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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K赛这一夜,谁能安睡 作者:宫部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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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回到混沌之中。” 东京以这句话迎接我们。 我们半路上就遇到从东京赶来的刑警座车,便从县警车换乘刑警的车子回东京。一进入东京都内,头顶上就传来直升机的声音。我们明明避之唯恐不及,却再度成为莫名骚动的主角。 负责承办的警部先生姓田村,借岛崎打的比方,他的长相才叫“丑得吓人”。他壮得跟一座山一样,声音也粗得吓人。知道警察有一大票都是这种人之后,我死都不会去当不良少年。 “请先让我们问一些问题。”田村警部说,“本来应该先让你们和绪方先生会面,但他现在麻醉还没有退。” 麻醉还没有退…… 我的脑袋里有一个小小的“柜台”,负责接收大脑从外部接收的信息,等它盖过收发章,再把所有资料分发到各个负责单位。所有作业快得跟速子[一种假设快于光速的基本粒子。]一样,平常我根本不会注意到有这些流程——除非突然遇到不知道该分发到哪个单位的陌生名词。 我脑袋里的柜台现在正闹成一团:“‘麻醉还没有退’?这句话是哪个单位负责的?”因此我一下子没有任何感觉。 我抬头看妈,她也是一脸呆滞。好像她脑袋里的柜台已经挂出“本窗口暂停服务”的牌子,溜之大吉了。 接着,她的脸色开始越来越苍白,眼皮颤抖着,就像全自动洗衣机排水时显示灯在一闪一闪的。 “我先生受伤了?” 妈喃喃自语地说,接下来像要扑倒大块头警部似的冲过去大声嚷着: “他受伤了?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害我先生受伤?伤势很严重吗?会死吗?” “别慌别慌,绪方太太,请你冷静一点。” 警部张开大大的双手,像横纲在相扑义演中对付小朋友一样,按住妈的肩膀。 “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稍微从悬崖上掉下来而已。” “从悬崖上掉下来?”妈眼睛睁得好大,“悬崖?” “其实没有那么严重。虽说是悬崖,高度大概也只有两层楼高……” “两层楼?!” “妈!”我实在受不了,就进来协调,“拜托你冷静一点!” 妈根本忘了我的存在,反而更凶狠地逼问警部。 “从两层楼高的地方掉下来,照样会死人的!你却说他只是稍微掉下来?你说稍微?” “绪方太太……” 警部就像唱歌时的多明戈一样摊开双手、仰头看天。呃,不是……多明戈的歌迷,对不起。多明戈本人帅多了。 “真是抱歉,我说错话了。绪方先生是因为脚骨折住院,是这次事件唯一一名崇高的牺牲者。” “牺牲者?!” 妈的声音高了不止八度,我伸手盖住脸。 “你是说,我先生死了?!” “不是的,不是的,绪方太太,是我失言了”——在警部匆忙加上这句话来订正之前,妈就昏倒了。 因为发生这种状况,我只好独自在当地警察局一个房间里听田村警部说明。这位刑警先生是个老烟枪,我想他一定是因为这样把心脏搞坏了吧,呼吸又粗又急。他每次一动,椅子就会嘎吱地叫,对着他好像面对一头猛牛一样。我再次下定决心:神哪!我绝对不会学坏的。 “这样吧,请你先告诉我,从昨天到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用急,慢慢说。” 我结结巴巴地开始说明,警部先生做笔记。我的话要是前后颠倒、主次不清或搞错时间,警部先生就会插进一些巧妙的问题,把缠在一起的线解开。他长得虽然恐怖,技巧倒是跟心理辅导室的老师差不多。 我说完之后,警部先生大大地呼了一口气,使得小山般的烟灰一起被吹了起来。在我正后方的刑警被烟灰喷个正着,用力咳个不停。 “哦,抱歉。”警部先生用他的大手扇了扇,“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我完全没感觉到危险。”我说。 真的是这样。唯一让我感觉到危险的是掉落那颗霰弹的时候。不过从那辆跑车里摸走一颗霰弹的事,我只字未提。开车的人应该是打算去靶场吧,跟事件无关。要我跟这位警部先生招供说自己偷了霰弹枪的子弹,简直比死还可怕,套用一句绫子的口头禅:“绝对不可以!” “所以,我一下子很难相信我们是被人绑架的,还被要求赎金,现在也一样。这是真的吗?不是恶作剧?” 警部瞪着我看。“不是恶作剧,因为赎金已经被抢走了。” “多少钱?” “五亿元整。”后面的刑警回答。田村警部撑起他扁鼻子的鼻孔点头说:“就跟你妈妈接受的遗赠一样多。” 第一通电话,是在昨晚七点左右打到爸那边,正好是我和妈刚到原木小屋的时候。 “你太太和孩子在我们手上。不许报警,立刻把钱准备好。现金五亿,别说你没有——电话的内容大概就是这样。” 电话里是男人的声音。 “不过,最近很容易就可以弄到变声器,之后同一个人又打了两三次电话来,用电话录音分析声纹之后,才知道打电话的应该是女人。” “声音变了也分辨得出来吗?” “当然可以,警察的头脑是很好的。” 长相就不见得很好了…… “所以,”警部点起烟,继续说,“你爸爸立刻就向我们通报。身为一个市民,这是非常正确的态度。晚上七点四十八分,我们特殊犯罪侦查小组就兵分两路上场了。” 为了不让邻居发现,警部先生和他两个部下打扮成清洁管线的工人。这件事是其他刑警后来告诉我的,幸好不是他本人告诉我,不然我一定会当场笑出来。 “下一通电话在晚上八点三十分整打来,说要让你爸爸看两个人质在她手上的证据,地点是埼玉县南部的建筑工地里。她要求你爸爸一个人去,不过我们当然偷偷跟在后面。晚上十点零二分,你爸爸发现证据,确认那是你和你妈妈的东西。” 在警部先生告诉我之前,我就知道那个证据是什么了。 “是不是我的T恤和我妈的POLO衫?” 警部用力点头。 到这里,就不需要再说明了吧。那个“新田先生”——开车来接我们,弄错目的地,频繁地打电话到事务所,说他开夜路没把握,让我们在原木小屋停留一晚的那个“新田先生”,是犯人假扮的。真正的新田先生一直跟前川律师共同行动,担心着我们的安危。 也就是说,那个“新田先生”是绑匪的同伙。 “在绑匪打电话给你爸爸之前,前川律师因为去出租大厦接你和你妈却没接到人,便开始觉得奇怪了。那位律师大概是做那一行的关系,马上就感到不对劲。他没想到会是绑架,只是察觉到有问题。明明跟你们约好了,两个人却都不见踪影,实在很奇怪。” 前川律师立刻联络爸。警察赶到出租大厦之后,悄悄进行侦讯,住在附近的人表示,下午三点左右,看到我和妈搭一个年轻人开的白色轿车出去。 “事情至此,我们就知道是真的,不是恶作剧。” 仔细想想,的确有不自然的地方。昨天电话里,前川律师跟我说的是“傍晚从这边出发”,但接我们的车子三点就到了。就算冬天白天很短,下午三点也不叫傍晚吧。 我们之所以会被那个“新田先生”骗得团团转,是因为之前我见过他一次,完全相信他是律师事务所的人。因此当昨天我说“妈不认识他吗”,而妈回答“不认识,第一次见面”时,我和妈都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就是犯人聪明的地方。”田村警部不高兴地说道,“负责去接你们的男人,为了事先取得你的信任,可能早就在等待机会。你会在西船桥遇到他,完全不是巧合。” 他主动找我说话,让我坐上车,有意无意地让我看到他在法律事务所工作的证据,赢得我的信任。不过那种程度的知识,不必到法律事务所工作也能知道,而且只要有心,要拿到前川律师事务所的信封也不是难事。 但是看到那个信封,人们还是会被骗,这是极为简单的心理诡计。 “只要能骗过你,接下来就简单了。只要不是太离谱,做母亲的都不会去怀疑对自己孩子好的人。” 绑架那天也是,只要能骗我们上车,再前往不同的目的地,事情就简单了。在相模湖附近的休息区把咖啡泼到我们身上,让我们换衣服,也是计划中的事。他只要在把纸杯递给妈时,稍微把时间错开即可,简单得很。 “他说他要把换下来的衣服放进后备厢,其实是交给附近的共犯吧。不然就是丢在地上让共犯捡走……” 那些衣服在当晚十点多被送到埼玉县的建筑工地,成为“绑架”的证据。 “你爸爸发现证据之后,硬是叫银行开门,把五亿元全部提出来。遇到这种紧急情况,银行也不会啰唆。然后我们开始等犯人联络……” 现在听起来没什么,据说当时在等待时,真的很要命。不是因为等待时间让人痛苦,而是等的时候有一堆无关紧要的电话打进来。 没错。爸回到公寓之后,一接起电话线,恶作剧电话和骚扰电话马上就又开始了,而且因为之前怎么打都没有人接,他们像是要发泄闷气似的,以排山倒海的气势猛打。 “每次电话一响,你爸爸就冲过去接,结果是恶作剧电话,他气得把电话挂掉,立刻再打来,这情形一直重复。你爸爸很怕在接这些电话时,真正的绑匪打来,因为打不通,一气之下把你或你妈妈杀了。一想到这里,你爸爸真是生不如死。” 所以,昨天半夜一点半我打电话回家时,接电话的人不是爸,就是这个缘故。 我把这件事告诉警部,他惊讶得睁大眼睛。害我心想,是不是该伸手到警部的脸下面帮他接掉下来的眼珠子。 “原来那是你打的啊……那时你爸爸因为头昏躺平了,因此是我帮他接的。” “原来那是警部先生的声音啊?” “是啊。不过,你怎么会在那种时候突然想要打电话给你爸爸?” 怎么办……要说真话吗?但是事情说来话长,又很麻烦,还会牵扯到家务事——我心里正犹豫着该不该说时,警部先生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嘴唇向左右拉开,愉快地笑了。 他靠近我的脸,低声说了两个字:“快招。” 我招了,一五一十地招了。 在我说明的时候,警部先生双手交叉,放在肚子那里,下巴垂到胸口,一直没说话。说到后来,警部先生的手越抓越紧,最后变成一个好大的结,让我有点担心。 爱听笔仙和鬼故事的多半是女人和小孩,如果是男人,就算是大人,也有很多人讨厌或害怕听到这类的故事。我想,警部先生搞不好也是这种人。 “我不是很有把握我真的看到鬼魂。可是……警部先生,你还好吗?” 警部先生还是皱着眉头,只转动眼珠子看我。 “你问我?” “是啊。这种事会让你不舒服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一直把自己抱成一团。” 警部先生低头看自己的手。如果有镜子的话,真想让他照一下。 “很怪吗?” “很怪。” “我背很痒,”他还是保持同样的姿势,“就在背的正中央。不管用哪只手都够不到,真可恶!” 原来跟我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我想也不想就说:“要我帮你抓吗?” 我绕到警部先生的椅子后面,从上衣下摆伸手进去,在他肌肉发达的背部正中央抓着。 警部先生满足地呻吟:“啊,真舒服。唉,案子一件接一件,被叫来处理你的绑架案时,我正为了查另一起案子到处跑。所以,算起来连今天已经一个星期没换衬衫了,难怪背会痒。” 我立刻停止抓痒,这是当然的。 “哦哦,谢了!” 警部先生说完,安稳地在椅子上坐好,整个表情都松懈下来了。 “关于你见鬼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你是说我看错了吗?” “那倒不是。” “还是说,世界上不可能有鬼?”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警部先生以认真的表情努力想了想,然后说:“侦讯室不是用来讨论这种话题的。不过,你就把你看到的鬼魂当成泽村直晃吧,这样比较合理。要是你说,你那时看到的鬼魂不是他,而是你去世的爷爷,那可就令人伤脑筋了。” 我完全听不懂警部先生的意思。 “没关系,以后你就会懂了。”警部先生自顾自地做了结论。 一想到昨晚看到的那一幕,我就觉得背上好像被人用结冰的刷子刷过一样,一阵毛骨悚然。不过,我会有这种感觉也很奇怪。 因为,对我而言,泽村可能是我的亲生父亲啊。但在他生前,我却连一面也没见过。如此一来,就算是鬼魂,我应该会想见他一面才对,不是吗? “我是不是很无情啊?” 我喃喃地说。结果,不愧是警部先生,好像完全了解我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你怕鬼吗?” “……嗯。” “当然会怕啊。不管你看到的是什么,只要你认为那是鬼,自然就会害怕。” 我没说话。 “听好。”警部先生继续说,“如果人死后现身,不管他是谁——他生前最爱他的人还是会害怕。因此,死亡才令人悲伤,大家才会害怕死亡。因为,死了就会被遗忘了。” 我抬起头来,看到警部先生严肃的眼神。 “所以,才会说一了百了。懂了吗?” “懂。” “很好。”警部先生点点头,“不过,你这孩子想象力也真丰富。” “怎么说?” “只不过听到陌生男人接电话,立刻就联想到爸爸把情妇杀人弃尸,结果事情曝光,刑警跑到家里来调查什么的。” 可是,我们的导师说过“想象力正是使人类进化的原动力”啊! “她和这次的案子无关吗?” 那位死要钱,但最重要的脑筋却很差的美女,不可能策划出这次的计划。不过,我还是问问看。 “其实,我们第一个也是先调查她的住处,”警部先生回答,“因为我们认为她参与绑架的可能性非常高。” “会吗?” “这是以概率来说。她是和你爸爸闹翻的外遇对象,而且又有金钱纠葛。” 不过,她和这件事无关。她从四天前就不在日本,去参加环游欧洲十日的旅行了。 “是跟另一个男人去的。”警部先生加了一句。 “动作真快。” “这也是另类的生活智慧吧。” 警部先生又把椅子向后倒,点上一根烟,吞云吐雾起来。站在后面的刑警很机灵地站起来,拿起放在桌子一角的茶壶倒了杯茶递过来,顺便也帮我倒了一杯。 “可是,警部先生,现在想起来,昨晚我打的那通电话很险吧?” “你是说……?” “因为,要是我那时候随便说一句话,犯人的计划就泡汤了啊?” 警部先生一副懊恼的样子。“一点也没错。” 真正的犯人在半夜一点四十分的时候,打电话来联络怎么交付赎金。 “他们竟然在那种时候要求把钱换成珠宝。” “珠宝?” “‘波塞冬的恩宠’,你知道吗?” 什么?! 犯人竟然要求以整整五亿元去买“波塞冬的恩宠”。那对跟鬼牌一样的首饰,再次以不吉利的方式出场了。 “所幸,那家加贺美珠宝店也很帮忙。虽然是大半夜,店长倒是很爽快地出面了。” 一开始,加贺美的店长说,因为种种缘故,价钱才炒到五亿,珠宝原本只值三亿,所以只要三亿就好,但警方却反对。 “犯人要求以‘五亿元去买’,而且,他们以珠宝的形式得到那笔钱,下次很有可能要求加贺美‘以相同金额买下’。那么有名的珠宝是绝对没办法脱手的,我们不能给加贺美造成麻烦。” 爸也不反对警方的做法。 “他们说要以电话通知交件时刻,还指示说要用荧光涂料在装了珠宝的袋子上做记号,然后要你爸爸单独开一辆装了行动电话的车子,在凌晨三点上常磐公路,朝柏市的方向开。” 不过,实际上却不需要开到柏市。过了三点十分,犯人就打车上的行动电话。 “他们要求你爸一过江户川,便在下花轮那里减速,把装了‘波塞冬的恩宠’的袋子往下丢。还说什么‘反正有警察开车陪你,减速一下也不会出车祸’。” 爸依照指示做了。三十分钟后,犯人又打电话来。 “他们说人质留在千叶的锯山。我们和你爸连忙赶过去,你爸那时已经陷入半疯狂状态,所以……” 搜索到一半,他就因冲得太快从悬崖掉了下去。虽然高度只有两三米,还是摔断了腿。 “而且还被蛇咬了。” “那种地方有蛇啊?” “有啊。因为漫山遍野都是杂草。那时候又是半夜,你爸爸大概是掉到睡着的蛇身上吧。幸好不是什么毒蛇,而是草蛇之类。不过,你爸不是最讨厌长长的东西了吗?” 爸好像是因为蛇才昏倒的,不是因为骨折。 警部先生继续说话,不过我几乎没有在听,因为我脑子已经塞满了。 爸…… 在半疯狂的状态中到处找我和妈的爸。 说到这儿,爸最讨厌长长的东西了,我都忘了。 跟我一样。 “——真是气死我了!”警部先生大喊一声,我才回过神来。 “啊?” “你没在听吗?我们布下严密的临检,查遍现场附近所有的车子,结果连‘波塞冬的恩宠’的影子都没有。真是气死人了!这个计划实在太高明了,连你们被带走的时间也安排得很巧妙,只错开一点点……” 的确,犯人的行动没有破绽。他们是在完全掌握我们的状况之下采取行动的。 我突然一阵心惊,舔了舔嘴唇。 “警部先生,你该不会认为前川律师也牵扯在内吧?” 警部先生闷闷不乐地回答:“现在正在查。” 我忍不住想象前川律师被刑讯的样子。不过,警部先生说的不是那个意思。真是人不可貌相。 “调查很花时间吗?” 我很想赶快到爸妈在的医院去,所以这么问。 结果警部先生挥挥他的大手说:“用不了多久的。你要不要趁这个时间吃个饭?反正现在还没办法去见你爸妈。难得来警察局一趟,不如吃个猪排饭再走,这可是个宝贵的经验。” “应该说,我们希望你成为一个难得进警察局的好市民。” 后面的刑警笑嘻嘻地说,离开位子去叫外卖。 警察局的猪排饭有点咸。 警部先生的部下拿报告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侦讯室吃过饭,正在喝茶。 “警部,果然有。” “是吗?辛苦了。”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有什么?” “前川律师事务所的电话里……”警部先生点着一根烟,“有精密的窃听器。” 犯人就是透过那个偷听我们的对话的,所以行动才那么有效率。 “前川律师和案子无关。我们的人套他的话,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大概也不知道窃听器的事。” 警部先生用力捻熄香烟,喃喃地说:“真是让人生气。” “抓得到犯人吗?” “一定要抓到!”警部先生宣告,又喃喃低语,“抓是要抓,不过真正的幕后黑手大概是抓不到了。” “为什么?”不管是什么幕后黑手,只要这位警部先生出马,一定会乖乖投降吧。 可是,田村警部却摇摇他壮硕的脑袋。 “照我的看法,这个计划的策划人,也就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早就已经死了。” 我正想问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警来叫我: “雅男小弟弟,可以见你爸爸妈妈了。” 警察来通知那件事时,正好是我和田村警部到达医院,前往爸的病房的时候。刑警先生气喘吁吁地追过来,叫住警部先生,以激动的语气说了一阵子。警部先生以一张可怕的臭脸听完之后,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催着我往前走。 “怎么了?” “实在是怄死人,”警部气得鼻孔都张大了,“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我一打开病房的门,就看到爸妈脸色难看得像是病危的相声演员夫妇。爸从床上坐起来,妈则坐在旁边一张凳子上。爸的左脚还被吊了起来。 一开口,警部先生就说:“一个让人气炸的报告进来了。” “什么?”爸像在挣扎似的挺身向前。 我靠近一脸害怕的妈,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担心,这位警部先生看起来虽然很凶,其实人很好。” 田村警部瞪了我们一眼,说道:“刚才,女星安西真理的事务所接到通知。” 安西真理?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抢着要买“波塞冬的恩宠”的人。 “他们好像是收到一封声明,是已故的泽村直晃亲笔写的。” 我们一起睁大眼睛。 “内容是——‘波塞冬的恩宠’由敝人带走,作为赴黄泉的伴手礼,敬请见谅。” 病房里出现一阵沉默,一阵和警部先生一样难应付的沉默。 “还有,和安西真理一起抢着要买‘波塞冬的恩宠’的大小姐,家里也收到了同样的声明。”警部气鼓鼓地加上一句。 停了一下,爸按着因撞伤而肿起来的脸颊喃喃自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根据警部先生这时的说明,再加上后来知道的事实,得知事情是这样的: 泽村直晃曾在过去好几次交手中,把安西真理的实业家老公打得落花流水。也就是说,那人不知道在泽村这老狐狸手下栽过几次跟头了。好不容易以为这次可以抢走泽村到口的鸭子,正欢天喜地地准备品尝,可是仔细一看,却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珍馐美馔,而是自己的舌头。 另外,和安西真理斗得不可开交的那位名媛,她父亲也一样吃过泽村好几次的亏,还被说成“企业人士出手玩股票,简直是贪心的大笨蛋”,自然对泽村也恨得牙痒痒。 所以,这两个为“波塞冬的恩宠”争得你死我活的人,唯一同时感到开心的事,就是那个泽村直晃在五十五岁的盛年,因癌症晚期卧病在床,最后比自己早死。 “不过,泽村到最后还是比他们技高一筹。” 听到警部先生这句话,妈一脸茫然。“那么,你是说打从一开始,这一切就全是泽村先生安排好的?” “正是。”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警部先生回答之前,我就先回答了。因为我都明白了。 “因为光靠钱,是没办法赢过那两个人获得‘波塞冬的恩宠’的。” “一点也没错。”警部先生说。 是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波塞冬的恩宠”争夺战,最近才广为大众所知,但整件事从去年秋天就开始了。消息灵通的泽村自然也得到消息,不过他那时正好被宣告得了不治之症,知道自己没剩下多少日子好活。 所以,他才策划了这整起计划。不必经过喊价竞标,就从两个争得你死我活的人面前,一举把“波塞冬的恩宠”抢走。 歹徒要求以“波塞冬的恩宠”当作赎金——在这种紧急状况下,加贺美不可能不卖,何况钱也照付,并不会给珠宝店或卖主造成麻烦。 “到底是谁帮他的?”我抬头看着警部先生大大的肚子,“那个‘新田先生’和打电话的女人又是谁?” “一定是泽村的同伙。” 的确,如果执行部队是泽村的左右手,要监视前川律师的动静也很简单。可是…… “可是,他不是孤独的一匹狼吗?” 听到我这么说,警部先生突然说了一句像诗的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完全独自地活下去。” “话是没错,可是泽村先生又没有亲人……” 警部先生微微一笑,说了一句像谜语的话:“你不就看到鬼魂了吗?” “鬼魂?” 警部先生制止了打算反问的妈妈,继续说:“这件事改天再说。总之,绑架你和令郎的那些人,跟泽村直晃脱不了干系。” 一阵愕然的沉默之后,爸低声说:“那,聪子呢?我老婆的立场又如何?他把钱遗赠给我老婆,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田村警部难以启齿似的歪着嘴,答道:“应该是吧。” “就为了这样?” “绪方先生,你别太激动。” “就为了这个?所以我们是被利用了吗?不但被卷入那种大麻烦,甚至还遭到绑架?我们只是被利用了,是吗?” “老公……”妈叫了爸一声,好久没听到她这么温柔的声音了,“老公,算了,没关系。” “有关系!”爸怒吼,“怎么会没关系!他们——他们把别人当作什么……” 田村警部一步步移动,按下护士铃。 “绪方先生……” “不可原谅!他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爸,”我轻声说,“这就像打撞球啊,我们是被拿来当颗星[球台的橡胶边。]的。” 爸眼睛都红了,嘴巴不断颤抖。 “竟然把我……我老婆……我儿子……” “我了解你的心情。不过,你还是不要太激动。”说着,警部先生靠过来。 “可……可……可……” “爸,你没事吧?”我用力摇晃着爸。 爸眼神直愣愣的,忽然大叫一声“可恶!”声音大得简直要把天花板掀开。“我杀了他!” 我和警部先生都被爸的声音震得倒退,唯一一个动也不动的,就只有妈。 妈双手还是放在膝盖上,默默地凝视着爸。过了一会儿,她用勉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地说:“他已经死了。” 爸转头看妈,像是凝视久别重逢的人一般,凝视着妈。好像在确认那里有什么新发现,一个好的发现,那样定定地看着妈。 妈这才露出微笑。“他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 妈喃喃地说了这句话后,紧紧抱住爸的头哭了出来。 田村警部用大手摸摸我的头,带着我悄悄地离开了病房。 我和警部先生并肩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默默地喝着他买来的咖啡牛奶。 过了一会儿,警部先生说:“我胃溃疡,医生不准我喝咖啡,所以只能喝这种不像咖啡的咖啡。” “我也是,我妈妈说喝咖啡不好,不准我喝。” “真讨厌,这就证明人年纪一大就跟小孩子一样。” 不过,大块头的警部先生用短短的吸管喝着小小的利乐包咖啡牛奶,那样子还蛮可爱的。 “警部先生。” “什么事?” “泽村先生说谎对不对?” “你是说……?” “他说要向我妈妈报恩,都是骗人的吧?二十年前的口头约定,他早就忘了。现在五亿元没了,也没有留下别的钱。” 警部先生单手捏扁喝光的利乐包,扔进附近的垃圾桶,回答:“那可不一定。” “怎么说?” 警部第一次露出别有含义的笑容,一颗金牙闪闪发光。 “存在银行的那段时间,不是会有利息吗?那是你妈妈的,金额应该不小。当然,跟五亿元比是差多了。” 因为绑架案风波,即使我们一家三口无心成为时下的当红人物,结果还是再度遭到人群围攻。不过,这次我们上下一条心。 事实的细节部分,是后来才慢慢搞清楚的。 其中之一,是那个“新田先生”根本没有从原木小屋打电话出去。他假装按键,演独角戏让我们看,因为完全查不出通话记录。 唯一一次对方打过来的电话,想也知道是他的女性共犯打来的,那是用东京都内的公共电话打的。 我和妈,还有今里女士和光明之家的工作人员,连岛崎都被找来制作“新田先生”的嫌犯素描,只是完全画不出来。这是我第二个发现。 “关键是他脸上那副度数很深的眼镜。” 岛崎这么说。 “我就觉得那副眼镜很奇怪,而且他完全不用擦,那是假的。那些不能公开照片的未成年罪犯,不是都会把眼睛遮起来吗?虽然那种做法看起来没什么意义,其实还是有的,如此一来就认不出真正的长相,印象会模糊掉。” 负责画人像的嫌犯素描家也说了同样的话。最后虽然总算拼凑出一幅人像,嫌犯素描家却说:“一摘下眼镜,整个人印象就会完全不同了。就算在路上遇到他,恐怕你们也认不出来。” 不过,唯一一个看过他真面目的人出现了,虽然只有一眼。那不是别人,就是真草庄房东的孙女——大松雅美。 “我看到新闻时吓了一大跳,就立刻赶过来了。” 雅美姐姐说,那天她送我和岛崎到大宫车站时,看到一个年轻人一直盯着我们。 “他们果然在监视你们的行动,”田村警部说,“他一直在找机会接近你。” 帮忙做嫌犯素描的雅美姐姐非常困扰。 “真的只是瞄到一眼而已。他的样子我虽然有印象,可是形容不出来。” 从警察那里回来的路上,跟我们一起去吃刨冰的时候,雅美姐姐突然说:“他感觉不像坏人,二十五六岁……瘦瘦的,很斯文,看起来实在不像作奸犯科的人。真的,他看起来实在不像坏人……” 雅美姐姐说,他一察觉到她的视线,就立刻戴上眼镜,转身背对她。 不过,和雅美姐姐对看的那一瞬间,他好像对她微笑了一下。雅美姐姐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可能是我想太多,我觉得她好像有点陶醉。 “唉。”后来岛崎叹着气说,“但愿再过二十年,雅美姐姐别变得跟聪子一样才好。女人为什么就是喜欢坏男人啊?” “那你也去学坏一点啊。” “才不要。要是学坏又没女人缘,那不就惨了。” 原来你自卑感蛮强的嘛,岛崎同学。 那个“新田先生”用来载我和妈的车,都是装了伪造车牌的赃车。去上诹访那天开的车,在事发第二天早上就被发现丢弃在东京都的马路上。不用说,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追踪驾驶人的线索,连一个指纹都没留下。 他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波塞冬的恩宠”依然下落不明。不要说交货的现场,连犯人是如何突破现场附近设下的严密临检,带着战利品逃之夭夭的,警方都没有头绪,连犯人的轮廓都无法掌握。 和焦急的警方相反,对于犯人如此轻易便摆平安西真理和名媛A之间上演的那场丑陋争夺战,人们反而大声叫好。 “就像那个三亿元抢劫案,”岛崎说,“没有任何人受伤,而且是一场完全犯罪。” 还有,我那对精神上本来应该很受伤的爸妈,现在却一脸幸福的模样,正在计划二度蜜月。不过,蜜月资金他们打算自己出。那五亿元的利息,爸原封不动地捐给某难民援助团体了。妈笑嘻嘻地看着爸这么做。 二度蜜月他们也问我要不要去,不过我拒绝了。因为,那天刚好跟“光明之家”的野餐撞期,他们也邀请了我。 “岛崎,你要不要一起去?绫子也蛮可爱的。” “我又没有恋童癖。” 这家伙真的很讨厌。 还有一件事要跟大家报告,就是我解开另一个小小的谜题了。 对,就是“好高好高”那件事。 妈去旅行社的时候,家里只剩我和爸两个人。我就问爸,以前他有没有跟我玩过“好高好高”的游戏。 听到我这么问,爸露出一副生怕有人偷听的样子。 “不可以告诉你妈,我跟她说我没有。” “……这么说,是玩过的?” “只有一次而已,因为你实在太高兴了。可是,因为玩那一次,我的腰痛变得更严重,被医生狠狠骂了一顿,连班也没办法上……所以,你可要保密。” 好了。 接下来是这整件事的结尾。事件的最后一章,是在我平安撑过集中强化练习,趁着集训营开始前的空当把作业赶完,又几乎把这个事件及相关人物全部抛之脑后之后,才像狂风吹袭过一般突然发生的。 那天,我和岛崎正在看《第一滴血》的录像带。 我去岛崎家玩,顺便两个人一起拼作业,看录像带是休息。 只不过,趁工作空当上来看我们的岛崎伯母说:“你们两个,只有休息的时候最认真。” 总之,我们正在看《第一滴血》壮观的枪战场面时,我突然想到霰弹的事。 我随口把经过告诉岛崎,反正让他知道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因此我原原本本地把关于霰弹的事,当成一次刺激的经验说给他听。 结果,本来躺着的岛崎,听着听着竟坐起来,眼睛闪闪发光,脸颊泛红。 “你怎么了?” 他没有理我,只是一直盯着墙壁沉思,我就像在跟人偶讲话一样。于是我没理他,专心看我的电影。 过了三十分钟,岛崎眨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说: “今天是几号?” 那天是八月十四日。 “十四号……还有两天,说不定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 “喂,明天我们去上诹访!” “咦?” “去拿那个霰弹,他们一定很伤脑筋。不,就算不伤脑筋,也应该觉得很不可思议。我们得去一趟才行。” 我又开始担心岛崎是不是脑袋出问题了。 “我……没钱。” “我借你,把那个小猪扑满打破。” “你用那个来存钱?真不像你会做的事。” “你很烦!越简单的方法越接近真理。” 岛崎的小猪扑满竟然有五万元,他果然不正常。 我们拿那笔钱当旅费出发去上诹访了。这次的借口还是暑期研究,当天来回。 就算已经坐在去程的特快车上,岛崎还是死都不开口,完全不肯解释他到底是想到什么才计划这次的旅行的。我们坐在一个很绅士、很像企业家的男人旁边。我心想,泽村本人会不会就是这种感觉啊? “你们两个人自己去旅行吗?” “是的。” “要去哪里?” “上诹访。” “是要写武田信玄的研究报告吗?” “嘿嘿……” 我跟这个先生形成一幅可以拍成JR东日本线海报的构图。我们交换这些对话时,岛崎一直皱着眉头,仿佛电车是靠他的念力才能行驶一般地直盯着窗外。 我们试着从车站搭便车到原木小屋,由于刚好有超市的货车经过,要去别墅送货,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小帅哥,你们去别墅区做什么?” 穿T恤配垮裤的大叔问我们时,岛崎仍然像隐士般沉默不语。没办法,我只好回答: “我们住在湖畔的旅馆。不过朋友家在上诹访湖滨村租了别墅,我们想去找他玩。” 超市的大叔嗯嗯几声,点了点头。 “你们可不能因为羡慕朋友,就嫌自己的爸爸没用。这年头,靠正当的方法赚钱根本赚不到一栋别墅。” “好。” 大叔,不久之前,我们家可是有钱到可以买好几栋那种别墅——这句话都快爬到我喉咙了,但我没有说出口。 我不必凭着记忆,马上就找到了那棵树的树洞。一伸手进去…… “有了!” 我找到那颗填充弹了。虽然整颗霰弹都潮掉了,但外表看来没什么变化。 岛崎把填充弹放进口袋,催我下山。我正准备找车子搭便车,岛崎却对我说:“这么虚?用走的吧。”他一脸严肃,鼻翼鼓起。他不是在生气,而是很兴奋。平常岛崎是很少这么兴奋的,所以连我也紧张起来。 我们在湖边租了小船,由我划桨。划到湖中央,我抬头一看,视野所及之处是一片蓝天。地球真的是圆的,我想。 “到这边就行了。”岛崎对我说。 我把桨放下。带着淡绿色的灰色湖水轻轻拍打着小船。远远的湖面上,一艘像玩具的天鹅船正朝着对岸前进。岛崎把那颗霰弹从口袋里拿出来,说:“把手帕摊开。” 我从裤子口袋中拉出皱成一团的手帕。当我拍着手帕抚平它时,岛崎静静地开口:“喂,那时候这东西没爆炸,你觉得自己运气很好,对不对?” “对啊。真的是运气很好。” “不过,我却不这么想。这东西撞到石头却没爆炸,是因为……” 他撕破纸弹壳,把圆滚滚的铅弹倒在摊开的手帕上,比柏青哥小钢珠小一点的珠子共有九颗。 “小心一点,可别滚来滚去弄掉了。”他说。 接下来,岛崎开始把空弹壳解体。 我把九颗铅弹连手帕一起捧着,移到腿上。这真是聪明的处置,因为一艘乌龟船比天鹅船从更近的地方划过去,激起的波浪晃动了我们的小船。 “喏,你看着。” 我照岛崎的话,看他的手。 那里面并没有火药。 “这是假的子弹。” “那这些铅做的弹丸是什么?” “鱼目混珠啊。”说着,岛崎一颗颗拿起来,开始确认重量。 “九颗里面有四颗是。” “是什么?” “大小跟这个差不多,颜色也跟这个很像,但价格却高得吓死人的东西。” 这次换我皱眉头了: “你在说什么?” 岛崎舒服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说: “看清楚啊,华生。” 然后他把选出来的那四颗铅弹放在手心里,伸给我看。我用指尖捡起其中一颗。 铅弹表面很光滑,美得出乎意料。让人很难想象这是可以射击的危险武器。还有,原来铅弹这么轻啊…… 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 我惊讶得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猛然站了起来。要是岛崎没有惊慌地按住我,我们可能早就翻船了。 “冷静点。” “你叫我怎么冷静!” “好了,你先坐下。知道吗?不要乱动,乖乖坐着。” 坐在随波摇晃的小船上,岛崎告诉我他的想法。虽然令人难以置信,却很合理。 “我们恐怕没办法毫发无伤地把东西拿出来,还是得交给他们才行。” 我静静地点头。 “走吧,我们回东京去。” 第二天八月十六日,我和岛崎来到那个水族馆。碧海、强风,人潮还是很多。 来这里也是岛崎的提议,我乖乖照做,没有多问。 看着闪亮的海,岛崎慢慢地往前走。我跟岛崎并肩走在一起,眺望远处模糊的东京迪士尼乐园,灰姑娘城堡在太阳光下看起来好像小小的模型。 我们上次来的时候,正好是一个月前,七月十六日。 “一定已经来了。” 我们耐心地排在长龙后面,岛崎一边买入场券一边喃喃地说。 “一定已经来了,我敢保证。” “是啊,一定的。” 我们的预感并没有辜负我们。在大大的鲔鱼回游槽前,她就站在与大群观众保持一点距离的地方,仿佛早已知道我们的到来,正在等待我们。 她今天也是一身黑色的套装,搭配珍珠胸针和淡红色口红。她认出我和岛崎,对我们微微一笑: “小弟弟们,又见面了。” 是水族馆夫人。 我们朝着她走去,她也朝我们走过来。就像那天一样,她轮流摸摸我们的头。 “我们是来拿东西给你的。” 我抬头直视着她,开口这么说。 “什么东西?” “‘波塞冬的恩宠’一百二十九颗的珍珠里,丢掉的那四颗。” 水族馆夫人细长的眼睛,微微睁大。 “在你们那里?” 我和岛崎发誓般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说:“你是那起绑架案的另一个共犯吧?” 我们三个人为了避开别人的耳目,来到堤防上的护岸边。穿高跟鞋的水族馆夫人走得比我们稍微慢一点。她赶上来的时候,在海浪的气息中,传来了和那天一样的香水味。 “你和泽村先生很熟吧?” 听到我的问题,她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个嘛……一直到最后,我还是不太了解他,不过我们认识很久了。” “多久?” “……将近三十年吧。” 岛崎和我彼此对看,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在你们眼里,一定是个可怕的老太婆吧。” 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是在二十一岁时和他认识的。虽然和聪子小姐二十一岁时完全不同,但那时我也还是个年轻女孩。泽村也才二十五岁,是啊,还是个才刚踏进社会的小毛头。” 她把手肘靠在护岸的栏杆上,望着远方。我和岛崎站在她两旁,尽全力装出大人的样子,把手肘靠上去。 强烈的阳光直射而下,水族馆大批观众的声音也跟着从头顶上传来。小孩子叫妈妈的声音,年轻情侣互开玩笑的嬉闹声,叽叽喳喳地混在一起。 “爷爷!这边、这边!” “喏,拍好了没?” “厕所在哪里?” “妈妈——我想吃冰激凌!” 过了一会儿,水族馆夫人总算开口了,带着一抹微笑。 “我们两个从来没有一起来过这种地方。没那种机会,也没有时间。” “泽村先生和你都没有?” 听我这么问,夫人缓缓点头。 “当我们两个分开时,会有很多时间,很多可以自由安排的时间。但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总是非常匆忙,匆忙得令人感到悲哀。” 那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不太明白。如果是和喜欢的人单独在一起,时间应该会变得丰富精彩才对……那时候的我,仍然只会从光明面来看人生。 “我们曾经一起生活过,也曾经一两年都断了消息。这样的关系虽然很奇特,我却很满足。我不喜欢彼此束缚。不知道你们懂不懂?” 岛崎说:“懂。你说过,你不喜欢活的东西被关起来。” 水族馆夫人轻声笑了。 “对呀,就是那样。我希望他永远自由。无论我有多焦急、多担心,一旦束缚了他,他就会变得不像他。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自己也有工作,自己支撑自己的生活,一直过到现在。” 海风吹起她黑色套装的裙摆,露出美丽的膝盖,我突然想象起水族馆夫人年轻时的模样。 她的脚步一定很快,不输给泽村先生。她一定很坚强,所以才能够跟着他。不管跟丢多少次,她还是能够再找到他,再跟着他一路走过来。 她转向我们:“你们是怎么知道的?知道我是泽村的助手……” 我转头看岛崎,因为是他看出来的。 岛崎慢慢地说:“那天,一个月前的今天,我们遇到你,你说‘也许我们会再度在这里碰面’的时候。” “哦……” “只是那时,我还没有完全想通。真正想通的时候,是我知道这次的事件有女性共犯,还有那些犯人事前曾经监视——不对,应该说是一直关心——绪方行动的时候。我是那样才想起你说的话。” 岛崎向我说明时,曾经说他从这些犯人身上感觉不到恶意……甚至觉得他们带着善意。 “一个月前,我和你们在这里谈话时,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和你们重逢。”水族馆夫人说。 “我只是茫然地想着,如果你们今天也能来就好了……只是如此而已,你为什么会知道?” 岛崎微微一笑,突然看起来好像大人。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只有身体长大而已,而是每一根肋骨、每一根指尖都变成大人的大人。 “今天,还有上个月的今天都是十六日。这是泽村先生去世的日子吧?而且你穿着丧服,还戴着珍珠。” 水族馆夫人举起手碰了碰胸针。 这次换我小声地说:“你是在为泽村先生服丧吧。” 水族馆夫人脸上绽开笑容,然后把眼光从我们身上移开。 我想,她一定是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眼泪。 一回想起那天水族馆夫人告诉我们的事件真相,我到现在内心还是会澎湃不已。 到江户川桥下的下花轮去拿“波塞冬的恩宠”的,当然是她。而她为了通过警方的临检盘查,一离开现场,就马上逃进附近预约好的商务饭店,在房间里把一百二十九颗珍珠拆散,在表面裹上薄薄一层膜,让人以为是霰弹枪的霰弹,然后混在手工填装的子弹里。因为是利用这种方法带在身上,才能顺利通过后来严格的盘查。 那天早上,我在上诹访散步时看到的银灰色跑车,就是她的车。那时她是来通知“新田先生”计划已经成功,要他立刻逃亡,才绕到湖滨村去的。 而她事后也直接往西走。 “我说过我有工作吧?我在神户的元町开了一家店。” 所以,她只要稍微绕个路到上诹访,接下来一直往西走就行了。“新田先生”也是一直在等她的通知。 “那附近有射击场,我也有猎枪的执照,因此我立刻想到那个主意。和泽村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我曾经认为有一天可能用得上,便跑去考了执照。但他从来不曾让我遇到危险,让我有机会用上那种东西——因为他根本不让我靠近。” 所以,“我一直很嫉妒聪子小姐”,她这么说。 “当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是聪子小姐在他身边。但我也很感谢聪子小姐,真的非常感谢,如果没有她,泽村可能已经死在那里了。” 计划从那场争夺战中抢走“波塞冬的恩宠”,也是她的主意。 “过去,我从不曾对泽村提出过无理的要求,也不曾跟他撒娇过,从来不曾。因此当我知道他来日无多时,我就想,一次就好,只要一次就好,我希望他能让我任性一次。所以我就说,请你为我抢到‘波塞冬的恩宠’,好吗?” 我不要钱,也不要你的遗物,我只要你为了我,就为了我,用你的头脑筹备完美的计划。 “那是去年秋天即将结束的时候。那时,泽村已经在思考遗嘱了。然后……” 水族馆夫人微微弯下腰,看着我的眼睛。香水的香味变强,我整个人都晕了。 “雅男。”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叫我的名字。 “是。” “你可以答应我别生气吗?” 这么靠近看水族馆夫人,发现她的脸颊好白,双眼好深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她重复一次: “雅男,你可以答应我不要生气吗?” “对什么生气?” “对我接下来要说的事。” 我笨拙地吞了一下口水,想转头看向岛崎,希望他告诉我该怎么做。但水族馆夫人蹲得离我太近,岛崎被她挡住了。 “好……”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这么回答。 “我答应。” “那,钩钩手指头。” 水族馆夫人伸出右手的小指。 我们钩了手指头。小指里的血管一定是跟心脏直接连在一起的,我们一钩手指,我和夫人之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相通了,夫人内心的寂寞和我内心的孩子气。 小孩子不是一下子变成大人的。就像用砖头一块块堆成塔一样,每一天、每一小时累积的经验、悲喜,让小孩子慢慢长大成人。这次的互钩手指,是我在转变成大人的过程中,一块非常重要的基石。 “泽村他……”钩完手指,夫人站起来静静地说,“在决定立遗嘱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你妈妈,想到他答应她的事。所以,他想要找她。” “找我妈妈?” “是啊,方法很多。然后没有花多少功夫就找到她了。” 关于这一部分,以前我跟岛崎讨论过。既然泽村先生留下那种遗书,那他一定详细调查过妈现在的情况。 可是…… “请告诉我一件事。大久保清事件发生的时候,泽村先生是不是很担心我妈妈?是不是很在意她的安危?” 听到我这么问,夫人笑了出来。 “哇,你们怎么连这些都知道?真聪明。” “那么,在这个事件的相关报道误报出我妈妈的名字时,泽村先生他……” “他很在意,但是又不能去真草庄。当时害他遭到枪击的那个麻烦还没解决,所以他不能随便走动。” “那……” 夫人伸出修长的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头,就像少女一样。 “是我代替他去真草庄确认聪子小姐的安危的。老实说,我那时可是吃醋得很。因为泽村实在是太担心了,而聪子小姐又那么漂亮可爱。” 我和岛崎转头对望,以眼神示意。这么说,我们的推测也不算全错了。 “对不起,打断你的话。泽村先生想找我妈妈,他也找到了。然后呢?” 接下来夫人所说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然后,他见到了聪子小姐。” 有一瞬间,我的头脑是空白的。就像海实在太耀眼,让眼睛看不清楚一样。 水族馆夫人将右手温柔地放在我肩上。 “是的,他们见面了。当然,他是为了问聪子小姐愿不愿意接受遗赠才见面的。一开始是我用电话联络她,聪子小姐还记得泽村,而且还来了泽村住院的医院。” 妈见过泽村先生。 “这次的计划和步骤,聪子小姐全部知情,她也帮忙执行。” 我脑袋里的柜台因为受到太大的惊吓,立刻把窗口关了起来。所以,收放这个事实的新资料夹就被当场丢在那里,正面还清楚地写着“妈见过泽村先生”的标题。 “你好像不怎么惊讶。” 听到夫人的声音,我才眨了眨眼,从自己脑袋里的事务处理室回到了外面的现实世界。 夫人话里的“你”,指的是岛崎。他好像充分预习过才去上课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什么时候被老师点到都无所谓似的,平静地抬起头看向夫人。 “嗯,我并不惊讶。” “为什么?” “因为我也这么想——我觉得这次的事,聪子阿姨可能早就知道了。” 我又开始头晕,再次缩回到脑袋里的柜台。那里放着一个封面写着“聪子早就知道了”的资料夹…… 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等我回过神来,岛崎已经走到我身边。 “我是在瞒着你到泽村先生住的医院之后,才开始有这个想法的。”岛崎说。 “瞒着我?你去过了?” 岛崎有点过意不去地点点头:“瞒着你真抱歉。只是,我想我一个人去更能客观地观察事实。” 我想起来了。岛崎的妈妈说他每天都跑出去,还晒了一身健康的肤色。 原来是这样…… “那是一家严谨、注重隐私的优良医院。我去了好几次,都找不到任何具体的线索。不过,我那时也不知道该找什么线索。” 岛崎有点难为情地抓抓头,水族馆夫人微笑地看着他。 “好像是第五次还是第六次,我终于遇到了一个很亲切的护士,我骗她说想借厕所,她就让我进了医院。一看到正面玄关的中庭,我突然就明白了。” 那里开着好多黄底白斑的胭脂花。 那是我家的胭脂花。 是妈不知道从哪里要来种子拿回家种,连搬家时也说枯掉很可怜,一起带去出租大厦的胭脂花。 那些种子,是妈在泽村先生的医院捡到的。 “而且……”岛崎继续说,“想想事情的经过,我只能认为聪子阿姨早就知道一切,还暗中帮助‘新田先生’的绑匪集团。” “光看他们的行动就知道?” “嗯。想完全不着痕迹地绑架你和聪子阿姨,这种做法太冒险了。譬如说,在‘原木小屋’的时候,就不能保证聪子阿姨不会在‘新田先生’假装打电话到前川律师办公室时,开口说‘请把电话转给我,我也要跟律师打声招呼’啊。万一真的遇到这种状况,就必须骗过聪子阿姨才行。要是聪子阿姨察觉任何一点不对劲,背着‘新田先生’打电话到东京前川事务所,一切就完了。那实在太冒险了。” 现在想起来,我觉得岛崎说的一点都没错。 “那么,我妈妈听了泽村先生的计划之后,说了什么?” 在她回答之前,我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最不懂的是,我妈参加这个计划有什么好处。我妈到底为了什么,才帮忙出演这桩假绑票案的?” 水族馆夫人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沉思了一会儿。 “听到泽村提到遗赠的事时,聪子小姐的表情显得非常哀伤。” “非常哀伤?” “是的。我们一直以为她结了婚,过着幸福的日子,所以我和泽村都非常惊讶。于是我们询问她原因……” 要是现在得到一大笔钱,我一定会离婚的——妈这么说。 “‘我先生的外遇一直让我非常痛苦,好几次都想离婚,却办不到。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此很生气,要是我不必再为生活担心,我先生一定会抛弃我离家出走的。又或者刚好相反,我一有钱,他就突然开始对我很好,那也是一件难堪的事……’聪子小姐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不能收下这笔钱。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聪子小姐回去之后,我开始想,一直想一直想,绞尽脑汁。” 那时候,抢夺“波塞冬的恩宠”的计划已经拟好了,我们也决定要利用原木小屋和光明之家的人。 “我以前曾经捐款给光明之家,所以我们之前就认识了。” 只不过,当时预定接受五亿元遗赠、遭到假绑架的目标,并不是我们这一家,而是别的家庭。 “泽村本来是计划先留一笔钱给聪子小姐,然后再把剩下的钱遗赠给那个家庭,趁机引起轩然大波。那个家庭就算被卷入泽村的计划,也不能怪别人——他们那一家就算遭到这种报应,也只能自认倒霉。是哪户人家我就不能告诉你们了。你们了解我说的吗?” “了解。” “可是,听过聪子小姐的话之后,我重新思考了一次。我认为,这次的假绑票案一定要请聪子小姐帮忙才行。” 然后,她第一个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泽村先生。 “他说他不想这么做,他不能这么过分。但是,他是男人,我是女人,我毕竟还是比较了解聪子小姐的心情。所以我们再次请聪子小姐来,拜托她帮忙这件事。” ——聪子小姐,你愿不愿意放手一搏,看看你先生的心到底在哪里? “于是,聪子小姐答应了。她说想亲眼确认,万一孩子被绑架的话,她先生会怎么样。他是不是已经完全不在乎她和孩子组成的家庭了?他的心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她身上了?这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可以确认的机会了——她这么说。” 水族馆夫人平静的声音,渐渐地感动了我的心。我脑袋里的柜台打开小小的缝隙,开始读着“聪子早就知道了”的资料夹。 “即使如此,泽村还是反对。他说,先不说聪子小姐,这么做是会伤害到雅男的。结果聪子小姐说,不,请让我参加,如果再这样下去,雅男还是会受伤的。既然同样是受伤,至少我要采取行动。” 妈什么都知道。明明知道,却在警察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赌上了我们所有的一切。 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我竟然笑了。然后,我这么想: 真是一场豪赌。妈赌得真惊险啊! 泽村直晃这个人果然到死都是个赌徒,这一点可不能忘记。他打从骨子里就是个赌徒。 只不过,代替他完成最后一场豪赌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母亲。而这场赌局赌的不是钱,也不是岛崎之前说的泽村直晃。 而是我的父亲。 我父亲绪方行雄的心。 “等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我们就去委托前川律师,因此……” 从律师来到我们家那一刻起,妈的赌局就开始了。难怪她听到爸受伤的时候,会那么激动。 “不要忘记刚才答应我的事,不可以生聪子小姐的气。” 水族馆夫人温柔地说。 “每个父母都会有一两个秘密,是一辈子都不能告诉孩子的。” 没错。所以,妈,我没有生气! 我们在临海公园的出口分手时,水族馆夫人拿出两张自己的名片,在后面各写了一些东西,递给我和岛崎。 “我的工作是设计师。不仅设计衣服,也设计宝石。” 她微笑着,看看我又看看岛崎。 “你们很快就会长大,等到你们都变成大人,遇到想要和她结婚的女性时,就拿这张名片来找我吧。到了那一天,我会用‘波塞冬的珍珠’做成戒指送给你们的。” 名片背后写着“保管卡:最高级黑珍珠一颗,纪念即将来临的那个日子”。 “‘波塞冬的恩宠’只是名字好听而已,这对不吉利的首饰,消失了最好。我会全部重新设计,散发到世界各地去的。这就是我接下来的人生目标。” 水族馆夫人坐进那辆银灰色的跑车,摇下车窗,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握了我和岛崎的手。 这时,我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这完全没有根据,但我却非常确定。我记起田村警部说的那句奇怪的话了。 (你就把你看到的鬼魂当成泽村直晃吧,这样比较合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完全独自地活下去。) 我把手放在车窗上说:“还有一个人,跟我和我妈妈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 水族馆夫人抬头看我。 “那是你和泽村先生的儿子吗?” 她嫣然一笑。我觉得,最后挂在她内心窗户的那道薄窗帘,终于发出清脆响声被打开了。 “那是我的儿子,是我自己决定生下来的孩子,在户籍上也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我们很少见面,因为他几乎都在国外。” 然后,她发动引擎,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小声地说:“不过,他一年比一年像他父亲了。” 车子缓缓地开动。水族馆夫人不再回头,没有再看我们一眼。 等到看不见车子之后,岛崎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我问他:“那天晚上,我在原木小屋看到的泽村鬼魂……” 岛崎点点头:“没错,就是他儿子,‘新田先生’。” “你早就知道了?” “我猜的。” 我好想大笑,不过,要是放声大笑的话,我现在心里满满的幸福感好像就会随之消散,我觉得太可惜,就用力忍住了。 我们站在灰尘积得很厚的停车场,那时岛崎轻声说的那句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原来也有那样的‘家庭’啊。”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水族馆夫人。不过,我想她一定会好好琢磨那些黑珍珠,让它们重生的。 所以,读者们也可能有机会在某处看到那或妖艳,或清纯,或闪着深深哀愁的黑珍珠首饰…… 直到现在,只要一到月夜,我就会想起那一晚。月亮越是皎洁明亮,我的心就越会受到诱惑。 我会想起那些再也见不到的人、到最后还是没机会见到的人,以及约定再见的人。 对,总有一天,我会去找她接收那枚黑珍珠戒指。然后,我会在同样皎洁诱人的月光下,把那枚戒指套在我心爱女孩的手指上,然后告诉她这个故事。 还有那些人让我了解到的事:跑得最快的未必会赢得胜利,看似获胜的人未必就是赢家。想要判断到底值不值得一赌,终究还是得赌一把才知道。 总有一天,我会像这样,在一个月光美得令人心痛的夜晚…… 为了那一刻,我会准备好这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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