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不在场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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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诉时效倒计时  作者:横山秀夫

别再笑了。

答应我,这辈子都别再笑了。

小达再也笑不出来了,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都是你害的。

你要记住,是你害死了小达。

一刻都不要忘记。

求你了。

求你对天发誓,这辈子都别再笑了。


“全国各地近期丑闻频发,我们应当引以为戒,尽快赢回民众的信任。诸位,回归初心,时不我待!这并非难事。我们需要做的,不过是重燃疾恶如仇的至纯信念,重拾服务社会的精神而已。如此一来,就绝不可能错过那些走投无路、只能求助于我们的善良公民的声音,更不可能出现为一己私欲助纣为虐、堕落成罪犯的警察职员。然而,最近——”

F县[日本的行政区划单位,“县”的行政级别相当于中国的“省”。——编者注]警察本部的大楼里未见一道走动的身影,刺耳而高亢的声音透过各部门的壁挂扬声器主宰了整栋建筑。上班时间一到,昨日走马上任的特考组[特考组是日本通过“国家公务员I种”考试的国家公务员俗称,入职就是警部补,是日本警察系统中的精英。——译者注(本书中注释,如无特殊说明均为译者注)]本部长便训起了话,而且没完没了。

朽木泰正独自坐在五楼的搜查一课刑警办公室,那是重案一组——通常称为一班的一把手的座位。只见他背对西窗,靠着椅背,套着皮鞋的双脚撂在办公桌上,手拿竹制手工耳勺掏着耳朵。

下属都出去了。其他班的办公区也是空空如也。二班刚破了一起主妇被害案,昨晚去县北的温泉度假村开庆功宴了。除了拒绝参加酒宴与聚会的班长楠见,二班的人至少要到下午才会顶着浮肿的面孔现身。三班已是十来天不见人影。他们正在县西侦办一起高频连环纵火案,天天睡在弥漫着汗臭味的片区警署武道场。此时此刻,班长村濑怕是正为自己的霉运懊恼不已。不,说不定案子已经有了眉目,他正舔着嘴唇,时刻准备出击。

朽木瞥了眼挂钟,9点刚过。

是时候叫人过来了。刚冒出这个念头,房门便开了。留着小平头的森进屋道了声“早”。别看他长得像个小喽啰,其实是个摸爬滚打十五年的老资格。从片区警署的刑事课调进本部的重案组比通过升职考试还难,更何况他进的还是本县首屈一指的一班,天知道有多少同行眼红。

“岛津没跟你一起?”朽木问道。

森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伸长脖子回答:“今天他还得盯着索姆吧?”

岛津奉命与田中搭档监视泰国陪酒女索姆·希的住处。但朽木早有指示,他今天上午可以暂时离岗。

“还以为你会顺路捎上他呢。”

“那我再跑一趟?”

“算了,再等等吧。9点30分还不见人,就打他的手机。”

岛津总不会忘吧。汤本直也抢劫杀人案一审将在今天10点开庭。

“班长。”

“嗯?”

“真够长的啊。”森戏谑地眯起眼睛,将目光投向墙上的扬声器。

回过神来才发现,训话声已然消失。看来新官上任的本部长总算是训过瘾了。

“听见没,要疾恶如仇。”

朽木嗤之以鼻,下意识皱起眉头。

“我可恨不起来,那可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啊。”

话音刚落,森便将脸转向门口,朽木也顺势望去。只见门开了一条缝,岛津畏畏缩缩地钻了进来。多亏那身眼熟的浅棕色西装,朽木才一眼认出了岛津——岛津的下半张脸被重度花粉症患者才会戴的大号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头发也蓬乱不堪。远远望去,青黑色的眼圈十分显眼,眼里的血丝都清晰可辨。

“怎么了?”

“对不起……我的牙……”岛津咕哝着低头走进去。

“我瞧瞧。”

朽木用拇指戳了戳岛津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摘下口罩一看,只见他的右半边脸肿得厉害,不用手摸都看得出那块儿烫得很。岛津四五天前就开始嚷嚷后槽牙疼了,吃乌冬面和荞麦面都费劲。原本偏尖的脸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大饼脸,都瞧不出头和脖子的分界线了,肯定是某种病菌入侵了他的牙龈。

“顶着这么张面孔也镇不住场子啊……”

是我干的——作为审讯环节的负责人,岛津有义务和权利看着证人席上的汤本直也垂头丧气、老老实实地对法官说出这句话。“镇场子”绝非单纯的比喻。尽管嫌疑人已改称被告人,被移交至检察院,但审讯室中的供述仍是审讯者和嫌疑人之间的有效“承诺”。在法庭上履行这份承诺,天塌下来都不许翻供。所谓“镇场子”,就是坐在旁听席的角落向被告人输送这样的意念。

“换我去?”朽木绷着脸说道。

他本打算让岛津和辅助审讯的森去旁听,但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换作司空见惯的案子,让森一个人去倒也无妨,问题是这起抢劫杀人案的主犯仍然在逃,目前下落不明。鉴于汤本有可能在法庭上提及主犯的行踪,至少需要两个人在场,一个继续旁听,另一个负责及时与本部联络。

“不……还是我……”

见岛津每说几个字都要皱一下眉头,朽木下定了决心。对汤本的审讯涉及本案和另一起案件,是一场长达四十二天的持久战。在此期间,朽木也曾多次踏入审讯室。汤本应该还记得那张被同事们戏称为“青面修罗”的面孔,知道这个年过五旬的男人是“岛津的领导”。换他出马,也足以镇住场子。

“你找医生好好看看。”

窗外便是F医大的楼群。朽木朝窗口努了努嘴,拿起听筒,打电话去医大的附属医院。牙科门诊部有一位姓铃木的医生。一班经常找他给被烧死的被害者做牙痕鉴定,一来二去便混熟了。

“好说,让他赶紧过来吧。”朽木向岛津转达了医生的允诺,然后便带着森离开了办公室。两人穿过比刑警办公室大上三倍左右的搜查一课办公区,来到走廊,走平时会刻意避开的内部楼梯,下到一楼。今天情况特殊,甩掉记者毫无意义,反正过会儿就会在法庭碰上。

走去F地方法院只需三分钟。它跟县警大楼在一条街上,中间隔着县政府大楼。

出门后,森一直沉默不语,表情凝重。朽木很理解他——皆是焦虑使然。负责审讯的人再怎么十拿九稳,嫌疑人会不会当庭翻供的念头仍会在脑海中打转。更何况,本案缺乏一锤定音的物证。警方堆砌的间接证据和汤本的供词是这场公审仅有的地基。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纰漏,公审都会立刻陷入僵局。只可惜岛津拿下汤本那天,朽木刚好去了另一起凶杀案的现场,没能亲眼看到汤本认罪时的表情。

不难想象,森的焦虑定是来自岛津。在去法院的路上,这份焦虑也渐渐渗入了朽木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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