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6点前，占部文彦的遗体被送回了占部家。是两名绪方医院的员工将遗体装进棺材里送回来的。

在贵和子夫人的指示下，棺材被抬进了日光房。据说是考虑到守灵夜会有很多客人来，所以才决定在最宽敞的日光房举行仪式。

天黑了，日光房的法式窗拉上了窗帘。长绒地毯上铺上了一层毛毡，可以直接坐人。白茬木的祭坛设在了面朝琵琶湖的西侧法式窗前。

员工们将遗体转移到祭坛前方的桐木棺中。桐木棺无比豪华，很适合收敛占部家家主的遗体。

文彦的遗体被人换上了白麻寿衣。闭着眼睛的他面容安详，简直像是睡着了一样。贵和子夫人看到以后放声大哭，良久才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我要给文彦整理一下遗容，能让我们两个单独待一会儿吗？”

“夫人，我来给您搭把手吧？”三泽纯子小心翼翼地提议。

贵和子夫人却露出凄楚的笑意，说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我们去走廊上等候。十分钟后，贵和子夫人从日光房里出来了，她的脸上虽然犹有泪痕，却身姿端正。文彦去世了，武彦也成了嫌疑犯，贵和子夫人如今是占部家最后的主人了。似乎是这个念头正在支撑着她。

我和哥哥走进日光房，只见闭合的桐木棺上盖着一条白布，前方摆放着一些线香。我们上了炷香，为死者祈求冥福。

为了接待来客和准备饭菜，占部家从镇上叫来了一些姑娘帮忙。贵和子夫人向三泽纯子、厨师——好像是叫冈崎史惠——以及镇上的姑娘们下达指令，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今晚的守灵会和明天的葬礼。她的脸色虽然苍白，神态举止却很刚强。我和哥哥向贵和子夫人申请帮忙，她却说：“你们歇着就好。”也是，我们对这个地区的风土人情一无所知，即便有心帮忙，估计也只能帮倒忙吧。

快到7点的时候，参加守灵会的客人陆续到来，坐在日光房地面铺设的毛毡上。贵和子夫人坐在棺材旁，接受客人的吊唁。客人向贵和子夫人表达自己的哀痛，递出奠仪，她则郑重还礼。连我这个女人看了，都觉得身穿黑色丧服的贵和子夫人美得摄人心魄。

7点一到，昨天主持真山小夜子法事的僧侣便开始诵经。据说他是龙星寺的住持，该寺庙的施主总代表正是占部家。诵经结束后，就开始给客人发放装有稻荷寿司的大盘子、酒壶酒杯、烟盘等。镇上的姑娘们负责发东西，三泽纯子则忙着指挥她们。厨房那边，冈崎史惠和镇上的姑娘们估计也正在手忙脚乱地准备食物吧。

日光房中大约有三十个人在聊天。在娱乐活动比较少的乡下地方，守灵会好像是一个小型社交场所。其中一些人喝了酒后，甚至开始谈笑风生。我和哥哥坐在角落里，观察着吊唁者们的状态。说不定武彦会出现在守灵席上——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从聊天内容判断，访客中似乎还有双龙镇和邻镇的镇长、银行的行长等。不愧是占部制丝的社长，竟有这么多重要人物前来吊唁。

“唉，真是个让人惋惜的男人啊。占部制丝正发展得顺风顺水，怎么就……”双龙镇的镇长是一个身材矮小、满头银发的男人，他一边将杯子举到嘴边，一边说道。他身上是一套和服礼装[原文为“纹付羽织袴”，为日本男性的礼装，“纹付”指家徽，“羽织”为外褂，“袴”为裤裙。]。

“您所言极是。社长他正值大好年华啊……”藤田修造如此附和道。他身上则是一套西式长礼服。他是回家换了套衣服才过来的。他大概有些嗜酒，不停地续着杯。

“对了，那边的两个人是谁？好像是生面孔呢……”镇长面带诧异地看向我们。

“那两个人吗？其实，他们是社长考虑到有人要取自己的性命，从东京请来保护自己的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那个看起来一脸悠闲的青年，还有那个一脸争强好胜的姑娘吗？”

“是的。可惜他们不中用，否则社长也不会落得这种下场……”

闭嘴吧你！我在心中骂骂咧咧，但又无法出言否认。

“话说回来，文彦觉得是谁想要取他的性命啊？”

“武彦先生。”

“武彦？”

“武彦先生去年12月好像在东京接受了整形手术，换了一张脸。社长觉得武彦先生之所以做那种事，就是为了取自己的性命。”

“所以，是武彦杀了文彦吗？”

“不知道。武彦先生和社长的关系再怎么恶劣，也不会对亲哥哥动手吧？其实我觉得对社长下手的人在员工当中，因为有一部分行为不端的人非常恨我们社长。社长明明是那么优秀的人……”

藤田一边说，一边喝酒。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醉了，他的手哆嗦了一下，把酒洒了出来。

“对了，夫人，能让我瞻仰一下社长的遗容吗？”

藤田挪到棺材旁。他的脸像煮章鱼一样红通通的。他虽然嗜酒，但是似乎酒量不怎么样。

坐在棺材旁的贵和子夫人目光冷淡地盯着藤田：“藤田先生，看到你这副样子，文彦会伤心的。身为占部制丝的专务，怎么能醉成这副德行？请你有点廉耻心。我不能让你这种人瞻仰仙逝之人的尊容。”

“是……对不起。”藤田瞬间蔫了下去。

活该，这个笨蛋。我在心中大呼快哉。就在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时，双龙镇的镇长突然大喊一声：“哟，这不是出川吗？要过来坐吗？”

我循声望去，发现有个年近三十岁的蒜头鼻巡查正拘谨地往日光房里看。

“我是趁夜间巡逻的时候溜过来的。文彦先生以前很照顾我，所以他的守灵夜我也想来看一眼。”

“是吗？你来得正好。要喝一杯吗？”

“不了，我还在执勤。”

“也是，巡查要是酒后骑自行车，那可不像话啊。”

镇长被自己的玩笑给逗笑了，他环视一圈，慌忙闭上了嘴。出川巡查坐在棺材前，上了炷香、鞠了一躬后，静悄悄地离开了日光房。

他走后，紧接着就有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走进日光房。我们昨天在墓地见过她，她参加了小夜子的一周年忌日追悼法事。女人向坐在棺材旁的贵和子夫人恭敬地低下头，表达自己的哀痛之情。夫人一边点头一边倾听，最后看向我和哥哥，朝我们小幅度地招了招手。我们走过去以后，贵和子夫人向我们介绍那位女士：“这位就是小夜子当时寄宿的女工宿舍的舍监——藤原依子女士。藤原女士，这是我请来调查文彦案子的私家侦探——川宫圭介先生和他的妹妹奈绪子小姐。他们二位想要问你一些关于小夜子的事，你能跟他们说说吗？”

“好的，夫人。”藤原依子答应后，看向我们，“你们尽管问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小夜子这个名字，附近的守灵客人好奇地看了过来。贵和子夫人似乎注意到了这件事，小声说道：“要聊的内容比较重要，所以这里可能不太方便，还是去二楼我的房间聊吧。”

“哎呀，夫人，方便吗？”藤原依子诚惶诚恐地说。

“方便的。藤原女士，请带川宫小姐他们过去吧，你知道我的房间吧？”

我和哥哥随藤原依子上了二楼。贵和子夫人的房间正如她昨天告诉我们的那样，位于二楼的北端。房间有十二叠大，里面铺着长绒地毯，隐约飘着一股甜香。摆在墙中央的巨大梳妆台两侧各有一个桐木衣柜。

“请问小夜子小姐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哥哥直奔主题。

“她是个特别漂亮的丫头。她的性格内敛，眉宇间总是有些愁绪，但是特别细心。凭借她的美貌，哪怕当上女演员也不足为奇，所以好像有男工在追求她，不过她品行端正，对那方面的事完全不感兴趣。”

“听说有人到处散发针对她的诽谤信？”

藤原依子脸色沉了下来：“特别过分。镇上家家户户都被投递了污蔑那丫头品行的信……”

“您家也收到了吗？”

“是的。不过我立刻就扔掉了。”

“关于是谁送的诽谤信，您有什么头绪吗？”

“完全没有。那丫头对谁都很和善，绝对没做过什么招人憎恨的事，更没道理被人编派得那么过分。说不定是哪个蠢男人自认为被那丫头给甩了，才会写那种信吧。”

“听说她是去年11月20日过世的？”

“是的。她的舍友下晚班回到房间时，发现她已经吞氰化钾去世了。听说她那天上的是早班，下午3点下班回宿舍，早早吃过晚餐后，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去过。”

“吃晚餐的时候，小夜子小姐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她是和我、她的女同事们一起在食堂吃的晚餐，但是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她当然因为那封信意志消沉，但是表面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谁能想到后来她会走上绝路呢……”

“她留下遗书了吗？”

“没有。”

“小夜子小姐的葬礼是怎么办的？”

“那丫头无依无靠，所以就请厂长担任丧主，简单地办了场葬礼。参加葬礼的有我、厂长以及她的女同事们。武彦先生也来了。”

“武彦先生也参加了？当时他是什么状态？”

“他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虽然他当时站在角落里，但是我一看到他的状态就知道他喜欢那丫头了。我之前完全不知道武彦先生在和那丫头谈恋爱，他们两个瞒得实在是太好了。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武彦先生是专务，那丫头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工，要是谈恋爱的事曝光的话，估计会出现很多问题吧。”

“武彦先生一心认为送诽谤信的人是他哥哥。这件事情您知道吗？”

藤原依子有些迟疑，然后才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知道……这件事情我听说过。据说武彦先生在办公室痛骂社长的时候，被好几个人听见了……不过，我绝不相信社长会做那种事。那丫头虽然格外漂亮，性格也好，可是社长是非常看重身份的人，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对一个女工有非分之想……”接着，藤原依子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我听说了一些奇怪的传言，武彦先生离开这个镇子后，跑去做了整形手术，换脸后又隐姓埋名回到这里，杀害了社长……”

这件事好像已经传得尽人皆知了。

哥哥点了点头：“是的。据判断，武彦先生又回到了这个镇子，用别人的身份生活在这里。”

“天呢……”藤原依子茫然地喃喃道，“没人知道武彦先生现在用的是谁的身份吗？”

“很遗憾，没人知道。我猜他可能用了能够以某种形式进出这栋房子的人的身份……”

“我至今还记得小夜子葬礼时武彦先生的样子。他看起来非常难过，我一直暗暗担心，只盼他不要破罐子破摔，可是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