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见在加山的指引下上了二楼。敲过门后，里面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请进。”

两个看起来闲得发慌的人坐在房间里。男的二十二三岁，女的二十岁上下。

“你们就是私家侦探？”

莲见问完，女的点了点头：“是的。”莲见觉得很意外，一听说是私家侦探，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老奸巨猾的中年男人形象，没想到是这样两个小年轻，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女的。

“叫什么名字？”

“请问您的尊姓大名？在询问别人的名字之前，按理说应该先自报家门吧。”女的说道。

真是个傲慢的丫头。莲见瞪了她一眼，女的却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莲见轻轻地咂了下舌，说道：“我是滋贺县警察部的莲见，担任搜查的指挥。”

“您是警部吗？”

“是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负责现场指挥的都是警部。”

莲见轻哼一声，估计她是在某部侦探小说中学到的知识吧。

“我是川宫奈绪子。”女的说道。她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大眼睛，留着短发。

“我是川宫圭介。”男的也报上姓名。他的面庞轮廓分明，肤色被晒得黝黑，看起来无忧无虑。

“你们姓氏相同，是夫妻还是兄妹？”

“兄妹。”

这么一说，他们的眉眼确实莫名相似。

“听说你们是被雇来担任占部文彦的保镖的，是吗？”

“是的。”

“你们这个保镖是怎么当的，被害人还不是被杀了？真够丢脸的。”

川宫奈绪子抿住嘴默不作声。

“你们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昨天下午2点左右。”

“请交代一下从那时起到被害人的尸体被发现为止的事情经过。”

“文彦先生5点30分从公司回来。我们快6点的时候跟文彦先生在餐厅吃了晚餐。6点30分左右吃完，文彦先生回了自己的卧室。我和我妹妹轮流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开始在他的房间门口警戒。我妹妹负责凌晨0点前，之后换我值班。就这样，我们一直警戒到了早上。听说文彦先生总是早上7点起床，而且迄今为止从来没有睡过懒觉。但是快8点了他还没有起床，敲门也不应。我觉得很古怪，就用备用钥匙打开门锁，进去看了一下，结果文彦先生已经遇害了。”

“昨天晚上，卧室的窗户是关着的吧？”

“那当然。昨晚6点30分，文彦先生进房间的时候，我把窗户关闭并且锁上了。不仅是里面的窗户，还包括外面的百叶窗。”

“可是我刚刚查看的时候，发现窗户和百叶窗都开着哦，而且绒毯上还掉落了一些土块。凶手是从窗户闯进来的。上锁的窗户是不可能从外面打开的，能打开窗户的只有室内的人，也就是被害人。可是，既然被害人一直在防着自己的弟弟，为什么又要开窗呢？这岂不是很不合理吗？”

“我认为凶手是被害人信任的人。”

“估计是。可是，倘若如此又意味着什么呢？被害人这么信任的人范围有限，要么是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要么就是你们二位。”

“我们？”川宫奈绪子的大眼睛瞪向他。

“我们有什么理由必须杀掉文彦先生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可如果是你们的话，被害人应该挺信任的，所以才会开窗吧。”

川宫奈绪子一副想要反驳的样子。莲见却不理会她，问加山：“贵和子夫人在自己的房间吧？能带我过去吗？”

*

女主人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北端。加山敲了敲门。

“哪位？”室内传来一个带着怒意的女声。

“我是双龙镇警署的加山。能稍微问几个问题吗？”

“夫人现在正在休息，请回吧。”

莲见代替加山跟门后的人打招呼：“我是县警察部刑事课的人。五分钟就好。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下。”

“恕我不能同意。”

“不好意思，我们进去了哦。”

莲见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十二叠大小的西式房间，里面飘荡着一股清甜的香气，可能是香水的味道吧。有一个装着一面大镜子的梳妆台，两侧分别摆放着一个桐木衣柜。

床上躺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应该是被害人的伯母占部贵和子。床边放着两把藤椅，分别坐着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国字脸女佣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微胖女人。

国字脸女人瞪了一眼莲见。

“居然擅自闯进女士的房间，太无礼了！”

刚刚隔着门说话的好像就是这个女人。

“发生了杀人案，必须争分夺秒地搜查。五分钟就好，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我是搜查的总指挥莲见。”

“请你出去！”

这时，躺在床上的占部贵和子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她的面庞丰腴，五官典雅。

“纯子，好啦。刑警先生，我没事。您有什么想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她的嗓音清脆婉转。

“夫人，您可以吗？”国字脸的女人慌忙将手放在贵和子的背上。

“我没事，不必担心。”贵和子露出虚弱的微笑，看向莲见，“可以了，刑警先生，请随便问吧。”

“昨天，令侄大概是几点从公司回到这里的？”

“下午5点30分。”

“令侄一般是如何在这里和公司之间往返的？”

“家里有位叫作安藤的司机，他每天坐安藤开的车去公司上班。”

“昨天晚上，您都做了些什么？”

“你怎么能问夫人这种问题？”国字脸的女人吼道。

“纯子，没关系。”贵和子这般安抚了一句，像是在回忆一般闭上眼睛，说道，“傍晚6点到6点30分，我在自己的房间吃了晚餐，然后就换衣服去了镇上的妇女会，在那里从7点待到9点多。”

“妇女会？”

“是的。我们借用了小学的礼堂。镇上有大约二十位女士参加。”

“您最后见到令侄是什么时候？”

“6点30分左右。我在自己的房间用过晚餐后，去了一趟餐厅，对文彦说我7点要去妇女会，问他还有没有什么事。文彦说他没什么事了，就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打算回房间休息。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文彦。”

莲见看向那个微胖女人。她模样憨厚，一看就很和善。

“你叫什么名字？”

“冈崎史惠。”

“你昨天晚上都做了哪些事？”

“下午4点到晚上9点，我一直在厨房准备晚餐，做餐后的打扫工作，提前为第二天的早餐做准备，等等。之后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冈崎史惠战战兢兢地回答。

“你最后一次见到被害人是什么时候？”

“6点30分多点。文彦少爷和二位客人从餐厅出来的时候，我偶然遇到了他们。我问文彦少爷饭菜合不合他的口味，但是文彦少爷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文彦少爷。”

莲见接着看向那个名叫纯子的国字脸女人。她的粗眉毛和大眼睛给人留下颇为强势的印象。

“你叫什么名字？”

“三泽纯子。”她用怄气般的口吻回答道。

“你昨天晚上都做了些什么？”

“5点到6点，我在厨房帮史惠打下手。6点前把菜送到餐厅以后，和史惠一起在厨房吃了晚餐。6点30分去餐厅收拾碗筷，8点之前都在做餐后的打扫工作。之后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你最后一次见到被害人是什么时候？”

“6点前将晚餐送到餐厅的时候。”

莲见点点头，又转向贵和子。

“听说令侄半个月前收到了他弟弟寄来的信，里面装有一张信纸和一份剪报。”

“咦？是的。”

“请讲一下当时的情况。”

“当时文彦对我说：‘武彦那小子给我寄来了一个吓人的玩意儿。’然后就给我看了那封信和剪报。我险些吓晕过去。武彦居然通过整形手术换了张脸，还杀了医生。去年12月武彦离开这个镇子后，我一直很担心他，不知道他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种事……信封上的字是武彦的笔迹，所以意味着那份报道也是武彦自己寄的。武彦究竟在寻思些什么呢？我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文彦却不肯把恐吓的事告诉警方或者员工，最终决定雇用私家侦探。这跟从加山刑警那里听说的情况吻合。

“真是的，那两个私家侦探简直是废物！饭量是别人的两倍，却连文彦少爷都保护不好！”三泽纯子愤恨地说道。

“想要加害令侄的人，除了弟弟武彦外还有别人吗？”莲见问道。现阶段就断定凶手是武彦为时尚早。

“不知道……”贵和子歪着头思索。

三泽纯子却激动地说道：“有一个人。”

“谁？”

“一个叫立花守的男的。”

“纯子，无凭无据，怎么能随便说出别人的名字……”贵和子斥责了一句。

三泽纯子却摇头否定：“不，那家伙很可疑。”

“你说的立花守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那男的是文彦少爷的战友，是今年2月从大阪来的。他自称掮客，在镇上推销来路不明的黑货。这个人经常来家里玩儿，每次都仗着战友的身份敲诈文彦少爷。他说起话来总是含混不清的，真的让人很不舒服。对了，昨天下午5点左右，立花来找过文彦少爷。”

“他当时是什么样子？”

“穿着脏兮兮的外套，一副贪得无厌的嘴脸。我对他说文彦少爷还在公司，请他回去，他却说要去文彦少爷的房间里等，不经允许就进去了。我就没见过他那么不要脸的人。”

“立花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我带立花到文彦少爷的房间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他应该是自己回去了。”

*

莲见和池野回到一楼的沙龙厅。

“贵和子夫人身体怎么样了？”藤田修造立刻走过来问道，他的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在两名用人的照顾下，好像稍微有些精神了。对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藤田一脸谄媚：“问我？请问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公司内部有没有对被害人怀恨在心的人？”

“没有哦。社长一直深受大家爱戴。”

“但是，在公司内部的老资格中，应该有挺多人都看不惯他吧？毕竟他这个刚满三十的年轻家伙突然冒出来，还骑到了他们头上。”

“占部制丝可没有那种心术不正的人。毕竟社长不光是占部家的一员，经营能力也出类拔萃。”

“听说你是专务？占部家的人只剩下贵和子夫人了。被害人一死，你不就能当社长了吗？”

“这……这可说不准！除我以外还有好几个候选人呢！”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都做了些什么？”

“您是想说我是凶手吗？”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搜查程序上的例行询问。”

“昨天下午5点多，目送社长从公司回家以后，不到6点我也回家了，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我太太和我女儿都可以做证。”

“听说被害人有个叫武彦的弟弟，去年12月离开了镇子。”

“咦？是的。”

“据说被害人和武彦的关系挺恶劣的？”

“绝无此事。”

“劝你不要对警方做不必要的隐瞒。”

“他们二位的关系确实谈不上好……”

“被害人和武彦的关系为什么会那么恶劣？”

“应该是因为经营理念不合吧。”

“此话怎讲？”

“前任社长龙一郎先生教了他们很多经营占部制丝的知识，经常让他们去工厂参观，带他们去见客户。社长对经营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但是武彦先生却不一样。”

“他对什么感兴趣？”

“他对在工厂劳动的工人们很感兴趣。”藤田口吻轻蔑地说道，“他经常去调查他们的劳动环境和生活环境。要是仅此而已也就罢了，他还帮助他们组建工会，支持他们罢工。”

“组建工会和支持罢工啊。”

“美国人听之任之，有部分家伙就蹬鼻子上脸了，一会儿让加薪，一会儿又让增加假期。武彦先生还为那伙人提供帮助。这不是占部家的人该干的事吧？所以，社长和武彦先生经常吵得很凶。”

“你听说过武彦整容并且准备杀害被害人的事吗？”

“整容？真的吗？社长完全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啊……虽说社长和武彦先生的关系确实挺差的，但是武彦先生想要杀害社长又是从何说起啊？”

“听说去年秋天，占部制丝的一名女工自杀了。有人曾在镇上散发关于她的诽谤信。”

“是的……”藤田的脸上浮现出狼狈之色。

“武彦不是在和那名女工谈恋爱吗？”

“这您都知道了？”

“武彦一心认为送诽谤信的人是他哥哥，于是对他哥哥怀恨在心。”

“这么说来……武彦先生当时确实闹过，他说是社长把那姑娘逼自杀的。我还从社长办公室里听见过他激动地质问社长的声音。武彦先生说……说社长觊觎那姑娘，因为不能将她据为己有，心怀怨恨，所以就通过诽谤信报复她。”

“被害人真的送了诽谤信吗？”

“不可能，社长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占部制丝的社长不可能对区区女工感兴趣。那只是武彦先生自己的臆测罢了。”

“或许吧，但是武彦好像因为这件事想让他哥哥偿命。你们社长没找你商量过吗？”

藤田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社长完全没找我商量过。我一直以为他很信任我呢，谁知他偏偏雇了那种可疑的私家侦探……”

*

最后，莲见决定去找司机安藤问话。

他和池野刑警一起来到宅地尽头的车库。

车库门是开着的，里面有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正在修理那辆漆黑的戴姆勒。男人注意到莲见他们，转头看了过来。他是一个高鼻梁、双眼皮的美男子，哪怕在电影演员中都难得一见。

“你是安藤敏郎吧？”

莲见问道，男人点了点头。

“我们是滋贺县警察部的人，有些事情想问你。昨天傍晚，被害人从公司回到这里时，是你开的车吧？”

“是的。”

“当时被害人是什么状态？”

“和平时一样。听说他右手的食指在公司不小心戳伤了，所以就在中途去了一趟火车站前的绪方医院，耽搁了十五分钟左右。”

“最近被害人和什么人发生过争执吗？”

“我没印象。”

“他有没有和你提过公司内部的纠纷？”

“我只是个司机。社长没有跟我提过公司的事。”

“你认识被害人的弟弟武彦吗？”

“是去年12月离开这个镇子的那个弟弟吗？他的事我不太清楚。我是今年3月来这个镇子的。”

“被害人曾提起过他弟弟吗？”

“完全没有。”

“昨天晚上你都做了些什么？”

“5点30分将社长送到这里以后，检查了一下汽车，差不多6点到6点30分在车库吃了晚餐。因为夫人7点要去参加妇女会，所以我6点50分开车将夫人送到会场所在的小学，然后就把汽车停在教学楼外等候夫人。9点30分妇女会结束，我又开车将夫人送回这里。”

安藤好像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他回答问题的神情堪称冷淡。

莲见和池野回到现场后，鉴定工作已经结束了。

“指纹呢？在凶器上找到了吗？”

“上面完全没有留下指纹。”

“窗框上面呢？凶手既然是从窗户闯进来的，肯定触摸过窗框。”

“上面只留下了被害人的指纹。”

“这么说来，凶手估计戴着手套吧。现在这个季节，就算戴手套也不足为奇——对了，死亡时间能推断出来吗？”

莲见询问法医本多。

“不解剖就无法准确下结论，不过，大概是在昨晚7点30分到9点30分之间。”

莲见决定借用本镇医院的外科手术室，让本多进行解剖。莲见下达指示后，医院的员工立刻将占部文彦的尸体搬上担架，抬离了现场。莲见将下属们扫视一圈，说道：“好了。接下来轮到你们去打探消息了。要重点调查以下四点：第一，昨晚7点30分到9点30分之间，在这栋房子附近有没有出现过可疑人员或车辆；第二，这个镇上有没有人对被害人怀恨在心；第三，昨晚在双龙镇有没有出现过可疑人员；第四，这个镇上的旅馆昨晚有没有留宿可疑人员。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