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洗个澡。”

黎明时分，黛玛开了口。汽车正缓缓驶入大阪市区。

“身上全是泥和汗，好脏啊。”

“确实，感觉黏糊糊的，太难受了。”

和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就没有可以洗澡的地方吗？”

“这个时间不太好找，”和泉操作着手机，“根本搜不到营业的澡堂。”

原本回家洗个澡就行，可她大概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我能理解她的感受。何况我们还不能解散，因为必须商量今后的事情。

“太早了，”黛玛躺在后座上说，“这种时间应该没有澡堂开门吧。”

“有哦。”

我边说边踩下刹车，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黛玛坐起了身子。

“在哪儿？”

“我家附近有一家清晨营业的澡堂。”然后我顺口报出了店名。

“真的，已经开门了。”和泉将手机屏幕转向了我们。

“去吧。”

黛玛发言的同时，信号灯变绿了。我踩下油门，驶向了新目的地。不到二十分钟，我们就抵达了澡堂。

三人穿过写有洗浴标志的门帘，走进了店内。

我向宛如铜像般端坐在前台的老婆婆付了洗浴费，然后走进了更衣室。

因为尚是日出之前的清晨，更衣室里没有先来的客人。

“就像包场一样啊，”黛玛的声音有些兴奋，“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我之前来过几次，不管什么时间都没什么客人。

“我去趟洗手间。”

和泉一边说着“我进去了”，一边关上了更衣室角落的洗手间门。我和黛玛肩并肩脱起了衣服。

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了，我问出了一直藏在心中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帮和泉呢？”

我想三人一起继续做偶像。

若不是黛玛的这句话，我们可能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也许就不会埋藏羽浦。

不惜犯罪也要帮助和泉的理由是什么呢？

即便做了无法挽回的事，也要继续和我们两个一起组成偶像组合。我想知道她这么做的真正意图。

“我也不知道哦。”黛玛一边脱衬衫一边说道。

“刚接到电话的时候，我还想报警呢。同组的成员杀了社长，怎么想都不是我们能够处理的事，应该交给警察才对。可是——”

她继续说道：

“在事务所见到和泉的时候，这些想法就全都消失了。当我看到脸上被打出淤青，全身发抖的和泉时，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本以为可以顺风顺水地做人生赢家的姑娘，竟然遭遇了这样的事。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也没有尝试了解。”

黛玛皱起眉头，似乎在反思自己过去对和泉的态度。

“再然后，我就发觉自己在帮助和泉了。即便知道这不是我能力范围的事情，我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

“你不是出于理性，对吧。”

“要是讲理性的话，我们三个就没法继续做偶像了吧。”

“是啊，没法做了。”

倘若报警的话，是没法三人一起做偶像了，因此唯有跨越理性。

“这样就好了吧，也只能这样吧。”

究竟是在问我还是问自己呢？她的语气不甚明确。黛玛没有寻求回答，我也什么都没说。

我们将话题束之高阁，除去所有的衣服，向浴池走去。

虽然这个浴场很小，只有两种类型的浴池和冷水浴，但在包场的状态下仍有一种解脱之感。

更何况，对于筋疲力尽的身体，入浴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我们三个舒展双腿，浸泡在浴池里。

黛玛发出了舒适的哼声，和泉则静静地阖上了双眼。她们看起来都非常享受。我也决意放松自己，委身于这舒心的温暖中。

黏附在身体上的那些令人不适的汗液和泥土全被冲刷殆尽，受长久的劳作和山间的寒气入侵而变得僵直的身体，也在热水中缓缓舒展开来。

好舒服，舒服得想一直漂在水里。

我无力地摆动着四肢，抬头仰望天花板。

朝阳自天窗射入，柔和的阳光烁烁地照亮了浴场。到处都很恬静，清晨的公共澡堂就是和平的象征。

身处这田园诗般的环境中，甚至让人觉得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

但我手上还残留着羽浦的重量，鼻腔里还黏附着排泄物的臭气，山间那毛骨悚然的寂静，彻骨的冰寒，连月光都无以抵达的黑暗，踩踏地面的触感，这些全都清晰地雕刻在了身体之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感觉或许会被冲淡，但永远不会消失。无论身处何方，无论在做什么，都会在某个时刻突然想起这份感觉，使回忆苏醒，摧折着心神。

“那个……”

拘谨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和泉交替看着我和黛玛，然后继续说道：“你们两个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救我呢？”

和泉似乎也很在意这个问题，她一面用手指抹开湿漉漉的发丝，一面向我们发问，一侧的眼睛因淤血而肿胀。即便犯下深重的罪孽后，她的面庞依旧楚楚动人。

“为什么……唔，那个，怎么说呢？”

黛玛有些惊慌地看向了我，似乎就连她自己也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手相助的原因，因而陷入了困惑。

为什么要拯救和泉？为什么要参与掩盖谋杀？赎罪——这样的言语掠过我的脑海。别说笑了。赎罪是不可能的，无论做什么都为时已晚。

过往的记忆攀上心头，我的脸颊似因自我厌恶而扭曲，于是慌忙用双手掬起热水泼在脸上。

“我们是伙伴嘛，”我赶忙用虚饰的言辞搪塞了过去，“因为和泉和我们是同一组合的伙伴。”

“我也是哦。”黛玛跟着表示了同意。

和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和黛玛。

“谢谢你们，”她小声地说道，“要是没有你们，我一个人绝对办不到，真是太谢谢了。”

黛玛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

我无法点头，因为事情尚未完成。

“从这里——”

两人的视线聚集过来，我们必须将这件事铭刻于心。

“从这里才算开始。”我们只算是站在起跑线上刚刚起步。

“我们的这些所作所为永远不能被任何人知道，无论发生什么都要隐瞒到底，只有做到了这点，事情才算是成了。”

无论前方有什么障碍，都不允许停下脚步，即便疲惫到一步都迈不出去，也只能一味向前。

这样的状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到死亡为止。

“可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啊，没有一处失败，”黛玛反驳道，“没被监控拍到，埋藏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来。”

“就算是这样，说不定在哪儿也会有破绽。”

可能会在公寓以外的地方被拍到决定性的证据，也可能会有野兽循着腐臭味刨出尸体，罪行败露的可能性非常大。

“毕竟原本就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实行的，最好还是假设出了什么差错，不存在绝对的完美。”

话说回来，在这个AI监控系统日益完善的国家里，想要完美地隐藏犯罪几乎是不可能的。

“怎么会……”和泉发出了悲痛的声音，黛玛也惊诧地皱起眉头。

我并非想无端煽动不安，在此之后才是关键。

“所以我们要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是不完美的，今后可能会遭到怀疑或者被人盯上。”

我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即便如此，只要羽浦先生的尸体没被发现，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如果没有凶案的性质，警察是不会介入的。总而言之，最重要的是让周围的人相信羽浦先生是出于自身意愿失踪的，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我们被怀疑或者被盯上多少次，只要没挖出决定性证据就不会有问题。所以即便不完美也没关系。”

即便不完美，也可以完成完美犯罪。雾气对面的两人一脸愕然。黛玛擦拭着流入眼中的水滴。

“我一直觉得你很冷静，没想到在这种时候都能沉得住气。”

“是啊。”和泉点头表示赞同。

“因为我是过来人哦。”

“过来人？”

两人疑惑地歪过了头。

“我杀过人。”

言毕，我先行一步离开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