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摇摆的钟塔

钟塔杀人事件  作者:青稞

1

午餐我们只是简单地吃了点咖喱饭,其间伊藤教授并未出现。据这里的用人王金妹——也就是我早上见到的那个老妪所说,伊藤教授感觉身体不舒服,一直在床上休息。程琤医生也证实了这一点,上午在我和学长离开后,他就马上被叫去给伊藤老师看病了。

“没什么大问题,伊藤老师一直都饱受糖尿病困扰,今天他只是血糖波动幅度较大,头有点昏而已。我开了一些药,他服用后已经睡下了。”

程琤医生的话让我安心了不少,毕竟伊藤教授年事已高,现在大雪封山,要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的话,可就很麻烦了。

还有一个人也没出现,那就是伊藤教授的研究生,那个叫刘增的年轻人。他好像是在房间里写研究论文,午餐只是简单吃了几个加热饭团,便继续埋头工作了。

整个午餐的过程还算轻松,大家有说有笑的。早上伊藤教授带给大家的压力实在太大了,现在终于有机会释放出来,我的饭量似乎也有所增加。不过让人苦恼的是,陆万刚那个家伙吃饭时就坐在我对面,因为从学长那得知了他的那些劣迹,所以我对他并不是十分感冒。虽然他也极力融入众人的谈话之中,还表现得颇为健谈,但他的那副嘴脸,却总让我感到不是很舒服。

“学长,陆万刚这种人,伊藤教授怎么也会允许他来拜访?”在之前的谈话间隙,我曾小声地问过学长。

“听说陆万刚所在的那家报社曾经采访过伊藤教授,当时采访的那位记者就是陆万刚。陆万刚这种人最能说会道,伊藤教授对他似乎颇为满意,而且事后报纸上刊登出的采访报道也对伊藤教授给予了极为正面的评价。你要知道伊藤教授虽然名气很大,但由于他的研究方向,受到的同行排斥也不小。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际上,他从来都不是什么主流,甚至还有同行批评伊藤教授一直在做一些有悖伦理的研究。”

“有悖伦理……”

“你不知道吗,伊藤教授除了研究人类衰老之外,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兴趣,比如近亲繁殖和生物返祖现象。当然,他最受别人诟病的,是支持克隆人的研究。”

没想到伊藤教授的理念竟然会是这样的,怪不得很少被同行认可了。

“所以呢,”学长继续说道,“这次陆万刚以跟踪采访的名义来到这里。不过我并不相信他的目的就仅止于此,这并不符合他的行事宗旨。他肯定还有其他目的,只不过我们现在还不知晓罢了。”

“他会不会和我们的目的一样,是来找一些超自然现象的?”我猜测道。

“可能吧。不过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陆万刚……遇上他准没好事。”

学长当时叹了一口气,便没有和我再说什么了。我看了一眼陆万刚,刚吃完饭的他正站在走廊上,嘴里叼着牙签,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我撇了撇嘴,并没有说什么。这时葵子小姐走了过来,刚才吃饭的时候她也没怎么说话,现在看她向我走过来,我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陆先生,有时间帮一下忙吗?”

“当然有!”我立刻脱口而出。

“我还没说帮什么忙呢……”葵子愣了一下,随即轻声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皓齿。

我也感觉尴尬极了,刚才一紧张就说出了口,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是说,昨晚的大风将屋檐上的一些瓦片掀起来了,现在老陈正在修理,你能去帮一下忙吗?”

葵子小姐口中的老陈就是昨天找到我们并带我们上山的那位老人,他和王金妹是夫妻,同时也是这里的用人,平时负责一些粗重的活计。

“好。”看着葵子小姐那一脸恳求的样子,我毫不犹豫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可当我看到站在那么高屋顶上的老陈的时候,我立刻就有点后悔了。虽然没有什么恐高症,可从小到大我干这种活还是第一次。

我顺着木梯颤颤悠悠地爬了上去,屋顶上的积雪部分已经被清扫了下去,堆积在墙角的屋檐下。被清理掉积雪的部位露出了灰色的瓦片,这些瓦片整齐地排列着,那些凸出来的棱角构成了一个规则的阵列。但这些本来十分规整的阵列有些被破坏了,部分瓦片不在原来的位置,而是倾斜了一个很小的角度,歪在了一边,甚至有几片瓦已经破损了。老陈就在其中的一片瓦旁,手里拿着另外一片完整的瓦,正在耐心地替换着。

见我走了过来,老陈看了我一眼,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示意我要小心一些。毕竟刚刚才下过雪,虽然积雪已经除去,瓦片上面凝结的薄冰仍然让每一步都显得十分艰难。

“麻烦陆先生了,这屋顶必须马上修复好,不然等雪越积越多,再想处理就麻烦多了。温度一高,屋顶上的雪融化后,就会顺着瓦片间的缝隙渗透进去,到时屋里可就遭殃了……哎!”

老陈叹了一口气,继续工作。这算是我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老陈吧,再联想到昨天暴风雪中出现的老陈,我心里还颇有些感激。只不过这次近距离和老陈待在一起,我才有了更多的时间来进一步了解他。老陈脸上皱纹很多,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瘦。不过从刚才那种干练的动作来看,他一个人就能处理伊藤家所有的粗重活也不足为奇。

老陈干活的速度很快。只见他将一块破损的瓦片从屋顶上揭起,放在一边,然后将手中完好的那片替换用的瓦沿着缝隙塞进去。由于瓦片间的挤压,整个过程不是很顺利,但老陈的动作熟练,很快他就完成了这项工作。

接着他就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往下一处需要修理的地方走去。不过他走路的姿势很是奇怪,腰弯得很低,头都快碰到屋顶上的瓦了。

可能老陈也是注意到了我在观察他,他放缓了脚步,说道:“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了,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这种精细的活计,必须得凑近一点才能看得清。”老陈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了一排已经缺失了一块的泛黄的牙齿。

老陈感慨了几下后,便又继续工作去了。我也找到了一个瓦片被大风吹得有些歪斜的地方,十分小心地将其塞了回去。之后的事情便简单了很多,我们沿着屋顶,一处处地寻找,将偏出原位的瓦片弄正,将破损的更换。

我刚更换了几片,学长也爬了上来,说是要帮我,这当然是好事,我们便一起做了起来。整个屋顶的面积很大,完成的时候,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身上略有些汗意。

“你们先歇歇吧!回去喝口茶,我那口子应该已经准备好点心了。我去钟塔那边看看。”老陈从木梯上下来后,没停下来喘口气,便又向钟塔那边走了过去。厚厚的积雪被雪地靴踩了上去,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把目光投向了远处那三座高大的钟塔,三座钟塔造型类似,塔身呈方形,高约二十米,边长五米。在塔的中部分别有两道横梁将三座钟塔连接了起来,三座钟塔是互相贯通的。在顶端各有四面巨大的表盘,朝向四方,表盘十分巨大,最长的分针两米有余。我观察了一下,却发现了一个很是异常的事情。

“指针……逆时针旋转的……”我轻声叫了出来。

我揉了揉眼睛,再次看了过去,确认了刚才确实没有看错。和正常钟表不同的是,这里几座钟塔的表盘指针都是逆时针旋转的!

“阿宇,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学长突然笑了起来,他看了我一眼,说道,“这里的所有时间都是这样的,时间倒流,哈哈!阿宇,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十点?!”我再次惊叫了出来。没错,现在表盘上的时针正是指向十点钟的方向,但是现在已经是下午了。“竟然会这样……”

韩适学长再次哈哈笑了起来:“所以说嘛,这里的一切都不能按常理来判断。如果按正常的概念来判断,现在指针确实是指在十点钟的方向。但如果指针一直是按逆时针的方向旋转的呢?这里的十点其实是两点,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下午两点零五分。”

“为何要搞得这么复杂……”我哭笑不得起来。

“你不记得伊藤教授是做什么的了吗?他所感兴趣的,正是怎样才能逆转时间,怎样才能令人类重新焕发青春。逆流的时间,逆行的指针,这不是很有趣吗?哈哈!”学长说完便再次大笑起来。

可我却笑不出来,这样的做法在我看来只是徒增麻烦罢了。每次看这里的时间,都要在心里将其颠倒一下,才能得出正确的时间。麻烦不说,万一没注意岂不是要弄错?我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而且……更为引人注目的,不是这三座高大的钟塔,而是其下方垂下的三根摆锤——这三座钟塔其实是三座摆钟。

我不禁惊讶于这令人惊异的设计。

我之前看过一些介绍全世界著名钟塔的文章,无论是声名赫赫的大英帝国地标性建筑大本钟,庄重典雅的世界上最早的天文钟布拉格时钟,还是令人惊叹的世界上最高的钟塔麦加皇家钟塔饭店,在惊异程度上都无法与这里的三座钟塔比拟。长约十米的摆杆,从钟塔表盘下方垂下,连接着一个黄铜质巨大摆锤,以极为固定的频率摇摆着。那三个不断摇摆的巨大摆锤,每摆动一次,我的心灵都要被震撼一次。

“据说伊藤教授对时钟之类的东西有种特殊的喜好,他以前收藏过很多类型的时钟。”学长这时说道。

“但在屋里……我好像并没有看见任何时钟……”这也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不说很明显的时钟了,屋子里竟然连一个看时间的东西都没有,难道伊藤家所有人都是通过这三座钟塔来知晓时间的吗?

学长摇了摇头:“据说十几年前,这里还是有很多时钟的,但十年前我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你可以想象一下,站在屋里,看向任何的地方,目光中都会出现伊藤教授收藏的那些时钟。每当整点和半点来临,这些摆钟同时发出清脆的鸣声,那将是多么美妙!”

“这么说可能是伊藤老师对于摆钟有一种独特的情感吧……”学长的话让我知晓了伊藤老师的另一面,这也算是一种收获吧。

“这三座钟塔,据说也是伊藤教授刚来中国的时候请人建造的。三座钟塔的造型和内部构造完全由伊藤老师一个人设计,最后耗时整整一年才将这三座高达二十米的钟塔修建完成,耗资更是不知有多少。”

一想到这三座钟塔竟然都有三十年的历史,我的内心再次受到了震撼。我看着这三座不停摇摆的钟塔,内心久久不能自已。

“阿宇,你注意到这三座钟塔下面的摆锤的形状了吗?”这时学长突然向我问道。

摆锤的形状……确实,这三个摆锤的形状着实不一般。普通摆钟下面的摆锤都是圆形的,但这里的三个摆锤却都不是这样,它们是一种三角弧状。也就是说,整体上看来,它们是三角形,有三个边长。但与普通三角形不一样的是,它三个边都是弯曲的,也就是弧形,而且是向内凹进去的弧形。

学长看我一脸惊讶但又困惑的样子,继续说道:“你听过莱洛三角形吗?”

“莱洛三角形……”我在口中重复了一遍,可心里仔细想了一遍之后还是没有任何概念。可能我以前确实学过这个吧,但这么多年过去,学过的这些知识早就还给数学老师了。

学长像是早就知道我的想法似的,他笑了笑,蹲了下来,用手指在面前的雪地上画起了什么。我也蹲了下去,双眼盯着他的手指。

只见学长用很快的速度画了一个三角形,三个边也是弯曲的,只不过和摆锤三角弧不同的是,学长画的那个三角形三个边都是向外弯曲。

“这就是莱洛三角形。你应该注意到了,它的三个边是向外弯曲的。不过这个弯曲也很有规律,每一边的弧形,其实都是以对角顶点为圆心画的。你知道莱洛三角形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

“什么?”我问道。

“它是一个定宽曲线。也就是说,如果将一个这样的定宽曲线放在两条平行线中间,使之与这两平行线相切,则可以做到下面这一点:无论这个曲线如何运动,只要它还在这两条平行线内,就始终与这两条平行线相切。我们很熟悉的圆就是这样的定宽曲线。由于这样的特性,莱洛三角形其实可以代替圆来做运送货物的轮子,用这样的轮子来运输物品,也不会发生抖动。”

听了学长的这么多解释,我心里大概明白了一些,不过还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那摆锤的这种形状,和莱洛三角形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还不明显吗?这种三角形又称作逆莱洛三角形,也就是说,它的三个边虽然也是圆弧,但和莱洛三角形弯曲的方向恰好相反。这种三角形还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可以当作几个莱洛三角形的连接部位。比如这样……”

钟塔杀人事件
图一 莱洛三角形

学长在之前画的那个莱洛三角形旁边又重新画了两个同样的三角形,只不过是倒三角。

“发现没有,如果三角形的三个边都是直的,我们通常情况下都可以让四个等边三角形组成一个大的等边三角形。但如果三个边都是弯曲的呢?情况就不一样了。比如这里的莱洛三角形,它的三个边都是向外弯曲,如果要使得它们贴合的话,就必须要有向内凹的弧形。这时我们的逆莱洛三角形就有用了。加上了逆莱洛三角形,就可以组成一个大的莱洛三角形了。”

看着学长画的这一系列图形,我才终于明白了其用意。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图形,竟然有这些复杂的思想在里面。而且学长还能这么驾轻就熟地给我解释一番,我不禁对学长更加佩服了。

可能也是感受到了我传过去的浓浓敬意,学长摆了摆手,说:“其实这些我之前也是不清楚的。十年前,我在这里的时候,这些还是由伊藤教授亲自告诉我的呢!”

学长虽然嘴里说得这么谦虚,可他还是很高兴,嘴角的笑意溢于言表。

“走,我们回去吧,喝杯茶!”

“好!”我大声答应道。

之前持续的劳动,再加上刚刚头脑接连不断的思考,早已让我口干舌燥了。这时如果能来闻一下沁人心脾的茶香,再饮一口浓浓的热茶,整个身心都能得到释放。

我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三座巨塔,转身和学长一起走了回去。

2

周围漆黑一片,我伸手摸了一圈,什么东西都没有。换句话说,我的周围没有任何阻挡我的物件,除了脚底的地板——不,应该说是可能是地板的东西。这里不是我熟悉的地方,甚至我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这是哪儿?我在心底发出深深的疑问。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小亮点。我定住眼睛,瞳孔放大,只见这个亮点越来越大,我的整个视野都变得通透起来。渐渐地,亮光消退,亮光中的物体也显现出了它的棱角。

是那个摆锤!我大声惊叫了出来。只见这个三角状的摆锤离我越来越近,我奔跑的脚步远远及不上它跃过来的速度。后背传来一阵疼痛,我终于不省人事。

等我渐渐睁开双眼,看到那熟悉的天花板,视线再转到房间一角的那盆炭火,我才终于明白,原来刚刚的都是梦境。我伸手揉了揉双眼,才发现额头上浸满了细密的汗水。我用手简单地擦了擦,戴上眼镜,视线右转,窗外又飘起了雪花。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五点二十分。

稍稍喝了一点下午茶后,我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由于之前爬上爬下的劳累,我直接就瘫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没想到一觉醒来,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我又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有点暗了。寒冬腊月,是太阳离北回归线最远的时候,白昼的时间很短,夜晚很快就要来临。

不清楚这里晚餐一般都是几点,不过时间才五点多,想来应该还没有开饭吧。心里这么想着,我慢慢穿好了衣服。在稍稍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后,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上,都没有之前那么害怕寒冷了。

在给自己裹上一层厚厚的围巾后,我打开房门,冷风嗖的一下刮过了我的脸庞。我摸了摸被寒风直接袭击的裸露的脸颊,关上门,朝院门那里走过去。穿过院门就是外面了,那里有无边无际的雪地,远处更有被大雪覆盖的雪白的松林,不过我却无心留意这些。

我的登山鞋一踩在雪地上就深深地陷了进去。我将裤脚仔细地扎紧,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脚下传来了雪被踩蹍的嘎吱声。很快,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三个高大的影子,那三座巨大的钟塔笔直地矗立在我的面前,风雪中屹立不倒。

这就是我的目的地,那个一直出现在我梦中的东西。三个具有奇异形状的钟摆仍在风雪中来回摆动,就像是对暴风雪的坚强回应。也许是为了回应这种挑衅,风刮得更厉害了。我裹紧围巾,赶快跑到了钟塔之下。站在塔楼的门前,感觉风立刻就小了。我推开半遮掩住的拱形木门,走进了这座钟塔。关好身后的木门,我也将风雪完全阻挡在外。

好暗,和梦中那个世界一样黑暗。

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脊背隐隐有些发冷。感受到背后传来的阵阵寒意,我赶紧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手机发出稍显暗淡的光线,却是此时这里唯一的希望。我抓住这唯一的希望,向楼梯走了过去。

这里的楼梯是旋转而上的木质楼梯,一踩上去,脚下古旧的木板就发出了吱呀的声音。每踩一下,这种声音就会出现一次。不过楼梯的扶手和脚底的木板上都没有很明显的灰尘,应该是老陈经常在这里上下的缘故。不过这里光线真的很暗,等我上到一定高度后,才有一个很小的暗窗。即使是天气很好光线充足的时候,也不见得能从那里射进多少光亮。我一手开着手电筒,一手抚着扶梯,缓缓地向上方走去。

终于,当我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一层宽阔的平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几乎占满整个地面空间的十分复杂的机械装置。这应该就是整个钟塔的核心了,这些机械装置应该就是控制着整个钟塔运转的核心部件。灯光打在这些漆黑油亮的金属部件上,一个个齿轮和连杆组成的传动装置接连显现在了眼前。

这些装置很巨大,几乎占满了我的整个视线。我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这个硕大的机械装置旁边还有一个小窗,上面有一扇能够向上抬起的玻璃窗,现在是半开着的状态。我走了过去,右手搭在窗门的把手上,使劲上抬,将其完全打开。寒风瞬间就涌了进来,猝不及防的我立刻一哆嗦。

从这个窗户能看到窗外的景色,树枝被白雪缀满的松树林,远处积满皑皑白雪的群山,全都展现在了我的眼皮底下。我瞬间感觉自己像个俯瞰众生的神灵,有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

就在我仍沉浸在欣赏美景的氛围之中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声。像是有人走动的声音。这个突然传来的声音瞬间让我警觉了起来。还有谁在这里吗?

我喊了一声,可是没有回应。

我将手电筒对着身后的那面墙打了过去,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这里竟然还有一道门。这是一道十分笨重的铁门,门锁的部位有一道足有拇指粗细的锁链,上面挂着一个巴掌大的巨型挂锁。挂锁的锁孔被牢牢地锁住了,没有钥匙,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仅凭蛮力破坏它。

在很短的时间里,我的脑海里就飞速地想到了这些。难道那声音就是来自这里面?我不觉更加靠近了一点。正当我想要进一步分辨什么的时候,脚底下突然响起了一声猫叫。我向下看了一眼,是一只浑身笼罩在黑暗中的黑猫,它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碧绿的光芒。原来刚刚发出那种声音的就是这个小家伙吗?我蹲了下来,伸出手去,想要抚摸一下。

这时我心底突然升起了一道警觉,可等我反应过来,一切似乎都已经显得太迟了。后脑勺挨了重重一击,我整个人都扑倒在了铁门上。没来得及感受到额头撞击在铁门上传来的剧痛,我就陷入了昏迷之中。

3

啊,好痛!

我摸了摸后脑勺,顿时痛得叫了出来。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又回到了床上,床边此时还坐着另一个人——程琤医生。他本来双眼一直盯着窗外,见我醒了,便立刻将目光移了过来。

“醒了?感觉好些了吗?”医生亲切地询问道。

我摇了摇头:“没,头还是昏昏的。”

这确实是实话,我感觉整个人都不是清醒的,双眼能看到外界的事物,但就是不能将其联系成一个整体。我本来想感谢一下医生的照顾,可此时的我思维接近停滞,根本做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举动。

见我这样,医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说道:“你爬到那么高的塔楼顶端干吗?”

我再次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后脑勺:“没,就是有些好奇,这两天梦中总是出现那座钟塔。”

“这样……”医生没有再说什么,从床边站了起来,“以后没事别往那里跑了。”

“为什么……对了,那里是不是有人?”我将手搭在受伤的后脑勺上,向医生问道。

医生看了我一眼,眼里露出了从未有过的严肃:“有,但绝对不会是那个人伤害你的。”

医生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我仔细揣度医生最后说的那句话,难道塔上真的有人?会是谁呢……还有,程琤医生说那个人绝对不会伤害我,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一连串的疑问,瞬间在我的脑海里闪过。不过大脑的思维由于受伤的缘故十分迟钝,我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掀起被子,开始穿衣服。

等我赶到客厅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还好我没有昏迷太久,正好赶上晚餐。所有人都到齐了。我赶快走到之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目光瞥向了正中央的首座,伊藤教授还是没有来。只有一旁站立的用人王金妹,她右侧边放着一个很大的木盒,里面放着的应该就是今晚的食物。

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胃口了。脑后仍隐隐作痛,胃中阵阵翻腾。这时葵子小姐吩咐了下去,用人王金妹开始给在座的各位分发食物。今晚的食物是纳豆拌饭,配以味噌汤,虽然有些清淡,但对此时的我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我先喝了一口味噌汤,热汤一入口,一股暖意便从喉咙扩散到全身,甚至连后脑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随后我又尝了一口纳豆,其实我最开始是不习惯这种味道的,那种特殊的略带些腐臭的味道,让我很是受不了。不过在朋友的带动下,我又尝试了几次,竟慢慢开始接受这种食物。此时再次尝到这种熟悉的味道,心里瞬间有了一股暖意。

众人也都默默吃着自己的食物,虽然没有伊藤教授的强大气场,可现场的气氛还是十分凝重。我看了一眼葵子小姐,她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好,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待会吃完饭可以去和她打个招呼。大家吃饭的速度都很快,也是,距离午餐已经过了七个小时了。用人收拾餐具的速度也很快,眨眼间她便提着食盒,从来时的方向走了。

“这位陆宇先生,听说你被人打晕了?”沉闷的饭局一结束,众人中便响起了这句话。

我看了过去,问我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总是带着不怀好意眼神的三流记者陆万刚。我本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但看着众人的目光都投在我这里,只好略微点点头,算作回答了。

“是在钟塔上?”陆万刚继续问道,他这明显是明知故问,我对这种人最不感冒。不过刚刚已经回答过他,我只好继续点了个头。

“哦?是谁做的?是在座诸位的其中之一吗?”他继续问道,像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旁观者,以一种略带嘲讽的眼神看着在场的众人。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虽然我也很同情陆宇先生的遭遇,但这位陆万刚先生,我觉得你就这样怀疑在座的诸位,恐怕有些不妥吧?”说话的是程琤医生,他看向陆万刚的眼神十分犀利。

“哦?那程医生你有何见解?”陆万刚回应道。

“我觉得应该听听葵子小姐的看法,毕竟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医生的话很是简单明了。

众人的目光很快就聚在了这位现场唯一的主人身上。葵子小姐也感受到了这样的气氛,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众人,眼里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对于陆宇先生在伊藤家的遭遇,我作为这家的主人,确实深表歉意。”葵子小姐说完便站了起来,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面对葵子小姐的举动,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本想站起来向她解释不需要这样,但身子站起一半,葵子小姐已经又重新立起身来了,我只好弯着腰向葵子小姐示意了一下,便赶快坐了下来。

“但具体发生了何事,还得陆先生细细说来,我也好做决断。”葵子小姐的穿着和早上一样,此时她将目光投向我,并且还以这么郑重的形式,却让我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的心跳瞬间加快。

本来我是打算向葵子小姐隐瞒的,毕竟在这里遇到了这种事,我也不打算麻烦她。但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隐瞒下去,便把自己傍晚的那番遭遇说了出来。

“你是说你被人从后脑勺打晕了,还是在钟塔上?”问出这句话的是学长,他对我投出了十分关切的眼神。

我点了点头,算是做了确认。

“傍晚还有谁上了钟塔吗?”学长向众人问道。

众人均是摇了摇头。

“我当时在自己的房间里用电脑整理文件。”第一个回答的就是陆万刚,他说完后就看向了众人,像是在期待着接下来的回答。

“我在房间里睡觉。”学长答道。

“我在看论文。”说话的竟然是那个小个子、伊藤老师唯一的研究生刘增,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耳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声音不大,略带中性的发音,很是温和。

“我在茶室喝茶。”程琤医生也答道,不过他明显是一副不怎么服气的态度。别着脸,看着下方的某个位置。

“好了,最后只剩下伊藤小姐还有家里的用人了。”陆万刚总结道,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盯在葵子小姐身上。

葵子小姐看了陆万刚一眼,接着以一种下定决断的态度对众人说道:“大家不要猜了,其实塔上确实有其他人的存在。不过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对陆宇先生做出这种事的,我可以保证。”

“葵子小姐的保证当然足够有力,但这种事,你们做主人的,总要给个交代吧?”陆万刚露出了他狡黠的目光,继续对葵子小姐不依不饶,“这个人,是谁?”

陆万刚这家伙!我刚想反驳一句,只听葵子小姐吐出了这几个字:“他是我弟弟。”

弟弟……葵子小姐竟然还有个弟弟,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行……当然行!既然是葵子小姐的弟弟的话,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刚才的事,算我陆某错了,在这里向葵子小姐道个歉!”说着,陆万刚站起身,向葵子小姐鞠了个躬,算是赔了个不是。

与陆万刚那张笑脸截然不同的是,葵子小姐的面色十分凝重,她目光低垂,轻咬着嘴唇,像是在心底苦苦忍受着什么。我不忍心看她这样,本想说点什么,可嘴里连一句话也说不出。现场的气氛十分古怪。

我看了一眼学长,发现他看着葵子小姐的眼神微动,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没想到伊藤老师竟然还有个小儿子……”说出这句话的是刘增,他跟着伊藤老师做了好几年的研究生,第一次知道这个,恐怕也是十分吃惊吧。只见他看向葵子小姐的眼神中充满了诧异,当然,也不乏疑惑。

“舍弟伊藤直树,从十年前一出生起,就住在那里面了。”葵子小姐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你只要稍微不注意,就会轻易漏掉什么。“十年前,家母刚生下直树,就因难产去世了。”

原来伊藤教授的妻子是这样去世的,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时葵子小姐继续说了下去。

“直树刚出生的时候,只有正常婴儿的一半体重,身体十分虚弱。多亏了有王嫂在,他才能活下去……”

葵子小姐说到这里,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了收拾好餐盘刚刚回来的用人王金妹身上。王金妹看起来有些紧张,她右手紧紧捏着自己左手的袖口,低着头,沉默不语。

在葵子小姐的诉说中,我才慢慢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那个时候,在葵子小姐母亲怀孕的同时,王嫂恰好也怀孕了。但很不幸的是,本来老年得子的王嫂,却在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因为流产而失去了这个孩子,所以她才成了还是婴儿的直树的奶妈。

“非常感谢王嫂为我们伊藤家所做的一切。我相信我们家,包括我父亲在内,都非常感激你们。”葵子小姐说完向用人王金妹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王金妹看了一眼葵子小姐,点了点头,就又将头低了下去。

“直树四岁之前,都是王嫂在带着他,我虽然也经常过去照顾他,但比起王嫂,那是远远不如的。由于母亲的事,父亲不想看到直树,就安排他住在了第一座钟塔的顶楼。第一座钟塔的顶楼有一个房间。”

这应该就是刚刚我在钟塔顶楼看到的那个房间了。

“刚开始,在直树还很小的时候,王嫂一直都陪着直树住在那里。直到直树四岁的时候,因为父亲的反对,所以王嫂才搬离了那里,回到了自己原本的房间。从那之后,直树就一个人住在那里了。那时,直树连走路都没有学会,父亲却非要这么做,我为此和他争吵了很多次。但事情似乎进行得很顺利,没过多久,直树竟然已经有了能够照顾自己的基本能力。之后王嫂只会每天去那里一趟,负责衣物的换洗。一日三餐则由老陈给送过去。你们肯定会问,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直树,他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啊……”葵子小姐哽咽了,双目红肿地说道,“也许这就是我们伊藤家的命运吧,直树那孩子,患有自闭症。”

现场安静了下来,只有葵子小姐不断传出的抽泣声。

过了许久,葵子小姐接着说道:“你们应该知道,我从小也患有自闭症,总是喜欢把自己锁在一个屋子里,不愿见任何人。但直树的情况似乎更为严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愿再见到任何人了。他甚至连王嫂都不愿见到。”

听到这,王金妹突然抽泣起来,她转过身,默默地擦了一下眼泪。

葵子小姐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直树房间房门的底部有一扇十分小的隔扇,每天他就把换洗衣服放在那里,让王嫂去取。等王嫂走后,他再拿走放在门口的干净衣服。一日三餐也是一样,老陈会将食物放在门口,让直树自取,然后老陈再去拿走吃剩的食物和餐具。不过,我们任何人都没有机会见到直树。他把自己关在那个狭小的空间,不让任何人接近。从今年年初开始,我们尝试着每次送饭的时候都打开房门送进去,但直树每次都会躲在墙角,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们……”

葵子小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一说完,整个房间又安静下来。众人的呼吸都显得沉重起来。

“所以你才说,直树不可能伤害陆宇先生?”刘增这时问道。

葵子小姐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不可能的,直树怎么会做这种事!”喊出这句话的是用人王金妹。她已经擦干了眼泪,但红肿的双眼仍然不能掩盖她刚才的那分心痛。“直树是乖孩子,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袭击人这种事的……”

“而且,他也不可能做到。”说出这句话的是程琤医生,他看着众人,语气坚定地说道。

“什么意思?”刘增这时又问道。

“直树住在钟塔顶层的那个房间,房门被一把大锁给锁住了,只有老陈和伊藤教授两个人有房间的钥匙。”

“什么!”

“正是如此。一个被锁在房间里的人,如何去偷袭身在房间外的陆宇先生呢?”医生反问了起来。

没有一个人接话。

“会不会是直树偷偷溜出来的?”刘增继续问道。

“绝对不会。伊藤教授身上的钥匙他随身携带寸步不离,而每次老陈送完饭都绝对会将房门紧紧锁好。没有伊藤老师的允许,其他时间房门绝对没有可能打开。而且伊藤老师刚刚病倒,就更没有可能这么做了。”

“好了,既然葵子小姐已经这么说了,事情现在都挑明了,我们再继续追究也不好。不如就这样算了吧。陆宇先生,您觉得呢?”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陆万刚突然插嘴,并且把矛头对准了我。

明明是你挑头,现在却又想当老好人!我在心里不禁骂了这个三流记者好几遍。

不过面对着众人的目光,我也不能表示出任何不满。我坐直了身子,最终说道:“就这样吧,我本来也不打算深究。”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一直没敢看向葵子小姐,生怕她有哪怕一丝的不高兴。不过结果还好,她没有露出那种表情,但也没有其他可以让我看出什么的表示了。

最终本次晚餐就在这样略显诡异的对话中结束了。我迈着沉沉的脚步,心里还在想着刚刚所有人的反应。尤其是那个陆万刚,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越想头就越晕,最终还是决定先回房休息,明天应该就会好很多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学长,他低着头,慢慢走着。不过看他那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知又在想着什么,和平日里的感觉很不一样。

我过去拍了他肩膀一下,他才露出了一个微笑。我们一起走了回去,殊不知,真正的暴风雪这才刚刚开始。

所有的一切,才刚刚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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