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  作者:王火

炎夏悄悄地溜走了。蝉声稀少了,蛙声也不像盛夏时鼓噪得那么热闹了。

秋初,早晚天气比较凉爽。天上常常明净无云,显得特别晴朗和清新。夏季美丽的色彩似乎已经开始褪色,但还看不到黄叶和红叶。寒山寺内的大树上,有时成群的楝雀飞来停歇,又成群“轰”地飞走了。夜晚,窗前阶下,瓦砾堆里,大树根旁,都有秋虫哀鸣,终宵不停。于是,寂寞惆怅的感觉又会袭入童霜威的心头,引起他无限的愁绪。

那天,“冷面人”带着几分高兴地告诉童霜威:“童委员,今天下午,我们要动身回上海了!”话声里带着欣悦,看来,“冷面人”在寒山寺里住够了,对于能回繁华、热闹的上海去很满意。

事出突然,不无惊诧。

童霜威佯作平静,故意无动于衷地问了一句:“回去干什么?”

“冷面人”摇摇头:“不知道!”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他说:“童委员,我来帮你收拾收拾东西吧!”

忽然要回上海,不能不引起童霜威心头的波动。听到“冷面人”走进走出嘴里轻轻哼苏滩,他克制住感情,上午照样闭眼打坐,实际自己在脑际自问自答:

“这次回去以后会怎样呢?”

“谁能预卜!也许是继续软禁?也许他们又有什么新的策略?……当然,继续纠缠我是免不了的,一定要有充分的准备!”

“唉,应该怎么办呢?难熬的岁月!长夜漫漫,何以待旦?”

“在这种时候,利用他们的心理,我应该捍卫我的信念,不做汉奸!还是文天祥说得好:‘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哲人日已远,典型在夙昔。’”

自问自答,在童霜威脑中早已反复无数次了。现在由于突然又要被送回上海,思绪更纷乱复杂了。像临战前夕,心里有难耐的紧张,有焦灼的不安,搅得他痛苦不堪。

要离开寒山寺了,他心里有凄恻的感情,是一段像在梦中的生活哟!往事如烟,柳苇的笑声、箫声……甚至方丽清和江怀南的身影容貌……都在脑里闪动。一场噩梦就要过去,另一场新的噩梦眼看又要来临,他感到沉重,感到百不耐烦。

正因这样,童霜威觉得血压升高,头里发晕,手脚发冷,浑身不舒适。心脏跳动得比平时快得多。自己把把脉,心跳得那么急,感觉上就更难受了。他怕自己病倒,强自克制,不断数着佛珠,嘴里念佛,使自己宁静下来。

下午,来了一辆由一个穿短打的黑瘦子驾驶的黑色小汽车,“冷面人”替他提着物件陪他上了车。这次,除了“冷面人”,没有别人押送。车子离开寒山寺,掠过枫桥镇旁,那留下过他足迹和记忆的古老破落的小镇,近旁长着高高的野草,灰黑色拥挤的平房墙壁剥落,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寒酸,一幅破败荒弃的景象。童霜威留恋地看了一眼,小镇流水似的就在眼前闪过了。车子不走苏州城里,绕过城外,沿着铁路旁向东的公路走。城外十分荒凉,一片兵荒马乱后的气氛。一些破衣烂衫满面忧愁的穷苦农民提篮挑筐脚步匆匆,一些日本兵在兵营外边牵着棕红色的军马溜达。古老的苏州城墙上,有用蓝底白字漆刷的大字标语口号:“日支合作建设全面和平”,口号似通非通,也弄不清是日本人写的还是汉奸讨好主子写的。汽车沿公路驶行时,看到铁路上有运兵的军车,一些日本兵粗声粗气野蛮地高唱着军歌。瞩目远望,一块一块的田野里,庄稼长得稀稀落落,杂草丛生。田里站着七歪八倒的稻草人,有成群的麻雀在田间啄食,起飞。

该是快收割的季节了。有三三两两的农夫在田地里忙碌。最奇怪的,是一路上在沿铁路的地方,被渠道、水沟所分割的田野上,连绵不断地密密插埋着竹篱笆。童霜威明白了:这是防止人接近铁路。看来,是有中国人在破坏铁路呢!不然,何至于花这么大的力气来插埋这些竹篱笆?

路边,荒草萋萋的小河浜里,绿水在阳光下粲然闪烁。远处一些被竹林和树木围住的小村子,死气沉沉,村口有土冢累累的乱坟岗,叫人看了心里发寒。锦绣的江南水乡哪里去了?如今呈现在童霜威眼前的大地,像是大病后一个疮痍满身奄奄一息的老人了。每逢经过铁路沿线的小站附近,总是看到穿黄军衣的日本兵荷枪放哨,刺刀明晃晃的,把守着铁路。那种“国破山河在”“往来成古今”的感触布满心头。童霜威不愿再向车窗外张望,过了一会儿,干脆闭目打起盹来。也许是晚上着了凉,他觉得有点伤风似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心里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

他半醒半睡地闭目打盹,约摸过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颠簸的公路上进入上海了。

太阳正被浮云遮掩,上海附近那些楼房,远远看去,肮脏,破旧。他看到了高高悬挂在一些楼房上的日本旗,看到了一些墙壁上刷着的日本药品广告:仁丹、若素、大学眼药……伴随着军事侵略,经济侵略当然来了。然后,又看到了“日支亲善,共同提携”、“日支团结建设大东亚”一类的大标语口号了。

童霜威尽量使自己平静,脸上不流露任何情绪。这是他在寒山寺“修行”学到的本领。于是,又闭上了眼,盘算着走到目的地后,怎么应付即将来临的一场新的磨难。

终于,他看到,又回到极司斐尔路七十六号来了。

七十六号里,一切似乎又有了些变化。比从前防范得更严密了。紧紧关闭着的乌黑而牢固的铁门,仿佛不让杀气腾腾的气氛泄露出来。墙上,围着密密麻麻通电的铁丝网,谁也别想钻进去。穿草绿色军装的警卫队全副武装,约摸有一个班。在坐着童霜威的小汽车驶抵大门前时,“冷面人”亮了亮一张通行证,铁门“咯吱”一声开了。铁门里面,有两座钢筋水泥碉堡,架设着机枪。汽车驶进去后,到了第二道铁门,“冷面人”报了一个号码,出来的几个警卫,有一个拿着一本贴着照片的簿子,验明后,做了个手势,铁门又开了,汽车开进去。童霜威瞥见,前面东边就是那座楼下有客厅自己被在三楼软禁过的高洋房了。同刚被绑架到此地时不同,旁边新建了一幢西式平房,门口有两个日本宪兵在张望。看来,是日本宪兵队办公的地方。想起日本宪兵队特高课出名的凶残暴戾,童霜威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这时,汽车“嗞”的一声,已经在高洋房前停下了。

“冷面人”帮童霜威提了东西,一起送到门卫跟前,估计是要等门卫检查后再拿进去。他空着手陪童霜威进去,楼梯口一道铁栅栏门前有几个便衣特工在警戒。“冷面人”上去打了招呼,陪童霜威上楼。到了三楼,仍旧是先前童霜威住的那间窗户上有铁栏杆的房间。房里的摆设:床、桌、沙发都未变,时间在这里仿佛是停滞着的。童霜威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也有一种似乎刚离开不久又回到原地的感觉。

“冷面人”又恢复了他擅长的没有表情的样子,说:“休息一下吧!”就匆匆走了。他话少了,脸上的“冷”又增强了。

童霜威吁了一口气,真像唐三藏去西天取经要经历一个又一个的磨难呀!谁知他们又出什么新花样呢?

一会儿,“冷面人”来了,端来了洗脸水,让童霜威洗了脸,他端着洗脸水又走了,一个字未说。童霜威觉得这不是好的征兆。他疲乏地躺到床上去,擤着鼻涕,感到有点伤风,心里不适。血压高,头上老像有个紧箍箍着似的。他横一横心,爽性什么也不想地闭眼又打起盹来。

傍晚,刚醒来,听到有人声。一个浙江口音响起在耳边,很熟悉。一会儿,穿深灰法兰绒长袍的李士群吸着香烟进房来了。有个保镖的站在门外。李士群心宽体胖,更加满面春风,笑嘻嘻的,进房后,拱拱手,说:“啊!童委员!别来无恙!别来无恙!”

童霜威从床上坐起,故意先谈病,蔫蔫地说:“心脏、血压都不好!”

李士群在小沙发上坐下了,目光像匕首一般投来,打量着童霜威,开朗地说:“啊!你蓄起胡须来了!在苏州寒山寺将息得还不错吧!侍候得好不好?我是再三叮嘱过要优待的!要是没有照我的话办,我来惩办他们!”他看来是有意撇开童霜威的病不谈。

童霜威见他谈些什么“优待”之类的话,想:你又何必假惺惺,说:“天天看看佛经,打打坐。‘浮世沧海远,去世法舟轻’[此为唐朝诗人、天宝进士钱起之诗《送僧归日本》中的两句。],我早已心如古井,尘世诸事,一概不问,衣食诸项,均不介意。”

李士群端详着童霜威的脸,似在窥探,大口吸着烟说:“这次请你回来,是因为晴气庆胤中佐要同阁下见见面。他是在影佐少将指挥下指导特工总部的日本朋友。在他同你谈话之先,他要我先劝告阁下,希望阁下不要固执,有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童霜威心里想:看来,日本人又要亲自出马了!你们如果继续软磨,我也只有继续打太极拳,装得心平气和地说:“我已是无用之辈了!钻读经书,更加消极出世。健康状况又江河日下,对一切皆无所求,只盼回家养疴,不问俗事,金钱利禄,当然更无兴趣,请多谅解。”

李士群有点冒火了,眼闪白色亮光,忽然脸露残酷神色,用手乱挠头发,说:“我想请你见见一个人!你的老熟人!”话出有因,语气锋利。

童霜威不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没有表态,依然脸上装得呆板,无动于衷。

李士群对着门外,右手的食指与拇指一甩,发出“啪”的一个指响,房门口有个粗壮高大的保镖马上立正站在门口。李士群厉声说:“把人带来!”

脚步声响,童霜威抬头看时,不由得心里一惊,原来是化名张化龙的张洪池呀!张洪池由两个保镖陪着,出现在门口了。他穿一套深咖啡色西装,没打领带,头发依然蓬松,两眼也依然好像是在生气,脸上却有一种恐惧不安加上谄媚讨好的神态。见到童霜威,他出乎意外地一怔一惊,愕然愣在那里,停步不前了。

李士群像对待一条狗似的招招手,用下巴示意他坐在对面一张小沙发上,说:“坐吧!坐吧!”

张洪池局促不安地坐下了,脸上尴尬得难看。李士群递根烟给他,他接过了烟,李士群又将吸剩的半截烟蒂递给他点火。他贪婪地点火吸烟。烟点着了,他手拿半截烟蒂不知是该还给李士群好还是不还的好,一副可怜相。

李士群笑笑做着手势说:“你们是老熟人啰!互相谈谈嘛!”他的语气、话声和笑容总叫人觉得不怀好意,也不知真假。

童霜威沉默不语,张洪池尴尬地笑笑,像是讨好李士群,但两眼仍像生气。忽然,嘴对着童霜威,眼睛和脸色是在谄媚李士群,说:“童秘书长,忠臣不事二主的思想我本来也有。其实呢,汪主席也是国民党的领袖,谁正确我们就该跟谁走!抗日,我本来也是有决心的。可是,抗不抗得下去?抗日对谁有利?都要考虑!如果抗下去是亡国,如果对共产党有利,就必须放弃!”他又大口吸烟,恨不得一口气把一支烟吸光,喷着烟说:“经过反省,我是决心宣誓签署和平运动誓书了!童秘书长,你是老前辈,这些都该比我懂!你说是吧?”他在这种时候,充分表现了一个“无冕之王”的口才、敏捷和那种强词夺理的口吻。

童霜威平静地毫无表情,只在偶尔瞥一瞥眼时,可能使李士群感到他对让张洪池这样一个原来叶秋萍的爪牙来作说客似乎不愉快。

李士群以一种上司的风度对张洪池挥挥手,打发叫花子似的说:“你回去吧!我和童委员再谈谈。”

张洪池毕恭毕敬地起身,躬身招呼,出房由保镖陪同走了。看来他还在囚禁中并没有得到自由呢。

李士群解释说:“童委员,我李某人衷心希望我们一同都是跟随汪主席从事和运的革命同志。我知道,说穿了,你是怕背汉奸的骂名。其实,完全可以不必忌讳。前些日子,日本在华一些首脑请吃饭。那天,周佛海发表演说时,有段话说得理直气壮。佛海说:‘重庆各人自命民族英雄,而将我等看作汉奸。我等则自命为民族英雄。盖是否民族英雄,纯视能否救国为定。我等确信惟和平足以救国,故以民族英雄自命。但究竟以民族英雄而终,抑以汉奸而终,实系于能否救国。如我等以民族英雄而终,则中日之永久和平可定;如以汉奸而终,则中日纠纷永不能解决。’当时,听者动容,你对他这段话怎么看?”

童霜威在听李士群转述这段话时,只觉得血往脑里涌,针往耳里戳,暗忖:汉奸真是汉奸!厚颜无耻,其心可诛。不愿回答李士群的问题,又因过分激动、气愤与紧张,头疼,心区也隐隐作痛,脸上依然装得平静,却禁不住不断用手揉搓太阳穴,抚摸胸部。

李士群忽然站起,不满地说:“童委员!走!我陪你到隔壁房间里去看看!”他语气带点凶横,又带点气恼。

他陪童霜威走进了三楼一间紧闭着的房间。门一开,看到房很大,阴森森,空气里有陈旧的焚烧过纸钱、锡箔的烟火味。

童霜威一眼看到供桌上一排排祭奠着的四十多块白色的灵牌,灵牌上用毛笔写的是人名、死期和地点。

李士群用手指点,装得沉痛地双掌合十,喃喃自语,似在祈祷。忽然说:“这里祭祀的是除了共产党外,重庆和我们双方牺牲的特工人员的灵位。我常来这里为死者祈祷冥福。同是中国人,死而恩仇共!我有时也到寺院里去,向敌我双方人员的亡灵谢罪。”

童霜威不禁惊讶地想:唉,人的内心真是复杂!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汉奸魔王,看来也是色厉内荏,怕的是因果报应呢。他连重庆的特工也在祭奠,因为他本来就是从那些人里跑过来做汉奸的,他是心怀恐惧怕冤鬼找他索命呢。杀人者人必杀之!他也总在担忧自己将来未必有好下场吧?

正在想,只听李士群忽然咬牙切齿,神经质地厉声继续说:“你可以看到,不管怎么,一味慈悲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目前的处境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不杀人,人要杀我!怎么办呢?”他用两只凶恶的眼盯着童霜威,“对反对我们的人,只有一个办法:杀!杀!杀!”

童霜威毛骨悚然,胁下出汗,只有闭口不语,装呆卖傻,但脸色难看,心跳得更快了。

李士群好像冷静下来了,又陪童霜威回房。他似乎明白遇到的是个棉花套子裹着的铁器了,忽然狞笑,说:“童委员,本来我可以陪你去看看这里的刑讯室。但我觉得看了对你的心脏、血压不好,就免了!不过,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你如果再执迷不悟,什么样的后果都是该你自己负责的。至少,我们可以永远把你软禁下去,直到你回心转意!”说这些话时,他瞪着眼,咬着牙,完全像个凶神恶煞,像个流氓地痞。这个人从表情到性格、内心都是变幻无常的。说完,也不打招呼,大步跨出房去。

暂时,好像又渡过了一次磨难。痛苦的是猜不到下一步会是怎么?他躺上床去,心中又气恼又怨恨,更有恐惧。忽然,觉得头痛欲裂,心口发闷,手脚冰凉,额上淌下虚汗,脸上潮红,明白自己是要病倒了。他忍耐了一会儿,浑身越来越难受,觉得不好,挣扎着朝门外大声叫嚷:“喂!我……病了!我……病了!”他怕自己的病会出问题,也希望用病能来帮助他少受点折磨。

出乎意外,在门外阴暗处守护着的正是“冷面人”。他跑进来,脸上毫无表情地问:“怎么了?”

童霜威断断续续说了症状。“冷面人”给他倒水,将随身带来的物件中的药瓶取出,给他服了治心跳过速的药和降压药。童霜威服着药,刚才的气愤、紧张与恐惧仍揪着他的神经。他忽然感到头里一阵抽搐,身上发热,就昏迷过去了。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醒来时,童霜威看到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穿军装的日本中佐,约摸四十岁光景,身材笔挺,光着头没戴帽子。乍一看,面目清秀,有两只精明的眼睛。细细看,就使人感到残忍可怕,连笑容都是虚伪、冷酷、凶狠、毒辣的。另一个是个五十来岁身穿西装戴眼镜的老头,花白头发,提个方形的皮药箱,模样一望而知是个医生。

中佐用日本话说:“童先生,我是晴气庆胤!……”略停一下,似在观察童霜威的反应,又说:“我想,我说日本话你是听得懂的!”这个“七十六号”的日本太上皇,面上带笑。

童霜威衰弱地没有说话。

晴气用日本话介绍提药箱的日本老头,说:“请来了福生医院的冈田大夫!”

冈田恭敬鞠躬,用日本话说:“童先生,我来替你检查治疗。”

童霜威依旧默默不响,满脸痛苦不适的样子。

冈田打开皮药箱,给童霜威用口表量温度,发现童霜威发着高烧,又取出听诊器,先给童霜威听心脏听肺部,一边听一边说:“唔,杂音!唔……”后来,又拿出血压器,给童霜威量血压,说:“啊,很高!血压很高!……”他的态度和善,也很关切。

检查完了,他从皮药箱里拿出些药瓶来,又拿出些透明纸的小口袋来,从药瓶中往小纸口袋里各倒了一些药片、药丸,用日文对晴气轻声说:“很严重!心脏不好,血压高……肺炎,高烧,需要好好治疗!”

童霜威闭眼躺着,隐约又听到晴气同冈田用日语轻轻交谈,不知是商量些什么。

童霜威发着高烧,迷迷糊糊,但心里明白:自己确实是病得不轻了。他想:我也许会就这样死的!什么人都不知道,无声无息地就死在“七十六号”里了!家霆不在身边,方丽清也不在身边,孤孑地就在这冰凉阴暗的囚室中死去!

他怆然地悲从中来,泪水盈眶,又清醒地用手拭去了泪水,横下心来,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情,想:死吧!就这样死吧!“人生一死浑闲事[人生一死浑闲事:此为南宋宇文虚中诗《在金日作》中的一句。他出使金国被扣留,后遇害,此诗表示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感情。]”!临难毋苟免,死就死吧!不做汉奸,我于心无愧!

他闭着眼念着佛,使自己心绪平静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真又有点昏迷了。人们听到他嘴里喃喃叫着儿子的名字:“家霆!……家霆!……家霆!”

他的病情是严重的。当晚,被用担架抬下楼去,由一辆大汽车将他送到了虹口日本福生医院去住院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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