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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涅墨西斯的使者 作者:中山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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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濑和古手川一同前往了位于东京都内杉并区的高圆寺。 “纮子的这位朋友名叫高里穗纯,现在在一家文具店工作。”古手川一边开车,一边开口说道。 “她和纮子从初中开始就一直上同一所学校,是纮子的朋友里和纮子关系最好的。高中的时候她们两个还经常到对方家里去留宿,据纮子的母亲说,她们两个要好得连上厕所都要一起去……这个我倒是才知道,原来女生之间也会一起去小便啊。” 有一些女孩子干什么都不喜欢一个人,一个人待着会让她们觉得不安。 渡濑在处理别的案子的时候和一个初中女生打过交道,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她说过这样的话: “吃午饭也好,上厕所也好,只要你是一个人去的,别人就会认为你没有朋友。警察先生,你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可怕又可悲的事吗?” 就算是伪装也好,也希望别人能看到自己有如此多的朋友,如此受人欢迎——这样她们才会安心。 在听到这番话的很久之后,渡濑才知道有一个词叫作“认可欲求”。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之后,他才终于理解了这番话的含义。不知道是因为男人和女孩子的想法大相径庭,还是因为有代沟,总之,渡濑觉得别人的想法什么的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去咨询了一下对网络世界更为了解的古手川之后得知,网上有很多人对被人忽视这件事情几乎有着病态般的恐惧。渡濑胡思乱想着,难道死者久世纮子也是其中的一员吗? 高里穗纯的工作地点位于高圆寺银座商店街前一座外形时髦的摩天大楼里。 “打扰你工作了,抱歉啊。” 虽然两人的到访十分突然,但是一听说他们的来意和纮子的案子有关,穗纯立刻就答应了问话。 穗纯将他们带到了店里的仓库,准备在这里接受他们的询问。跟井然有序的店铺相比,这里各种物品都堆放得十分杂乱。仅仅一道门的分隔,倒像是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般。 “事到如今你们还来问我纮子的事,果然是因为那个‘涅墨西斯’吧?” 一进了库房,高里穗纯的表情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在店里的那份乖巧可爱立刻荡然无存了。 穗纯的长相十分普通,没有了那份假装出来的可爱之后,她的脸上看起来充满了猜忌和敌意。 “我听纮子的母亲说了,你们在怀疑和纮子有关系的人。” “与其说是怀疑,不如说我们在一个个排除没有嫌疑的人。毕竟我们现在的工作就像在山一样高的干草堆里找一根针,可怀疑的对象实在太多了。” “在你们看来,我是那根针吗?” “你的态度倒是像针一样尖锐。” “那是因为你们警察太令人愤怒了!” “哦?看起来你对警察相当不满啊。” “你们居然让那个二宫圭吾逃过了死刑!”对方的敌意看起来燃烧得更为剧烈了。 “警察能做的只有抓捕嫌疑人而已,给二宫圭吾判刑的可是法院。” “你们要是多找一点能证明那家伙有多残忍、必须判死刑的证据,就不会这样了!” 对方的逻辑很难说完全错误。 “不光是我,所有认识纮子的人都这么认为。而且,上尾警署的那些家伙也有问题,如果他们一开始接到报案就把二宫抓起来,纮子和她祖母就都不会出事了。” 说到上尾警署的过失,就更令人无法反驳了。虽然当时的有关人士都受到了相应的惩罚,但惩罚也不能挽回任何事情。对于任何一个琦玉县警来说,这件事都是身上抹不掉的污点。 “但是,这也不意味着二宫的父亲理应被人杀害。” “他死得简直大快人心!”穗纯毫无迟疑地说道,“能让那个家伙痛哭流涕的话,他简直是死得好。死他一个人,还不足以补偿二宫带来的全部伤害呢。” “没有什么伤害比杀人更严重。” “警察先生你这么说,是因为你不认识纮子罢了。你知道当我们知道纮子被那个家伙虐杀了之后,我们都多么想用同样的方式对待那个家伙吗?纮子绝对不应该那样死去。” 她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哭腔。 “她总是对别人比对自己还好,如果有谁在她面前哭了,那她无论自己有多么难过都会优先安慰那个人。她是个温柔的人,真的很温柔,为什么她会死得那么惨啊?为什么杀了她的人还可以优哉游哉地活着啊?” “监狱里的生活可称不上优哉游哉吧。” “我接受不了那家伙还活着。明明纮子和她祖母都死了,为什么那个凶手还可以呼吸空气,还可以吃饭,还可以洗澡,还可以笑着活着?这太不公平了!” “法官宣判之后,二宫说过他要活着去赎罪。” “那家伙能赎罪才怪!我听纮子的母亲说过,宣判的时候,那个家伙对着她偷笑了。那家伙根本不是人,他根本不配活着!” “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无论过多久,有些事是不会被时间抹平的。纮子她……纮子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啊。有很多话我连对父母都不会说,却全都会告诉纮子。那些没法跟老师商量的事,我也都会跟纮子商量。” “你去旁听了二宫的庭审吗?” “去了。我当时满心期待,以为警察和检察官会帮纮子讨回公道。结果呢?区区十八年的有期徒刑。为什么日本的法律对伤害别人的人会比对受伤害的人更加宽容?这绝对是错误的。明明有死刑制度,为什么却不能将犯了相应罪过的人送上绞刑台?那个审判长被人叫作‘温情法官’,但是那个判决到底哪里有一丝温情了?那个法官只不过是害怕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死刑判决书上,所以在逃避罢了。” 穗纯用质问的眼神看向渡濑。这双眼睛真熟悉啊,渡濑想。 死者的家属大都有着这样一双眼睛,一双急于宣泄自己的悲伤和怨念、希望能减轻内心痛苦的眼睛,一双蕴含着无尽的痛苦、饱含泪水的眼睛。 “二宫的父亲被杀了之后,你的心情有变好吗?” “没有,但是我变得安心了。这样一来,加害的人终于和受害的人尝到了一样的滋味,事情变得公平多了。法院没能给予我们的公道,现在有人替我们讨回来了。” “你不仅恨二宫,也恨法院,对吗?” “法院等于是二宫的帮凶,我怎么可能不恨。” 每一次将憎恨宣之于口,穗纯的脸上似乎都闪耀着喜悦的光芒。 在渡濑看来,这似乎像是一种排泄行为,将身体中一直蚕食自己的毒素排出去,能让人觉得轻松不少。 渡濑坐正了身体。 “接下来只是例行询问,你可以放轻松一点回答。九月三日晚上十一点到凌晨期间,你在哪里?” “在自己的公寓里睡觉。顺带一提,我是一个人住的,所以没有人可以帮我证明。” “你住的公寓在东京都内吗?” “在离这边的商业街稍微有一点远的地方,是一间单间,所以我也租得起。” 渡濑在脑子画起了地图,从高圆寺坐电车到松户需要一个小时左右,从松户再乘出租车到达位于小山的凶案现场也需要差不多三十分钟,距离倒是算不上太远。如果穗纯的公寓附近有监控摄像头,她的证词真假应该不难查证。 更关键的问题在于,穗纯有没有能力挥舞钢管,仅用一击就将一名成年男性殴打致死。渡濑偷偷看了一眼她制服袖口内的手腕,看上去十分纤弱,实在不像是能挥舞那种凶器的样子。 “你现在是一副‘这家伙杀得了人吗’的表情呢。” “怎么会呢。” “没关系,反正他不死我确实会恨得睡不着觉。” “凶手本人可是还在监狱里活得好好的,这样你就睡得着了吗?” “那家伙再过十五年也就要出狱了,如果评上模范囚犯,还能再减刑呢。” “关于这一点倒是也没有明确的规定,需要根据每个人的表现单独评定。不过,他出狱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会一直等着,等到那个家伙从监狱里出来为止。” “等着干什么?” “还用说吗,当然是向那家伙复仇。” “这话可不应该当着警察的面说吧。” “放心吧,我可没打算暗中袭击他。杀了那种畜生,我也会变成罪人,那就太不划算了。我只是打算一直缠着他而已,一直缠着他,一直宣扬他做过的那些坏事。” 穗纯又露出了那副闪闪发亮的神色,她用孩子讲述未来梦想般的语气,讲述着自己的复仇计划。 “不管那家伙找到什么工作,我都要去曝光他干过的事,让他被开除。不管他搬到哪里,我都要去散播他的坏话。我要让他知道,杀了人的畜生一辈子就只配这么活着。” 渡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旁边,只见古手川正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穗纯。 渡濑想,这正好是个好机会,就让他好好见识一下吧,这就是受害者转变为加害者时的样子。 “我在二宫的庭审上学到了宝贵的经验——只要不犯法,人无论干什么坏事都可以,就算犯了法,只要法庭不追究那也就根本无所谓。所以,我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不断折磨他,如果能够逼得那家伙自杀,那不就等于给他补上了迟到多年的死刑吗?这怎么能算是做坏事呢?” “这和‘涅墨西斯’做下的事情没有区别。” “那不是正好吗。” 穗纯一脸幸福地笑了,仿佛她设想着的是最为美好的未来。 “警察先生,认识纮子的人里没有谁会对‘涅墨西斯’怀有敌意的。因为他替我们做了我们想做的事,我们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我们对他只有感谢的份,怎么会指责他呢?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了,虽然我没有‘涅墨西斯’那样的勇气,只能做一些像跟踪狂一样的事,但是我也一定会尽力让二宫受到社会性的制裁的。” 之后,穗纯保持着这种狂热,喋喋不休地说了许久。 “唉。” 一出了文具店的门,古手川就难以忍受地叹了口气,“真可怕啊,那家伙的脸就像夜叉一样。” “怨恨是把双刃剑。”古手川听到这话,看上去有些惊讶。 “不论有什么理由,心里全是怨恨的人就会变成那个样子。这一点你要给我好好记住。” “我怕是想忘也忘不了了。我觉得穗纯那样是不是一种依存症?” “什么意思?” “看照片就知道,久世纮子可是个美人。穗纯却可以说是既不可爱也不讨人喜欢。她们两个从中学就认识,女孩子之间不是总会那样吗,两个人里总有一个会处于从属地位。我觉得纮子和穗纯的关系就是这样。”古手川得意扬扬地说道。 古手川才不会对女孩子有什么详细的了解,渡濑分析,他之所以这么说还是因为太过年轻而想法不成熟,另外也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对女性总有一种难以祛除的不信任。 “在我看来,什么从属的角色,根本没有必要,但是好像女孩子可不这么想。她们中的主角和配角会形成一种巧妙的共生关系,主角有了配角的陪衬才能当主角,配角要是没了主角也会失去自身的存在价值。她们彼此缺了谁都不行。” “你又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我从初中的时候就开始观察班里的女孩子,自然知道啦。这种常常两个人在一起好得像一个人似的组合,一旦少了一个人,剩下的那个就会变得无比不安。” 古手川的观察简单粗暴,得出的结论也充满了偏见,但是的确有一定的说服力,令人无法全盘否定。 “因为她们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条命,如果有人夺走了其中的一个人,那他必然会被另一个人恨一辈子。穗纯说二宫出狱之后要盯上他,搞不好她真的会这么做。” “在那之前这件事就会被解决的。” “啊?” “她现在还是单身吧?如果在二宫出狱之前她就有了家庭,这份怨念就会消失的。” “是这样吗?” “女人一旦当了母亲,整个人都会改变的。因为比起对旧友的思念,她会拥有更加重要的东西。” 听了这话,古手川满不服气似的皱起了眉。 渡濑倒是忘了,这个男人本来就是个对女性、对母亲都怀有强烈的负面情感的人。 “也许你也和高里穗纯一样。” “什么?” “有了家庭之后,你的想法就会改变的。” “……是这样吗?” 你有什么喜欢的人吗?——渡濑几乎打算问出口,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如果有这样的人出现,自然能够从对方的态度中看出来。古手川这家伙虽然平时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但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总之,你立刻去检查一下高里穗纯的公寓附近最近的监控摄像头,也许不足以成为有效的不在场证明,但多少也会有点参考价值。” “明白了。” “下一个是去前男友那儿,对吧?” “是的,这个时间的话对方应该也还在公司里。”古手川坐上车,将下一个目的地输入了导航中。 两人赶往的下一个目的地是西船桥。 “反町圭祐,曾经和久世纮子交往过,现在在一家地方银行上班。” “你刚才说这个时间是什么意思?” “我跟对方工作的银行联系过,知道他下午三点以后就要出去。” “哦,是去出外勤吧。” “欸?银行职员也要出外勤啊?” “去拜访一些顾客,拉一些小额的存款,地方银行基本都会这么做。” “有必要专门让员工去跑一趟吗?不是有那个什么可以自动存取款的ATM吗?” “专门去一趟客人的家里,亲自见到客人可是很重要的,能够展现诚意,避免客人被其他的银行拉走。还有一个好处是,频繁地让业务员去出外勤,到了哪天上面要削减人手的时候,也可以成为申辩的材料。” 反町工作的支行位于西船桥车站附近。他们到银行时快三点了,已经接近关门的时间,银行里没有一个客人。 两人在前台报上了反町的名字,柜台里面第二列的座位上站起来一个男人。他个子很高,长着一张长脸,虽然不算太帅,但是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是那种典型的银行职员的样子。 渡濑亮了亮警察证,反町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我准备了另外一间房,我们到那边去谈吧。” 渡濑没有反对,于是反町领着他们两人去了一间接待室。这里应该是那种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房间,陈设十分高级,与银行整体略显老旧的风格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渡濑还没开口,反町先开口说道: “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二宫圭吾父亲的事,你们不会怀疑我是那个‘涅墨西斯’吧?” “不必担心,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排除你的嫌疑。” 渡濑说出了这句常用的台词后,对方不仅没有放松,反而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能排除嫌疑的话,我当然很感谢二位,但老实说,我也有一点失望。” “哦?” “很奇怪吧。我总觉得,纮子被杀之后,最恨二宫圭吾和他的家人的人就是我,而且我一直为这一点深感自豪。” “自豪吗?据我了解,在久世小姐死后觉得无比愤恨的人除了你也大有人在。” “但是和她交往过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五号是她的忌日,我才去她的墓前看过她。我告诉她,二宫圭吾虽然还在坐牢,但有人替她杀了那个人最尊敬的父亲。” “请告诉我你和纮子分手,以及纮子认识二宫圭吾的经过。” “自然可以告诉您,但都是些老套的故事。我们两个交往到了大三之后,各自都因为找工作的事十分忙碌,所以感情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应该说,两个人没法经常见面的话,感情自然就慢慢消磨掉了。” “纮子小姐是在那之后被二宫圭吾缠上的吗?” “是的,那家伙在街上跟纮子搭讪,因为纮子不管对谁都十分温柔,对二宫也是这样,二宫便自以为是地认定纮子对他有意思,开始了那种跟踪狂的行为。” “纮子没有向你求救过吗?” “没有,她什么也没跟我说过……说来惭愧,我知道她被人跟踪的事,还是在新闻上看到的。您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她被人这么逼迫,她的家人都已经报警了,我却一无所知,每天还在等着找工作的信息。那是我这短暂的人生中觉得最为羞愧的事情,我不仅不是个好男人,甚至不配做人。在她的葬礼上,我因为太过羞愧,甚至都不敢看她父母的脸。” 反町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压抑着痛苦的呜咽声从反町的指缝中泄露出来,渡濑耐心地等着他平复了心情,才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下面的问题只是例行询问,请问你三号晚上十一点到次日凌晨期间,在哪里,在做什么?” “那个时间我应该刚回到宿舍,宿舍就在我们银行的附近。” “这么晚才回去吗?” “九月正好是我们中期结算的时候,所有男职员都在公司加班。” “有什么办法能证明你回去的时间吗?”反町缓缓地摇了摇头。 “因为大家都是无偿加班,基本上做完自己的事情就回家了,也没人和我一起回宿舍。啊,我记得宿舍门口有安装监控摄像头,那个应该有可能会拍到我。” “我们能看看确认一下吗?” “只要联系一下宿舍的管理员应该就可以。” 反町的反应极其自然,但在这种情形下反而显得有些可疑。 坐地铁从西船桥出发,中途换乘常磐线,到达松户不到三十分钟。如果对方在十一点左右特意让监控摄像头拍到自己,再通过其他办法溜出宿舍,时间也足够去到案发现场,只要在杀完人之后再原路进入宿舍,就可以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说起来,几位见过除我之外的其他人了吗?” “向纮子小姐的友人高里穗纯小姐问过几句话。” “啊,穗纯确实和纮子关系很好,不过说到底就是女孩子之间的友情罢了,能有多深的感情?穗纯那边的嫌疑洗清了吗?” 反町话说得含糊,但渡濑听得出,他心里想的估计跟古手川那一套差不多。 “穗纯那家伙有些地方古怪得很,不过她也就是嘴上爱胡说罢了,对她说的话你们可千万不要太认真啊。” “你跟高里小姐很熟吗?” “大学时我们三个人经常在一块儿。说得难听一点,那家伙简直是个跟屁虫,不管纮子去哪儿她都要跟着。” “你们三个人总待在一起,不会产生问题吗?” “啊,您是说那种三角关系啊?不不,没有那种事。我和穗纯都是单纯为了和纮子待在一起,才会凑在一块儿的,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兴趣。而且您想想,纮子和穗纯站在一起……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反町不太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 “但是为了穗纯的名誉,我还是要先声明一下,纮子死后她的确是受到了非常大的刺激。在纮子的葬礼上,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消沉极了,我都不敢上去跟她搭话。不过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就是了。” “反町先生,关于‘涅墨西斯’的真实身份,你有什么线索吗?” 反町摇了摇头。 “我想不到会有谁比我、比穗纯、比纮子的父母更恨二宫圭吾……而且,‘涅墨西斯’不是也杀害了其他的加害者的家人吗?加上这一点的话,我就更想不到会是谁了。” “我们接触过的一些有关人士甚至觉得十分感谢‘涅墨西斯’。” “您说的是穗纯吧,这话一听就像是那家伙会说的,但是二位请千万不要当真啊。” “那你呢?你对这位‘涅墨西斯’的看法又如何呢?” 渡濑特意问了这个对反町来说恐怕有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他想借此观察对方的反应,试探对方真实的想法。 “……我说实话的话,不会对我产生什么负面影响吧?” “人真心与否,就连魔鬼都分不清楚。我们抓捕嫌疑人时必须集齐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人证和物证。如果只因一个人心中怀有杀意就抓人,那全国的监狱怕是不到半天就要住满了。而且,法院也只会对一个人的行为断罪,管不到人的内心想法。只有神才能监管每个人内心的想法,人是做不到的。” 低头沉默了很久之后,反町抬起疲惫的目光望向渡濑。 “说实话,我心里也有一些想维护‘涅墨西斯’的想法,并不是说我支持他继续杀人,但是可能的话,我不希望他被抓起来。” “他可是犯罪者。” “的确如此,但是司法给不了我们正义。残忍地杀害了两名无辜女性的男人,却可以堂而皇之地继续活下去,法庭甚至没有给我们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对我来说,‘涅墨西斯’的所作所为远比那个‘温情法官’要正义得多。” “被杀的可不是二宫本人,而是他父亲。” “您听说过‘PL’吗?” “是产品责任(product liability)的缩写吗?”[产品责任是指产品制造商和销售商对购买者、使用者乃至第三者因所售商品的瑕疵造成的损失或伤害承担的侵权责任。] “二宫被教育成了这种怪物,您不觉得他的父母也有责任吗?虽说人到了二十岁[日本法定成年的年纪为二十岁。]就应该自己承担责任了,但二宫的精神年龄最多也就初中二年级左右吧。所以,孩子犯下的错误,父母为他负责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你的意思是不会协助我们警察?” “和我刚刚说过的一样,基于良好市民应尽的义务,我会配合二位的工作,但是从心态上来说,我实在是积极不起来。” 也就是说他会阳奉阴违。这种家伙是最为棘手的。 “即使你对‘涅墨西斯’的身份有一定线索,也不太愿意告诉我们,是吗?” “当然是仅限于那些没有确切证据的消息,至少我不能随便告诉您我觉得谁可疑之类的。这并不是不配合您的工作,只是希望能尽量谨慎罢了。” “可不可疑应该是由警察来判断的。” “纮子和纮子的家人拼命向警察求助的时候,上尾警署不是根本没有搜查,还擅自修改了他们提交的报案书吗?” 反町的语气突然变得极其尖锐,仿佛以往一直压抑着的感情终于到达了临界点,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 “而且,法院给了那个人渣活下去的机会,才会导致今天新的杀人犯诞生。您觉得有人会信任这样的警察和法院吗?” 渡濑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看似文弱的外表下,隐藏着如同岩浆一般炽热的怨恨。 “警察先生,您知道世人是怎么看待‘涅墨西斯’的吗?在网络上需要公开本名的地方,人们还需要说一些伪善的话,但是在其他地方人们都在崇拜着‘涅墨西斯’,觉得他是个英雄,能凭一己之力替你们警察和法院的那些不负责任的行为收拾烂摊子呢。” “杀人犯也能是英雄吗?” “人的标签会因时而异,绝不是一成不变的。就算是杀人,如果是在战场上杀的,那不也能成为英雄吗?总之,‘涅墨西斯’就像是一个死刑执行人,他会代为执行法务大臣和‘温情法官’没能执行的死刑。” “你不觉得,这是在危害法治国家的安稳吗?” “不能替无辜的人报仇雪恨,明明有死刑制度却不肯处死犯人。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法治国家的话,那我宁愿它被‘涅墨西斯’摧毁。” 不知道为什么,岬的脸突然浮现在了渡濑的脑海里。 “检察官阁下,我们恐怕犯了个可怕的错误。 “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涅墨西斯’,而是民众对于我们、对于司法制度的强烈的不信任。‘涅墨西斯’正是从这份感情中孕育而生,被这份感情驱使着行动,也由于这份感情而收获了大量簇拥者。 “换言之,‘涅墨西斯’正是每个人心中都向往着的正义的使者。他嘲笑国家高歌着法制的正确性,将要作为神的代行者,将法例中展现出的那份无比虚假的、所谓的法律正义摧毁殆尽。” 渡濑咳嗽了一声,以此掩饰自己内心的动摇,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但是即便如此,你也正接受着法治国家的保护。” “我可没有感觉到。” “你今年几岁来着?好像是二十六吧。活到这个年纪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被人厌恶或者憎恨,只是程度轻重的问题罢了。如果这个世道允许甚至欢迎个人性质的报仇,你恐怕也不敢说自己会完全安全吧。你给我记住了,这就是你正被法治国家保护着的证据。” 银行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所以一出门,湿热的空气立刻黏附在了人的皮肤上。渡濑对着地面吐了一口唾沫。 “我们现在去他的宿舍查监控画面。” “那,不用去开证明吗?” “事急从权,后面再补开吧。你也差不多该习惯这种做法了吧?” “习惯是习惯了,但总归是不好。” 反正无论监控摄像头拍到了什么,都不能成为决定性的不在场证明。渡濑去反町宿舍的另一个目的,是观察有没有能够避开监控摄像头离开宿舍的手段。 跟反町说的一样,银行的宿舍就在离银行步行五分钟左右的地方。渡濑他们跟一楼的管理人询问之后得知,这里是专供单身员工居住的宿舍。 渡濑让古手川去查看宿舍周围的环境,自己则去跟管理员交涉,要求查看监控画面。一开始,管理员显得十分为难,不过跟管理部门的人打了几个电话之后,还是很勉强地答应了。 恰好,这里的监控摄像头使用的是可以直接取出来的那种磁卡来记录数据,因此渡濑向对方借走了装有九月三日、四日记录的磁卡就出了门。一出门,就看见古手川正在门口的阴凉处等着他。 “不行啊,班长。”古手川指着建筑物说道,“你看,这间宿舍本来就没有消防楼梯,每个房间里都配备了独立的逃生袋。 虽然建筑内有楼梯,但是也都要经过管理员的房间,所以只要外出,肯定会在监控上留下影像。” 如果翻墙呢?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渡濑自己否定了,因为反町的房间可是在五楼。 之后,渡濑让鉴识科的同事确认了监控的记录内容,在九月三日晚上十一点十三分的监控画面中找到了反町的身影。在这之后,直到第二天早上反町去上班的时间为止,他都没有在监控里出现过,因此轻易地确认了反町的不在场证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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