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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长谈  作者: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

有人在摇晃阿玛莉娅:他在等着你呢。阿玛莉娅睁开眼睛。是上次来的那位先生的司机,卡尔洛塔面带嘲意地说,他在街角等着你呢。阿玛莉娅匆匆地穿上衣服。原来你星期天是跟他在一起呀,是不是?阿玛莉娅梳了头。所以你没有回来睡,对不对?阿玛莉娅呆呆地听着卡尔洛塔的笑声和提问。她提起买面包用的篮子走了出去。安布罗修在街角处等着她:家里没出事吗?他一把抓住阿玛莉娅的胳膊,不愿意让人看见,推着她快步走着:我为你担心极了,阿玛莉娅。阿玛莉娅站定了,朝他直看:会出什么事呢?但他仍然推她快走:堂卡约已经不是部长了,你不知道?你在做梦吧?阿玛莉娅说道,一切都解决了,这是昨天晚上太太……安布罗修:不对、不对,昨天晚上把堂卡约和所有文职部长都赶下台了,成立了军人内阁,太太一点也不知道?不知道,她大概还不知道,她大概还在睡呢,可怜的太太,昨天夜里上床时还以为一切都解决了呢。她抓住安布罗修的胳臂:这会儿先生会出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会对他怎么样,不当部长就够戗的了,不是吗?阿玛莉娅单独走进面包店,心里思量着:他为我担心了,所以来看我,他爱我。她一走出面包店就抓住安布罗修的臂膀:你怎么能到圣米格尔这儿来?你是怎么跟堂费尔民说的?堂费尔民躲起来了,他怕被捕,警察把他家监视起来了,他现在在乡下。安布罗修从内心感到幸福:阿玛莉娅,在他躲起来的日子里,我们可以多见几次面了。他把阿玛莉娅挤在汽车房的角落里:在这儿,家里的人看不见我们。他把身子贴了上去,把她抱住。阿玛莉娅踮起脚在他耳根上说道,你担心我会出事吗?是的,她听到安布罗修笑了。阿玛莉娅用自己的身子揉擦着他,她:这次你对我要比上次好,对吗?我们不再争吵了,对吗?安布罗修:对,不吵了,再也不吵了。他把她送到街角处,告别时嘱咐道:女用人们要是看到了我,你就随便撒个谎骗她们,就说我是受别人委托给你带个口信来的,你根本不认识我。

他等兰达的车子开走之后才转身进家。这时奥登希娅已经把鞋子脱掉,倚在酒台上哼着小调。凯妲坐在软椅上说道:感谢上帝,那老家伙总算走了。他坐了下来,又拿起自己那杯威士忌,一面看着奥登希娅一面慢悠悠地喝了起来。这时奥登希娅在原地跳起舞来了。他喝完最后一口,看了看表站起来说:我也得走了。他上楼朝卧室走去。在楼梯上,他发现奥登希娅不唱了,也随着他走上楼来。凯妲笑了。你不能留下来吗?奥登希娅从后面凑上来说,他感到奥登希娅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听到了她那娇滴滴带有醉意的声音:这个星期你还一次没来过呢。这是买报纸的钱,他说着把几张钞票放在梳妆台上:不行呀,我明天一早就有事。他一转身看到了奥登希娅那双饧睇着的媚眼,那懒慵慵的娇态,伸手在她脸蛋上摸了一下微笑着说:我在忙着总统旅行的事,也许明天能来。他提起皮包同奥登希娅下了楼。奥登希娅仍然抓着他的胳膊,步履娇慵,摇摇摆摆,像一只发情的小猫在他耳边嗲声地哼着。凯妲这时躺倒在长沙发上,擎着半杯酒摇来摇去。他看到凯妲的双眼带着嘲讽的意味朝他们看来。奥登希娅放开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也倒在了沙发上。

“亲爱的凯妲,他想走呢。”她的声音既甜且嗲,装出要哭的样子,“他不爱我了。”

“那有什么关系?”凯妲在沙发里将身子侧了侧,张开双臂,把奥登希娅揽在杯里,“让他走好了,亲爱的,我来安慰你。”

他听到了奥登希娅哧哧的笑声,看到她也搂住了凯妲。他想,老一套又来了:嬉笑,玩耍,玩耍过后的无所顾忌,两个女人在互相拥抱,紧紧贴在一起,两个肉体挤满了沙发。他看着两个女人的嘴唇在互相不停地啄着,压着,边狂吻边荡笑,四只脚也缠在了一起。他站在楼梯最后一阶上,一面吸烟一面欣赏,一丝和蔼的微笑出现在他的唇边,眼睛中蓦地流露出犹豫之意,胸中冒出一团火。忽然,他做了一个失败的表情,倒在软椅上了,手一松,公文包滚到了地上。

“什么要睡足八个小时,什么促进委员会要开会,全是扯谎。”他在想,但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声,“他肯定在俱乐部里赌上了。他本来是想留下来的,但是赌博更吸引他。”

两个女人在互相呵痒,故作娇态地轻叫着,接着又在耳根上轻轻私语起来。二人颠鸾倒凤,摸摸弄弄,忸怩作态,滚到了沙发的边沿,但没有滚落到地上。二人朝里挪了挪,但又滚了出来,她们互相推搡,接着又紧紧拥抱,荡笑不止。他则一直盯着两个女人看,脸上出现了皱纹,心迷神醉,但仍然只是盯着看。他感到嘴里发干。

“嗜赌如命,我真不理解。”他心里想着,但又高声说了出来,“像兰达这么有钱的人还要去赌博,真是荒唐,是为了赢得更多还是输个精光?世界上没人能知足常乐,不是这个少了,就是那个多了。”

“你快瞧他,他在自言自语。”奥登希娅从凯妲的脖颈上抬起脸,指着他说,“他疯了,你瞧,他不走了。”

“给我来杯酒吧。”他无何奈何地说,“你们两个非把我毁了不可。”

奥登希娅嘴里不知在咕哝着什么,微笑着步履蹒跚地向酒台走去。他碰到了凯妲的目光,向她朝储藏室用手一指:把那扇门也关上,用人们还没睡呢。奥登希娅端来一杯威士忌,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膝头。他喝着酒,把酒含在嘴里,闭上眼睛品着酒的滋味。这时他感到奥登希娅一只光裸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在乱摸他的头发。他听到了她的娇声软语:我亲爱的卡约,臭卡约,我亲爱的卡约,臭卡约。他感到嗓子里有一团火,可以忍受、令人愉快的火。他喘了一口气,推开奥登希娅,站起身来,也不看两个女人就上了楼。一个幻影突然变成了现实,跳在他的背上,把他压倒了。兰达也是这样,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他走进卧室,灯也不开,摸索着走到梳妆台的软椅前。他感到自己在苦笑,解开领带,脱下上衣,在软椅上坐了下来。埃莱迪亚太太就在楼下,马上就要上来了。他直挺挺、一动不动等待着她上来。

“你担心时间太晚?”圣地亚哥说道,“不要紧,一个朋友给了我一剂药方,专治各种心事,安布罗修。”

“我们还是停在这儿吧,”奇斯帕斯说道,“再往前就有酒鬼了,我们要是下车,肯定有人要对蒂蒂说些不礼貌的话,到那时就要打架了。”

“那你再把车往里靠靠,”蒂蒂说道,“我想看看跳舞的人。”

奇斯帕斯把汽车向人行道靠了靠,三人坐在车里可以看到一对对跳舞人的面孔。他们听着钹、沙球、圆号的演奏,主持人宣布利马最好的热带乐队出场。音乐一停止,三人就能听到从背后传来的海浪声,一转身就可以越过堤岸的栏杆,看到远处白色的泡沫和浪花。铁掌俱乐部海滩上的几家饭馆和酒吧的门前都停着汽车,夜间很凉爽,满天星辰。

“我很高兴我们能偷偷地见面。”蒂蒂笑着说,“我觉得我们好像在干某种违禁的事,你们说呢?”

“有时老头子也到这儿来转转,也是晚上来。”奇斯帕斯说道,“他要是在这儿撞见我们,就太有意思了。”

“他要是知道我们能同你会见,非杀死我们二人不可。”蒂蒂说道。

“没准他一看到这个宠儿要放声痛哭呢。”奇斯帕斯说道。

“说了你们也不信,我随时都可能回家看看,”圣地亚哥说道,“但是我不事先通知。也许就在下星期一。”

“我怎么不信?几个月来你一直说要回家。”蒂蒂的面孔亮了一下,“我想起来了,我有个想法,咱们现在就回家,你去跟爸爸讲和。”

“现在不行,改日再说吧。”圣地亚哥说道,“再说我也不愿意同你们一起回去,为了不要闹得像演戏似的。我要单独回去。”

“你肯定不会回去,我告诉你为什么吧。”奇斯帕斯说道,“你是想等老头子找到你的住处去求你原谅,央求你回家。我真不明白爸爸能要你原谅什么。”

“贝尔穆德斯那坏蛋迫害他的时候你都没回去看看。爸爸过生日你连个电话都不打。”蒂蒂说道,“你太没良心了,超级学者。”

“您要是以为老头子会向你痛哭、求你,那你就是真疯了。”奇斯帕斯说道,“你随随便便就离家出走,爹妈有充分的理由对你感到恼火,应该请求原谅的是你,妈的。”

“我们每次见面都非得谈这事不可吗?”圣地亚哥说道,“换个话题不好吗?蒂蒂,你什么时候跟波佩耶结婚?”

“你怎么了?傻瓜,”蒂蒂说道,“我根本就没跟他好过,只是一般朋友而已。”

“吃点乳酶生,每星期干一次,小萨。”卡利托斯说道,“胃里空空,按时干,什么心事都能治,这个药方百试百灵,小萨。”

阿玛莉娅回到家,卡尔洛塔迎了上来,惊呆地说:先生不是部长了,电台正在广播,换上了个军人代替他。啊!是吗?阿玛莉娅装作不知道,把面包放在面包盘里:太太呢?太太可恼火呢,我妈妈刚刚给她送报纸上去,太太满嘴粗话,连这儿都听见了。阿玛莉娅把咖啡壶、橘子汁和烤面包给太太端上去,在楼梯上只听得钟表收音机的滴嗒声。太太衣服还没穿好,报纸摊在乱糟糟的床上,她也不回答阿玛莉娅的问安就恶声恶气地命令她倒一杯不加糖的浓咖啡。阿玛莉娅把咖啡递给她,太太喝了一口就把杯子放在托盘上。阿玛莉娅跟在她的身后从壁橱到浴室,又到梳妆台前,服侍她一面穿衣服一面喝咖啡。她看见太太的手在发抖,眉毛也扭歪了,她自己也抖了起来。她听到太太说,这些没良心的,要不是卡约,奥德里亚和那些强盗早就让人耍了,我倒要看看现在没有卡约了,这些无耻小人怎么办。唇膏从她手上滑落下来,咖啡打翻了两次:没有卡约,他们一个也维持不下去。太太还没化完妆就走出了卧室,要了一辆出租汽车。等车的时候,她紧咬着嘴唇,不时地骂一两句粗话。太太刚走,希牡拉就打开了收音机,三人听了整整一天。电台讲到了军人内阁、新部长的生平,但没有一家电台提到先生。到了晚上,国家电台说阿雷基帕的罢工结束了,明天中学、大学就可以复课,商店就可以开门。阿玛莉娅想起了安布罗修的那位朋友,他不就是去阿雷基帕了吗?没准被人打死了。希牡拉和卡尔洛塔在议论各种消息,阿玛莉娅只是在旁听着,不时地出神,原来她在想安布罗修:他怕我出事,来看我。卡尔洛塔说:先生现在不在政府里干事了,没准要搬到这儿来住呢。希牡拉:那我们就要倒霉了。阿玛莉娅在想:如果他被人打死了,安布罗修就可以把那间房子租下来两个人共住,这没什么不好吧?这可不好,这不是乘人之危吗?太太很晚才回来,是同凯妲小姐和露西小姐一起来的。她们在客厅里坐下,希牡拉在准备晚餐,阿玛莉娅听着两位小姐安慰太太:他们把卡约弄出政府是为了平息罢工,他仍然会在家里发号施令,卡约是个强有力的人物,奥德里亚欠他不少人情。太太一面踱来踱去一面说:可他连个电话也没给我打。两位小姐:他也许会议很多,讨论来讨论去的,他会给你打电话的。三个人一个劲儿地喝着威士忌,坐到桌上就餐的时候又开怀大笑,开起玩笑来了。大约午夜时分,露西小姐一个人走了。

奥登希娅第一个先上来,无声无息地上来。他看到她的倩影在门槛中像火焰似的摇摆着,接着就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落地灯。他对面的镜子里映出了黑色的床罩,梳妆台上的镜子里也出现了那条鳄鱼卷曲的尾巴。他听到奥登希娅仿佛说了些什么,但听不清。还算好,还算不错。她向他走来,努力保持着平衡,在走入他所在的角落阴影中的时候,她那迷惘的神色、娇憨的表情消失了。他以一种极难听清、充满希望的声音问道:那疯女人呢?那疯女人走掉了?奥登希娅没有回答,只见她身影一扭就歪歪斜斜地走到了床前,轻轻地倒在床上。一丝半明半暗的光线照射在她身上,他看到她抬起纤手向门口了指指。他朝门口看去,凯妲早就悄没声息地上来了。凯妲身材颀长,体态丰满,褐红色的头发,姿态撩人。这时他又听奥登希娅说道:他不需要我,凯妲,他需要你,他把我甩了,他一个劲儿地光是问你。他想:这两个女人要是哑巴该有多好呀,我毅然抓起剪刀,不出声地一剪,“嘎”的一声,两个舌头就掉在地上了,掉在我的脚下,像两个又扁又红的小动物在挣扎,染红了地毯。他躲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笑了。凯妲仍然伫立在门槛那儿,仿佛在等待命令,听了奥登希娅的话也笑了:亲爱的,我可不需要这个臭卡约,他不是要走吗?怎么不走了?还是让他走吧,我们不需要他。他无限伤心地想:她并没有喝醉,可她讲话就像一个平庸的演员,开始失去了记忆力,台词背得很慢,生怕忘掉了自己的角色。请进,埃莱迪亚太太,他喃喃说道,一种不可名状的失意感、无名之火使他的声音含混不清。他看到凯妲走了进来,装作娇慵慵的样子走着。他又听到了奥登希娅的声音:凯妲,你听见他的话了吧?你认识那个叫埃莱迪亚的女人吗?这时凯妲已经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但并没有朝他那个角落看,他叹了一口气。我们不需要他,亲爱的,让他到那个女人那儿去吧。他为什么要扭捏作态?她为什么要说话?“嘎”的一剪刀。他的眼光从床上转到壁橱的镜子上,又转到墙上的镜子上,最后回到了床上,但面孔并没有转动。他感到身子发僵,神经紧张,如坐针毡。两个女人一面互相抚摸,一面互相脱衣服。但她们太激动了,动作很不准确,她们的拥抱不是太快就是太慢,要不就是太紧。两张小嘴互相疯狂地咬着,太热烈了。他说,你们要是再这样,我可要杀死你们了。两个女人听了并没有笑,她们拥抱着躺下来,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完全脱光,一言不发地互相吻着。他感到自己的火气消了,双手汗津津的,感到嘴里的唾液发苦。这时,两个女人平静了下来,反映在梳妆台的镜子里,一只手覆在乳罩的挂钩上,几个指头在花边下扯动,一个膝盖顶在一双大腿中间。他双肘支撑在椅子的把手上,紧张地期待着。她们没有笑他,是的,她们把他忘记了,根本不朝他那角落看一眼,他咽了一口唾沫。她们好像又醒了,又动了起来。为了看清每一个肉体,他的眼光飞快地从一面镜子移到另一面镜子上,又移到床上。两个肉体敏捷熟练地把背带上的扣子解开了,把袜子卷了起来,褪掉了内裤,她们互相脱着,仍然一言不发。衣物一件一件地落到了地毯上。他感到一阵不耐烦,一阵热浪冲向他所在的角落。他看到奥登希娅那双粉腿挣脱凯妲的大腿,跷了起来,又压在凯妲的大腿上,他看到二人的皮肤越来越亮,他也闻到有一种气味。他的鼻翼张得大大的,感到喘不过气来。他的眼睛不停地眨动着,吃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闻到了血腥味、脓味和腐肉味。这时他听到一个响声,睁眼一看,原来凯妲已经仰躺下来,奥登希娅看起来显得那么白嫩、娇小。他用手解开自己的衬衣,扯下背心,脱下长裤,用力抽出皮带。他既不想也不看,眼睛盯着卧室尽头处,举着皮带向床前走去。但他只击了一下,因为两个女人抬起头来,用手抓住皮带拉扯了几下,把他拖了过去。他听到她们骂了一声粗话,也听到了自己的笑声。他极力想把反抗自己的两个肉体分开,他感到自己被两个女人推着、压着,浑身是汗,一阵头昏,一阵窒息,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片刻后,他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仿佛挨了一击,失去了力量。他静止不动了,深深地喘着气。过了一会儿,他侧身离开了两个女人。他感到一阵恶心的烦闷,他闭上眼睛,昏昏欲睡,模模糊糊感到两个女人又娇喘吁吁地摇摆起来。他终于起来了,晕晕乎乎、头也不回地向浴室走去:我要多睡一会儿。

“你呢,奇斯帕斯?你什么时候结婚?”圣地亚哥说道。

侍者走近汽车,把托盘放在车窗上,奇斯帕斯把可口可乐递给蒂蒂,他和圣地亚哥拿了啤酒。

“我倒是很想结婚,可现在有困难,工作太多。”奇斯帕斯吹着杯上的泡沫说道,“贝尔穆德斯逼得我们几乎破了产,事情刚刚开始有所恢复,我们不能丢下老头子一个人不管。我有好几年没休假了,我想旅游一次,去度蜜月的时候好好补偿一下。我起码要跑他五个国家。”

“蜜月期间你会忙得没时间参观。”圣地亚哥说道。

“在女孩子面前别说脏话。”奇斯帕斯说道。

“告诉我,蒂蒂,大名鼎鼎的卡丽是怎样的人?”圣地亚哥说道。

“平平常常,”蒂蒂说道,“是个中产阶级姑娘,不爱讲话。”

“是个了不起的姑娘,我们之间很能互相理解。”奇斯帕斯说道,“找一天我给你介绍介绍,超级学者。这几次我本来也想把她带来,可是……我也说不清,反正你总是用你那怪想法给大家出难题。”

“她知道我不住在家里吗?”圣地亚哥说道,“你都跟她讲了些什么?”

“我告诉她你是个半疯,”奇斯帕斯说道,“说你跟老头子闹翻了,搬出去住了。我没告诉她我和蒂蒂经常跟你会面的事,怕她在家里说漏嘴。”

“你总是打听我们的情况,却从不谈谈自己。”蒂蒂说道,“这可不行。”

“他想装得神秘些,可你蒙不了我,超级学者。”奇斯帕斯说道,“你不愿谈就拉倒,我什么也不会问你。”

“我可是好奇得要死。”蒂蒂说道,“喂,超级学者,讲讲嘛。”

“既然你只是从住处到报社,从报社到住处,那你在什么时间去圣马可?”奇斯帕斯说道,“你总是胡编,什么你在圣马可学习,骗人的鬼话。”

“你有情人了吗?”蒂蒂说道,“你别以为我会相信你不跟女孩子来往。”

“仅仅是为了表明自己与众不同,他最终非找个黑人姑娘或印第安姑娘结婚不可。”奇斯帕斯笑了,“你等着瞧吧,蒂蒂。”

“你至少也得跟我们讲讲你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呀,”蒂蒂说道,“说呀,还都是些共产党吗?”

“他早就不跟共产党来往,而是净跟酒鬼们来往了。”奇斯帕斯说道,“他有个朋友住在乔里约斯,好像是刚从监狱里出来的,一副逃犯的面孔,浑身臭味熏得人头昏。”

“你既然不喜欢干记者这一行,那还等什么?为什么还不去同爸爸讲和,跟他一道工作?”蒂蒂说道。

“做生意还不如当记者呢。”圣地亚哥说道,“做生意对奇斯帕斯合适。”

“律师不想干,生意也不想做,那你永远不会有钱。”蒂蒂说道。

“问题是我根本不想有钱,”圣地亚哥说道,“要钱有什么用?你和奇斯帕斯肯定会成为百万富翁,我需要钱,你们会给我的。”

“你又夸夸其谈了,”奇斯帕斯说道,“我倒要问问你,你为什么反对那些想赚钱的人?”

“不为什么,我只是自己不想赚钱。”圣地亚哥说道。

“对,这倒是世界上最容易干的事。”奇斯帕斯说道。

“别吵了,我们去吃鸡,好不好?”蒂蒂说道,“我饿死了。”

第二天早晨,阿玛莉娅比希牡拉先醒。厨房里的钟才指向六点,但天色已亮,而且不太冷。她慢条斯理地叠好床,打扫了自己的房间。同往常一样,她用脚在莲蓬头下试了很久才慢慢走入水中。她微笑着擦了肥皂,这时她想起了太太,太太的大腿、高乳房和肥屁股。浴罢出来,希牡拉正在做早饭,叫她去把卡尔洛塔唤醒。三人吃罢早饭,六点半她就出去买报纸了。报亭的小伙子一直在跟她纠缠,这天她没骂他没教养,相反,还跟他开了会儿玩笑。她这天情绪很好,还差三天就到星期天了。希牡拉说:太太和小姐要我们早点儿叫醒她们,你干脆把早点和报纸一道送上去吧。走在楼梯上,她看到了报纸上有先生的照片。她在卧室的门上敲了好几下才听到太太睡意蒙蒙的声音:嗯?阿玛莉娅走进卧室说道:太太,《新闻报》上有先生的照片。床上两个肉体中的一个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坐了起来,太太把头发向后一甩,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阿玛莉娅把托盘放在椅子上,又把椅子挪到床边,太太则在看报纸。太太,要不要把窗帘拉开?太太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报纸一个劲地眨眼,最后她头也未转地伸出手,推了推凯妲小姐。

“你要干什么?”被子下的那个抱怨道,“再让我睡会儿嘛,还是半夜呢。”

“他走了,凯妲,”太太用力地推着,惊愕地看着报纸,“他溜了,他走掉了。”

凯妲小姐欠起身来,一面用手揉着发肿的眼睛,一面弯身去看报纸。同往常一样,阿玛莉娅一看到她俩一丝不挂地挨得那么紧就感到难为情。

“他到巴西去了,”太太反复地说,声音中充满了惊慌,“既不回家也不打个电话来,一句话也没跟我说就走了。”

阿玛莉娅一面往杯子里倒咖啡,一面探头去看报纸,但只能看到太太的黑发和凯妲小姐的红发。他走了,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大概走得很匆忙,”凯妲小姐说着用被子掩住了自己的胸脯,“他会马上给你寄机票来的。他肯定也给你留了一封信。”

太太的脸色难看极了,阿玛莉娅看到她的嘴唇在颤抖,拿着报纸的手在把报纸揉皱:凯妲,这个没良心的,不打电话来还不算,也不留下点儿钱。太太抽泣了起来。阿玛莉娅一转身出了卧室,飞快地跑下楼梯,想把刚才听到的告诉卡尔洛塔和希牡拉。身后传来了凯妲小姐的声音:别这样,亲爱的。

他漱了口,仔细地揩了身,用毛巾蘸了点花露水擦了擦头,慢慢地穿好衣服。他的头脑中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当他回到卧室时,两个女人已经盖上了被子。黑暗中,他还能看到她俩那蓬乱的头发、那得到了满足的脂粉狼藉的脸蛋和那已经平静下来的醉迷迷的眼睛。凯妲蜷起身子准备睡觉,奥登希娅看着他。

“你不留下来睡?”她的声音喑哑,没有热情。

“这儿没地方睡。”他走到门口说道,向她笑了笑就出去了,“我也许明天还来。”

他匆匆忙忙地下了楼,从地毯上拾起公文包来到了街上。安布罗修和鲁多维柯正坐在花园的墙头上同街角的两个警察聊天,一见到他出来就不作声了。二人站了起来。

“晚安,”他喃喃地说,给了警察两镑钱,“去喝点儿什么吧,暖暖身子。”

他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听到警察道了谢就钻进了汽车。到恰克拉卡约去。他把头靠在座背上,竖起衣领,下令把车子的前窗关上。他一动不动地听着安布罗修和鲁多维柯在低声讲话,辨认着街道、广场和暗幽幽的公路,脑子里一片单调的嗡嗡声。汽车停了,两道探照灯的光线落在汽车上,他听到了口令声和问安声,远远看见警卫在打开大门。明天什么时候来,堂卡约?安布罗修问道。九点。安布罗修和鲁多维柯的声音在他背后消失了,他看到两个人影在卸下汽车房的门闩。他走进书房坐了片刻,然后吃力地在小本子上记下第二天要办的事,又走到餐厅倒了一杯冷开水,迈着缓慢的步子上楼到了卧室,感到杯子在自己的手中直颤。安眠药放在浴室壁龛中刮脸刀的旁边。他吞了两片,用一大口水送下。他在黑暗中上了闹钟,把闹钟拧到八点半处,然后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那儿。女仆忘了拉上窗帘,窗外的天空闪烁着星光。安眠药十到十五分钟后才使他有了困意。他三点四十分上床,入睡时,闹钟的荧光指针向四点差一刻。他失眠了大约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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