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星期日电讯报》的女人十分友好，但马丁·洛马克斯认为这只是出于职业需要。他们四下走走，她温柔地赞美他的秋牡丹，抚摸着观赏性的黄杨树篱。

“我是说，我见过不少漂亮的私家花园，洛马克斯先生，你这个真的是最棒的，位居首位，怎么会埋没到现在呢？”

马丁·洛马克斯点点头，他们继续漫步，她好像很喜欢说话。这是个漂亮的花园，他心里明白。砸了那么多钱，确实应该漂亮。但是是最棒的？位居首位？太浮夸了。当然，这是她的工作。

“对称结构很耐人寻味，它是慢慢舒展开的，对吧？慢慢显露出真容。你知道威廉·布莱克[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 1757—1827）：英国浪漫主义诗人。这里的名诗指布莱克的代表作《虎》（The Tyger），下文引用部分并非原句。]的那首名诗吗，洛马克斯先生？”

马丁·洛马克斯摇摇头。他曾经杀过一个诗人，他和诗歌的交集仅限于此。

“老虎，老虎，黑夜中，火焰一样非常非常明亮，永垂不朽的对称之美啊，汝拥有。”

马丁·洛马克斯又点点头，感觉自己应该发表一点儿“好诗”之类的看法，以防她怀疑他心理变态。他读过《精神病测试》[《精神病测试》（The Psychopath Test）：威尔士裔美国作家乔恩·容森（Jon Ronson, 1967— ）的作品，书中列举了精神病患者的行为特征。]。

“好诗。”

他早就想登上《星期日电讯报》的“英国最佳花园”增刊了。他看见远处树篱下的摄影师正对着上方拍天空，天空一朵云也没有，一定是张美照。那片树篱下埋着一个箱子，箱子里装着应急用的五十万美元。永远不要把所有钱放在一个地方。

“本周你将第一次举办开放花园活动？”记者问。

马丁·洛马克斯点点头。他充满期待，期待向世人炫耀他创造的成果。他可以从楼上的窗户看着享受乐趣的人群。如果有人乱来，他会干掉他们，除此之外的其他人都会受到热烈欢迎。

“我们打算在报道里称呼你‘商人’，合不合适？我读了所有关于你的介绍——私人保险服务，对吧？我担心这个容易造成困惑，‘商人’通常很适用。如果是女性，那就用‘妈妈企业家’。有时候我们会说‘某财产的继承人’。你觉得‘商人’可以吗？”

马丁·洛马克斯点点头。今天下午有个人要来家里。这个人刚刚同意花一千两百万美元购买一些退役的防空导弹，还计划劫持一匹赛马作为保证金。

“菊花真好看，”女人说，“精致。”

在马丁·洛马克斯看来，劫持的赛马并不是理想的保证金，但只要双方都满意这种安排，他的围场里有的是马厩。他以前和这个人做过生意，发现他粗暴却可靠。开放花园活动期间，马丁·洛马克斯会叫当地的童子军摆一个小摊，提供茶水什么的。他注意到人们需要茶水，他们对那玩意儿着迷。

“道恩，”记者朝摄影师喊，“能拍拍这个覆盖物[覆盖物（mulch）：覆盖在土壤上的材料，一般由干草、树皮、堆肥等构成，起保湿、保温、增强肥力的作用。]吗？从克里特岛[克里特岛（Crete）：希腊第一大岛。]进口的。”

不过茶水摊不能出现塑料水瓶，有人会投诉，他可不想因为任何事破坏掉美好的体验。经过一番认真考虑，他意识到必须让人群远离马厩，以防万一。当然了，还要远离房子，这点不用多说。再就是远离化粪池里的尸体，应该没人会靠近那种地方吧？也不允许随便乱挖，有些地方埋着手榴弹。可他想破脑壳也不记得埋在哪里了，但他知道是个安全的位置，他还把位置写在了什么地方。威尼斯凉亭下面？回想起来，他甚至不记得那些手榴弹是谁的，他为什么同意埋了它们，这是年龄增长带来的正常现象。

“我们不需要任何生平细节，洛马克斯先生，但读者有时候喜欢这些。可以提一下妻子吗？孩子？”

马丁·洛马克斯摇摇头。“就我一个人。”

“完全没问题，其实花园才是重点。”

马丁·洛马克斯点点头。见过买防空导弹的人之后，他必须处理另一件事——擅闯私宅，到目前为止他应付得相当顺利。说真的，没事别跟军情五处打交道，他明白这一点，他宁愿跟他们交朋友，也不愿当敌人，可是两千万毕竟是两千万。他确信有人最后会丧命，他只想确保那个人不是他。

“请问能不能用一下你的洗手间？”记者问，“来时的路长，回去的路也长。”

“当然可以，”马丁·洛马克斯说，“库房里有一个。看见了吗，喷泉后面？我想那里没有卫生纸，手头有什么就用什么吧。”

“哦，看见了，好的，好的，”记者说，“看来不能冒昧进房子里。”

马丁·洛马克斯又摇摇头。“库房更近。”

除非谈生意，否则谁也别想走进他的房子，谁也别想。一开始是借洗手间，到后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军情五处以为他们这样闯进来就算了？我们等着瞧。马丁·洛马克斯的朋友无数，有沙特王子，有一个独眼哈萨克人带着一只独眼罗威纳[罗威纳（Rottweiler）：一种大型烈性犬，特别适合作为护卫犬。]。不管是哈萨克人，还是罗威纳，都能瞬间将人撕成碎片。没有他的邀请，谁也别想进房子里。

马丁·洛马克斯又朝花园扫视了一圈。他真幸运，住在这么美的地方。仔细想想，这世界还是挺美好的。暂时想到这里吧，他还要操心防空导弹的事。也许还应该为开放花园烤制一些饼干，或者布朗尼蛋糕。

他听见老旧的马桶冲水的声音，远处有直升机靠近，传来了第一声轰鸣。

白巧克力加覆盆子？他确定人们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