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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遮蔽的天空 作者:保罗·鲍尔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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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咖啡馆时,他觉得他们走的这条路和来时差不多。街上的人没有刚才那么多,空气也凉了下来。他们在旧城区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突然穿过一座高耸的门洞,来到外边的空旷地带。周围十分安静,天上繁星密布。离开了城里逼仄密集的房屋,突然而来的新鲜空气和再度回到开阔的地方让波特感到十分愉悦,以至于他迟迟没有问出一直在心头盘旋的问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当他们沿着一条干涸、很深的护城河边类似女儿墙的建筑继续向前走时,他终于还是提出了那个问题。斯莫尔含糊地回答说,那个女孩和几个朋友一起住在镇子的边缘。 “但我们已经走到乡下了。”波特反驳道。 “对,这里就是乡下。”斯莫尔说。 他现在显然是在回避,他的性格似乎再次发生了变化。刚才的亲昵已经消失,在波特眼里,他又变成了黑暗中那个讨厌的影子,站在他头顶上方那条街尽头的垃圾里吸着明亮的烟头。你还有机会反悔。停下来。就趁现在。但两个人在石头上踩出的均匀的脚步节奏太强了。矮墙转了一个大弯,路面陡地向下倾斜坠入更深邃的黑暗中。护城河早在一百英尺外就已消失。现在,他们居高临下地站在一座开阔山谷的高处。 “土耳其要塞。”斯莫尔用力踩了踩脚下的石头,开口说道。 “听着,”波特愤怒地质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他望向远处地平线上群山起伏的轮廓。 “下面。”斯莫尔指指山谷深处。片刻之后,他停下脚步。“这里有梯子。”他们弯腰望向脚下,一道狭窄陡峭的铁梯挂在墙边,没有扶手。 “这条路很长。”波特说。 “啊,是的,这是土耳其要塞。看到下面那盏灯了吗?”他指向一盏昏暗的忽明忽灭的红光,几乎就在他们的正下方,“那就是她住的帐篷。” “帐篷!” “下面没有房子,只有帐篷。很多帐篷。现在下去吧?” 斯莫尔走在前面,身体紧贴着墙。“抓着这些石头。”他说。 沿着铁梯往下爬的时候,他发现那微弱的光亮来自空地上一堆快要熄灭的篝火,空地两侧各有一座巨大的游民帐篷。斯莫尔突然停下脚步,凝神聆听,远处隐约传来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我们走吧。”他低声说,听起来似乎很满意。 他们来到梯子下面,再次踏上坚硬的土地。左侧一道挺拔的黑影映入波特的眼帘,那是一株正在开花的巨型龙舌兰。 “在这儿等着。”斯莫尔压低声音叮嘱道。波特打算点一支烟,斯莫尔却愤怒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不行!”他低声制止。“到底怎么回事?”这套故作神秘的把戏让波特很不耐烦。斯莫尔消失在黑暗中。 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波特听见低沉的交谈声出现了短暂的中断,人们互相问候,然后那嗡嗡的声音又回来了,仿佛一条单调呆板永不停歇的河流。“他肯定进了另一座帐篷。”他暗自想道。在篝火的照耀下,较远的帐篷某侧闪着粉色的光芒,再远处就是一片漆黑了。他沿着墙根走了几步,想找到那座帐篷的入口,但那道门显然朝着另一个方向。他又听了听动静,帐篷里鸦雀无声。离开旅馆时姬特说的那句话突然毫无理由地出现在他耳畔:“说到底,这其实是你的事儿,又跟我没关系。”虽然在此刻,这句话对他而言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他记得她当时的语气:像是受了伤说出来的气话。这都是因为特纳。他站直身体。“他一直缠着她。”他脱口而出。他猛地转身回到铁梯旁边,开始往上爬。刚爬了六级阶梯,他就停了下来左右张望。“我今晚能干什么?”他忖道,“我只是把这当作逃离那儿的借口,因为我害怕。管他的,他永远都得不到她。” 一个人影从两座帐篷之间冲了过来,敏捷地奔向铁梯脚下。“让!”那个人低声喊道。波特一动不动。 “啊!你在这里!(原文为西班牙语,后文黑体字皆指原文为西班牙语,不再逐一说明。)你在那上面干什么?快下来!” 波特慢慢向下爬,斯莫尔迫不及待地冲上来抓住他的胳膊。 “我们为什么不能说话?”波特低声问。斯莫尔使劲捏了一下他的手臂。“嘘!”他在他耳边发出警告。他们避开近处那座帐篷,绕过一丛高高的蓟草,踩着脚下的石头走向另一座帐篷的入口。 “脱鞋。”斯莫尔命令道,一边踢掉自己的便鞋。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波特想。“不行。”他大声拒绝。 “嘘!”斯莫尔没再管他的鞋子,一把把他推进帐篷。 帐篷中间部分的高度足以让波特伸直身体。唯一的光来自门口附近柜子上的一根短蜡烛,所以帐篷的下半部分几乎完全淹没在黑暗中。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几个草垫,散乱无章的杂物丢得到处都是。帐篷里空无一人。 “坐下。”斯莫尔像主人似的招呼道。他从最大的一块草垫上捡起一个闹钟,一个沙丁鱼罐头,还有一条脏得一塌糊涂的破旧工装裤,清理出一片空地。波特席地而坐,手肘撑着膝盖。他旁边的草垫上放着一个破烂的搪瓷便盆,里面装着半盆黑乎乎的液体。到处都散落着变质的面包屑。他点了一支烟,却没有递烟给斯莫尔,阿拉伯人已经回到门口,不断向外张望。 突然间,她走了进来——一个瘦削野性的女孩,长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穿着一身纯白的衣裳,戴着白色头巾将一头秀发束在脑后,凸显出她额头上靛青色的文身。走进帐篷以后,她便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波特,他觉得那表情仿佛来自一头第一次踏进斗兽场接受万众瞩目的年轻公牛。她安静地凝视着他,脸上有迷惑,有恐惧,也有热切的期盼。 “啊,她来了!”斯莫尔的声音依然压得很低。“她叫玛妮娅。”他停顿片刻。波特站起来上前几步,想拉她的手。“她不会说法语。”斯莫尔解释道。她没有笑,只是轻轻碰了碰波特的手,然后抬起手指放在唇边。紧接着女孩鞠了一躬,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Ya sidi, la bess alik? Egles,Baraka'laou'fik.(摩洛哥一种没有文字的口头方言,翻译成通用阿拉伯语的意思大致是:“先生,你还好吗?请坐。”后文玛妮娅使用的一直是这种语言。)”她用一种优雅和特别的端庄举止取下柜子顶上的蜡烛,走向帐篷深处,在那里有一处用帐篷顶上垂下来的挂毯隔出的类似壁龛的小空间。掀开毯子之前,她转头招呼道:“Agi! Agi menah!(来!来这里!)”两个男人跟着她走进壁龛,挂毯后面放了几个矮箱子,箱子上放了一床破旧的床垫,似乎勉强可以算一张沙发。小巧的茶案摆在临时拼凑的“长沙发”旁边,沙发上扔着几个凹凸不平的小靠垫。女孩把蜡烛放在地上,开始整理沙发上的靠垫。 “Essmah!”她对着波特说了这么一句,又转头告诉斯莫尔:“Tsekellem bellatsi.”随后她走了出去。斯莫尔大笑起来,冲着她的背影低声喊道:“Fhemtek!”这个女孩令波特着迷,但语言障碍让他十分恼火,特别是看到斯莫尔当着他的面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跟女孩交流,这更是让他怒火中烧。“她去取火了。”斯莫尔告诉他。“好吧。”波特回答,“但我们为什么要把声音压得这么低?”斯莫尔斜眼看了看帐篷入口。“因为另一个帐篷里有人。”他说。 女孩回来的时候捧着一个烧得很旺的陶制煤炉。她一边烧水煮茶,一边跟斯莫尔聊天。女孩回话的语气听起来严肃而镇定,但令人愉悦。波特觉得她更像一位年轻的修女,而不是咖啡馆的舞娘。他打心底里对她没有丝毫的信任,但与此同时,他却心满意足地坐在这里,着迷地看着她用染着红褐色指甲的手指优雅灵活地撕开薄荷的茎秆,将这些植物放进小茶壶里。 试泡几次之后,女孩终于得到了满意的口味。她将泡好的茶分别递到两个男人手里,然后庄严地席地坐下,开始品茶。“坐这儿来。”波特拍拍旁边的沙发。她表示自己很喜欢现在的位置,礼貌地感谢了他。随后她将注意力转向斯莫尔,开始和他说话。波特一边听着他们俩喋喋不休地交谈,一边呷着茶,试图放松一点儿。天快要亮了,这样的认知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现在离天亮绝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他觉得这一整夜的时间全都浪费了。他紧张地看了看表,表针指着两点零五分,但它还在走。不可能才两点。就在这时候,玛妮娅似乎提了个和波特有关的问题。“她想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奥特卡、米蒙娜和埃恰的故事。”斯莫尔问道。“没有。”波特回答。“Goul lou,goul lou.”玛妮娅催促斯莫尔。 “这三个女孩来自山区,她们的家乡就在玛妮娅的小镇附近,她们名叫奥特卡、米蒙娜和埃恰。”玛妮娅慢慢点头表示确认,温柔的大眼睛凝望着波特,“为了寻找财富,三个女孩来到姆扎卜。如果是想赚钱,山里出来的姑娘大多会去阿尔及尔、突尼斯或者这里,但这三个女孩最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她们想在撒哈拉喝茶。”玛妮娅继续点着头,斯莫尔拼出的那几个地名是她摸索故事节奏的唯一线索。 “我懂了。”波特还不知道这个故事是悲是喜,他决定谨慎行事,以便假装深受触动,因为女孩显然希望他感动。他只希望这个故事不要太长。 “姆扎卜的男人都很丑陋。女孩儿们在盖尔达耶的咖啡馆里跳舞,但她们总是很悲伤。她们依然想在撒哈拉喝茶。”波特又瞟了玛妮娅一眼,她的表情十分严肃。他再次点点头。“就这样,很多个月过去了,她们一直待在姆扎卜,她们非常、非常悲伤,因为这里的男人都那么丑陋。他们都丑得像猪一样,而且对这些女孩儿十分吝啬,所以她们没法儿离开去撒哈拉喝茶。”每一次说出“撒哈拉”这个词的时候,斯莫尔总会以阿拉伯人特有的口音重重地发出第一个音节,然后停顿一下。“有一天,来了个图阿雷格人,他高大英俊,坐着一辆漂亮的梅哈里。他跟奥特卡、米蒙娜和埃恰聊天,给她们讲沙漠的故事。他谈起自己的家乡,自己生活的地方,女孩们听得目不转睛。他说:‘为我跳舞吧。’于是她们开始跳舞。他跟三个女孩一起做爱,然后他给了奥特卡一枚银币,给了米蒙娜一枚银币,又给了埃恰一枚银币。天亮以后,他坐上梅哈里去了南方。从那以后,女孩儿们都非常悲伤,姆扎卜在她们眼里变得更加丑陋,她们一心想着那个住在撒哈拉的高大的图阿雷格人。”波特点燃一支香烟,然后他发现玛妮娅热切地看着自己,于是他把烟盒递到女孩面前。女孩取出一支烟,用粗糙的钳子优雅地夹起一块通红的炭。香烟立即点燃了,她把这支烟递给波特,又顺手抽走了他手里那支。他朝她笑笑,她微微躬了躬身。 “很多个月以后,她们还是没有赚到够去撒哈拉的钱。女孩儿们一直留着那几枚银币,因为她们都爱上了那个图阿雷格人。她们都非常悲伤。有一天,女孩儿们说:‘这样下去我们就全完了——总是这么悲伤,永远也不能在撒哈拉喝茶——所以现在,我们无论如何都得出发,就算没有钱。’于是她们把钱凑到一起,甚至包括那三枚银币。她们买了一个茶壶,一个茶盘和三个茶杯,然后买了三张去古莱阿的车票。下车以后,她们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女孩儿们把钱全都给了一个领着驼队往南去撒哈拉的商队头领,于是他同意带着她们一起走。一天晚上,太阳下山以后,三个女孩来到高耸的沙丘间,她们想:‘啊,现在我们终于来到了撒哈拉,我们来煮茶吧。’月亮升上来了,所有男人都睡着了,只有守夜人坐在骆驼群边吹着长笛。”斯莫尔把手指举到唇边做了个手势,“奥特卡、米蒙娜和埃恰带着茶盘、茶壶和茶杯悄悄离开了驼队。她们要寻找一座最高的沙丘,好将整个撒哈拉尽收眼底。然后,她们会开始煮茶。她们走了很久。奥特卡说:‘我看到了一座很高的沙丘。’于是她们走过去,爬到沙丘顶上。然后米蒙娜说:‘我看到那边有座沙丘,它比这座高得多,从那儿我们可以一直望到因萨拉赫。’于是她们去了那座沙丘,它的确要高得多。可是等她们爬到沙丘顶上以后,埃恰又说:‘看哪!那座沙丘才是最高的。我们可以望到塔曼拉塞特,图阿雷格人就住在那里。’太阳升起来了,她们一直走啊走。到了中午,女孩儿们都觉得很热。但她们还是走到了沙丘脚下,开始向上爬呀爬。爬到沙丘顶上以后,她们都很累了,于是她们说:‘我们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再煮茶。’她们把茶盘、茶壶和茶杯都摆了出来,然后躺下来睡着了。接下来,”——斯莫尔停下来看了波特一眼——“很多天以后,另一支驼队从附近路过,有个男人看到最高的沙丘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他们爬到沙丘顶上查看,于是发现了奥特卡、米蒙娜和埃恰。她们仍躺在那里,保持着入睡时的姿态。三个茶杯,”他举起自己的小茶杯,“里面灌满了沙子。那就是她们在撒哈拉喝到的茶。” 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显然,故事已经结束。波特望向玛妮娅,她仍在一边点头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决定冒险发表几句议论。“真是个悲伤的故事。”他说。她立即要求斯莫尔转述他的话。“Gallik merhmoum bzef.”斯莫尔翻译道。她慢慢闭上眼睛,继续点头。“Ei oua!”她睁眼说道。波特立即转向斯莫尔。“听着,时候不早了,我想跟她商量个价钱。我该给她多少钱?” 斯莫尔一脸震惊。“你不能像对待妓女一样跟她讨价还价!我告诉过你,她不是妓女!” “但是我要跟她待在一起就得付钱?” “当然。” “既然如此,我想现在就把价钱定下来。”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我的朋友。” 波特耸耸肩,站起身来。“那我得走了。已经很晚了。” 玛妮娅快速来回地打量着面前这两个男人,然后她轻声对斯莫尔说了一两个字,后者不满地皱起眉头,但他还是打着哈欠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帐篷。 他们一起躺在沙发上。她是那么美丽、温顺、善解人意,但他还是不信任她。她不肯脱光衣服,但从她拒绝的暧昧姿态中,他明白她最终一定会屈服,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他会赢得她的信任,但在今晚,他只能按照最初计划的那样顺水推舟地进行下去。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正躺在沙发上,凝视着她无忧无虑的脸庞,想起自己再过一两天就要去南方。他一边暗自咒骂运气,一边告诉自己:“有总比没有好啊。”玛妮娅斜靠过来,吹灭了指间的蜡烛。在那短暂的片刻,帐篷里陷入了绝对的寂静和黑暗。然后,他感觉到她柔软的手臂慢慢环过他的脖子,她的嘴唇落在他的额上。 几乎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阵狗吠。有那么一会儿,他完全没听到狗叫,但等他反应过来以后,外面的叫声开始让他烦躁不已。这种声音不该出现在这样的时刻。很快他发现自己开始想象姬特正在无声地旁观。这样的想象令他暴躁——也让他立即忘记了那条狗的哀嚎。 不到一刻钟以后,他起身撩开挂毯一角偷偷观察,帐篷门口依然漆黑一片。他突然很想离开这里。他坐到沙发上开始穿衣服,那两条胳膊又缠了上来,环住他的脖颈。他坚定地掰开她的手臂,又安抚地拍了拍。这次游上来的胳膊只有一条,另一条手臂悄悄滑进他的夹克,他感受到了胸口的爱抚。他感觉到那只手的动作有些可疑,他伸手进去按住了她的手。他的钱包已经落到了她的指间。他猛地从她手中拽回钱包,一把将她推倒在床垫上。“啊!”她高声喊道。他站起身跌跌撞撞地穿过地上的杂物冲向门口,哐当声在他身后络绎不绝。女孩开始发出短促的尖叫。另一座帐篷里的声音突然变大了。他紧抓着自己的钱包冲出帐篷,急急奔向左边的护墙。他摔倒了两次,一次是绊到了石头,另一次是因为地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斜坡。当他第二次爬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男人从侧面冲上来,打算拦住他不让他上梯子。他的脚扭伤了,但铁梯已近在眼前。他已经跑到了梯子脚下。他抓住梯子拼命往上爬,感觉身后的人随时都可能一把抓住自己的腿。他的肺疼得要命,仿佛下一刻就会爆炸。他张开嘴,两侧嘴角扭曲地下垂。他咬紧牙关,疼得从牙缝里咝咝吸气。爬到铁梯顶上以后,他举起一块平时根本不可能搬动的大石头,朝着墙外狠狠砸了下去。然后他深深吸了口气,开始沿着护墙逃跑。天空微微亮了一点儿,透明的灰色从东边低矮的山巅清晰地向上扩散。他跑不了多远。他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永远回不了城了。路边远离山谷的一侧是一道高墙,他不可能翻得过去。但往前跑了几百英尺以后,墙上出现了一小段豁口,脱落的石块和泥土形成了一道完美的阶梯。刚翻到墙里,他立即掉头沿着墙根气喘吁吁地跑了几步,眼前是一段平缓的山坡,一块块石碑平嵌在地面上,这是一座穆斯林的墓园。他终于停下脚步,把头埋在双手之间,就在这一刻,他几乎同时意识到了几件事情:他的头和胸口都疼得要命;抓在手里的钱包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的心跳十分响亮,但即便如此,怦怦的心跳仍无法掩盖后面的追逐者激动的喊叫声。他重新站起来,沿着墓园的缓坡蹒跚向上爬。不知过了多久,小山的坡度终于转而向下。他感觉安全了一点儿。但每过一分钟,天色就会变亮一些,那些人很容易从远处看到他在山顶游荡的孤单的身影。他再次沿着向下的山坡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因为担心摔倒,他不敢抬头,只能紧盯着一个方向前进。他跑了很长时间,墓园早已被他甩在身后。最后他终于跑到了一处满是灌木和仙人掌的制高点,但当他举目四顾,只能看到无尽的荒野。他在灌木丛中一屁股坐了下来。周围异常安静。天空一片苍白。突然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向外张望。太阳正在升起,透过两株夹竹桃之间的缝隙,他看到自己和群山之间绵延数英里的盐沼反射出点点红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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