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会的散场时间是晚上10点左右。

“今天感谢诸位了。”

贵和子夫人深深地鞠躬，一一送别客人。

双龙镇的镇长道：“您肯定也很难过，但是请振作起来。文彦没了，您现在是占部家最后一个人了。无论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来找老夫。只要是老夫力所能及的事，一定帮忙。”

“多谢您了。”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贵和子夫人突然露出疲态。我劝她早点休息，夫人却摇了摇头：“我打算通宵守灵。”

“通宵守灵？您这么累了，还是早点休息为好……”

“不必担心。别看我这样，其实身体很健壮。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您说。”

“说起来可能有些自私，但我想请你们陪我一起守灵。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好啊，没问题。”

我和哥哥一口答应，然后回到日光房，和贵和子夫人一起坐到放有文彦遗体的棺材前。

贵和子夫人沉默地注视着棺材。我们也默然不语。三十叠的日光房里一片寂静。房间里放着两台火炉，但是依然寒意袭人。

10点30分左右，莲见警部被三泽纯子带到日光房。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微胖男人和一个清瘦男人，二人都年过半百。莲见警部那张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的脸上浮现出腼腆的表情，说道：“听说今晚是守灵夜。我想祭拜一下逝者，于是就过来了。”

“感谢您专程跑一趟。”贵和子夫人站起来，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莲见警部立刻露出一副目眩神迷的表情。贵和子夫人又看向那个清瘦的男人，说道：“绪方医生也来了呢，多谢您了。”

“文彦是在我们医院解剖的。昨天傍晚，文彦从公司回家的路上，曾经坐安藤的车来过我们医院一趟，据说他右手的食指在公司不小心戳伤了。他当时热情洋溢地聊起占部制丝的业务扩张，那叫一个意气风发。谁又能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呢……”被唤作绪方的清瘦男人神色凝重地说道。

我想起站前广场有家医院，估计他就是那里的院长吧。

“这位是……”贵和子夫人探询地看向那个微胖男人。

“这位是负责给文彦先生验尸与司法解剖的法医——本多医生。”莲见警部说道。

“您好……给您添麻烦了。”贵和子夫人再次深深地鞠了个躬。

本多医生腼腆地摆了摆手：“哪里哪里……令侄的事我深表同情。虽然我从来没有因为验尸和司法解剖开心过，但是面对令侄这样的年轻人，我尤其感到痛心。说句心里话，我觉得法医真的是个不幸的职业。”

贵和子夫人柔声对三泽纯子说道：“辛苦你了，你去休息吧。”女佣行了个礼，离开了日光房。

莲见警部看向我和哥哥：“听说你们俩在偷偷摸摸地嗅来嗅去，你们究竟有什么企图？”

什么嗅来嗅去的呀，措辞太没礼貌了！我气呼呼地瞪着他说：“我们在用自己的方式查案。”

莲见警部失笑道：“查案？区区私家侦探，当真是大言不惭啊！查案交给警方就够了。再说，你们不是连保护委托人的工作都没干好吗？”

“正因如此，我们才想查明真凶。”

“口气倒是不小。到目前为止你们查到了什么？”

“如果警方能把查到的事情告诉我们，那么我们也可以告诉您。”

“小丫头真是胆大包天，这一点倒是值得表扬。”

这时，贵和子夫人语气沉稳地接过话茬：“警部先生，我也想请您帮帮忙。在不妨碍调查的范围内，能不能把调查内容告诉川宫小姐他们？作为文彦的伯母，我也想了解一下调查的进展。”

“哎呀，您这么说可就难为我了……”

莲见警部再度目眩神迷地望着贵和子夫人，挠了挠头。他这个人外表粗犷，没想到还挺纯情的。

“警部先生，拜托您了。”

“好吧……我就在不妨碍调查的范围内说说吧。经过走访，我们分析凶手要么是住在这个镇子或周边的人，要么就是在这个镇上有熟人的外来人员。我们首先将立花守列为嫌疑人，对他进行了调查。

“您也知道，昨天傍晚5点左右，立花来这栋房子找过文彦先生。立花说他向5点30分回家的文彦先生提出借钱，但是遭到了拒绝，5点40分左右他就回去了。借钱被拒绝的立花说不定晚上又来找了文彦先生一次，并在那个时候与文彦先生发生了争执，犯下了罪行——我们考虑到这种可能性，盯上了立花。但不凑巧的是，立花有不在场证明。从胃内容物的消化情况判断，文彦先生是进食两小时以后，即晚上8点左右遇害的。但是，立花从7点30分到8点30分都在一家叫‘黑猫’的小酒馆喝酒。我们核实过了，他说的是实话。”

“立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贵和子夫人。

“他是今年2月来这个镇子的，是一名掮客，在镇上销售各种各样的物资。他是文彦的战友，经常来家里玩。”

“他是今年2月来这个镇子的？”我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这个叫立花的人多大年纪？”

“三十岁上下。”

“身高呢？”

“一米六五左右吧。”

“这个叫立花的人……会不会就是靠整形手术换了张脸的武彦先生呢？他的年龄、身高以及他来镇上的时间都完美符合条件！”

我的话音刚落，哥哥就饶有兴味地看向我。

“立花就是武彦？”贵和子夫人想了想，“我感觉不太像。武彦是个稳重而绅士的人，可惜立花完全不是。”

“说不定他是在表演啊。警部先生，听文彦先生说，他和武彦先生的血型都是AB型，没错吧？”我问道。

“我们还没有调查到这一步。”

绪方院长答道：“这位小姐，文彦的血型确实是AB型哦。”

“您挺清楚的嘛。”

“今年9月，在文彦的倡导下，曾经举行过一场全镇的献血活动。以前我对文彦说过，我们医院用于输血的血液一直不够用，文彦好像就对这件事上了心。多亏了文彦呼吁，镇上很多居民都跑过来献血。献血时，我们会先验血，确定血型以后，再按照A型、B型、O型、AB型这四类进行分组。根据当时的验血结果，文彦的血型是AB型。因为文彦是第一位献血者，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

“文彦先生的血型怎么了？”莲见警部诧异地问我。

“文彦先生和武彦先生是同卵双胞胎，所以血型相同。知道武彦先生的血型是AB型，可以成为锁定武彦先生的重要线索——9月的献血活动，立花也参加了吗？”

听到我的问题，绪方院长的目光变得悠长，像是陷入了回忆。

“应该参加了……记得当时看到这个在镇上风评不是很好的男人来献血，我还对他稍微改观了呢。”

“立花是什么血型？”

“我想想。好像是B型……”

“B型？您确定吗？不是AB型吗？”

“当时的献血活动有许多居民响应，我跟立花又不是很熟，所以记不太清了。不过只要回医院确认一下献血者名单，就一清二楚了……”

“能耽误您一些时间，请您查一下立花的血型吗？我觉得肯定是AB型。”

“可以倒是可以……”

莲见警部一脸烦躁地看着我：“小丫头，我刚刚的话你没听见吗？在纠结血型之前，立花可是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哦。如果立花就是武彦，那么你们的‘武彦杀害哥哥论’不就站不住脚了吗？”

“立花的不在场证明是真的吗？或许是他伪造了不在场证明呢。”

“立花从晚上7点30分到8点30分都待在那家叫‘黑猫’的小酒馆，从小酒馆老板娘和常客们的证词来看，这是确凿的事实。那些人也没有撒谎的迹象。”

“说是7点30分到8点30分，但说不定是立花让他们产生了错觉呢。比方说他动了时钟的指针。”

“立花从7点30分到8点30分都在，是通过收音机播放的广播节目判断的。收音机播放的节目绝不可能造假。”

那倒是。可是，我还是无法放弃立花就是武彦这个假设。

“哥哥怎么看？你不觉得立花就是武彦先生吗？”

哥哥想了想道：“目前什么都不好说，线索太少了。而且，如果立花就是武彦先生，他就必须解决血型的问题和不在场证明的问题。”

“我认为立花绝对就是武彦先生。”

“这个侦探演得还真够卖力的。好了，我们也该告辞了。”莲见警部站起来，对贵和子夫人说道。

“我送送你们。”贵和子夫人也站了起来。

贵和子夫人出去送莲见警部和两位医生了，日光房只剩下我和哥哥。

墙上挂着一张裱进相框中的照片，照片中有两个笑容满面、勾肩搭背的青年站在双龙站前，身后是一片雪景。是文彦和武彦。单眼皮、塌鼻梁、尖下巴——脸上的所有部分都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光是脸，连身材都几乎一模一样。

“真的很像呢。简直都像得有点儿吓人了。”我望着照片道。

“虽说武彦做整形手术是为了伪装成别人接近文彦先生，但我觉得理由不仅如此。他肯定是不想再跟自己憎恨的哥哥拥有同一张脸。”

“肯定是吧。毕竟每次照镜子，里面都会出现自己憎恨的哥哥的脸。他想要换一张脸也在情理之中。”

贵和子夫人很快就回来了。哥哥望着墙上的照片问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是去年1月28日，文彦和武彦回来那天在双龙站前拍的。”

“文彦先生在昨天的晚餐时间说过，伯父龙一郎先生之所以对文彦先生和武彦先生是同卵双胞胎格外满意，是因为在同卵双胞胎担任家主的时候，占部家会格外兴旺。真的有这样的传说吗？”

“是的。据说在战国时代，占部家是这一带的诸侯。有天晚上，家主夫人梦见自己的枕边出现了一对双生龙，它们告诉夫人要将自己的孩子赐予她。不可思议的是，夫人真的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兄弟，而且还是现在所说的同卵双胞胎。据说两兄弟真的一模一样。

“不过，因为当时双胞胎被世人所忌讳，他们便隐瞒了此事。哥哥继承了占部家的家主之位。知道弟弟存在的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弟弟成了哥哥的影子和后盾。后来，百姓开始暗中议论：‘占部家家主是神明的宠儿。’因为本来在战争中身负致命伤的家主从战场上归来以后，居然立刻就毫发无伤地出现在了百姓面前。虽然只是弟弟在扮演哥哥，但是占部家家主的势力却得到了巩固。

“后来，占部家也经常有双胞胎出生，而且是现在所说的同卵双胞胎兄弟，听说这样的时代占部家会更加兴旺。比如，我丈夫龙一郎的祖父琢磨就在明治十年成立了占部制丝，为占部家的繁荣打下了根基，琢磨也有一个叫琢也的同卵双胞胎弟弟。二人在经营公司方面都发挥出了卓越的才干，甚至有人以这个镇子为名，给他们起了‘双龙’的绰号。

“我丈夫这代和祖父那代相比，很是让人惭愧。祖父他们兄弟齐心，携手经营占部制丝，我丈夫却和弟弟不欢而散，三十年老死不相往来，自己还没有继承人……

“就在这时，我丈夫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三十年前听说的那则消息，弟弟龙司好像生了对双胞胎。一直相信双胞胎传说的我丈夫为了振兴占部家，决定让龙司的双胞胎儿子继承家业。我丈夫那时仍然怨恨着三十年前跟自己不欢而散的弟弟，可是双胞胎的传说对他而言是那么有吸引力，他甚至愿意让自己怨恨的弟弟的后代当继承人。

“我丈夫非常期待文彦和武彦能够像祖父琢磨和他的双胞胎弟弟琢也那样，让占部制丝更上一层楼。可是，当时文彦和武彦的关系已经非常恶劣，我丈夫在世的时候，他们一直隐瞒此事，等我丈夫去年8月因为蛛网膜下腔出血去世以后，他们就公然决裂了。11月20日，小夜子因为诽谤信自杀了，这成为他们决裂的决定性因素。12月1日，武彦离开了这个家。

“我丈夫一直盼着文彦和武彦能够向琢磨和琢也这对双胞胎看齐，然而现实中他们却步了我丈夫和龙司这对兄弟的后尘，而且，武彦也像龙司一样离开了这个家……”

贵和子夫人神色黯然地说完这些话，悲哀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