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动

战时灯火  作者:迈克尔·翁达杰

在机构里面,认识费伦的人在公共场所随口提起他的时候,随便说个什么动物大家就知道是在说他。被选来形容他的动物无奇不有,往往会令人忍俊不禁。新大陆的豪猪、菱形斑纹蛇、马德里加尔黄鼠狼——你当时脑子里想到什么并不重要,反正只是为了起到遮掩的作用。他能被人用这么多生物来加以形容,正说明他这人有多让人摸不透。

所以他可以被人拍下照片,在维也纳的卡萨诺瓦滑稽剧酒吧跟一个美丽的十几岁少女和她父母一起吃饭,而在用出租车把他们送去下榻的旅馆后,又在两小时后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跟一位信使或一个陌生人待在一起。而要是几年以后有人看见他在同一家维也纳的酒吧跟罗斯,也就是那个不再是十几岁少女的同一个漂亮女人在一起,他并不是出于那个貌似显而易见的原因,而是为了另一个目的,和她一样。他们会悄悄地从一种语言切换到另一种语言,要么是因为身边来了什么人,要么是因为越过对方的肩头注意到了什么人。他们的举止像是叔叔和侄女,这话丝毫没有挖苦之意。即便他们自己都觉得这是可信的。因为他需要常常放手让她独自去扮演另一种角色——脱下所有的一切,直至一丝不挂,然后再进入一种或另一种伪装。她或许会在一个欧洲城市和他一起工作,然后休假回到她的两个孩子身边去。她会再与他到另一个城市会合,在那里同盟国的间谍会和敌方的间谍兀然相遇。但对他来说,叔叔和侄女的关系是一种伪装,不仅出于工作的目的,使他得以名正言顺地待在她身边,而且也让他得以延续了对她日益增加的迷恋。

他作为“招募者”的工作意味着要去多少涉及到犯罪的世界里或是专家的圈子里寻找天才——比如一个把生活中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实验室里分析鱼类器官的动物学家,这样的人可以放心让他去制作一颗两盎司重的精密炸弹,以炸毁一个小小的障碍物。只有跟罗斯在一起,看她在某个路边小吃店坐在自己对面吃饭,看她坐在自己身边驾车行驶在黑暗的路上从伦敦前往萨福克,看她在为自己点烟的时候那苍白的双手在速度计的映照下变得金黄,只有跟罗斯在一起,工作的目的才会从他身边溜走。他对她充满着渴望。渴望着她身上的每一英寸。她的嘴,她的耳,她那蓝色的双眼,她大腿的轻微颤抖,她的裙子拎了上来,在腿上堆出一道道褶:这是要取悦他吗?他的手想去往那里。他的脑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那轻微的颤抖。

他唯一不允许自己做的就是去考虑自己在她眼中必然会是的样子。通常他觉得自己是能够引诱到女人的,凭借着他的智慧、性格,以及任何能从一开始就把女人吸引到身边来的东西。但不是仅仅凭着自己是个男人。他觉得自己老了。只有他那沉思的目光能毫不犹豫地、无需她同意就把她一口吞下。

那她呢?我的母亲?她是怎样的感觉呢?到底是他还是她说服对方参与到了这场冒险中来?我依然不知道。我愿意相信,他们是以老师和学生的身份进入到这个颤抖的宇宙中来的。因为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爱与欲:其中包含着相邻时的技巧和在周边配合工作的各种可能性。在与另一个人断了联系时如何撤退的知识。在火车车厢里该把一件武器藏在哪里才能让另一个人知道这个地方。该把手上或脸上的哪一根骨头打断才能让一个人做出非理性的反应。所有这类东西。在他许愿某个时刻到来的时候她会醒来,就仿佛黑暗之中两人有摩斯密码相通。或者是她也许想被人亲的地方。她翻身俯卧的样子。关于爱情、战争、工作、教育、成长和变老的完整字典。

“拉文纳旁边有一个带城墙的城市,”费伦低声呢喃道,仿佛这个城市的具体方位需要保密似的,“在这个城市里,被狭窄的街道包裹着,有一个小小的十九世纪的剧院,一件温馨可人的珍宝,看上去就仿佛是按照做缩微模型的准则给建造起来的。哪天我们会去看看的。”这话他说过不止一次,但他们从来也没有去过那里。他还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从那不勒斯或索菲亚逃跑的路径,1683年对维也纳进行第二次围困前周边的平原上曾驻扎过三支军队,搭起过一千顶帐篷——他曾见过一张围困发生很久后人们根据记忆画出的地图。他解释说,当时的地图绘制者们甚至得到了像布鲁盖尔[1525—1569,法国画家,尼德兰文艺复兴时期最后一位大师。]这样的大艺术家的雇用,以帮助设计出当年那人头济济的场景。还有一些著名的图书馆也值得一看,比如巴黎的马萨林图书馆。“有一天我们会置身其中的。”他又抛出了提议。这是一个更遥不可及的地方,她想。

她所拥有的跟他那些经历相比如何呢?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个巨人给抱到了空中,很高很高的地方,只有这样方能看到那样的知识。即便已经结了婚,即便是一个精于论辩的语言学家,她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像样的眼界,跟一个在烛光旁边穿针引线的普通女孩子没什么两样。

她曾经吃惊地发现,费伦几乎是因为他那绅士般的或略带羞涩的彬彬有礼而显得神秘与高深莫测的。他长于随机应变,而她则更精于思考,这就是为什么她最后被安排负责获取敌方的作战数据——就像她曾经在某家酒店的屋顶小规模从事过的那样,当时协助她的那个怪人就是我和姐姐都认识的蛾子。待战争进行到了第四个年头,她自己也开始从电波中把讯息传送往欧洲。那个曾经对费伦言听计从的她已经不再是小学生了。她更主动地介入到了情报工作中,在一个发报员牺牲后她跳伞进入到低地国家,去了索菲亚、安卡拉以及其他更小一些的位于地中海警戒线上的情报前哨,或是任何有骚乱发生的地方。她发报时的署名维奥拉在电波中广为人知。母亲找到了进入更广阔世界的途径,这跟那位年轻的茅屋匠倒是颇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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