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辰(上午7时一9时) 9

钟鼓楼  作者:刘心武

京剧女演员只好从迎亲行列中退出。

从出租汽车里出来了三个神色仓皇的男人。他们一下车便直奔院内,对薛师傅和迎出门来的孟昭英连斜眼一瞥的兴趣也没有。薛师傅和孟昭英都不禁愕然。薛师傅正想凑拢车窗问问司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司机却开动车子,显然是要掉头离去。薛师傅一时间懵了,呆呆地站在了大门口,活象一尊石雕。孟昭英总算及时恍然,忙过去对公公说:“爸,这不是咱们要的那辆车。”

那三人原来是澹台智珠的同事。为首的一个长著一张马脸,但皮肤白皙,头发墨黑 (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用染发水染过的),鬓角留得很长,戴著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穿著一件织有古钱图案的赭色绸面对襟皮袄,领口没有系拢,露出里面的一条绸子围巾,那绸子围巾是蓝底子的,上面似乎印满白色的书法作品。他便是将同澹台智珠合演《卓文君》的小生演员濮阳荪。另外两个,矮胖的一位是拉二胡的,乾瘦的一位是弹阮的。他们急匆匆奔向澹台智珠的家门,恰巧澹台智珠穿好了衣服,正同薛大娘准备同到院门之外,双方劈面遇上。

澹台智珠一望见这三个人,便觉是不祥之兆。她请乐队的五位主力来吃饭,为何只来了两位?而且最主要的两位——拉京胡的老赵和打板鼓的老佟,竟然都没有来,弹琵琶的小秦也不见影儿。而她并没有邀请的濮阳荪,偏出乎意料地飘然而至,这不是乱了板眼吗?

濮阳荪一见澹台智珠,先耸眉惊叫起来:“哟,智珠,你这是意欲何往呀?”

澹台智珠恨不能一下子把对方问个明白,但薛大娘就在自己身边,已允诺承担的迎亲任务怎好就此推脱,便对三位来客笑笑说:“真不巧,我得出去一趟,你们先进屋坐吧,我去去就回来!”

濮阳荪并不放过她,依然表情丰富地盯问:“你究竟哪儿去呀?有什么事比咱们的事更火烧眉毛呀?”

澹台智珠只好望望身边的薛大娘,解释说:“我帮邻居点忙,给迎迎新娘子去。”

濮阳荪连瞥薛大娘一眼的兴致也没有,只是双手一拍,又伸出右手食指一转一指,指定澹台智珠说:“你呀,真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

澹台智珠一惊,心情更加慌乱,不由得连问:“究竟出什么事了?

你们光瞎咋唬,能不能说个明白,到底是怎么啦?“

拉二胡的那位便在猴阳荪身后说:“老赵、老佟另攀高枝啦!”

弹阮的那位也在濮阳荪一旁说:“快想辙吧,要不咱们可就散摊啦!”

澹台智珠心里 “咯登”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沈落并断裂在那里。

啊,她曾有过的最坏估计,果然在今天成了现实!

薛大娘从三个陌生人一出现便感到不安,及至听见看见他们跟澹台智珠这么一说,澹台智珠那么一皱眉、一发楞,心里不由得比澹台智珠更其慌乱。迎亲的小汽车已经停在门口了,这可怎么是好?她巴不得澹台智珠撂下那头暂且不管,及时同昭英出发往女家去迎亲。可眼下的形势显然容不得澹台智珠跺脚走人。她只得赔出个笑脸对澹台智珠说:“智珠呀,那你就先把这几位师傅让进家坐吧。我们在大门口等你一会儿。你安顿好赶紧来吧!”又对那三位陌生人说:“让您三位师傅受屈啦,我们求智珠帮个忙,不一会儿就能回来。”

澹台智珠同那三位来客进了她家以后,薛大娘赶紧走出院外,使她大吃一惊的是院门口并没有停著小轿车,只有薛师傅和孟昭英翁媳二人呆立在那里,引颈朝胡同口外眺望。她眼前不由得一暗,心想今儿个是冲撞了谁呢?怎么就没有一档子事儿顺心?……

澹台智珠让三位客人落座以后,顾不得沏茶招待,忙让他们“细细道来”。原来那拉京胡的老赵和打板鼓的老佟,今儿个一早就让一位资历、待遇、名气都比澹台智珠略胜一筹的演员接到家里去了。虽说详情不清,但那位澹台智珠得叫作 “师姐”的角儿 “鱼竿钓鱼”(戏剧界行话,把主演、场面挖走都叫“鱼竿钓鱼”),是再清楚不过了,而老赵和老佟的 “不地道”,也由此暴露无遗。拉二胡的和弹阮的二位在“汇报”中一方面表白著自己对澹台智珠的“忠心”,鄙薄著那老赵、老佟二位的“不义”,一方面也并不隐讳他们的观点:“虽说一块儿合作是为了事业,到底谁也不爱喝见不著油星子的清汤。”是呀,澹台智珠理解他们的心情。给谁伴奏不是一样干活?跟著那位 “师姐”,时不时能到全聚德、丰泽园 “聚餐”,到家里对戏,也总有啤酒、汽水、冷切 (肉肠、火腿等不必加热的熟食。)、糕点、水果招待;“师姐”记性还特别好,知道你有个上幼稚园的儿子,就时不时往你手里塞块巧克力;知道你有个老母亲牙口不好,逢年过节兴许就提个西式寿糕去拜访;而且“师姐”香港、海外都有许多的关系,能说动那边请她去搞访问演出,出访时乐队自然都能跟著去开眼……跟著我澹台智珠呢?

我倒有那个善待他们的心,可就凭我跟李铠这点工资,能给他们那么多好处吗?我老不能出国演出,乐队不等于总跟著我忌洋荤吗?澹台智珠想到这里,心里说不出是自卑还是愤慨,只觉得鼻子发酸。她想到老赵、老佟二位前一阵子在她面前起誓的情景,就更不能自持。当时他们都对她说:“咱们一块儿合作,为的是艺术。咱们一块儿创出新腔来,不比吃烤鸭子痛快?”可当他们的玩意经她点拨趋向成熟之际,他们就变心了!他们甘心被那“师姐”当作花木挖走!他们的良心给撂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濮阳荪看出澹台智珠的惶急愤怨,便把坐椅朝她身前挪了挪,诚心诚意地出主意说:“智珠呀,”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只要拿定了主意,今儿个晚上我去老赵、老佟家里,约他们明儿个晚上到八面槽 ”萃华楼“会齐,你我加上二胡、琵琶、大阮三个,对他们俩动之以情,喻之以理,毕竟你们合作了多年,我就不信他们能那么下作——见利忘义!”

澹台智珠心里也有跟那位“师姐”争个短长的想法,那边固然有比自己多的利,自己终究有比那边硬的理;再说前些时灌唱片拿到的一百块钱酬金还没有动,只要自己改进一下原先 “抠门儿”(吝啬的意思。)的作法,舍得在关键时刻“出血”,老赵、老佟也不至于就无所顾眷——他们同自己合作已达到驾轻驭熟的程度,跟那位 “师姐”去,且得“夹生”一段……不过,澹台智珠在心里也本能地掐算了一下,“萃华楼”可是甲级饭庄,要包桌的话,七个人一桌就得七十元,酒水还在外;要是去了临时点菜,一是座位没有保证,二是被请的人会觉得自己小气,三是未必就能省钱……加上饭后叫出租汽车把他们分头送回去,那一百块灌片的酬金怕都不够使,少不得还要拿活期存摺去银行里取个三十五十的……啊呀,李铠会怎么说呢?他那买一架日本柯尼卡牌“傻瓜”照相机的计划,难道又得推迟吗?

澹台智珠想到这些,只觉得力不从心,不免心灰意懒起来。她蜷缩在沙发中,双手搓揉著那鹅黄拉毛围脖的穗子,恹恹地说:“算了算了,人各有志,就由他们去吧!反正团里还得另给我找人,总不能让我上不了台吧!”

二胡和大阮一听这话,便连连摇头,争著说:“不能让老赵、老佟走啊!”“咱们得想法子拢住他们啊!”

濮阳荪扬起眉毛,拔高嗓门说:“气可鼓不可泄!智珠呀,实跟你说吧,只要明儿个晚上他们到了 ”萃华楼“,你就看我的吧,我袖子里揣著个”杀手涧“哩——我把你那”师姐“的老底儿一抖落,老赵、老佟一准叽哩骨碌地回到你身边,瞧著吧!”说著从丝棉袄的袖口里抽出一方雪白的手绢来,仿佛那便是足以制胜的 “杀手涧”;他用那手绢往脸上轻轻地按了一通以后,强调地说:“让老赵、老佟明儿个晚上跟咱们坐到一张桌子边上,是关键的关键!”

正说著,李铠打外头回来了。李铠起床以后,失悔头晚上对澹台智珠的粗暴,因此表现得格外温驯。澹台智珠把中午请客吃饭的事和上午为薛家迎亲的事告诉他以后,他主动表示可以立即去地安门菜市场等处跑一圈。此刻他便是从外面采购归来。他不但从地安门菜市场买到了上好的瘦肉和难得见到的蒜苗,还从后门桥自由市场买回了一只母鸡和两条鲤鱼;碰巧又在那里遇上了卖红肖梨的,他想起起澹台智珠爱吃红肖梨甚过鸭梨和雪花梨,忙为她买了三斤,加上别的一些东西,他右手中的草编筐和左手中的网兜全部胀得滚圆欲破。

李铠进院门之前,自然看到了薛师傅、薛大娘和孟昭英,同他们打了招呼。薛大娘还嘱咐他,“我们的车这就快来了,你让智珠早点出来吧。”他满嘴应承:“没错儿!”

谁知他一进得屋门,呈现他跟里的,却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景。

他首先没有料到乐队的人会提前到达。再说,怎么那个最见不得的濮阳荪竟昂然在座!不是并没有请他吗?他一听说濮阳荪即将同澹台智珠合排《卓文君》,便给智珠递过话:“那个阴阳人你可别给招到家里头来!”智珠当时便发誓般地说:“我让他来算我发疯!”只是还解释了几句:“他那个人台上犯酸台下也犯酸,是让人起腻,可如今小生难找,他跟俞振飞俞老板请教过,到底唱、做上还有点功底,人其实还不是歪人。你别乱说人家,什么阴阳人不阴阳人的,传出去影响不好!”后来那濮阳荪也确实没来过他们家。怎么今天——偏偏是今天——却来了?来了还不算,看他坐的那位置、那做派!

当时澹台智珠坐在沙发中,隔著茶几,另一边的沙发中是二胡,大阮坐在饭桌边的一把椅子中,独有濮阳荪不伦不类地坐在饭桌和茶几之间,而且把他坐的那把折椅拉得贴近澹台智珠所坐的沙发。李铠进屋时,其余三个人都不由得把眼光偏向屋门望著李铠,唯有他依然盯著澹台智珠,眉飞色舞,比著手势,在那里高谈阔论。李铠面对著这样的现实,怎能不火?

李铠朝饭桌迈了几步,“咚”地把手里的菜筐和网兜往桌上一撂。

这时濮阳荪才注意到他。濮阳荪扭头望了他一眼,竟没意识到他是澹台智珠的爱人,以为他大概是澹台智珠兄弟一类的家属,连微笑一下、点个头的注目礼也未行,便又朝著澹台智珠,自顾自地议论起来:“你那”师姐“她呀——本是个银样鑞枪头,你可用不著犯怵……”

澹台智珠打李铠一进屋,便意识到头上的阴云更加浓重,她该怎样向他解释?他能听进她的解释吗?

二胡、大阮本是熟人,他们在李铠走到饭桌前时都笑著同他打了招呼。李铠眼里并没有他们,他只恶狠狠地盯住了濮阳荪和澹台智珠。

澹台智珠从李铠眼里看出了雷鸣前的电光,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打断濮阳荪的话头,尴尬万分地介绍说:“濮阳荪,这位是我的爱人——李铠。”

濮阳荪听了这话,圆睁双眼,立刻站了起来,朝李铠拱手致意说:“哟!敢情您就是智珠的那口子呀——小生这厢有礼了!”

李铠真恨不能啐他一口,强忍了几秒钟,才改为瓮声瓮气地说,“你是谁呀?你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濮阳荪一听这话,方知得罪了人,刚才的伶牙利齿,顿时变成了张口结舌。他窘得满脸红紫,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场面。

李铠当然早就认得濮阳荪,濮阳荪在此以前确实并不认识李铠。

濮阳荪其实是个善良而胆小的人,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出生在一个官僚家庭,受家里熏陶,从小酷爱京剧。解放前夕他正在辅仁大学上学,学的专业是化学,醉心的却是票戏。他一生不问政治,只要能过戏瘾,他便感到满足。二十一岁的时候,他花钱请了几位名艺人,为他在一个堂会上配戏。那是他精神生活所达到的一个高峰,至今回忆起来,还不禁心荡神弛。他最早学的是花旦,师法的是筱翠花的路子;后来又改攻青衣,《三堂会审》是他的拿手好戏;到解放后他乾脆下了海,因为剧团里缺小生,他便又转了小生,虽说一直是给二流旦角配戏,他倒也怡然自得。“文化大革命”中因为 “京剧革命”革掉了小生小嗓这个行当,他便在“样板戏”中充当零碎杂角,演个村民甲或匪军丙什么的。粉碎 “四人帮”以后,他又演上了小生,因为小生演员奇缺,他在团里的地位居然扶摇直上,近来竟有两、三个挑大轴的旦角约他配戏。他忘掉了自己的年龄和经受过的烦恼,兴致勃勃地投入了频繁的排演和演出活动,产生出一种 “恢复了艺术青春”的感觉。半年前,他还不惜自费去了趟上海,以“程门立雪”的虔诚,感动了高龄的俞振飞,得到接见晤谈三十多分钟的殊荣。回京后他一提及这位老前辈便称 “俞师”,这回同澹台智珠排演 《卓文君》,他便声称要在台上 “重现俞师当年风貌”。对于澹台智珠,他评价颇高,认为是团里如今最有前途的旦角演员,“融四大名旦之长,文武昆乱不挡,大红大紫指日可待”。他关心的确实只是如何把那出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同为主角的新戏码早日推出,而对澹台智珠绝无邪念。因此他在与澹台智珠接触时从未问过她的爱人是谁,直到刚才他急匆匆赶到澹台智珠家中时,他脑海里也没有与她的爱人相会的思想准备,所以一旦李铠以这种毫无掩饰的厌恶面目对待他时,他便大吃一惊,手足无措了。

澹台智珠见李铠一点面子也不给,张口便伤人,又是当著二胡和大阮,传出去岂不又成了团里的一桩 “新闻”,不觉胸中也生出了一团火气,压了几秒钟,怎么也压不下去,便爽性也把一腔火发泄出来,绷著脸对李铠说:“你吃了枪药还是怎么的,懂不懂得好歹?人家濮阳荪是赶著来给我报信的!我的事业受损失,对你有什么好处?对一家子有什么好处?”

濮阳荪听了这后,才找著跟李铠求和的话语,忙说:“李铠同志,您误会了,我们来完全是好心好意。有人要挖澹台智珠的墙脚,您说我们能知情不报吗?”

二胡和大阮也忙著站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向李铠解释。李铠听明白了以后,先生出一些后悔的情绪——毕竟人家并无恶意;但及至听到濮阳荪那个明儿个晚上在“萃华楼”请客的建议,却又恢复了厌恶与嫌怨——他们拿著我们家的钱不当回事儿,而且,那话里话外分明意味著并不需要我也去趟 “萃华楼”,当这么个演员的丈夫,岂不是太窝囊了吗?于是,在一种复杂的感情中,他依旧铁青著脸,暴躁地说:“甭跟我说这些了!我这儿不是你们团的排演场,有事没事甭往我这儿乱窜!”

这话一出来,就把二胡和大阮也得罪了。澹台智珠急得直打哆嗦。

在西边屋呆著的公公听到外边闹得不象话了,只好踱了出来,训斥李铠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四十多岁的人了,一点涵养也没有!甭说人家是好心好意,就是找错门的生人,也不能象你这么说话!”说完忙对客人们赔笑,招呼说:“坐,都坐下吧!有话慢慢说。”又嘱咐智珠:“给客人沏水吧!我跟李铠到厨房拾掇东西去。”三位客人看在老人的面子上,又坐下了。澹台智珠转身去酒柜上找杯子、茶叶筒,借沏水的工夫平静一下情绪。李铠却仍旧站在饭桌前生气,他眼睛盯著饭桌上从网兜中滚出的两个红肖梨,思绪混乱而痛苦。

正在这时,薛大娘推门而进,她兴冲冲地招呼澹台智珠说:“智珠呀,我们那车总算来啦!你跟昭英这就去吧!”

澹台智珠被这声音一惊,手里的一只玻璃杯不慎掉到了地上,“光当”一声,大家都不禁一颤。薛大娘楞了一下,忙打著哈哈排解说:“不碍的,”碎碎(岁岁)平安“嘛!一会儿让新娘子赔您个新的!”

可让她不解的是,澹台智珠转过身以后,满脸烦恼不说,眼里还潮乎乎的。难道她家出了什么事吗?

“薛大娘,真对不起,”澹台智珠果然面对她发话了,“我不能跟昭英迎亲去了,我遇上了一档子紧急的事……”

薛大娘听到这话,心里只觉“咯登”一声,又是一个不顺利!今儿一定是冲磕著什么了,要不怎么竟没有一档子事顺当?惶急中她也不及细问,讪讪地说了句:“那……我们就不麻烦您啦!”转身出了澹台智珠家,直奔大门外而去。

彼时大门外的小轿车旁,已然站满了人。除薛师傅和孟昭英而外,还有詹丽颖牵著小莲蓬,荀磊,澹台智珠家的小竹(他早就跑到胡同里抖空竹去了),以及邻居的一些大人孩子。小轿车前面横档上潦草地挂著一条红绸,当中扎著一个球,球上立著一个塑胶制成的喜字,那颜色不知为什么是洋红的,看上去与大红的绸子很不协调。司机从前窗探出头来,催促著上车。

见薛大娘身后并未随来澹台智珠,薛师傅和孟昭英不禁忙问:“怎么?她去不了吗?”

薛大娘心慌意乱地说:“人家家里又有了急事,不去了……唉,谁让我爹妈当年就生了我一个闺女呢,小跃子连个亲姨都没有!让我临时抱哪只佛脚去!”

孟昭英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拉开车门说:“妈,那就我一个人去吧。一个人去也行呀!”

詹丽颖的心肠顿时又热了起来,她把小莲蓬送到薛大娘身边,自报奋勇地说:“嗨,这您有什么犯难的?我还不就等于您的亲妹子吗?

小徽子、小跃子我都是瞧著长大的嘛,他们打小就叫我詹姨,这詹姨难道就白叫了吗?智珠去不成,我去!“说完,她就要随著孟昭英往汽车里钻。

薛大娘没想到半道上杀出她这么个“程咬金”来。且不说詹丽颖脾性不佳,她父亲头年才在老家得肝癌去世,又至今都没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问题,原来没请她帮著迎亲并不是忽略了她,而是有意排斥的结果。她竟毫无自知之明,硬要往那迎亲的小轿车里头钻!薛大娘只觉得胸口发闷,她不顾体统地一把抓住詹丽颖胳膊,阻挠她进入汽车,连连地说:“她詹姨,不麻烦您啦!不麻烦您啦!”

詹丽颖呢,却全然误解了薛大娘的心思。她以为薛大娘原来请了澹台智珠而没有请她,只不过是图澹台的名气和相貌,并不知道她同澹台智珠之间还有“全可人”和“缺陷人”的重大差别。她以为薛大娘之所以拉扯她真是出于过意不去,于是,她大声嬉笑著,挣脱了薛大娘,同孟昭英一起坐进了小汽车。司机见人已坐进,便毫不迟疑地开动了车子。不一会儿那车子便远去了,把心里忐忑不安的薛大娘抛在了院门口。在薛大娘身后,是心情各异的一群大人和孩子。

生活,在钟鼓楼附近的这所小院周围活泼地流动著。胡同里谁家养的一群鸽子飞上了冬日的晴空,传来一片鸽翅扇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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