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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钟表馆事件 作者:绫辻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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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为了躲避滂沱大雨,江南孝明大步跑进那座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建筑物里。随后,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怀表看了看。这表是两年前去世的祖父留给他的遗物,从那之后,他便一直用着这块表,而不再戴手表了。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比约定的时间已经晚了半个多小时。 他原本是算好了时间才出的门,但是由于对这个地方还不够熟悉,搞定电车换乘之类的事情耗费了不少时间。偏偏天公又不作美,似乎挑准了时候,他刚一下车就下起了大雨。买雨伞也耽搁了些工夫,而且一路上按照被告知的路线,从车站过来又颇费了一番周折。结果竟迟了这么久。 明明是分别许久之后的重逢,自己却迟到,实在有些难为情。但江南又在心里自我安慰:那个人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不要说迟到半个小时,即便是两个钟头,他也会微笑着原谅我的。 他一边用力甩掉折好的伞上的雨滴,一边环视着这座昏暗建筑的内部。他如今所在的位置,是一座名为“Green Heights”的公寓的门厅,它建在东京世田谷区上野毛一条幽静的住宅街上。 他扫了一眼右手墙壁上并排着的银色信箱,很快找到了想要拜访的人的名字,并确认了房间号,“409”——四楼九号房间。 差不多有三年没见了,他那令人怀念的面容,又重新在江南脑海中浮现。清瘦且略黑的面颊,配上尖尖的下巴,还有大号鹰钩鼻子和有些下垂的眼睑下那深陷进眼窝的眼睛,如果他再紧锁双眉,噘起嘴唇,那就绝对会使人感到这是一个阴郁沉闷、不好接近的人。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江南认识的他是个十分开朗、健谈的人,尤其他那时不时显露出的如少年般的天真笑容,更让江南喜欢。 不过—— 能够与他重逢固然很是高兴,但另一方面江南自己也无法否认,在他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还萦绕着些许的犹豫彷徨,或者说是胆怯畏缩的情绪。 为什么会有所畏惧呢?江南心中非常明白。简言之,不是害怕他这个人,而是怕与他见面这件事。江南所惧怕的,是在与他久别的叙谈中,势必会被唤起的对三年前那桩惨案的痛苦回忆。这三年来,江南一直没有积极地寻找机会与他见面,这种恐惧心理应为原因之一。 江南知道不能永远被不堪回首的过去所牵绊。虽然在三年前发生的那桩惨案中,自己失去了众多好友,也为此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打击,并且在那之后,他生活上的变化也不可小觑。然而,时隔三年,他觉得是时候放下包袱了。 他深知已经发生的事,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可挽回,无论怎样祈求,逝者也不能复生。至少在我们无力阻止时间的车轮不断转动,从过去走向未来之前是这样。 大概是这场可憎的大雨的错吧,仿佛连自己的心也被淹没了。江南觉得,自己的情绪突然向着阴暗的斜面滑落。他一边缓缓地摇头,极力控制这种情绪的蔓延,一边朝着门厅深处的电梯走去。 他又抖了抖伞上的雨滴,然后伸手去按按钮。不过他的手指还没触到按钮,电梯门却先打开了,一个女人走出电梯。 这是一个高个儿女人。她里面穿了一件淡紫色衬衫,外面是生麻西装,留着索瓦热式发型[一种柔软精致的法式烫发]的茶色头发整整齐齐地披在肩头。佩戴在白皙脖颈上的项链金光闪闪,令人瞬间目眩。湿润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有些怪异、使人昏昏欲睡的香水味。 这个女人微微低着头,与江南擦身而过。当他看到她的面孔时,不由一怔。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戴着一副很大的黑色太阳镜,年龄在三十岁上下。隔着墨镜无法看清真实模样,但肯定是个美女。 江南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她。不是指见过本人,而是大概在哪儿看到过她的照片之类的东西吧。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目送着那个女子的背影。 她瞧了瞧刚才江南确认过的“409”号信箱左边的那个信箱,取出几封邮件,放进手提包后径直向着门口的玻璃门走去。 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连绵细雨中之后,江南收回目光望向她刚刚查看的信箱。 是“408”号,就在他即将前往的房间隔壁,名牌上写着—— 光明寺美琴。 看到这个名字,江南甚为惊讶。他不顾敞着门的电梯,往信箱方向走近了几步,想再看看衬纸上排列的文字。 没错,的确是“光明寺美琴”。 是啊是啊,很难想象会有与这个名字重名的人。她就是那位光明寺美琴吧?这样一来,会产生刚才那种“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感觉也就不足为奇了。 竟然会有这种奇妙的偶然——还没从惊愕中缓过神来的江南走进了电梯。电梯轿厢中还隐隐残留着香水的味道。 江南按响了四楼九号房间的门铃,几乎没有等,门就开了。出现在江南面前的人下身穿着瘦长的紧身牛仔裤,上身那黑色的T恤布满褶皱,面庞看上去和三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不差分毫。 “哎呀,柯南君!” 同三年前一样,他仍旧把江南的姓读成“KONAN”。 “你可终于来了呀,欢迎!” “您好,好久不见!”江南惴惴不安地鞠了一躬,说,“很抱歉,我来晚了。” 听到这句,他歪着头“嗯”了一声,问道:“咱们约的不是四点么?” “是的。” “那你并没有迟到啊。” “啊?”这次轮到江南摸不着头脑了,他从兜里掏出怀表,说道,“可是,我的表已过了四点半了。” “这就奇怪了。我的钟还不到四点呢!” 大概是刚起床吧,他用手一个劲儿揉着惺忪的睡眼,同时回过头望向屋子里边。 “你看看那个钟。” 起居室墙上挂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八角钟,钟面上的指针确实指向了不到四点的地方…… “哎呀,什么嘛!原来已经停了啊!” 没等江南说话,他自己就发现了。他用右手手指挠着他那柔软的卷发说:“哎呀呀,真是败给它了。这个钟还是前几天刚从旧货店淘换来的呢!” “……是吗?” “昨天下午刚上过弦。是不是哪儿坏了啊!” 他好像很窘,不住地捏自己的脖子。这副模样实在滑稽,江南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这时,他转过身对着江南说道:“算了,随它去好啦!”仿佛心情又转好了,他——本名岛田洁的新锐推理作家鹿谷门实的脸上露出了和三年前一模一样的天真笑容。 “哎呀哎呀,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你都已经这么帅了啊。先进来再说吧,江南君。” 2 江南孝明与岛田洁初次见面是在一九八六年的春天。江南甚至还记得那一天是三月二十六日。当时他二十一岁,是九州大分县O市K大学工学系的三年级学生。 事情源于那天江南收到的一封信。寄信人名叫中村青司,此人在大分县境内一个叫作角岛的小岛上建造了两座奇特的建筑——“青木宅”和“十角馆”,过着半隐居生活,是一位在业内颇有名气的建筑家。不过当时这个人已于半年前,即一九八五年九月死于非命。江南为了解开这封“死者来信”之谜,拜访了青司的胞弟中村红次郎。在红次郎家里,他邂逅了时常去那里做客的岛田。 岛田是某寺庙和尚家的三儿子,整日无所事事,有着绝不比江南逊色的旺盛的好奇心。他对署名青司的那封信显示出了浓厚的兴趣。同时,他还是个狂热的推理小说迷,一听说江南曾参加过大学里一个名为“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同好会,就立刻对他好感倍增。 之后,江南和岛田用了好几天的时间共同追踪调查“死者来信”之谜以及发生在半年前的青司死亡之谜,具体过程在这里暂不赘述。如此探求的结果是两人意想不到地被卷入了一桩血案之中,当时,正好前去拜访十角馆的几位江南的好友惨遭杀害,这便是所谓“三年前的那桩惨案”。 事件结束之后,他和岛田的交往也还维持了一段时间。后来,两人的关系逐渐疏远,江南这边的原因主要是他要撰写毕业论文,还要准备研究生入学考试,忙得不可开交。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大概是当年七月。而岛田那边,则一如往昔东奔西跑,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于调查各种案件。他偶尔也会跟江南联络联络,谈谈自己的近况。江南记得大约是在那年的十月,他在电话中略微透露了一点儿,好像参与了发生在冈山县山区的“水车馆”杀人事件的调查。这座水车馆似乎也是中村青司设计的。他现在还能回想起当时的心境,虽然嘴上没讲,但心里真想对他大吼:这种血腥的话题我听够了! 大学毕业后,江南考进了工学系研究生院。从那时起,他同岛田之间几乎再无任何联系了。 今年四月,江南在研究生院攻读完两年的硕士课程后,进入了一家位于东京的大型出版社——稀谭社工作。他离开九州之后不久,决定要给久未联系的岛田打个电话。令他惊讶的是,岛田去年就已经搬到了东京。这时江南才得知,他已使用鹿谷门实这一笔名,作为推理小说家出道了。 “话说回来,您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啊!几年不见竟成了作家。” 江南被让至起居室的沙发处,一边坐下一边说道。岛田有些腼腆地眯着眼睛说:“我才是大吃一惊呢。你这个工学系毕业生居然进了出版社,而且偏偏还是‘稀谭社’!真是没想到啊!” “我是随便去应聘的,根本没当真,没想到居然会被录用。居然就合格了,我到现在也觉得不可思议!对啦,您的《迷宫馆事件》我很晚才读到。如果知道是您的大作,我肯定会一早就拜读的。” 去年九月出版的《迷宫馆事件》是作家鹿谷门实的出道作。当江南知道负责该书出版的不是别家而正是“稀谭社”时,感到非常意外,心想自己和他还真是有缘啊! “也给你寄了一本,但邮局说地址不详,又给退了回来。你什么时候换的宿舍呀?” “一念硕士就换了,原来的公寓已经拆了。我忘了去邮局办理转寄手续,所以才没收到。本想着一定要通知您,可是一拖就拖得没完没了了,实在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我也一样,搞完这里弄那里,总是忙得团团转。” “不过,我……” “今天你肯到我家来,我怎么还会抱怨呢!” 岛田说完,自己开始“嗯、嗯”地不住点头。江南瞧着岛田的表情,知道他已经看穿了自己。他能够体谅自己那种一心想忘却三年前的惨案,用忘我地投入论文写作和研究生考试的方式来逃避的情绪,以及由于心中始终怀有那无法消解的恐惧,而对和岛田见面这件事的抵触感。 江南想说声“谢谢”,却又觉得害羞,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不过岛田先生,”江南从桌上找到一个脏兮兮的烟灰缸,点上一支烟,问道,“寺庙的事情,扔下不管也没问题吗?” 岛田正在起居室和厨房之间的长桌上捣鼓咖啡机,他停下手,轻轻地耸了耸肩说:“我家老爷子的身体还很健壮,眼下还不会把住持这个位子让给儿子的。” “您来东京住,是因为方便工作吗?” “还好吧,住在这儿的确干什么都很方便,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哦……” “怎么讲呢?姑且算是我想亲眼看看处在世纪末的这个城市吧。而且,我对乡下那种健康生活也差不多过烦啦!” “噢。” 江南觉得他果然还是个怪人。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也应该快四十岁了,却完全没有与其年龄相应的常识。他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想过结婚?江南心里这样琢磨,但也没有开口问他。 江南边往烟灰缸里弹着烟灰,边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宽大的起居室铺着地板,想象中这间屋子应该会更乱一些,没想到竟收拾得如此整洁,几乎看不出是单身汉的房间。 “这房子真不错啊!房租一定很贵吧?” “应该挺贵的吧。” “应该?什么意思?” “这座公寓的主人是我的老朋友。他同情我这个初出茅庐、囊中羞涩的作家,所以把房子便宜租给我了。” “嘿?这样啊。” “他是我大学时代住的公寓房东家的儿子,跟我同龄,而且也住在这里,所以我们就成了朋友。公寓的名字叫‘绿庄’。” “这样啊,所以这里的名字……” “Green Heights”就是“绿庄”的意思。 “嗯,他后来子承父业,将旧房改建为现在这座公寓。” 这时,江南发现桌子一角摆放着一个有趣的东西,是一件用黑色纸折成的、形状复杂的折纸作品。 “这就是那个‘恶魔’吧,”江南指着它说道,“我记得它好像在《迷宫馆事件》里出现过。您现在仍热衷于折纸吗?” “算是吧。” 岛田拿起这个有嘴有耳、有手有脚,从翅膀到尾巴都齐全的“折纸作品”,把它放在了掌心中。 “那本书出版后,反响出人意料地强烈。创造‘恶魔’原型的那位折纸专家给我写了封信,我也是看了他的书才会折这个的。他这次教我如何折新设计的‘改良版恶魔’。你看这个,旧版的只有五根手指哟。” 江南接过他递来的“恶魔”凝神观看。果然,原来的是五根手指,现在分出了七根。 “‘七指恶魔’?” “嗯。读过阿瑟·克拉克[阿瑟·克拉克(Arthur Clarke),英国国籍,现当代最出色的科普、科幻双栖作家,代表作有《童年的终结》、《与拉玛相会》、《2001:太空漫游》等]的《童年的终结》吗?这个似乎是受到那本书中‘超负荷’概念的启发而设计出来的。” “真了不起呀!这么复杂的东西竟然是用一张不经任何裁剪的纸折成的。” “一点不错。” “看来折纸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啊!” 江南从不同角度对这件造型奇特的东西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时,两周前读过的《迷宫馆事件》中的内容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来这里之前一直纠结着要不要对岛田讲的那件事,此刻又徐徐在他头脑里升腾起来。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出来。 “那个,岛田先生——不,还是称您为鹿谷老师吧。因为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稀谭社的编辑。” “随你怎么叫,不过‘老师’二字还是免了吧。” “那么,鹿谷先生,”江南说着,稍稍端正了一下坐姿,“怎么说好呢?老实说还真是宿命呀!” “宿命?指什么?” “嗯,就是说,”他停下来,瞅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八角钟。和刚才一样,指针依旧指在不到四点的地方。他边伸手拿放在桌上的烟盒,边接着说道:“您知道镰仓那儿有一座名为‘钟表公馆’的建筑吗?” “钟表公馆?” 岛田洁——即鹿谷门实的反应十分强烈。他那浓密的双眉紧蹙,锐利的目光再一次注视着江南。 “江南君,难道又是……” “您猜对了。” 江南在突然变得有些严肃的气氛中,与他四目相对。 “听说那儿又被称为‘钟表馆’。正如您所推测的,那幢房子也是中村青司设计的建筑物之一!” 3 “我想知道具体情况。” 鹿谷门实面对长桌,将滤好的咖啡倒进杯中之后,迅速转身看着江南问道:“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样的情报的?应该不是你自己查出来的吧?我想无论如何你也不愿再和中村青司这个名字扯上关系了吧?” “没错!” 江南嘴角上叼着新点燃的一支烟。 “所以我才会深切地感受到,这就是宿命。啊,谢谢。我不客气了。” 江南用小勺搅动着咖啡里的砂糖,翻着眼睛偷窥坐回沙发的鹿谷的表情。只见他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表情严肃地注视着这边。 “前些天我不是在电话里跟您提到过,今年春天我调换了部门嘛。” “啊——嗯!”鹿谷噘着厚厚的嘴唇,点了点头说,“你不是说分配到《CHAOS》编辑部了吗?” “您读过这本杂志吗?” “啊,大致翻了翻。我对这方面也不能说完全没兴趣……” 《CHAOS》杂志是稀谭社三年前创办的月刊。只要看一下“超科学杂志”这几个诡异的题跋文字,便可知道它是以全面介绍心灵感应、超能力以及不明飞行物等所谓超常现象为主题的,主要读者群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少年。前几年,年轻人中间掀起了一股神秘热,该杂志便是借着这股东风应运而生的,而且比最初预计的更受欢迎。尽管早在它之前已有几种同类型杂志,但是它仍能经久不衰,发行量也不断扩大。 “我现在在《CHAOS》编辑部负责一项‘特别企划’,这个企划叫作‘镰仓·挑战钟表公馆的幽灵’。” “幽灵?”鹿谷皱起眉头,摩挲着消瘦的面颊说,“那座公馆还有这样的传闻?” “做这个之前,我也是一无所知,不过据说在当地可是无人不晓。”江南回答道,“听说那幢房子原本属于一个名叫古峨伦典的人。九年前,在他去世前后,那里连续死人,于是那时候房屋附近出现了各种传闻,其中议论最多的是时常有个少女的幽灵从屋里走出来,到附近的森林中游荡,而这个幽灵正是古峨早年夭折的女儿。” “古峨伦典,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啊……” “他可是个名人哟!日本数一数二的钟表制造商的前任会长嘛!” “啊!想起来了,是他呀,古峨精钟公司的古峨伦典——怪不得建了钟表馆啊。” “听说那房子非常奇特,院子里立着一个怪里怪气的钟塔,结构复杂的房子里摆满了古峨收集来的古旧钟表。” 鹿谷瞟了一眼已经停摆的八角钟,轻轻地“哼”了一声。江南接着说:“一听说是一座‘奇妙的建筑物’,我心想难不成又是他,便去向提出此企划的副总编打听。于是他告诉我说,好像是一个专门建造奇怪建筑、叫中村什么的建筑家设计的。” “原来是这样。宿命吗,的确啊!不好意思,给我一支行吗?” “请。” 鹿谷从打开的烟盒中取出一支香烟,小声说了句“这是今天的那根”后,便叼在了嘴上。好像是肺不好的原因,所以在三年前刚认识的时候,他就告诉过江南,他每天只抽一支烟。看来他并没有违背自己的誓言。 “那么,你这个‘特别企划’具体要搞些什么呀?”鹿谷边有滋有味地吞云吐雾边问江南。 “这个企划嘛,要说有趣呢,也的确很有趣……” 他在句尾含糊其辞,同时眼睛朝向大门那边的走廊看去。 “怎么了?” 鹿谷立刻问道。江南马上摇了摇头,说了句“啊,没什么”,便收回了视线。 “那个,岛——呃,鹿谷先生。” “好像还没习惯我这个新称呼嘛。” “不妨事,我很快会习惯的。” “没关系,不必非得用那个名字称呼我。” “不行。作为作家还是应该尽快通过笔名确立自己的风格特色。那个,鹿谷先生,四零八号房间是在这个屋子的隔壁吧?” “当然是了,这儿是四零九嘛!” “那位房客,您认识吗?” “住在隔壁的?”鹿谷疑惑地眨了眨眼说,“好像是一位姓光明寺的女子。” “光明寺美琴。”江南说出了她的全名,“听到这个名字,您没想起什么吗?” “唔……”鹿谷歪头思索着,“你的意思是,她很出名?” “嗯,也算是个名人吧,最近好像经常上电视呢!” “我基本不看电视啊!她是电视明星之类的吗?” “跟那个差不多吧。”江南回答道,同时脑海中浮现出刚才擦身而过的那个女人的面孔。 “她就是最近初露头角的所谓‘灵媒’!” “灵媒?”鹿谷有些困惑地瞪着眼睛问,“这是真的吗?” “她被誉为是具有罕见超强能力的美女灵媒。我们杂志似乎也刊登过好几篇有关她的报道呢。所以,刚才在楼下偶然碰到,我一下子便认出来是她。” “她看上去不像是有这般本领的人啊。我跟她的接触也就仅限于在走廊偶然碰到时,互相打个招呼而已。” “她在电视上表演时,可总是一袭黑衣,把脸抹得像死人一样惨白,完全笼罩在神秘的氛围之中呢。” “对超自然现象这个说法,你怎么看?是肯定派还是否定派?” “我以前对它是全盘否定的,不过自从做了现在的工作,阅读了许多资料又对此进行了采访之后,觉得多少有点儿可信。不过那些杂志上的报道九成是不足为信的。” “的确呢。那么剩下的一成就难以彻底否定了,是吧?” “可以这样讲。” “那你对光明寺美琴女士的超能力又有什么看法呢?” “这个我还无法评价——她是一个人住吗?” “好像是。不过,似乎有位先生常到她这儿来。” “是吗?” “我碰见过几次,看着比她大好多呢!而且也不像是她父亲,多半是她的情人之类的吧。虽说是灵媒,但终究还是食人间烟火的呀。你说对吧,江南?” “——是啊。” “所以,”鹿谷恋恋不舍地将已经燃尽的烟头掐灭,以一种一本正经的口吻说,“总而言之,《CHAOS》编辑部为了调查‘钟表公馆的幽灵’,决定起用这位现在首屈一指的美女灵媒?” “嗯,是这样的。” 他还是老样子啊,江南这样想着,轻轻耸了一下肩膀。 “所以我刚刚才会大吃一惊呀,这位光明寺美琴小姐竟然住在这座公寓里,而且还是在您的隔壁!” “原来如此,这果然是值得称奇的巧合呢!” 鹿谷眯着眼睛,嘿嘿笑道:“但是某些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互相纠缠、牵扯的呢,而且还与这么奇妙的偶然重合在一起,所以必然会发生与此相应的什么事情。” “与此相应的……什么事情……” “啊,我的见解也颇为暧昧,不够科学呀!” “企划的内容大体上是这样的,”江南继续往下说道,“从本月三十日傍晚开始的三天时间里,采访组将封闭驻扎在钟表馆内,请光明寺美琴作为灵媒,在馆内连续举行几次正式的降灵会,以求和宅院里的亡灵取得联系。” “那么你也是采访组的一员喽?” “嗯,成员包括我、副总编、摄影记者,还邀请了W大学推理研究会的几个学生参加。” “推理小说?” “不是推理小说的意思,是个类似‘超常现象研究会’的社团,但他们把它称作推理研究会。” “哈?很容易混淆嘛!” “现如今一提起推理,很多人都会想到超自然现象或不明飞行物之类的。其实我一直怀疑,是不是由于这种误会,我才会被调到《CHAOS》编辑部的。” “不至于吧——不过话说回来,”鹿谷紧皱着眉头说,“你说要在那房子里蹲上整整三天?哼,那些家伙受不了吧。” “您这样认为?” “我总觉得不大妥当啊。如果只是座单纯的幽灵宅院也就罢了,但这可是中村青司建造的房子,情况就……” 江南瞧着欲言又止的作家的脸色,悄声问道:“您是指有可能发生什么不祥的事件?” “唔……不不,即使我这么说,也是毫无理论根据的嘛!就当我是杞人忧天好了。” 虽然鹿谷笑着,但眉间的皱纹却没有消失。十角馆、水车馆,还有迷宫馆,想起过去那些在中村青司设计建造的房屋里发生的惨案,便知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关于钟表馆,你还了解什么更详细的情况吗?”鹿谷问道。 仿佛要努力驱散缓缓盘旋升起、萦绕在心头的忐忑思绪似的,江南特别用力地摇着头说:“还不太清楚。” “这样啊。无论如何你们要多加小心呀!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去呢。三十号,就是两周之后吧?” “您那个时候会很忙吗?” “现在正写着的长篇小说的截稿日期是十天后。如果小说能按时完成,那就应该有时间。” 看着他那似乎无甚把握、来回摸着下巴的样子,便知他在书稿写作方面进展得不太顺利。 “要不我回去打听一下吧,看能不能再增加人数。如果可以,鹿谷先生就一起来吧。” “不,不用了。有时间的话,我想一个人去看看。既然是中村青司设计的建筑,就一定得去亲眼看一下。” 鹿谷说完举起两臂,伸了一个大懒腰,然后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江南君,这附近有家很安静的咖啡馆,陪我一起去吧。我起床后还什么都没吃呢!在那儿你可以好好给我讲讲音信全无的这两年,你是怎么过的。” 一九八九年七月十六日,星期天。室外正下着黄梅季节的最后一场雨。 虽然听了鹿谷那番话里有话的暗示后,江南心中隐隐感到不安,但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两周后,在那座钟表馆里,他自己竟然经历了那样一场骇人听闻的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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