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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终身验尸官 作者:横山秀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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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带夜。[日本气象厅术语。指夜间的最低气温在25摄氏度以上。] 永岛回到公寓时已近午夜零点。他打开空调,连衣服都不换便躺倒在床上。 去过仲井川公园之后,他们又跑了两个现场,分别位于县北和县西,两起均为自杀。县西现场的景象在永岛的眼前挥之不去。二十三岁的女白领在浴缸里割腕自杀,身上只有内衣……割开的手沉在浴缸里,乍看仿佛一具雪白的身体浸在血泊中。片区请仓石出现场,是因为他们既没找到遗书,也没发现“犹豫伤”。仓石根据“脱衣处的衣服叠法与衣柜里的一致”这一点得出了“自杀”的结论。然后,他凝视着女白领左手腕上仅有的那条又直又深的剃刀伤口说道:“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 当年的朱美也是吗? 永岛趴在床上,把脸颊和鼻子用力按进枕头。他的脑中一片混乱。今天也看到了好几具尸体。在仲井川公园,仓石还给他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找眼熟的面孔。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立原指导官提到的“十七年蝉”……他们为什么要在高中生的遇害现场说那些话? “武文,你听说过十七年蝉吗?” 朱美告诉过他。 “它们可厉害了,在地下一待就是十六年,到了第十七年才变成蝉飞出来。多神奇呀!它们在地下待的时间和我们活到现在的时间一样长哎。我可不想过那种日子。地下肯定很暗很暗,又吓人又憋屈,我可受不了。唉,还好我是个人,还认识了你。你说呢?” 朱美的寿命比十七年蝉还短。 她是如何度过了如此短暂的人生?她在蓝天下自由翱翔过吗?永岛总觉得她一直待在土里,从未张开过翅膀。 他一闭眼就能看到朱美。 自黑暗中浮现的,是他无比熟悉的可爱笑容。她笑出了酒窝,那颗痣也看不到了。 是那群畜生抹去了她的笑容。 初中同学打电话约她出来,说“我找了个女朋友,想请你帮忙给她挑个礼物”。她被煞有介事的谎言所欺骗,坐上了他的摩托车后座,来到一间被一群小混混用作窝点的公寓。她被轮奸了,八个男人轮流侵犯了她。当时朱美正来着月经,小混混们倒觉得正好,无论内射多少次,都不会怀孕。 两天后,永岛得知此事。朱美哭成了泪人,说再也没脸见他了。他使出浑身解数,终于问出了真相。对不起……天知道朱美说了多少遍。于是他抡起木刀,杀去混混的窝点。他挥刀猛劈。劈了一下又一下。全程一言不发,连眼睛都没眨过。他听不见混混们的惨叫与哀求,骨折的响声倒是听出了老茧。他不停地挥舞木刀,直到混混们全都奄奄一息,跟破抹布似的动弹不得。 一名片警逮住了提着血染的木刀走在街上的永岛。几天后,警方发现了永岛的所作所为。但他最后并没有被指控犯有故意伤人罪。混混们坚称这是一场内斗——一旦说出永岛打上门来的真相,他们轮奸了朱美的事也就瞒不住了。所以,他们选择了沉默。那群畜生早已烂到了根。 自那时起,永岛寸步不离朱美,每天都骑着摩托车送她回家。他是那么心疼朱美。他想要她,却犹豫不决。他害怕朱美认为他的行为发自性欲,而非关爱,和那群畜生没什么两样。 一个月过去了。朱美似乎渐渐走出了阴霾。一天,她提出要自己坐公交车回家。 “真的没事啦。我偶尔也想坐坐公交嘛,买的月票还没用过几回呢。” 永岛信了。他松了口气,也有种解脱感。那些天他对朱美一直小心翼翼,身心俱疲。 朱美面露微笑。 “那我走啦,武文——拜拜。” “嗯,明天见。” 可“明天”并没有到来。 夜半时分,朱美的母亲打来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刺耳的尖叫。 “你对朱美做了什么!” 朱美在浴缸里割开了手腕。母亲发现的时候,已是回天乏术。 永岛驱车赶去,连鞋都没脱便冲进屋里。一个把帽子戴得很低的鉴证专员在走廊里拦住了他。他竭力反抗,却被那人用双手推了出去。所以,他没看到现场。朱美肯定跟今天那个女白领一样,躺在被自己的血染红的浴缸里…… 灵柩中的朱美仿佛只是睡着了。脸颊上的痣清晰可见。他想让朱美笑一笑,想用酒窝抹去那颗痣。 “你对朱美做了什么!” 朱美母亲的嘶吼萦绕在耳畔。 渐渐地,永岛生出一个念头,朱美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做才死的。在出事后的一个月里,他一次都没要过朱美。因为他觉得提这种要求对她太残忍了。因为他不想让朱美觉得自己是那群畜生的同类。可是真的仅此而已吗? 脏了的身子—— 他敢说他从没有过那样的念头吗?他敢说他从没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朱美吗? 怎么就随随便便上了别人的车?他的心底深处确实有对朱美的责备。所以他什么都没做。他没有要朱美。朱美一直在等,默默等了他一个月。她凝视着永岛的心。然后—— “那我走啦,武文——拜拜。” 永岛用手背拭去泪水。 他离开公寓,钻进车里。 闹市区的华美灯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打扮随意的畜生在街头巷尾成群结队,似是被热带夜的温度迷晕了心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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