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35 求救信号

复仇者  作者:尤·奈斯博

薇格蒂丝·亚布被外头葛瑞格的叫声吵醒。雨打鼓似的在屋顶上敲,她看了看表。七点半,她一定是不小心睡着了。面前的酒杯是空的,家里是空的,一切都是空的。这并不是她计划里的模样。

她起床,走到露台门口,看着葛瑞格。狗儿面对铁门,耳朵和尾巴都竖得笔直。她该做什么呢?把它送走?让它安乐死?就连孩子们对这只过度好动又紧张兮兮的动物都没什么感情。计划,对了。她看了一眼玻璃茶几上半空的金酒酒瓶。现在该想个新计划了。

葛瑞格的吠叫声撕裂了空气。汪!汪!阿尔内曾经说,他觉得这个扰人的叫声让他很安心:给你一种有人警戒中的模糊感觉。他说狗可以闻出敌人,因为心存不善的人散发出的气味跟朋友不一样。她决定明天打电话给兽医。她厌倦了花钱养这只每次她走进房间都会叫的狗。

她一寸寸地打开露台门,聆听着。在狗吠声和雨声当中,她听出碎石子被蹍过的声音。她才拨了拨头发,擦去左眼的眼影抹痕,就听到门铃响起亨德尔《弥赛亚》乐曲的三个音,这是她公婆送的乔迁礼物。她大概知道来者可能是谁。她猜对了。几乎猜对了。

“警官,是你?”她说,由衷地感到惊讶,“什么好风把你吹来了?”

台阶上的男人全身湿透,水滴还挂在眉毛上。他的一臂靠着门框,看着她,没有回答。薇格蒂丝把门完全打开,半闭上眼。“怎么不进来?”

她带头先走,听到他的鞋子发出吧唧声跟在身后。她知道他喜欢眼前这幅景象。他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外套都没脱。她注意到椅子的布料吸了水,颜色变深了。

“警官,要来杯金酒吗?”

“有没有金宾威士忌?”

“没有。”

“那金酒好了。”

她取出水晶杯——那是她公婆送的结婚礼物——替他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请节哀。”那位警察说,用闪亮、发红的眼睛望着她。她看出这不是他今天的第一杯酒。

“谢谢。”她说,“干杯。”

她放下酒杯,看到他那杯只喝了一半。他坐着把玩酒杯,突然说:“是我杀了他。”

薇格蒂丝直觉地把手放在颈边的项链上。这是他们新婚时阿尔内送她的礼物。

“我并不想让结果发展成这样。”他说,“但我愚蠢又粗心,让凶手找上他。”

薇格蒂丝把酒杯放在嘴前,这样他就看不到她差点大笑出声的样子。

“现在你知道了。”他说。

“哈利,现在我知道了。”她轻声说。她好像看到他眼里的一丝讶异。

“你跟汤姆·瓦勒谈过了。”这话听起来不像疑问,反而像陈述事实。

“你是指那个自认为是上帝赠礼的……嗯,对,我跟那个警探谈过了。当然,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哈利,我这样不应该吗?”

他耸肩。

“哈利,我害你陷入僵局了吗?”沙发上的她把双腿收拢在身下,从酒杯后方用担忧的神情看着他。

他没回答。

“要不要再来一杯?”

他点头。“至少,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的目光谨慎地跟着她的手,看她把酒杯斟满,“我今天傍晚接到一封电子邮件,发件人坦承他杀害了安娜·贝斯森。当初就是这人耍了我,害我以为凶手是亚布。”

“太好了。”她说,不小心把金酒洒到了桌上,“哎呀,一定是酒太烈了。”

“你没有惊讶的样子。”

“已经没有什么事会让我惊讶了。老实说,我也不认为阿尔内有杀人的胆子。”

哈利揉着后颈。“无论如何,现在我有了安娜·贝斯森是遭到谋杀的证据。我晚上出门前,把这份供书寄给了一个同事,那表示对我来说,已经把所有的牌都摊在桌上了。安娜是我的前女友,我的问题是她被杀的那天晚上,我跟她在一起。我本该拒绝她的邀约,但我愚蠢又粗心,以为能够靠自己侦破案子,同时确保自己不会被扯进去。我实在……”

“愚蠢又粗心。你刚才说过了。”她深思地打量他,看他抚摸着身边的沙发靠垫,“当然,这说明了很多事。但我还是不懂,为什么陪伴一个你想……陪伴的女人会是犯罪。哈利,这部分是怎么回事?”

“嗯,”他大口吞下那些发亮的液体,“我第二天早上醒来,什么都不记得。”

“我懂了。”她从沙发上起身,走向他,站在他面前,“你知道那男的是谁吗?”

他仰起头靠着沙发背,抬眼看她。“谁说是‘男的’了?”他的咬字有些模糊。

她伸出纤细的手。他探询地望着她。

“脱外套。”她说,“然后去浴室洗个热水澡。我来煮咖啡,替你找几件干衣服。我想他不会介意的,他在很多方面都是个理智的男人。”

“我……”

“来吧,快点。”

热水的包围让他浑身舒泰得打战。温热从大腿爬上他腰际,让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呻吟了一声,然后全身都浸在滚烫的水里,身子往后靠。

他听见外面的雨声,也注意听着薇格蒂丝的动静,但她放起了唱片。警察乐队(The Police)。精选辑,方便一网打尽。他闭上眼。

斯汀发出求救信号[Sting,英国歌手,警察乐队前贝斯手,“发出求救信号”是他创作的歌曲Message in a Bottle中的歌词,“I’ll send an S.O.S.to the world”。]。说到这个,他想贝雅特现在一定看过那封信了。她会传出讯息,猎狐行动会被取消。酒精让他眼皮沉重,但每次他闭上眼,就看到两条腿和手工缝制的意大利皮鞋从热气蒸腾的浴缸水里冒出来。他伸手到头后面摸索刚才放在浴缸边上的酒杯。他从施罗德酒馆打电话给贝雅特时,只喝了两大杯啤酒,那绝对还不足以让他醉到不省人事。但妈的那个酒杯到底去哪儿了?不知道汤姆·瓦勒是否还是不顾一切要抓他,哈利知道他就是想逮捕自己。但在所有细节安稳地各就各位之前,哈利绝不会自首。从现在起,他不能信任任何人。他会想出办法,只要先休息一下,再喝一杯。今晚就借用这里的沙发过夜,等头脑清醒。明天再说。

他的手碰到沉重的水晶杯,杯子在沉闷的哐当声中掉在瓷砖地上。

哈利咒骂了一声,站起来。他差点跌倒,但及时扶住了墙。他把厚厚的长毛浴巾围在腰间,往客厅走去。金酒酒瓶还在茶几上,他从酒柜里取出酒杯,把酒斟满到杯缘。他听见咖啡机的声音,走廊里有薇格蒂丝的说话声。他回到浴室,小心地把酒杯放在薇格蒂丝替他放好的那堆衣服旁。淡蓝色和黑色的整套比约恩·博格运动服。他用浴巾擦过镜子,在没被雾气蒙住的那块地方看着自己的双眼。

“你这白痴。”他低声说。

他坐在地上。一道红色的水顺着瓷砖间的缝无声地往排水孔流去。他循着那道红水的痕迹往回看向自己的右脚,鲜血正从脚趾间淌出来。他从碎玻璃中央站起来。他根本没注意到,什么都没注意到。他又看了看镜子,笑了。

薇格蒂丝放下话筒。她不得不胡诌一气,虽然她最讨厌这样。事情脱离计划会让她觉得像是生了病。她从小就知道,事情不会自己发生,计划是一切。她还记得自己读三年级的时候,全家人从希恩市搬到史兰冬区,她站在新同学面前做自我介绍,全班都坐着盯着她瞧,她的衣服和那只奇怪的塑料袋让几个女孩哧哧笑着、指点着。上最后一堂课时,她写了一张名单,上面列出班上哪些女生可能当她最好的朋友、哪些女生可能冷眼看她、哪些男生会爱上她、哪些老师会选她当最喜欢的学生。她回家后就把名单钉在床头,一直到圣诞节都没取下来。那时名单上的每个名字旁边都多了一个钩。

但现在不同。现在她得靠别人才能让生活重回轨道。

她看了看表。九点四十分。汤姆·瓦勒说他们十二分钟内就会到这里,还保证会在进入史兰冬区以前关掉警笛,免得她担心吵到邻居。她根本没提到这点。

她坐在走廊等,希望霍勒已经在浴室里睡着了。她又看了看表,听着音乐。幸好这些恼人的警察乐队歌曲已经结束了,现在是斯汀的个人专辑,用他那美妙、舒缓的嗓音唱着歌。关于雨……像星星的泪。歌曲好美,她都想哭了。

然后她听到葛瑞格沙哑的吠叫声。总算来了。

她打开门,依照约定跑上台阶。她看到一个人影跑过庭院往露台去了,另一个人影绕到房子后面。两个身穿黑色制服、戴着头套的男子,拿着小巧的手枪,在她面前停步。

“还在浴室?”其中一个戴黑色头套的人低声说,“上楼后左转?”

“对,汤姆。”她轻声说,“谢谢你这么快就……”

但他们已经进了屋。

她闭上眼,聆听着。脚步声跑上楼梯,露台上葛瑞格凶狠地吠叫,斯汀轻柔地唱着“我们多么脆弱”,浴室门咔啦一声被踢开。

她转身进屋,上楼,走向喊叫声的方向。她得喝杯酒。她看到汤姆站在楼梯顶端,已经摘下了头套,但他面容扭曲,几乎让她认不出来。他指着地毯上的什么,她低头看。一道血迹。她的目光顺着血迹通过客厅,来到敞开的露台门口。她听不见那个穿黑衣的白痴对自己大喊了什么。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计划,这不在计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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