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龙站前的广场上有家三层的医院，名叫绪方医院。占部文彦的司法解剖便借用了绪方医院的外科手术室，由与搜查组同行的法医本多进行。

下午5点多，莲见、池野和出川巡查从立花守家回来以后，去了一趟绪方医院，当时解剖刚好结束。本多疲惫地坐在候诊室的长椅上，一边抽着和平牌香烟，一边跟一个五十四五岁的清瘦男人说话。这个清瘦男人是绪方医院的院长。

莲见坐到本多身边，问道：“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医生？”

“从胃内容物——白米、各种鱼、蛤蜊、味噌、马铃薯、菠菜、桃子——的消化情况判断，他是在进食后两小时左右死亡的。不过，在这个吃不上饭的时代，他还真是有口福啊！”

莲见回忆起了川宫兄妹的话——被害人是傍晚6点的时候吃的晚餐。

“这么说来，死亡时间就是晚上8点左右喽？死因呢？”

“左胸被刀刺伤导致的心脏受损。几乎是当场死亡。”

池野刑警有些纳闷：“死亡时间是8点左右？这就怪了。立花守说他7点30分到8点30分都在‘黑猫’喝酒。这么一来，立花就几乎不可能犯案了啊。”

本多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池野：“喂，小子，你是想说我的诊断有误吗？”

“不……不是，我绝无此意！”池野慌忙否认，毕竟本多可是滋贺县警察部出了名的暴脾气，“立花可能撒谎了，也可能是打算让‘黑猫’的老板做伪证。”

莲见和池野向出川巡查问过地址以后，开车朝“黑猫”小酒馆驶去。

北陆线的铁路沿线有一条商店街，各种各样的商铺鳞次栉比。下午5点多，暮色四合。各个店铺的灯光都已亮起，下班回家的人们迈着疲惫的步伐从街上走过。

商店街的南端是酒馆的聚集地，“黑猫”就是其中一家。那是一间小平房，一半被改造成了酒馆。招牌上用潦草的字体写着“黑猫”，挂在玻璃推拉门的上方。

店内传来醉鬼们混浊的笑声。莲见拉开推拉门。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电灯泡映照出不足六叠的小酒馆，里面有一个用三合板拼成的吧台、五把椅子。地面裸露着混凝土，屋内飘荡着一股炖肉的味道。

坐在椅子上的三名男子回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向莲见和池野。他们面前都放着玻璃杯和下酒菜。

“欢迎光临。”柜台内那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慵懒地开口。她的长相莫名让人联想到猫。

“你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是啊。”

莲见掏出警察证，举起来说道：“我们是滋贺县警察部的人，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是警察老爷啊，失礼了。”

老板娘脸上浮现出讨好的笑。三名客人放下酒杯，露出好奇的神色，偷偷地打量莲见他们。

“你认识立花守吧？听说他是这家店的客人。”

“嗯，认识。”

“昨天晚上7点30分到8点30分，他是在这里喝酒吗？”

“在啊。那男的犯什么事儿了吗？”

“我们现在就是在调查此事。你确定他7点30分到8点30分是在这里吗？”

“确定。7点30分左右他来到店里，慢吞吞地喝着威士忌，没完没了地抱怨自己没钱。后来他突然开始发酒疯，就被我轰出去了。”

“当时是8点30分左右吗？”

“是的。”

“记得这么清楚？你应该不可能随时看表确认吧？”

“讨厌，您可不要故意找碴儿。收音机开着，我才知道的嘛。话说回来，那男的是因为什么案子受到调查的啊？”

“昨天晚上，占部文彦被杀了。立花经常去找被害人借钱，昨天傍晚也为了借钱去过被害人家，所以我们盯上了立花。”

老板娘瞪大双眼：“那男的是因为文彦少爷被杀的案子受到调查的吗？”

“你认识占部文彦吗？”

老板娘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不太熟，毕竟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嘛。他是本镇大户人家的家主，又是占部制丝的社长，而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酒馆老板娘。我顶多就是远远地见过他啦，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

“立花跟占部文彦关系很好吗？”

“很好哦。听说立花是文彦少爷的战友，少爷好像经常借钱给立花。不过立花从来没有还过钱，少爷估计也开始厌烦了吧，最近好像不再借给他了。我记得昨天晚上，立花好像也一直在抱怨文彦少爷最近不借钱给他来着。”

“立花那么缺钱吗？”

“他手气超烂，却沉迷赌博，经常一贫如洗。在这里喝酒的时候，也经常付不起酒资，总是赊账。真的很讨人厌。”“黑猫”的老板娘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道。

“我再问一遍，立花昨天晚上7点30分到8点30分真的在这家店里吗？撒谎可对你没有好处哦。”

“真的在啦。”老板娘指着坐在椅子上的客人，“这几位也能为我做证哦。昨天晚上他们也在店里。”

客人们兴奋地互相点了点头。

“老爷，是真的。立花确实在这家店里。”

“他喝得烂醉如泥，在这里大吼大叫。酒品太差了。要不是有我在，估计轰他出去都费劲呢！”

“胡说八道，轰立花出去的人明明是我！你不是戳在那里什么都没干吗？”

“总而言之，我有什么理由说谎呢？我这么讨厌立花，何必给他卖人情呢？”

老板娘好像确实挺讨厌立花的。莲见判断她的证词可以相信。而且，在这么一家小店，想要避开老板娘和其他客人的耳目悄悄离开，应该也挺困难的。

“对了，听说占部文彦有个叫武彦的双胞胎弟弟。”

“是啊。他以前是占部制丝的专务。不过和文彦少爷一样，我也只是远远地见过他，没有跟他说过话。”

“听说武彦去年12月1日离开了这个镇子，至今下落不明。”

“双龙站的站务员是我的客人，听他说武彦少爷拎着行李箱上了米原方向的火车。有人说他去了东京，还有人说他去了大阪。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在镇上见过他。听说他们兄弟俩分道扬镳之前大吵了一架。”

“他们俩关系那么差吗？”

“不太清楚，不过听说是那样啦。自从去年11月武彦少爷喜欢的女工因为诽谤信自杀以后，他们的关系好像就迅速恶化了。武彦少爷似乎一心认为送信的人是他哥哥。”

“唉，明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双胞胎，关系居然那么差，简直匪夷所思。”一位客人说着，呷了口杯子里的酒。

“是啊。去年1月28日，他们两个刚来这个镇子的时候，可把龙一郎老爷给高兴坏了，谁能料到……”

“你说的龙一郎老爷，是文彦和武彦的伯父吗？”

“是啊。我们也在龙一郎老爷的吩咐下去列队欢迎他们了，记得当时大家一齐高喊：‘万岁！万岁！’[日本人贺喜时，会许多人一起喊“万岁”。]龙一郎老爷后来还设酒宴款待了所有的出席人员呢。当时的酒可真不错啊！”

第三名客人点了点头：“龙一郎老爷看起来真的很高兴。谁知才过了半年多，他就去世了……真是人生无常啊。”他的语气颇为感慨。这大概是个酒后爱哭的人，只见他的眼眶里有眼泪在打转。

“打扰你们了。”莲见说完，便催促池野离开。

“刑警老爷，欢迎下次以客人的身份光临呀！我请客！”老板娘在身后喊道。

莲见和池野没有理会她，径自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