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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诉时效倒计时  作者:横山秀夫

天空泛起鱼肚白。

霞光公寓104室中摆着三套被褥和十人份的行李。搜查一课在半个月前租下了这套房子,派楠见率领的重案二组(人称二班)驻扎于此。本间母女就住在隔壁再隔壁的102室。公寓的后窗对着电镀厂的外墙。需要进出102室时,刑警们一律不走正门,而是悄悄爬窗。

森迅速脱下衬衫和长裤,钻进墙边的被窝。小睡三小时后,他还要护送亚里沙上学,并留意她周围的情况。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星期。

此时此刻,他本该和一班的弟兄们一起追查高音町的一起女职员被害案。被调来地位不及一班的二班帮忙确实令他略感不爽,但他对这起的哥被害案也绝非全无兴致。

森与此案颇有渊源。十五年前案件刚发生时,他也是被抽调的人手之一。那时他刚调离派出所,进了片区警署的刑事课。听闻凶案发生,他便和前辈驱车赶往邻区,机缘巧合下还立了一功。他在弹子房的停车场发现了一辆印有“武内电器”的轻型卡车,还在位于那家弹子房和本间夫妇当时居住的独栋出租屋之间的儿童公园找到了目击者。目击者称,他撞见一个年轻男人在公园里用自来水洗沾满鲜血的手。

这份幸运为森的刑警生涯开了个好头。如果没有那天的发现,我还能调进本部吗?如今他已混成了老资格,却还是时不时冒出这样的念头。

然而,为一名年轻刑警铺就晋升之路的的哥被害案迟迟没能圆满结案。武内利晴差一点儿就落网了。他回了一趟自家的电器店收拾东西,跟父母撂下一句“我去趟东京”便逃之夭夭。远走异国——如果当时的搜查一课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定能在他出入境时一举拿下。

“阿森。”边上传来闷声,是比他先一步躺下的宫岛。宫岛负责盯着雪绘。她去附近的超市做收银员时,是宫岛在周围警戒。

“干吗?”森一边反问,一边往自己肚子上盖毛巾被。

“没来电话,是不是说明武内那小子知道时效延长了啊?”

“不好说。要打也得等天亮吧。”

“你猜他知不知道?”

森思索片刻后回答:“五五开吧。”

武内高中一毕业就继承了家里的电器店。尽管他没有学习法律的机会,但森自己都不止一次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刑警利用时效暂停的条文逮捕罪犯的情节。

“也不知道本间太太心里是什么滋味……”宫岛似在自言自语。

森也在琢磨。十五年前,雪绘在医院查出身孕。是丈夫的孩子还是……据说雪绘顿时癫狂错乱,口口声声说自己遭了天谴。皆是自责使然。丈夫一命呜呼,腹中又多了个生父不明的孩子,都怪她给了不该给的可乘之机,勾引了武内。当时她发展到了需要心理疏导的地步,说是做了三十多次心理咨询。

最终,雪绘选择生下这个孩子。不难想象,这个决定建立在纠结烦恼之上。

肯定是我老公的,我们都结婚三年了,一直在备孕——雪绘当时跟朋友说过这么一番话。她还痛哭流涕道,自己年少无知时堕过两次胎,再来一次,怕是就怀不上了。

亚里沙的耳垂便是答案。她是B型血,一如武内。雪绘一定深深品尝到了“天谴”二字的滋味——我给杀害丈夫的人生了一个女儿。她究竟如何看待亚里沙的降生,又是怀着怎样的念想抚养了这个孩子整整十四年?

“她怕是也不想让我们抓住那小子吧。”宫岛幽幽道。森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也许吧。”森叹着气回答道。

他甚至不敢轻易揣摩雪绘的心情。被自己信任的老同学强暴,一定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心理创伤。更可恨的是,对方还害死了自己的丈夫。然而,捅死她丈夫的那位老同学,也是亚里沙的亲生父亲。

她是不是还没走出不该勾引武内的自责?进公寓前通读过的笔录浮现在森的脑海中。“没太提防”“轻率”“逗逗他”“见过世面的已婚人士”……笔录是案发两天后做的,惨剧仍历历在目,雪绘的叙述却满是自责与懊悔。

最关键的是,雪绘一定很担心女儿的未来,日日为此焦心。亚里沙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警方并没有对外公布雪绘遭强奸一事。但武内一旦落网,一旦被送上法庭,隐藏在凶杀案深处的丑闻便会大白于天下。届时,亚里沙完全有可能知晓那可憎的真相。

森闭上眼睛。

雪绘在午夜零点到来的那一刻长吁一口气的模样浮上心头。悬心落地,便是那一幕给森留下的印象。抓不到武内也好,就让我们母女太太平平过下去吧——也许这才是雪绘内心深处的想法。

倘若真是如此,现在放心还为时过早。离“第二时效”还有七天。如果武内不知道时效暂停过七日,就很有可能联系雪绘。

毕竟有三年前的那通电话。

那孩子是我的女儿吧?

据说武内先是为自己的罪行反复道歉,然后战战兢兢问出了这句话。雪绘断然否认,武内却反复追问“真的不是吗?”。挂电话时还不死心,说了句“我会再打给你的”。

雪绘当即报警。当时的搜查一课一阵骚动。武内知道亚里沙的存在。“那孩子”这个叫法说明他亲眼见过亚里沙。这意味着他涉足过本间母女的生活圈子,哪怕只是暂时的。雪绘称,电话似乎来自公用电话亭。警方认为武内有可能藏身于本县,于是与这次一样加派人手,布下天罗地网。当时手上没案子的重案三班守在雪绘家,等待武内的第二通电话。

然而,绝密行动竟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胎死腹中。走漏了风声,“受害者接到凶手来电”一事登了报。许是为了保护本间母女的隐私,报道并未提及电话的内容,但对县警而言,这无异于泄了他们的底。武内就此音讯全无。他肯定是看到了报纸,生怕警方通过电话追踪到他的位置,只得放弃联系雪绘。

不过,如果时效届满,那就另当别论了。到时候,警方就奈何不了他了,不必再惧怕警方顺着电话找过来。毫无疑问,武内惦记着亚里沙。从打电话的那天起,他已沉默了整整三年,心中定有万千思绪。确信时效届满后,他定会对雪绘或亚里沙有所行动。

是今天、明天,还是“第二时效”过后?无论如何,都只能静观其变。县警别无选择,只能耐心等待,祈祷武内犯错。

好歹睡一觉。

森将毛巾被卷到腋下,背对着宫岛。头脑却很清醒。揣度雪绘的心态,似乎牵出了更多的思绪。脑海中悄然浮现出一张眉眼落寞的瓜子脸——进藤秋子。

森在走访调查时认识了她,至今已有半年。执行这项任务前,他们第一次有了肌肤之亲。离婚吧——森的这句话,让秋子流下一行清泪。她今年三十七岁,比森大两岁。因丈夫家暴不止,她不得不带着八岁的儿子东躲西藏。“给我一点儿时间好吗?”秋子恳求道。

森猛吐一口气,用毛巾被蒙住头。离“第二时效”还有七天。无论结果怎样,案子都会画上句号。

可是……他又琢磨起了雪绘的心思。无论结果如何,让她煎熬多年的烦恼会在这七天里圆满收场吗?他抓住姗姗来迟的睡魔,但脑海中的某处仍在不住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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