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八百万种死法  作者:劳伦斯·布洛克

LL线地铁的起点在第八大道,沿着十四街穿过曼哈顿,然后往北七拐八拐地开到卡纳西。地铁过河后,在布鲁克林的第一站是贝德弗德大道和北区第七街的交叉口。我在那儿下车,一路摸索着找他的房子。我花了不少时间,拐错几次弯,不过那天是个散步天,太阳高照,万里无云,空气里有几丝难得的暖意。

车库右边有个无窗大门,我摁摁铃,可是没人应门,里头也听不到有铃在响。他不是说过切断电铃码?我又猛摁一次,还是没声音。

门上装着铜环,我用它敲门。没有反应。我两手环成杯状大声叫:“钱斯,开门!是斯卡德。”

然后用力捶门——门环跟手并用。

门看来摸来都很厚实。我试着用肩去顶,结论是不太可能用蛮力撞得开。我可以破窗而入,但绿点这一带的居民会闻声报警,或者亲自拿枪过来。

我又使劲敲几下门。马达发动,绞盘开始举起电动的车库大门。

“这边走。”他说,“别把我的门砸掉。”

我从车库进去后,他按钮把门放下。“我的前门开不了。”他说,“以前我没让你看过吗?那门全用铁条封起来了。”

“失火了看你怎么办。”

“我可以跳窗出去。不过有谁听过消防站失火?”他的穿着跟我上回看到他时一样:浅蓝色牛仔裤和海军蓝套头毛衣。“你忘了你的咖啡。”他说,“也可能是我忘了给你。前天,记得吗?你本来要拿几磅回去的。”

“没错,我忘了。”

“给你女友,漂亮的女人。我煮了些咖啡,你要一杯吧?”

“谢谢。”

我跟他走进厨房。我说:“要找你可真难。”

“嗯,我这两天与世隔绝。”

“我知道。这两天你有没有听新闻?或者看报纸?”

“没有。咖啡你啥都不加,对吧?”

“对。已经结案了,钱斯。”他看着我。“我们抓住了那家伙。”

“那家伙,凶手?”

“对。我想应该过来跟你说一声。”

“唔。”他说,“我应该会有兴趣。”

整件事情我跟他详细说了一遍。现在讲起这事我比较习惯了。此时已近黄昏,从当天凌晨两点多我在佩德罗·安东尼奥·马克斯身上连发四枪以后,这事我已不知讲了多少遍。

“原来是你结果了他。”钱斯说,“有何感想?”

“现在说还太早。”

我知道德金有何感想,他乐坏了。

“这批人死了,”他这么说,“而且你也知道三年内他们都不会出现在街面上。这个人可真是他妈的衣冠禽兽,嗜血成性。”

“是同一个人?”钱斯想知道,“毫无疑问?”

“毫无疑问。保厄坦汽车旅馆的经理指认没错。警方也核对过两个指纹,一个是保厄坦采的样,一个是星河,都跟他的指纹相符。他们甚至还在柄刃相接的地方找到细微的血迹。血型不知跟金还是甜心的相符我忘了是哪个。”

“他怎么进你旅馆的?”

“直接穿过大厅,搭电梯上去。”

“你不是说他们把那地方都包围起来了吗?”

“没错。他就从他们面前走过去,到前台拿钥匙,回他房间。”

“这么简单?”

“再简单不过。”我说,“他前一天登记住宿——以防万一。开始准备工作。等他听到风声说我在找他,他就回到旅馆、关上他房间,然后进我房间。我那旅馆的锁好开极了。他脱下衣服,磨利他的大砍刀,然后等我回去。”

“差点就干成了呢。”

“本来应该成的,他其实可以等在门后,我一进门就把我干掉。要不他也可以在浴室多待几分钟,给我时间上床。但他杀人杀上瘾了,所以才把事情搞砸。他想在我们两个都光着屁股的时候把我解决。这才会等在浴室,可是他又没法等我上床,因为他太兴奋了,按捺不住。当然,如果手边没那把枪的话,我绝对难逃一死。”

“他不可能是一个人干的。”

“杀人部分他是自己。翡翠走私可能另有同伙。警方要找他们,可能会有收获,可能没有。可是就算有,他们也没法提出诉讼。”

他点点头:“那个哥哥呢?金的男友,那引发这一连串故事的主角?”

“他还没露面,也许死了。要不也许还在逃命,他还可以活到他的哥伦比亚朋友找到他为止。”

“他们非找到他不可?”

“可能。他们会穷追不舍。”

“另外那个旅馆前台呢?他叫什么名字,考尔德伦?”

“没错。如果他窝在皇后区什么地方的话,他应该已经从报上看到消息,回去重操旧业了。”

他开始咕噜不知说些什么,然后改变主意,拿起我俩的杯子到厨房再添咖啡。他端着杯子回来,把我的递给我。

“你熬夜了。”他说。

“整晚。”

“完全没睡?”

“还没有。”

“我呢,偶尔在这椅子打个磕睡,不过我上床就睡不着,连躺那儿都不行。我得做做运动,洗个桑拿,冲个澡,再喝些咖啡,再坐一会儿。重复又重复。”

“你没再跟你服务处联络?”

“我没再跟我服务处联络。我没再出门。我好像吃了东西,我从冰箱拿了些东西,食不知味。金死了,桑妮死了,甜心死了,也许她哥哥也死了,还有那个叫什么的也死了。你杀的那个,想不起他名字。”

“马克斯。”

“马克斯死了,考尔德伦不见踪影,鲁比在旧金山。问题是钱斯在哪儿,就这答案我不知道。我看这行我已经混不下去。”

“女孩都还好。”

“你才说过。”

“玛丽·卢不打算再接客。她很高兴有过这个经验,说是学了很多,不过她已经准备好登上人生新舞台。”

“嗯。果然让我说中。葬礼完我不就跟你提过?”

我点点头:“还有唐娜说她大概可以拿到基金会补助,也可以靠巡回朗读和成立写作工作室赚钱。她说她现在面临重大危机,卖肉已经开始影响她诗的创作。”

“她挺有才华的。唐娜。要是她写诗真能闯出点名气就好了。你说她能拿到补助?”

“她说她有这个机会。”

他撇撇嘴:“你话还没有讲完吧?小弗兰刚拿到好莱坞的合约,就要当下一个戈尔迪·霍恩。”

“也许以后吧。”我说,“至于现在,她只想住在格林威治村,继续吸她的大麻,招待华尔街来的好人们。”

“搞半天我还有弗兰。”

“不错。”

他一直在踱步,这会儿又坐到吊床上:“再找五六个也不难。”他说,“你不知道这有多容易,不费吹灰之力。”

“你以前说过。”

“这话不假,老兄。这种女人到处都是,就等着人家告诉她该他妈的怎么活。我现在出门,不出一个礼拜,就可以找上一排女人听我使唤。”他悲伤地摇摇头,“除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没这心情了。”他又站起来,“该死的,我可是一个皮条客。而且我喜欢这事儿。我的生活全靠自己剪裁缝制,贴身得就像自个儿的皮肤。结果你知道怎么着?”

“怎么着?”

“我长大了,衣服不合身了。”

“难免的事。”

“来个带刀的拉丁人,我就得关门大吉。你知道吗?这是迟早的事,对不对?”

“嗯,迟早的事。”就像我会离开警方——不管我那颗子弹有没有打中埃斯特利塔·里韦拉。

“生活说变就变。”我说,“我们也只能顺应自然。”

“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看你喜欢什么。”

“譬如呢?”

“你可以回去念书。”

他笑起来:“还念艺术史?去他的吧,我才不干呢,重回课堂?以前就因为这臭狗屎,我才逃到操他的军队打仗去。你知道我前两个晚上想到什么吗?”

“什么?”

“我打算把所有的面具集中起来,倒些汽油,点上火一把烧掉。然后跟北欧海盗一样,把所有的财宝埋到地下,永远不见天日。不过这念头我倒也没转很久。说真格的,我可以把家当统统卖掉。房子,艺术品,车子。我看卖来的钱应该够用好一阵子。”

“可能。”

“不过我能做什么呢?”

“当交易商如何?”

“你疯了,老弟?我搞毒品交易?我连皮条都不想拉,拉皮条还比卖毒品干净多了。”

“不是说毒品。”

“那你说什么?”

“非洲来的玩意儿。你好像买了不少,而且我看品质很好。”

“我从来不收集垃圾。”

“你说过了。你能不能用这些现成的先开业试试?还有,这行你懂得够不够多,能进入吗?”

他皱眉想想:“这个我是考虑过。”他说。

“然后呢?”

“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但我知道也不少,再说我对那玩意儿有感觉,这可是教室跟书本里学不到的,不过,他妈的,想当交易商还得有别的条件。得有那味道,那格调。”

“钱斯不就是你一手创造出来的吗?”

“然后呢?呃,我懂你意思了。我可以如法炮制,再创造出个黑人艺术商。”

“不能吗?”

“当然可以。”他又想了一下,“也许能成。”他说,“我得仔细研究研究,”

“你有的是时间啊。”

“时间多得很。”他深深看着我,棕色的眼里闪着金点,“我不知道当初雇你调查是为什么。”他说,“天地良心我真的不知道。想摆个姿态还是怎么的。超级皮条客替旗下妓女报仇。早知道结果——”

“咱们也许救了几条命呢。”我说,“这样说你好过点吧?”

“没能救到金或桑妮或甜心。”

“金那时已经死了。桑妮是自杀的,那是她的选择,而甜心原本就列在马克斯的黑名单上,如果我没插手的话,他肯定会滥杀下去。警察迟早能逮到他,不过在那之前,不知道多少女人会死在他刀下。他已经上瘾了,不可能说停就停。他拿大砍刀从浴室出来时,下头涨得老大。”

“你说正经的?”

“错不了。”

“他挺着老二冲向你?”

“呃,我比较怕的是大砍刀。”

“嗯。”他说,“我懂你意思。”

他想给我奖金。我告诉他没这必要,他给的已经够多了。

但他坚持要给,而每次有人坚持给钱时我都很少争执。我告诉他我从金的公寓拿走象牙手镯。他笑笑说他都忘了还有手镯,要我尽管拿去,希望我的女友喜欢,就算是我奖金的一部分,他说,外加一些现金和两磅他的特制咖啡。

“另外如果你喜欢这咖啡的话。”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上哪儿去买。”

他开车送我回城。我本想搭地铁,但他说他反正得去曼哈顿一趟,和玛丽·卢、唐娜和弗兰谈谈,安抚她们的情绪。“趁车子还在的时候好好开个够,”他说,“也许得卖了它筹钱开业,说不定房子也要卖。”他摇摇头,“老天在上,我可真舍不得搬离这里。”

“跟政府申请创业贷款。”

“你在寻我开心?”

“你是少数民族,有些机构就等着你这种人借钱。”

“这是个什么国家啊。”他说。

车停在我旅馆前,他说:“那个哥伦比亚混蛋,我还是想不起他名字。”

“佩德罗·马克斯。”

“就是他。他在你旅馆登记住宿用的也是这名字?”

“不,这是他身份证上写的。”

“不出我所料。他用过C.O.琼斯和似M.A.里康当假名。我在想,他为你用的是什么脏话。”

“他登记的是史塔鲁道先生(Mr.Starud0)。”我说,“托马斯·爱德华·史塔鲁道(Thomas Edward Starudo)。”

“T.E.史塔鲁道?这名字拼在一起就是Testarudo?这在西班牙文里是脏话吗?”

“不是脏话,不过的确是个词。”

“什么意思?”

“固执。”我说,“固执或者猪头。”

“喔。”他说,大笑。“好嘛,去他的,你可不能怪他用这名字,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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