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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母表谜案  作者:大山诚一郎

屋里茶香缥缈,沁人心脾。窗外寒风凛冽,好在有厚重窗帘的遮挡,室内很是温暖。背后的沙发柔软舒适,恰到好处地带走了一整天的疲惫。

峰原卓那将近一米八的消瘦身躯深埋在沙发里。只见他闭着眼睛听慎司讲述案情,五官深邃的面庞带着仿若沉思的神情。一旁的明世则不时打岔。由于一头极短的头发,再加上那一身牛仔衣裤,乍一看还以为她是个细嗓门的男孩子。秀发如瀑的理绘稍稍侧着头,面带温婉的微笑静静听着。

“——就是这么回事,”慎司讲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环顾在场的三位朋友,“根据F系统的记录,凶手显然在仲代哲志、神谷信吾和松尾大辅这三个人之中。可种种条件却使他们被排除在嫌疑人名单之外。

“我们找医生核实过,发现仲代哲志是真的扭伤了右肩,绝对做不了挥刀这样的动作。而且仲代惯用右手,恐怕没法用左手挥刀行凶。

“神谷信吾确实有尖端恐惧症。他的同事和学生时代的朋友都异口同声地告诉我们,神谷真的有尖端恐惧症。这样一个人实在不可能拿得了刀。

“松尾大辅是在验尸官推测的死亡时间之后进入现场的,因此他不可能行凶。另外,从现场的血迹来看,被害者确实是在那个房间遇害的,可以排除凶手在其他地方实施犯罪,事后再将遗体搬进那个房间的可能性。

“这意味着案发当天进出过现场的三个人都不可能是凶手。调查工作就这样陷入了僵局,大槻警部现在急得团团转。”

2月14日星期五,晚上8点多。地点依然是“AHM”顶层的峰原家书房。慎司、明世、理绘和峰原围坐在玻璃桌旁。桌上摆着峰原亲手为他们泡的红茶,一如往常。

慎司之所以将案情讲述给朋友们,是因为他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准确地说,是峰原卓的意见。去年7月西川珠美毒杀案发生后,峰原以精彩的推理揭露了案件的真相。慎司暗暗期盼他像上次那样,再次展现精妙绝伦的推理。

“仲代哲志生于1950年。大学辍学后,他移居美国,当过寿司店的服务员、农场的工人和干洗店的店员什么的,工作经历非常丰富。他在三十五岁的时候迎来了人生的转机,买彩票中了足足一千万美元的大奖。毕竟美国的彩票奖金特别高嘛,他靠这笔钱过上了悠然自得的生活,同时开始收藏他一直都很感兴趣的雕塑艺术品。五年前,他回到了阔别二十多年的祖国,用彩票的奖金创办了仲代雕塑美术馆。大部分展品是他原本就有的收藏。

“他这人脾气挺好,为人随和,但可能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吧,明明是馆长,一个月却只来美术馆两三次。日常运营工作基本都交给了职员们。

“神谷信吾生于1965年,在大学的美学美术史系当过助教。2000年4月入职仲代雕塑美术馆担任研究员。

“松尾大辅生于1963年,原本在神奈川县的一家美术馆工作。2000年3月入职仲代雕塑美术馆担任研究员。他跟仲代是老相识,仲代创办美术馆时好像找他参谋了不少事情。据说是松尾十年前去美国旅行的时候碰巧认识了仲代,两人一见如故。”

明世开口说道:

“我想先确认一下,F系统是有停用模式的,一旦切换到停用模式,门就会一直开着,任何人都可以进出,对吧?你刚才说切换模式需要密码,那这个密码是谁在管理呢?”

“馆长的秘书香川伸子。但她不可能先将F系统切换到停用模式,再偷偷进出特殊藏品室。一旦切换,进行切换的时间就会出现在‘出入记录’中,而且是用红字标出的,但1月26日的记录中并没有标红的切换时间。据F系统供应商的负责人介绍,切换至停用模式的记录是绝对无法删除的。因此案发当天进过特殊藏品室的只有仲代哲志、神谷信吾和松尾大辅这三人,绝不会有错。”

“除了被害者室崎纯平,真的只有那三个人在F系统里登记过指纹吗?会不会有其他人登记过啊?”

“没有啊。我们请供应商的负责人查了一下,确实只登记了他们三个。而且也没有增加或删除过登记人员的记录。”

“那你有没有亲眼看到他们三个人扫描指纹开门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怀疑实际登记的是别人的指纹,只是借用了他们的名字是吧?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三个扫描指纹以后,门的确开了,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确实登记了指纹。”

“能不能把他们三个的指纹复印到别的东西上,再用那个东西触摸传感器开门啊?这样其他人不是也能开门了吗?我好像听说过有人把指纹复印到明胶、橡胶之类的东西上拿去按传感器,传感器就误认为是活人在按指纹了。”

“这招对F系统无效。据说当手指触碰F系统的传感器时,传感器不仅会扫描指纹,还会同时判断这根手指是不是长在活人身上。哪怕是登记在案的指纹,只要传感器做出‘手指不属于活人’的判断,F系统也会判定为‘指纹识别失败’,拒绝开门。”

“怎么判断手指是不是长在活人身上啊?”

“通过沿手指传导的脉搏波啊。当心脏跳动时,血压的变化会一路传导到末梢血管,这个过程中的波动就叫脉搏波。F系统的传感器是可以检测到脉搏波的。用明胶、橡胶做的假手指也好,从活人身上切下来的断指也罢,从中都无法检测到脉搏波,于是F系统就不会开门。”

“我就想问清楚这个。得先明确事实,保证推理的前提不出错嘛——我觉得凶手是神谷信吾。他说他有尖端恐惧症,可我信不过这种说法。理绘,真有那种病吗?”

理绘是在中央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工作的精神科医生。她莞尔一笑,说道:

“有的。尖端恐惧症是一种神经症,病人一看到尖锐的物体就紧张惊慌,症状严重的人甚至会出现头痛、胃痛等肌体症状。”

“就算他真有尖端恐惧症,也不至于严重到拿不起刀吧?”

“病情的严重程度是因人而异的,但确实有人怕到连刀都不敢碰。后藤警官,神谷信吾的病情到底有多严重啊?”

“同事和老同学都说他病得不轻啊。据说去餐厅吃饭的时候,他光是看到装着刀叉的小篮子就脸色发青,去医院打个针也哭得跟小孩似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演戏。”

明世捧起胳膊。

“嗯……这么说起来,神谷信吾就不太可能是凶手了……那就再研究一下仲代哲志吧。你说你们找医生核实过他右肩的伤势,但那位医生是他的家庭医生吧?他会不会跟仲代串通做伪证啊?”

“别小看警察好不好?我们请警察医院的医生检查过了,发现仲代确实扭伤了右肩。右手的手指能动,所以在键盘上打打字还行,但右手臂是肯定举不起来的,更不可能拿着刀挥来挥去。而且他惯用右手,无法用左手行凶。”

“仲代真的惯用右手吗?说不定他其实是左撇子,只是平时假装惯用右手呢?”

“我们找美术馆的职员了解过了,他们都说仲代的确不是左撇子。每个人都作证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惯用右手的。他总不可能那么早就为了作案假装惯用右手吧。”

“那就只剩下松尾大辅了啊。要不是因为案发现场有大量的血迹,我肯定要考虑一下凶手在其他地方作案,事后把遗体搬进现场的可能性……案发现场的血真是从伤口流出来的吗?凶手会不会提前保存了一些被害者的血,把遗体搬进去以后再往那儿一泼啊?”

“不可能的,那些痕迹怎么看都是从伤口流出来的血造成的。”

明世双肩一沉,说道:

“那岂不是意味着能进入案发现场的三个人都不是凶手了啊……嗯……越想越不明白了。”

“哪能那么容易被你想明白啊。这可是困扰警方两个多星期的难案。”

“我说你啊,你怎么不先检讨检讨你们警方无能,反而跟我耀武扬威起来了!”

理绘用温文尔雅的语气说道:

“嗯……我倒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如果仲代哲志先生和松尾大辅先生的指纹是反着登记的呢?”

“反着登记指纹?”

明世面露疑惑。

“就是仲代先生用松尾先生的名字登记了指纹,而松尾先生用仲代先生的名字登记了指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仲代先生在晚上8点34分到56分进入特殊藏品室’的记录就是松尾先生的行为所造成的。仲代先生扭伤了右肩,无法作案,但松尾先生有行凶的能力。我认为他们两位也许是同谋。不是说仲代先生和松尾先生是老朋友吗?”

“理绘就是厉害,妙啊!”明世欢呼道,“肯定是这样的,这下案子就能破啦。”

慎司苦笑道:

“其实搜查组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只不过我们的脑子不如理绘大夫灵光,花了三天才想到。大家本以为这下就能破案了,仔细一查才发现,这条路走不通。”

“啊?”

“我们让松尾大辅开门进了一趟特殊藏品室,然后请供应商负责人查了查F系统当天的进出记录。结果松尾大辅的记录的确是用他自己的名字记录在系统中的。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松尾和仲代对调过指纹和姓名。”

理绘呵呵一笑,说道:“我又猜错啦。”

“不不不,能一下子想到这种可能性已经很了不起了,跟明世真是天差地别啊。”

“喂,你干吗拿我当参照物啊!”

明世一掌拍在玻璃桌上,盛有红茶的杯子顿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见状,明世连忙向峰原道歉:“啊,对不起!”公寓房东微笑不语。

理绘问道:“警方有没有查到被害者遇害的理由啊?”

“室崎貌似在那尊17世纪的意大利青铜像‘沉睡的斯芬克斯’上发现了某种问题,还征求了同事们的意见。室崎之死很有可能与这件事有关,但我们完全查不出那尊青铜像到底有什么问题。”

“莫非那‘沉睡的斯芬克斯’是赝品?也许是三名嫌疑人之一让美术馆出高价买回了这件赝品,中饱私囊。赝品可能是他伪造的,也可能是他在别处找到的。而室崎先生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就被杀人灭口了。对了,神谷先生不是说,案发当晚他最后一次见到室崎先生的时候,感觉对方看起来兴高采烈的,似乎正准备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对吧?说不定室崎先生大概是正准备以‘沉睡的斯芬克斯’为把柄威逼勒索凶手。”

“那是不可能的。我们请其他美术馆的研究员检查过了,‘沉睡的斯芬克斯’是真品,从头到尾都很正常,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当把柄的地方啊。”

说到这里,慎司将视线投向峰原。这位房东一直将身子埋在沙发里,默默听租客们各抒己见。

“峰原先生,您觉得呢?”

峰原直起身子,用低沉却铿锵的声音问道:

“你的上司对27日午夜0点整的那通报警电话抱有疑问是吧?照理说,凶手报警是为了让警方尽早发现被害者的遗体。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在距离案发已有足足三四个小时的午夜0点打电话呢?他是不是一直没想通这一点呀?”

“是啊。”

“那他后来想通了吗?”

“没有,毫无头绪。我猜想凶手可能在现场留下了某种痕迹,要等三四个小时才会消失,却死活想不出那会是什么痕迹,简直是束手无策啊。”

峰原点了点头,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出微笑。

“我大概知道凶手为什么在案发三四个小时之后才打电话了。”

“为什么啊?”

“因为他要是不这么做,就会立刻暴露自己。”

慎司、明世和理绘面面相觑。

“您知道谁是凶手了吗?”

“嗯。所以我需要你做一件事——密切监视某个人的一举一动。”

“监视谁啊?”

峰原指定的那个人,正是三名嫌疑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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