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道路空无一人。

但我并没有因此猛踩油门，而是保持着一定的车速，谨慎地驾驶着车子。

我迫切地想尽快开进山里，但要是载有尸体的车子出了事故，那就彻底完了。

平时不甚在意的变更车道和高速上的并道都需格外小心，每当与迎面而来的车擦肩而过，或是被后方的来车超越时，都令我在可能撞车的恐惧中忐忑不安。

在消磨神经的紧张驾驶之际，和泉告知了我们目的地的山的概况。

那座山是和泉的祖父从一位熟人手里购买的，面积约为八公顷，大致相当于两个甲子园棒球场的面积。

在和泉小的时候，家人偶尔会来此野营或观赏红叶，但这几年几乎没有来过。

虽曾一度考虑卖掉，但山林的买主极少，找不到肯接手的人，由于资产价值低，就连捐赠给地方自治团体都未获批准。

因为是没有房屋的山林，所以几乎没有税金和维护费，因此便处于放置不管的状态。

这里正是藏匿东西的绝佳场所。

开车沿着阪神高速一路北上，然后下到普通公路。

继续行驶数十千米后，视野内的建筑逐渐减少，象征文明的灯光消失了。

汽车在山间道路上疾驰，周围鲜有民宅，也看不见其他车辆。

前大灯在黑暗中撕开一块圆形的空间，我们就这样冲进夜幕深处，前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但我并不恐惧，将我们包裹的黑暗反倒令心绪安宁了不少。

“近了，马上就到，在下一个岔路口左转。”和泉交替地看着手机和窗外。

黛玛从后座探出身体，盯着和泉的手机。

“离岔路口应该还有一千米。”

“知道了。”我放慢了车速。

不多时，岔路口出现了，我驾车左转，继续沿着山路往上。又过了片刻，和泉指着前方。

“到了，这就是我家那座山的入口。”

手指的前方是仅能容纳一辆车通过的小路，以及一块写有“私有土地禁止进入”的牌子。

“沿着这条路直行。”

按照和泉的指示，我们驶入了私有土地，车以极慢的速度通过了与车身宽度相当的道路，随即来到了一片稍微开阔的地方。

“车只能开到这里了。”和泉说。

我停下车，前大灯照亮的地方有一座预制板搭成的储物室。

“储物室里放了各种工具。”

“那我们去取吧。”

我熄灭引擎，走下了车。

外边天寒地冻，夜晚的空气冷彻心扉。

“好冷啊，这里真是关西吗？”

“目前气温零下三度呢。”

从车里走出的两人呼着白气，使劲搓着胳膊。

和泉从储物室的拨盘式钥匙盒中取出钥匙，打开了储物室的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我们用手机的灯光照亮储物室内部，铁锹、头灯、劳动手套等工具一应俱全。

我们各自拿上工具，走出了储物室。要做的事只剩下一件了。

“埋在哪里呢？”

“那边有个不错的地方，得走一小段路。”

和泉指着储物室后面的一片漆黑的树林。

“你带路吧。”

“嗯，跟我来。”

和泉迈开了脚步。

“真要走进黑漆漆的树林里吗？太难了啊。”

黛玛自言自语后叹了口气。

“怎么办？你在这里等着？”

对于我的提议，黛玛摇了摇头。

“不，我去，”她瞥了一眼身后的车，“一个人留在这里更难受。”在和泉的带领下，我们走进了树林。

月光难及的树林阴冷无比，黑暗的密度愈加浓重。我们仅凭手机的光亮，穿行在黑如泼墨的树林里。

枝叶掠过面颊，蛛网粘在脸上，时不时被树根和石头绊倒。每次都吓得我心惊肉跳，黛玛也惨叫了好几声。

唯有领头的和泉迈着坚定的步伐，大概是因为从小就来过这里，但或许不止于此。她是下定了决心的，正因为把我俩卷了进来，因此必须坚持到底。

“到了。”

和泉用手机照亮周围，这一带没有密集的树木，是一片空白地带，我们在这里挖掘不会受到树根的妨碍。

我踩了踩地面确认脚感，土地松软，是富有弹性的黑土，我将带来的铁锹插入土中，毫不费力地挖了一铲。

“这里应该可以，回去取东西吧。”

我们将铁锹插在地面，沿着黑暗的树林往回走，返回了停车的地方。

打开面包车的后门，我们将装有羽浦尸体的琴盒搬出车外。

“这个要怎么办？”黛玛指了指车里的行李箱，箱子里装着羽浦的手机和电脑。

“行李箱不用带，”我关上了汽车后门，“去别的地方处理就行，到时候琴盒也一起处理掉。”

电子设备最好先进行物理破坏再丢弃。我们点亮了头灯。

在“预备，起”的号令下，我们搬起琴盒，再度走入树林。一边搬运尸体一边在深夜的树林里移动，相比公寓那会儿要困难得多。

这里尽管没有公寓那种落差很大的台阶，却尽是树木和石头，是障碍物遍布的糟糕道路，我们依靠头灯的光亮照着脚下，小心翼翼地前进。尽管如此，我们仍屡次被绊住了脚，差点把尸体摔到地上。

在抵达掩埋地点之时，三人已是汗流浃背，纷纷就地坐倒喘着粗气。

待呼吸稍稍平复后，我站起身来。

“动手吧。”我拿起了插在地上的铁锹，挖开地面，抛掉泥土。

靠三名女性的力量掘开地面并不费力，三人合力的话，应该能在天亮前把坑挖好。

我们心无旁骛地挥动着铁锹，埋头于挖土之中。黑暗的树林里唯有三人的呼吸声和挖土声。大约两个小时后，挖坑的工作就结束了。

地面出现了一个长约一米七，宽和深都是八十厘米的坑。

“够大了吧。”黛玛朝着坑里望去。

“这样可以了吗？”

和泉问了我一声。

“我能躺进去，应该可以了。”

身高和我差不多的羽浦理应问题不大。

我想尽可能把坑挖得更深一点，但若想继续深挖，无论是工具、时间和技术都显得不足。

“那就开始埋吧。”

三人拖着琴盒移动到挖好的坑边。

“埋之前先把羽浦先生弄出来。”我用下巴指了指琴盒。

“为什么？不能就这样埋了吗？”

黛玛的脸在抽搐，应该是不愿见到尸体的缘故。

“要是一直放在琴盒里，白骨化的速度可能会变慢。”我想尽快消除尸体脖颈间的谋杀痕迹。

“那就搬出来埋吧。”

和泉用铁锹的刃口划开加固拉链的胶带，琴盒张开，身体的一部分随之暴露出来。

我们三人一同搬起琴盒，将尸体抛入坑中。

羽浦毫无抵抗地滚入坑底，即便后脑在地面重重地磕了一记，他依旧无声仰卧着。我本想脱下他的衣服，但尸体已经开始僵硬，于是只得作罢。

羽浦长长的刘海已然凌乱不堪，额头显露出来，上面有一颗大黑痣。他似乎对那颗痣很是自卑，总是用刘海遮掩。

我用铁锹铲起的土盖在羽浦的额头上，黑痣很快就没了踪影。我们将土堆在了化为一团蛋白质块的羽浦身上。他死了。直到此刻，我才强烈地感知到了这一事实。与羽浦一起度过的回忆涌上心头。

回忆谈不上美好，被他强加的离谱工作，整天抱怨合影券的销售额之类，尽是这样的记忆，几乎没什么好事。

但我的心中仍郁结不已。我们正在掩埋社长的尸体，为了将其完全抹除，不被任何人发现，我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黛玛几欲呕吐。

和泉挥动着铁锹，将嘴唇咬得几乎淌下血来。

三人默默地填着土。

埋藏结束之后，我们将土踩实，平整地面，使之与周围的土地无法区分。为了令埋尸的位置不那么显眼，还撒上了落叶和枯枝。我们能做的大概就这么多了。

要做的事情全部完成了。

我们互相点头，默默地离开了现场。

三人将工具放回储物室，然后爬上车子。我坐在驾驶座上发动了引擎，掉头向出口驶去。

在踩下油门的同时，我将身旁的车窗稍微摇下一条缝，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了起来。刚朝打开的窗缝里喷了口烟，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和两人在一起时我明明从不碰烟，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我在车内扫视了一圈，黛玛与和泉只是精疲力竭地靠在座位上。

她们既不对队友吸烟感到惊讶，也不曾拦阻，只是一副筋疲力尽的表情。

我接连抽了三支烟。车内一片死寂，我们未交一言，就这样驶下了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