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的书很愚蠢，”斯蒂芬说，“愚蠢！”

“我知道，亲爱的。”伊丽莎白说。此时是凌晨两点半。

许多年前，有个叫朱利安·兰伯特的人为斯蒂芬的书《伊朗：革命后的艺术》写了书评，评价并不好，字里行间充满恶意。他们俩是竞争对手。

“我要狠狠揍他一顿。他怎么敢说这种话？”斯蒂芬使劲拍打门厅的墙壁。斯蒂芬仍然是个魁梧的男人，伊丽莎白从不担心他的体力。也许从某天开始也不得不担心了，他现在的状态一天不如一天。

“别让他得意，亲爱的。”伊丽莎白说。朱利安·兰伯特经历了代价昂贵的离婚，过错方是他自己。二○○三年，他在租来的房子的车库里，用管子接通排气管，把废气导入车内自杀了。

“我要让他尝尝拳头的滋味，”斯蒂芬说，“走吧，去看看他被打趴的样子能有多聪明。我的钥匙在哪儿？”

什么钥匙？伊丽莎白想。车钥匙？早没了。公寓钥匙？好几个月前就藏起来了。斯蒂芬不再有任何钥匙。怎样才能让他冷静下来？

“我突然想到一个特别好的主意，”伊丽莎白说，“出发前要不要听一下？”

“别想劝我，伊丽莎白，兰伯特就是欠收拾。”斯蒂芬在抽屉里翻找，“该死的，我的钥匙在哪儿？”

斯蒂芬从来没有报复心和暴脾气，从来不受自尊的支配，从来没有弱者才会表现出来的特征，从来不需要打击别人来证明自己的强大。

“我不想劝你，”伊丽莎白说，“我完全站在你这一边。侮辱你的书等于侮辱你，侮辱你等于侮辱我。”

“谢谢，亲爱的。”斯蒂芬说。

“我只是在想，要不叫上波格丹？他可以开车带你过去。”

斯蒂芬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他会吓死兰伯特那家伙，对吧？”

伊丽莎白掏出手机。“我给他打电话，亲爱的。”

凌晨两点半，铃声只响了一下，波格丹就接了。

“嗨，伊丽莎白。”

“嗨，波格丹，斯蒂芬想请你帮个忙。”

“好的，让我跟他说话。”波格丹说。伊丽莎白很想知道波格丹为什么凌晨两点半还醒着。他总是这么难以捉摸，真气人。连她训练有素的耳朵都听不到一点儿他那边的背景声音。

“波格丹？是你吗？”斯蒂芬说。

“是我，斯蒂芬，需要我做什么？”波格丹说。

“有这么个家伙，住在肯辛顿或者肯顿，我们要去揍他一顿。”

“好的，现在吗？”

“你一来就去。”

“好的，我大概一个小时后到。你先休息一下，好吗？让伊丽莎白听电话。”

斯蒂芬把手机还给伊丽莎白。

“谢谢，波格丹，”伊丽莎白说，“你真是个好朋友。”

“你也一样，”波格丹说，“带他回去睡觉吧。”

“谢谢，亲爱的。你在做什么？”

“一些杂事。”波格丹说。

“我听到的背景声音是什么？”她问。

“我想你听不到任何声音。”波格丹说。

伊丽莎白翻了个白眼。“晚安，波格丹。”

伊丽莎白带斯蒂芬回到床上，他已经平静多了。波格丹就是有这种魔力。她没法说服斯蒂芬脱掉衣服，但成功说服他躺到她身边，盖上了被子。

“找到开枪打死你朋友的人了吗？”他问。

伊丽莎白抓住转换话题的机会。“还没有，我会找到的。”她知道自己有线索，但线索是什么？在哪儿呢？

“你当然会找到，”斯蒂芬说，“你总能抓住想要的人。”

伊丽莎白笑了，亲吻丈夫的脸庞。“我抓住了你，不是吗？”

“不，不，是我抓住了你，亲爱的，”斯蒂芬说，“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撒手。”

他们相遇在一家书店外，斯蒂芬非常绅士地捡起了她掉的手套，递还给她。伊丽莎白从没告诉他，其实那天早些时候，她远远看见他坐在长凳上，他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她经过长凳时，故意扔掉手套，他捡了起来，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掉了的手套，浪漫又老套，没有男人能抗拒。所以，没错，伊丽莎白总能抓住想要的人，对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被抓住了。任何时候都要提前做好计划。

“他给我留了一封信，”伊丽莎白说，“告诉我去哪里找钻石。我和乔伊丝跟着线索去了，发现了另一封信，信上说只要我好好想想，就知道钻石在哪里。”

“这是叫你加把劲儿？”

“简单来说是这样。”

“你是怎么找到第一封信的？”

“我们去过山上的树林，站在一棵树旁的时候，他提到了密信传递点。”

“对你来说有点明显。”斯蒂芬说。

伊丽莎白笑道：“回想起来确实有点。”

“他还说了别的吗？信里还有什么？”

“我去拿来，好吗？”伊丽莎白说，“我们一起看看？”

“好，一起看看，太有趣了。我去烧水沏茶吧？”

“不，你留在这儿，亲爱的。也许可以脱掉鞋子和夹克，让自己舒服一点儿。”

“你说得对。”斯蒂芬说。

伊丽莎白挪腿下床，朝书桌走去。她取来信的复印件，回到床上。斯蒂芬的鞋子飞到了房间的另一头，领带还系在脖子上。她冲丈夫笑了笑。

他们一起看信，斯蒂芬偶尔评论几句：“诺森比亚……”“记得在莱伊度过的周末吗？”“居然有黑手党。”“永远爱你的？嘿，你没抓住机会，长官。”

也许线索藏在显而易见的地方，伊丽莎白想。她和道格拉斯为了找乐子，用过一个非常简单的技巧，把每句话的第一个字母连起来，拼成一条信息。他们会给彼此写长篇大论、情意绵绵的情书，其中的首字母拼成了一句“别忘了买鸡蛋和卫生纸”。

道格拉斯会在这里玩这么简单的把戏吗？为了怀旧？肯定不会吧？

“我认为钻石在莱伊的乡间小屋里，亲爱的，”斯蒂芬说，“你觉得呢？不然提到它挺奇怪的。”

钻石不在莱伊的乡间小屋里，伊丽莎白第一时间确认过了。那座小屋早在一九九五年就被拆除，那里建了一条新公路。伊丽莎白又拿起信，想看看道格拉斯有没有用每句话的首字母留下信息。她扫了一眼开头几段。

伊丽莎白笑起来。这回算你赢了，道格拉斯。有时候，只要拼命想一想，她还是能想起她为什么跟他结婚的。

“亲爱的，”斯蒂芬说，“你记得朱利安·兰伯特吗？我突然想到他。”

“从没听说过这个人。”伊丽莎白说。

“我想约他吃个饭。他刚经历了特别糟糕的离婚，最好看看他有没有事。”

哦，别离开我啊，斯蒂芬，伊丽莎白想，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