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卜拉欣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床头桌上放着一根雪茄和一瓶白兰地，手提电脑在面前打开。他点击唐娜发给他的监控录像文件。在库珀斯·切斯，很难再找到一个和易卜拉欣一样懂IT的人了。真的难。

“好了，仔细听我说，”易卜拉欣说，“道格拉斯和波佩二十六号下午五点前被杀，伊丽莎白和乔伊丝周四去查看寄存柜，所以我们只需要看这两天之间的录像，大概是案发后三天左右的时间。”

“好的。”肯德里克说，脑袋靠在易卜拉欣的肩上。

“我在手提电脑上看二十六号的，你在iPad上看二十七号的，好吗？”

“好极了。”肯德里克说。

“如果看到有人开五三一号柜子，喊一声。”

“好的，”肯德里克说，“嗯，我不喊，直接告诉你就行了。”

“好主意，”易卜拉欣赞同道，“我们可以一边看，一边聊天。”

“这样就不会无聊啦！”肯德里克说。

“对。”易卜拉欣说，按下监控录像的播放键。他最快能用八倍速快放，行李寄存处早上七点开门，晚上七点关门，所以看完一天的录像需要九十分钟。有肯德里克帮忙，九十分钟能看完两天的。也许对八岁的孩子来说，这不是一项完美的任务，但现在的孩子都娇惯过头了。

“我开始看我的了，”肯德里克说，“我们聊什么？”

易卜拉欣看着屏幕上的黑白影像，摄像头拍到了整排寄存柜。八倍速快放下，还没有一个人进出。“学校生活怎么样？”

“嗯，还不错。”肯德里克说，“你知道罗马人吗？”

“知道。”易卜拉欣说。有人刚把背包塞进过道远处的一个柜子里。

“你最喜欢谁？”肯德里克问。

“我最喜欢的罗马人？”

“我最喜欢布鲁图斯[布鲁图斯（Brutus，约前85年—前42年）：古罗马政治家，组织并参与刺杀了恺撒。]。刚来了一个清洁工，不过她什么也没偷。”

“我想我喜欢小塞涅卡，”易卜拉欣说，“他是最伟大的斯多葛派哲学家，不仅非常擅长理论，还总是给出实用的建议。他认为哲学不是神圣的经文，而是治病的药。”

“哦，真棒，我们还没学到他。”肯德里克说，“最厉害的恐龙是什么？剑龙吗？”

“对，我同意，肯德里克。”易卜拉欣说，喝了一大口白兰地。

“他们踢你的时候疼吗？”肯德里克问，眼睛一直紧盯着监控录像。

“我告诉其他人不疼，”易卜拉欣说，“其实很疼，非常疼。”

“他们可能知道。”肯德里克说。

“他们可能知道，”易卜拉欣说，“但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了实话。”

“谢谢，易卜拉欣叔叔。”肯德里克说，“有人刚从别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没什么特别。他们踢你的时候，你有感觉吗？害不害怕？”

“这些是相当好的问题。”易卜拉欣说。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把公文包放进柜子，然后摘掉领带，把领带也放了进去。也许失业了，还没告诉妻子。“我记得自己非常害怕，感觉就像在洗衣机里翻滚。很可笑，对吧？”

“不可笑，”肯德里克说，“这是你的真实感受。”

“我还记得，我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死了也没关系，但这种死法也许不太公平。我当时想，要是早点料到就好了。”

“嗯哼。”肯德里克说。

“我想到了你外公，想到了乔伊丝和伊丽莎白，我知道我会想念他们，也知道他们会想念我，然后我想，希望我不要死，希望最后一切没事。”

“我很高兴你没死，不然我们没法看这个。”

易卜拉欣点燃雪茄。

“如果我快被杀死了，也会想到外公，还会想到你。我会想到学校的科迪、梅丽莎和沃伦老师。我想得最多的还是妈妈。哇，这根烟真大！你不应该抽烟，知道吗？”

易卜拉欣吸了一口雪茄。“大多数时候，我做应该做的事，这样的人生比较容易。但有些时候，我也做不该做的事。”

“和我一样，”肯德里克说，“我有时候不睡觉，妈妈不知道。”

“你不会想到爸爸吗？”易卜拉欣问，“如果快被杀死的话？”

肯德里克想了一会儿。“他知道了可能会生气。”

易卜拉欣点点头，安慰道：“我也没想到我爸爸。”

“你没有爸爸，易卜拉欣叔叔，有的话，那他就一千岁了。”

两个人专心工作了一会儿。易卜拉欣看见七八个人出现在过道里，都是去开其他柜子，肯德里克看到的也差不多。还没人碰过五三一号柜子。两个人偶尔轻松地聊上几句，易卜拉欣知道了肯德里克最喜欢的数字是十三，因为他觉得十三很可怜[西方人忌讳数字十三，原因之一是耶稣受难前和弟子共进晚餐，参加晚餐的第十三个人是背叛了耶稣的犹大。]。肯德里克给他做了个行星测试。最大的？木星。最厉害的？土星。不是地球？不能算地球！屏幕上的时钟往前走，比床头桌上的时钟快八倍。又一个清洁工进来，一天结束，他们看完了。

“太棒了，”肯德里克说，“我们可以一起看另一天的吗？”

易卜拉欣说可以。他收到一条伊丽莎白发来的信息：“有情况吗？”他回复：“有，我很担心肯德里克的父子关系。”伊丽莎白回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她真是对表情符号入了迷啊。

他们上了趟厕所，肯德里克比易卜拉欣要快得多。他们开始看伊丽莎白和乔伊丝开柜子那天的录像，只要看到她们俩出现就可以停下了。

黑白画面又开始快速播放。易卜拉欣和肯德里克都不觉得无聊，谁会在享受乐趣的时候觉得无聊呢？易卜拉欣问肯德里克喜不喜欢看书，肯德里克说有些书喜欢看，有些书不喜欢看。肯德里克问易卜拉欣有没有在别的国家生活过，易卜拉欣回答说埃及，肯德里克拼出了这个国家的名字。

易卜拉欣盯着录像，差不多午饭时间，看见了伊丽莎白和乔伊丝，于是把录像恢复到正常速度。他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但这两位说的什么总是很容易猜到。他看见她们开锁时遇到了麻烦，乔伊丝在包里摸索了一番，伊丽莎白又试了一次，柜门弹开了。图像质量不是很好，但大部分都能看明白。伊丽莎白取出一个薯片袋——她今天早上拿给易卜拉欣看过——乔伊丝把它装进包里，她们离开了。

肯德里克想看乔伊丝和伊丽莎白的录像，看到的时候说：“哦，天哪，真的是她们。”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发现，只能承认失败。这么说，没人去过柜子那儿。伊丽莎白和乔伊丝去之前，没人尝试打开柜子。

“真希望我们能看到坏蛋。”肯德里克说。

“我也一样，”易卜拉欣说，“伊丽莎白不会高兴的。”

“我们看看前一天的吧？”肯德里克说，“为了好玩？以防万一？”

易卜拉欣同意了，因为这个任务一旦结束，肯德里克就得回他外公那儿。

他们开始看二十五号的录像，那是波佩和道格拉斯被杀的前一天，或者说只是波佩被杀的前一天，如果伊丽莎白的推测没错的话。道格拉斯真的伪造了自己的死亡？嗯……他们这次没怎么说话，两个人都很享受安静的相处，肯德里克让易卜拉欣猜火箭的速度有多快，也就聊了聊这个而已。

他们一起盯着屏幕，同时看见了一个身影。和之前看到的百来个人一样，这个人走进了过道。不同的是，这个人穿着摩托车皮衣，戴着全封闭头盔，在五三一号柜子前站定不动。

“瞧我们发现了什么，肯德里克？”易卜拉欣说。

“可能是个坏蛋？”肯德里克说。

“可能是个坏蛋。”易卜拉欣赞同道，又吸了一口雪茄。谁还需要外面的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