼的天下了。”

柯夫道:“继续沿着边缘前进,想来不久就能看到帕巴拉了。”

“不,”莫金道,“穿越了这堵城墙,我们就得顺着城墙往里走,沿着雪山脚下过去,才能找到帕巴拉。”他回忆起那半部《古格金书》的内容:“穿过叹息的墙壁,沿着雪山的根系,走过十五个光明和黑暗……沿途的城市,都死了……”

城市,怎么会死呢?莫金不解地摇摇头。

漫长的队伍变成高大城墙下的一行小黑点,在天地之间迤逦前行,当他们头顶的薄雾渐渐散去,露出清纯的蓝天白云时,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他们再也不用受那迷雾的束缚。那天下午,索瑞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只见他拿出许多瓶瓶罐罐,没多久就引来一大群像豚鼠一样的生物,再也不用吃那枯燥乏味的太空食品了。

第二天追云逐日,傍晚时分,莫金的队伍见到了散落在这天之净土的第一座遗迹。与其说它是一座城,倒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喷泉,有点像北京的天坛,由一个个巨大的圆盘摞在一起,不同层级的圆盘上有着不同的建筑。经索瑞斯和莫金勘察后得出结论,这些圆盘之间的衔接处,都有缝隙和轨道结构,据他们推断,在这座城荒废之前,这些圆盘应该可以各自独立旋转,就像向日葵一样,追寻着阳光而动。至于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当它们动起来又是怎样一幅景观,就不是这些几百年后的人所能想象的了。

晚餐并不丰盛,索瑞斯没能招来多少老鼠,估计是昨天吃光了,今天只有几只有袋的兔子一样的生物。饭后佣兵们纷纷进民宅找石炕,已经好久没有睡在像床一样的地方了,那石炕透着丝丝凉意,根据人体脊柱曲线略微呈波浪形,躺在上面十分舒服。

但这一夜过得并不平静。莫金小心安排下的巡夜守卫首先发现异常,在朦胧的月光下,无数长着触须的怪兽蠢蠢而动,以惊人的速度在圆盘街道上高速穿插。出于对怪兽的恐惧的本能,守夜佣兵发出了警告,并开枪射击,一时间,整座城市都是流弹和火光,那种节肢怪兽的肢体和浆液四溅,但其数量却丝毫不见减少。直到索瑞斯观察并得出结论,这种节肢动物没有撕裂肉食的口器,只能吞食液状物体,估计是到城里的引水渠找水喝的,对人体没有什么伤害,枪声才渐渐弱下去。

莫金问起索瑞斯这些家伙的来历,索瑞斯也不知道,只说估计是某种史前生物,或是在进化道路上走了旁支,是这个地方的专属物种。

那些节肢动物长相实在狰狞,个头也大,足有篮球大小,特别是被子弹射击后溅出的绿色胶冻状液体,散发出一股恶心的味道,许多佣兵闻了都呕吐不止。但他们不知道,这仅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后两日,佣兵中有五个人发生高热现象,不治身亡。索瑞斯估计是射杀节肢动物时,被那种动物的体液溅入呼吸道,引发了感染。第四日踏入了森林。上午,遭遇不明飞行生物袭击,死七人,伤十三人;莫金严令所有佣兵穿戴整齐,将头盔戴上,不许有任何部位暴露在外。下午,遭遇香巴拉巨蜥,死三人,重伤三人,巨蜥逃走了。佣兵们这才发现,他们来的并不是天堂,而是一个怪兽的世界,步步都有危机。

莫金问索瑞斯为什么不招狼,索瑞斯道:“我天天都在招,但一直没反应,估计狼穴距离这里还远。”同时,他心中也起了疑惑,如果说,这里有这么大一片适合狼居住的环境,为什么那苦寒之地还会有狼存在呢?难道说是因繁衍得太多,生存空间不足而被迫离开?可一路走来,显然还有大片的空间可利用啊!

晚上,受伤的佣兵统统失踪了!他们就在营帐里消失了,而营帐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只是发现地面有松动的泥土,索瑞斯只能估计他们是遭到了善于钻洞的啮齿类动物的袭击。只是,现场没有发现撕咬的痕迹,也没有佣兵发出惊呼,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诡异的面纱。

索瑞斯道:“应该是受伤佣兵身上的血腥味,引来了某种生物。”

自那以后,佣兵们睡觉也只能戴着头盔了。

可是,只消停了一天。第六日,有些佣兵开始发热,接着就出现狂躁症状,有的人拼命饮水,有的人拼命掘土,似乎要将身体埋在冰凉的土下才好受些。

有佣兵来报,似乎有人身上长了什么东西,索瑞斯、莫金等人一同去看。只见那名被取下了头盔的佣兵正烦躁不安,周围好几个人才把他按住,在他的面颊皮肤下,像有条蚯蚓在扭来扭去,耳际也有。莫金有些惊惧地看着索瑞斯,问道:“是什么?”

索瑞斯坦言道:“不知道,要划开来看看,不过寄生虫很少会在表皮下直接被看到,而且这两天不是一直都穿得严丝合缝吗?怎么可能被寄生呢?”

当那名佣兵的面颊被划开,人们才发现,那种扭动是由一些像块茎一样的东西串在一起形成的,两侧像细细的白筋深深地扎入皮下,拉出来的长度足足是他们可以看到的两倍。那东西拿出来之后,很快就停止了活动,而且那些白筋像是被佣兵手心的温度烧灼,很快变得焦黄。索瑞斯接过那东西,轻轻一折,那东西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柔软,一下断作两节,索瑞斯仔细查看后递给莫金,有些怀疑道:“好像是……某种寄生植物。”

莫金接过来一看,果然有些像,那种块茎和白色的细线,都有些像是植物的根茎,他不解道:“怎么会被寄生上的呢?”

索瑞斯摇头道:“对植物我知道得不多,只知道许多植物的果实会被鸟类吞食,再携带至远方;而有些植物则直接侵占了动物的肉体,将动物的血肉化作自身的营养,在这个侵占的过程中,将产生宿主调理。那些动物将因此而行为失常,它们就像那种植物的运载机,为寄生的植物寻找一个适合生长的环境,然后死在那里,尸体给土壤增加肥料,或者直接被吸收,如果我们有植语者就好了。”

走了两步又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头一日进入森林,遭遇那些不明飞行昆虫袭击时,头顶的树上落下了许多花粉屑状物,估计是在那个时候被寄生的!”

莫金道:“拔掉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索瑞斯依然只能摇头。于是有十三名出现明显症状的佣兵被划开面颊,取出了那种奇怪的生物,奇怪的是,几乎所有佣兵都是颜面皮下才有那种东西。索瑞斯估计是那种寄生植物直接黏附在鼻腔中,然后顺着鼻甲入脑,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宿主。至于为什么会在皮下现形,索瑞斯也解释不清。

当晚,马索好意地提醒莫金道:“老板,这玩意儿是动物还是植物,还不是他一句话。”

莫金漠然道:“什么意思?”

马索道:“自从发现动物以来,我们每天都遭到动物的袭击,索瑞斯大人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束手无策?如果说……”

莫金微笑道:“这点不用我们担心,他只是一个学者。”

马索似在自言自语地叹息:“可是距帕巴拉越来越近了,我们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莫金默不做声,马索心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又道:“有侦察兵看到过有狼在我们周围巡弋。”

“当真?”莫金眼神有了改变。马索赌咒道:“老板,这种事情,我敢胡说吗?”

当天夜里,有佣兵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然后就发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一个佣兵被植物所覆盖,他全身上下都是黑索般的藤蔓,它们从地下拱上来,将那人缠绕着往地底拖去,大片的绿色叶子在夜里发出淡而妖异的荧光。而那名被拖走的佣兵,不知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所有的人都被惊醒了,当其余佣兵拉扯开那些藤蔓,发现那名佣兵早已死透。同样的情况在三个营的四名佣兵身上发生,他们都是白天被划破面颊,长过寄生植物的人!

索瑞斯查看后道:“是血腥味吸引它们来这里的。”拾起那些藤蔓,发现它们依然是植物结构。它们扭曲、钻地、行进的速度很慢,一分钟只前进十厘米左右,却悄然无声。

莫金命人放下一名佣兵的尸体,他想看看这些藤蔓究竟是怎么把佣兵无声无息地拖走的。那些藤蔓伸出细细的触手,坚持不懈地竟然在头盔和衣套结合处钻出一条缝隙,然后顺着头套钻入了佣兵的鼻腔,似乎直接进行了中枢麻醉,那种藤蔓的前端有着毛状的尖刺,有着明显的麻醉效果。索瑞斯将尖刺刺入指间,丝毫不觉疼痛,但却有血珠渗出来。

随后,他们顺着地下丘状移动的痕迹,找到了这些藤蔓的根源。它们全都缠绕在巨大的树干上端,不知它们具有怎样的收缩能力,那些佣兵尸体竟然被吊上了树,随后他们将在树干上腐烂,化作养分,被藤蔓吸收。

莫金铁青着脸道:“我们应该想到,巴桑说起过这种东西。”

马索也想起来了,夜里会勒死人的植物,将尸体吊在树上!

既然知道了这种植物的源头和它们的行动方式,就不难想出应对之法,当天晚上再也没发生类似事件。

第二日,莫金和索瑞斯盯着一块约三米高的火山岩,良久无语。在这层平台上,这样的火山岩到处都是,这块火山岩之所以能让他们默然无语,是因为侦察兵发现上面刻着文字符号。

索瑞斯道:“这……这好像类似于拉丁文吧?”

莫金道:“北欧鲁尼文,二战时德军曾用它做过明码。”他怔怔地看着那行字,一副想笑笑不出,想哭也哭不出的表情。

马索在一旁道:“老板的知识真是渊博啊,这上面,写的什么?”

莫金苦涩道:“照字面的意思解释,可以翻译为:‘某某到此一游。’”此语一出,莫金身边的人全都愣了,这是什么地方,他们这些人无不历尽九死一生才走到这里,有谁会带着旅行一样的心态,还留下这种恶搞的言语。而且这些字迹很新,就在这几年内有人来过!那么,他们所神往的帕巴拉,是否已被人光顾过了呢?难怪莫金如此失落,眼神中充满了自嘲。

操兽师的悲哀

索瑞斯道:“这痕迹很新。”

“嗯,”莫金似乎从困顿中解脱出来,自我安慰道,“都走到这一步了,不亲眼去看看,死也不甘心啊。”

柯夫在一旁神色复杂地看着,心道:“那人没有提起过,难道他骗我?还是说,连他也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神庙已经被清空,那我付出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索在一旁小心道:“老板,这某某是指谁?”

莫金摇头道:“不知道,他留的不是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估计是某种代号。”他换了口气,对索瑞斯道:“说起这些文字,这旁边留下的是什么东西?是狼吗?”

莫金说的是那些文字旁边的一行爪印,留在文字的一侧,就像一个签名。索瑞斯断言道:“不是,狼没有这么宽大的脚掌,会不会是……老虎狮子一类?”

莫金的眉头出现了深壑般的皱纹,那些文字好像是用锐器反复凿刻留下的,而这道抓痕却是一挥而就,看来那头野兽有着宽大有力的脚掌,而且爪子是异常地锋利。从文字书写的位置来看,留下文字的那人和自己身高相当,或许比自己还高一些,而那头怪兽,也不矮。

莫金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几年前,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带着一头高高大大的怪兽,在这密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累了,就在这巨岩下歇息。那人道:“好无聊啊,在这里留个标记吧。”那头怪兽点点头,抬起了自己的爪子……

这些天,卓木强巴待在狼的王国里。那里仿佛是一个新奇的世界,一切都要从头认识。自回归狼群后,二狼不知被安排去了哪里,小狼也没找到自己的族群,和卓木强巴一起被安排到另一个族群中,有十几头狼,一只额头上有白斑标记的灰狼是他们的头儿。小狼留在卓木强巴身边,有些像个导游兼翻译,毕竟阿呜肮半生不熟的狼语和他那些比画的手势,只有小狼听得最多,看得最多。

在小狼和白额安排的另一头黑狼的带领下,卓木强巴见识了整个王国的社会形态,其中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非那个训练场莫属。训练场的西侧是有无数小孔的石壁,南北两侧则是无数造像,那些参与训练的狼各自在一尊造像下排成一行,似乎看着造像,然后做出不同的反应动作,有扑击,有潜行,有包抄。

卓木强巴看那些狼的神态表情,觉得自己用训练场来理解似乎有些错误,或许把这里称作一个游乐场更为恰当。那些狼乐此不疲地来回做着各种动作,再看那些挤着想进去和维持秩序的狼,就很容易让人想到节假日爆满的公园。

当他看到那些佛像时,不由得一愣,那些造像本身并无多大不同,唯一的不同点在于它们的手,它们的手做出不同的动作,显然那些狼是根据那不同的动作做出反应。卓木强巴想到了他们在最后收集资料时提到的手势,他还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想象反复练习过,但是最终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如今看到这些狼练习的佛像手势,两厢一对比,卓木强巴才发现,差异竟是很大。那些佛像手势,应该是一种称为“手印”的动作,在早期也该是藏传佛教独有的。当卓木强巴模仿那些手印做出同样的动作时,顿时就被周围的狼围上了,显然把他也当做了一尊佛像。或许在狼的眼中,这些佛像就像小朋友眼里的过山车一样,新奇、刺激又好玩。

卓木强巴被迫做了半天的训导员,将每一个手印动作都练得纯熟,由于这尊佛像可以做不同的动作,那些狼更是纠缠不放。

好容易才来到西壁的墙根下,小狼让卓木强巴仔细听,没多久卓木强巴就听出来了,那些小孔每隔一段时间,就因风力而发出某种声音,有些像狼啸,有些又不像。而守在这里的狼,也是听着声音做出不同的动作。卓木强巴明白了,这是戈巴族训练狼、与狼沟通的一种模式,有了这样的训练场,就算戈巴族消失了,这些命令的狼音和手势依然有效,打小就印在这些狼的记忆深处。

卓木强巴挨个儿听过去,就算他不能发出这些声音,他也要明白这些声音代表的意思。他发现,不管是手势还是声音,完全都是战斗指令,而自己的骨笛恰好能发出其中一种声音;还有三四个方孔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但那些狼依然能做出动作,显然是声音超出了人的听力,或许骨笛能做到,或许戈巴族还有别的什么发音器具。

此外,卓木强巴还发现了这个王国的另一道边界——一方普普通通的大石头。小狼将他带到这里,说了一番严肃的话,总之,就是无论如何,它们都不会越过这道无形的界限。

至于紫麒麟,卓木强巴渐渐放弃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以他目前的地位,别说见着紫麒麟,就是靠近那座金字塔都没有资格,而他走在这个狼的王国,倒是每天都有好奇的狼打量着他,只是那种打量并没有带给他万众瞩目的优越感。不同的种族,不同的社会,不同的生活,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巨大压力。卓木强巴想,阿爸说的是对的,自己从一开始,就是站在人类的立场,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从未考虑过紫麒麟的感受。

在莫金等人越过那块刻着无聊文字的巨岩之后,当天夜里发生了最为可怕的事情。

晚上佣兵们都开着夜视模式,只因在这片热气氤氲的丛林中,开红外模式的话,会看到整个视野都是红色的。攻击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有的巡逻兵早就被干掉了,攻击他们的,是一群狼。

一大群狼,披着草皮和树枝组成的伪装,突然包围了营地,对所有的佣兵发起了袭击,幸亏那些佣兵经历了前几日危机的洗礼,如今睡觉也戴着头盔,才不至于全军覆没。不过骤然遭到这种伏击,一时也组织不起有效的反抗,那些佣兵各行其是,乱作一团。狼群凶猛,一扑上来就又抓又咬,不过那头盔愣是让狼群找不到下嘴的地方,那防弹衣也很难被狼抓破。

但是狼群很快就发现了佣兵们的致命之处。它们数只合作,将一人扑倒在地,对着头盔和颈项附近一阵扒拉,很快就将头盔扯了下来,随后就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在这样的突然攻势下,莫金和柯夫也组织不起有效的反扑,围攻他们的狼起码有几百头,他们唯一可做的就是将人聚集起来,寻找安全之处。就这样,莫金的佣兵队伍被生生地撕裂成数支,大家各自寻路逃生,谁也顾不上谁。

照理索瑞斯应该发挥最大作用了,他自制的驱逐狼群的药水一瓶接一瓶地扔出去,可是扔出去之后才发现,那些狼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攻击照旧,甚至比没有扔出药水前还要凶猛。

莫金好容易聚集起差不多一半的人手,组织起交叉火力网,这才控制了局面。在密集的枪弹面前,狼群的速度优势再大也抵挡不住,当下就响起惨呼,狼群纷纷中弹。

等到狼群退散,清理战场时,莫金数出了三十几具佣兵的尸体,另有三十多具狼尸,负伤的狼竟一头都没找到,估计是全部撤离了。另外有近一百人生生被狼驱逐到联络不上的地方去了,莫金身边就剩下七八十人。

这件事无疑对所有人都造成了极大的打击,这与莫金说的遍地黄金完全不同,在这随时都会殒命的地方,谁还愿意给你做炮灰?佣兵们心想,就算被身上的炸弹炸得粉身碎骨,也强过被那些怪物整得半死不活啊。而在此时,一条惊人的消息也在佣兵中流传开来,那些狼是索瑞斯引来的,而索瑞斯似乎想利用他的动物大军,将所有的人都杀光。

对照进入丛林后佣兵们的遭遇,那些动物真的是只袭击了佣兵,索瑞斯和莫金他们一点事都没有,尤其是昨晚的事情,索瑞斯怎么也脱不了干系。他不是一直在招狼吗?怎么可能一头狼都没有?说什么离狼穴还远,那昨晚的狼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且昨晚索瑞斯的行为也被一些佣兵瞧在眼里,他的瓶子扔到哪里,那里就遭到前所未有的杀戮,那些狼跟吃了兴奋剂似的,什么都不顾了!这就是铁证!这些佣兵大多是从同一条死亡线上滚过来的,自己的战友被狼杀了,岂肯和索瑞斯罢休!至于索瑞斯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已经不在佣兵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就算被莫金炸死,也要向那个整天蒙着脸的怪人讨个说法!

“为什么会这样呢?”索瑞斯在营帐中对着一堆瓶子发愣,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些狼不听从自己的召唤也就算了,怎么驱散却令它们更疯狂地攻击呢?索瑞斯对自己的制剂十分有信心,那种味道可以极大地刺激狼的嗅觉,让它们感到恐惧、不安,挥发性在方圆几十米都该有效,可是昨晚的结果……

索瑞斯将一个瓶子放在鼻前使劲嗅了嗅,然后用一些生化试纸测试,他找到答案了——那些液体被人掉了包!索瑞斯浑身一阵冰冷,这些液体在没有遇到狼之前,自己不会随意使用,毕竟是挥发性的物质,每打开一次就少一些。是谁给它们掉了包?一定是一个能经常接近自己的人,那人胆大且心细,能够看到细微处的破绽,而且对自己的液体配比也有所了解。

终于,索瑞斯想到一个人来……岳阳!只有他才有时间和机会做这样的事,他也了解这些液体,因为他经常询问,而自己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可以培养的苗子,并没有想到岳阳会这样做。但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索瑞斯还不是很明白。

没错,这就是岳阳在莫金队伍里埋下的第二颗雷,自从他发现了莫金利用衣服上的爆破装置企图控制佣兵,他就做了手脚,让佣兵自爆,让莫金和佣兵的矛盾激化;而索瑞斯无疑是莫金队伍中唯一能控制动物的人,如果他们去的地方有大量的动物,索瑞斯的能力则不在佣兵之下。“永远不要在充满野生生物的原始丛林中与操兽师为敌。”这句警语岳阳从未忘记,而巴桑大哥说的那个环境,怎么可能没有动物?岳阳一直是将索瑞斯视作最可怕的威胁存在,甚至排在那些佣兵之前。但和那些佣兵不同,索瑞斯和莫金的关系非同一般,岳阳无法挑拨莫金和索瑞斯的嫌隙,他唯一可做的就是让索瑞斯失误,并利用佣兵和索瑞斯的嫌隙。而且他还有个好助手!马索对索瑞斯的不满已经不是藏在暗地了,而是十分地明显。岳阳相信,马索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让索瑞斯滚蛋的机会,毕竟有了索瑞斯,他在他老板面前的地位,始终要矮一头。这也是岳阳让强巴少爷一定要等的原因。

就在索瑞斯刚刚想到是岳阳做的,但还没想明白岳阳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营帐被拉扯开来,莫金满脸犹疑地站在帐外。在他身后,是一群目光赤红、面目狰狞的佣兵!

莫金也很无奈,自从他看见昨夜那几十具佣兵尸体后,他就知道这件事情不会有善终,他被迫提前做出决定,必须在索瑞斯和佣兵之间选择一方。而莫金的选择很快就有了结果,索瑞斯能对付动物,佣兵也能,佣兵能搬走帕巴拉神庙的珍宝(虽然未必还在),索瑞斯却不能;索瑞斯是自己的战友,而佣兵被自己用随时能引爆的炸弹控制着,但如果要强留下索瑞斯,那些佣兵可能不顾被引爆的危险也会袭杀自己和索瑞斯。而更为关键的原因是,莫金对索瑞斯起疑了,在他看来,索瑞斯似乎急不可待地想提早下手,清除掉部分佣兵,在这个野生动物横行的地方,自己就只能依仗他索瑞斯了!而昨夜索瑞斯的行为更是明目张胆,虽然莫金本能地觉得索瑞斯的行为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他来不及考虑太多,这件事必须及早解决,在佣兵们彻底爆发之前!

“卡恩,你究竟想干什么?”莫金皱眉盯着索瑞斯。他身后的佣兵全都举枪对着索瑞斯,只要他稍有异动,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根本不需莫金的命令。

当索瑞斯听到莫金的问话之后,马上想明白了,岳阳为什么要这样做,而此时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莫金根本不是问自己要一个解释,而是直接认定自己的行为是有预谋、有计划的,也就是说,这些天佣兵的死,全都算在了自己头上。“岳阳……果然不愧为岳阳啊!”索瑞斯在心中悲怆地想着,此时解释已经没用了,怎么解释?岳阳都消失好长时间了,穿过那堵墙之后发生的事情,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更让索瑞斯感到悲凉的是,莫金竟然选择了一群他根本不熟悉的佣兵,而放弃了自己这个与他多年并肩作战的老友!

难道说,自己不是被他恳切的言辞请来的吗?竟然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自己!找自己来当替罪羊,这也是你早就算好的吗?“莫金,你好……你很好!”这句话是索瑞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喀拉拉……”四周一片拉动枪栓的声音。莫金却陡然伸手拦住了身后的佣兵。

“老板……”马索在一旁焦虑地提醒着,如果这时候还要护着索瑞斯,老板岂不是患了失心疯,连自己都会跟着倒霉的。

“让他走。”莫金突然冒出一句让马索胆战心惊的话来。

“老板!”马索似乎急得快哭了,一脸焦愁。

“连卓木强巴我都可以放走,还容不下卡恩吗?”莫金似乎下定了决心。

四周的佣兵没有说话,但没有人放下枪,四周无形的威压在逐渐加强,所有人如同石化了一般僵持着。马索的眼珠骨碌碌转动着,似乎在寻找待会儿开枪自己往哪个方向逃,而柯夫则和他手下的佣兵站在同一阵线上。

“让他走!”莫金突然炸喝一声,浑身的杀意汹涌地释放出来,竟硬生生地将身后那一群人形成的无形威压给盖了过去。那些佣兵似乎意识到了,眼前这个男人,操控着自己的生杀大权!

索瑞斯缓缓地站起身来,那些佣兵的枪口随之移动,但没人开枪,这时莫金又说了一句:“但是你不能带走任何东西。”他对身后的佣兵也做出了让步,以他对索瑞斯的了解,当然知道,全身赤裸的操兽师,将陷入一个怎样的境地,虽然不至于立即死,但和死也差不远了。

听完莫金的话,索瑞斯先将一直罩在头上的黑头套取了下来,露出那张虫噬蛇咬的可怖面孔,那些佣兵这才知道,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这么一个骇人的怪物,都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半步。就连马索,这个曾经见过索瑞斯真面目的人,也被现场这种诡异的气氛感染,低着头,尽量往莫金身后靠,似乎想将头和四肢都缩进身体里,毕竟煽动这些佣兵的人……

那怪物脸上的肉缝裂开了一下,露出森然白牙,一字一句道:“你会后悔的!”

柯夫也在莫金身旁小声道:“这是放虎归山。”

莫金却横臂截断了柯夫的话,以示自己的决心。

索瑞斯又慢慢将自己的外衫除去,本来在这湿热的丛林里,穿得就不多,因此立刻露出了宽袍下的肉身!那哪里是一个人的身体啊,简直就像浑身布满了肉红色的蚯蚓,或是全身被烧伤的结痂患者,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那些佣兵看到这一幕,又退了半步。马索心中颤道:“难道,操兽师,就是这样炼成的?”他隔得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些皮肤上的伤痕,全是各种动物噬咬的痕迹。

索瑞斯脱得连裤衩也不剩,就那么赤条条地站在那里,随后很轻蔑地看了莫金一眼,迈开大步朝佣兵群走去。

不屑与你们这些人为伍,我灰蟒,要回到属于我的丛林中去了!

索瑞斯所到之处,佣兵纷纷闪开道路,他们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伤害会把一个人变成这样。开枪吗?就这样走向丛林,和死又有什么区别?所以,他们沉默。

很快索瑞斯的身影就消失在一棵巨树之后,可随即就传来了他的吼声:“莫金!你好哇!”

尽管莫金镇静,也不由被索瑞斯最后那一声吼叫中包含的愤怒和怨恨,惊得手臂一颤,但他很快平静下来,冷酷地下达命令:“所有人,收拾行装,出发!”

当他离开时,不用莫金下令,那些佣兵一拥而上,将索瑞斯辛苦搜集的一切砸得稀烂。这样仍不解气,他们还将破碎的玻璃瓶和别的所有物件拢到一堆,付之一炬,浓黑的烟冲天而起,似乎诉说着死去的人的无尽怨念。马索心中一阵失落,索瑞斯竟然可以这样离开,他也没有因为索瑞斯的离开而得到应有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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