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五年（609年），隋炀帝到西域巡游。

隋炀帝此行，是为了向地处青海的鲜卑族国家吐谷浑示威。

据说，在青海的小山上放养母马，就能得到“龙种”。所以隋炀帝在河岸和山谷中放养了两千匹母马，却没能如愿以偿地得到“龙种”。

隋炀帝此行足迹远涉张掖，直抵燕支山，也就是今天的甘肃省境内，靠近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地方。

既然是皇帝出游，那当然会带上浩浩荡荡的军队，以及众多随行的宫女。

归途中，隋炀帝一行在凉州西边的大斗拔谷[大斗拔谷：河西走廊中部横穿祁连山的一条有名通道，今为甘肃民乐县扁都口。]遭遇了暴风雪。

是时，风雪交加，天色昏暗。狭窄险峻的山路上，随行众人苦不堪言。士兵们有半数冻死，马匹和驴子倒下了十之八九。当然，许多宫女也不幸遇难了。

有一天，陆统把李修叫到身边，对他说道：“今天听到一个悲伤的消息——你妹妹佩兰在大斗拔谷遇难了……太惨了……”

“怎么可能……”李修霎时脸色惨白。

“你没听说皇帝出行队伍在大斗拔谷遇难的事吗？”

“听是听说了，但佩兰她不至于……”

“这次她被选中陪同出行。真是太不幸了！”

“你……你从哪里听说的？后宫的事，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呢……”李修急切地问道。按说，后宫的事是绝不会向外界透露的。

隋炀帝此次出游的随行宫女，应该是从洛阳后宫中百里挑一地选出来的。李修怎么也没想到，佩兰竟然会被选上。

“在后宫做事的朋友托人告诉我的。”陆统回答道。

“骗人，骗人！这一定是假的！”李修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摇头大叫。

“我也希望这是假的。你有多疼爱妹妹，我是最清楚的……你觉得我会编这样的假话来骗你吗？”陆统慢慢地说着，劝慰李修。

李修突然蔫了，变得一脸木然。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应该做出什么表情。

这时，陆统从怀里掏出一块三十厘米见方的绸布，不知有什么用途。这绸布是用废蚕茧的丝织成的，所以有些粗糙。绸布中间绣着梅花。

“啊，这是……”李修声音嘶哑地说道。

“这个你还记得吧……”陆统满脸悲痛。

“这好像是……佩兰进宫时，我……”李修嘴唇直打哆嗦，再也说不下去了。

“没错，这是你买来送给她的吧……她一直把这件信物带在身上……直到在大斗拔谷遇难……临死前，她把这件信物交给身边的朋友，拜托其将自己遇难之事转告哥哥。”陆统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她哥哥？”李修心里还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但愿这只是谣传。

“确实，她临死前所说的哥哥的名字并不是‘李修’……她说是姓‘窦’——这是你的真实姓氏，对吧……不过，她说了自己哥哥是变戏法的，所以我就猜到是你……我从哪里听说的？我的朋友遍布各地，会告诉我各种消息。”说完，陆统闭上了眼睛。

李修用双手使劲儿摇晃着陆统的大腿，叫嚷道：“佩兰是怎么死的，你一定听说了吧？快告诉我！”

陆统仰天长叹：“唉，我不忍心告诉你。”

“你一定要告诉我！”

“听了你可别后悔啊！”

“嗯，当然不后悔……无论事实有多么残酷……”李修似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那我就说啦！”陆统正襟危坐，李修这才把双手从陆统的腿上拿开。

陆统开始讲述当时的情形：“听说大斗拔谷环境非常险恶……”

今天，大斗拔谷一带好像被称为“冷龙岭”[此处系讹误。冷龙岭位于青海省门源县城东北，而大斗拔谷在甘肃民乐县扁都口。]——光听这名字就很可怕。事发当天，狂风大作，把雪从脚底往上吹，直令人感觉寒冷刺骨。隋炀帝一行还没走到预定行程的三分之一，就已经疲惫不堪。手下连忙搭起帐篷，供隋炀帝及其近侍入内躲避风雪。但帐篷能容纳的人数是有限的。

“你妹妹就没能进入帐篷里。”陆统说道。

“这是由谁定的？”李修叫嚷起来。

“皇帝自己呀，一个一个念名字指定的。得宠的宫女就能进帐篷里休息，其他人则不得不在外头忍受着严寒。据说，当天夜里有一大半士兵死掉了，那些弱不禁风的宫女更是冻死了三分之二。”

“混蛋！”李修呻吟道。

“皇帝真是个薄情寡义的家伙。相比之下，倒是那些士兵还比较善良。他们围坐在宫女四周，为她们筑起一道人墙，最后还用自己身体为宫女们遮挡风雪……要不是这样，冻死的宫女就不止三分之二了。”

“哼，这个家伙自己倒舒舒服服地躲在帐篷里……”李修握紧拳头，猛地捶打着大腿。“这个家伙”是指皇帝。

“皇帝身份高贵嘛。他们觉得这样做也理所当然吧！”

“什么身份高贵！明明就是禽兽！冷血的豺狼！不，简直是禽兽不如！”李修越说越激动，两眼布满血丝，嘴边唾沫横飞。

“很气愤吧？”陆统问道。

“嗯，当然气愤！”李修咆哮道。

“气愤也没用呀。对方可是当今皇帝，手握军权，统治天下，是世上第一强者！”

“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李修扭动着身躯。

“其实，办法还是有的，只不过大家都不愿想。”

“这话是什么意思？能说明白点儿，让我这个没文化的人也能听懂吗？”

“好，听我说。皇帝确实是强者，但其实并没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强大。因为人们内心有一种恐惧感——你明白了吗？以老虎打比方，老虎很强大，但这只是因为人类过于惧怕它，所以才会使它变得如此强大。”

“你的意思是说，正因为我们惧怕皇帝，所以皇帝才显得越发强大？”李修盯着对方，自言自语地说道。

“没错！如果想要削弱皇帝的力量，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告诉大家，让大家知道皇帝并不可怕……所以……”

“所以……？”李修追问道。

“所以，”陆统停顿了一下，注视着李修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继续说道，“就必须让天下人知道，有人不怕皇帝。”

“知道了又会怎么样呢？”

“不怕皇帝，这种心理会不断蔓延。然后，各地的人就会起来造反。东边闹一下，西边闹一下，皇帝的力量就会逐渐削弱。现在关键的是，得有人最先站出来。就拿传染病打比方，总得有人先得病，然后才能传染给别人。要是没有人站出来表示自己不怕皇帝，皇帝就能永远过着他的太平日子。”陆统说道。他的视线一直盯着李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