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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队长  作者:伊坂幸太郎

二〇一三年七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七日

在一片夜色中,前方朦朦胧胧地出现了藏王连峰的轮廓。

相叶时之一只手握着三菱皮卡的方向盘,中途,他好像实在忍不住了,愁眉苦脸地说:“刚才那些,都是真的吗?”

井之原悠马上就明白他在问什么了。赤木骏最后说出的那段关于村上病不存在的推理,给人带来的冲击仿佛还飘荡在车内。就算从“去怀疑常识!”的角度出发,也未免过于大胆了吧。要接受这种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恐怕还需要些时间。

“不过,”井之原悠像是在自言自语,“就像赤木先生说的那样,现在先不用管这个吧。”

“嗯,不过村上病不存在这个假设,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啊。”

“村上病既存在,又不存在。”井之原悠又说出了那句谜语一般的话,“如果真的是这样,直接说村上病不存在不就行了吗?”

“大家都觉得存在,但其实不存在,是这样的意思吗?”

“应该差不多是这样吧。”井之原悠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无法释怀。

他们的皮卡在四五七号国道上向西南方向行驶,接着在青根温泉右转,进入了二五五号县道,朝距离约八点四公里的藏王回声公路十字路口高速进发。在深夜中的山路上,越走海拔越高,从对面开过来的车越来越少了。

在这样的深夜,行驶在曲折山路中是有些危险的,可相叶时之还是毫不在意地腾出一只手摆弄着导航系统。井之原悠把视线投向了窗外,可是之后急转弯时车子转晚了一点,于是他马上对相叶时之这种漫不经心的驾驶状态提出了警告。

“你好好看着前面啊,导航我来弄就行了。”

“好吧好吧。”相叶时之还是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都说了导航我来弄就行,你想干什么直接说。”

“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电视功能。反正这前面也不用导航了,不如看看新闻什么的呢。”

“那你就跟我说啊。”

井之原悠毫不费劲地把导航调到电视机功能。“你还真是靠得住啊。”相叶时之嘲笑道。不过这时车子已开到峨峨温泉附近,前面有个U型急转弯,相叶时之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驾驶上。仪表盘上的数码表显示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零八分,正好是每家电视台都在播放新闻的时段。

“什么啊,骗人的吧。”井之原悠调了几次频道后,好像突然很不安,默默地自言自语道。不管哪个电视台都在播放同一条大新闻,这让他非常震惊。

相叶时之有些不解地说:“这也是当然的吧。村上病患者逃走,银发怪人杀人,县里的所有警察都出动了,全县进入紧急戒备状态。”

“你说得没错,不过,现在说的是其他事。是国外的新闻。”

“国外?外国发生的事吗?”

“说是在多个国家同时发生。”

井之原悠调高了导航的音量,新闻主播和特派记者那紧张的语调都变得清晰了。这时,相叶时之和井之原悠所乘坐的皮卡在十字路口右转弯,开上了宫城县道·山形县道十二号,白石上山线的藏王回声公路区间。

在导航系统画面上显示出的,是纽约曼哈顿地区的一栋大厦发生爆炸,并引发火灾的场景。爆炸发生的地点在大楼的六层,那里正是时常在世界上引起骚乱的过激组织——国际环境保护团体的总部。

新闻主播宣称,这场爆炸应该是一场有计划的恐怖袭击。

这场爆炸恰巧发生在FBI对此处进行强制搜查的时候。因为有恐怖袭击的嫌疑,FBI正在对该团体的总部进行调查,恰在此时发生爆炸。身处六楼的调查人员和该团体人员全部当场死亡,而存放在总部的文件和电子设备似乎都已经被事先处理了。从这一点来看,FBI要来强制搜查的信息很可能事先被泄露给了该团体。

到此只是事件的第一阶段,后续报道更让人深刻地感受到事情的严重程度。

电视里的主持人表示,就在纽约的爆炸事件发生几分钟后,在这个团体的网站上出现了“Show must go on”的连续恐怖袭击预告。新闻报道称,这段文字出现二十分钟后,在拥有众多公司和商业设施的莫斯科国际商业中心里,发生了大规模恐怖爆炸袭击,死伤惨重。

另外,位于布鲁塞尔的欧洲议会大厦被一伙武装人员占领,参与联席会议的欧洲议员们都成了人质。目前其中已有几人不幸遇难,但事情仍未得到解决,包围了议会大厦的比利时联邦警察正与恐怖分子对峙。

“从事件发生在各国来看,这应该是一起有组织的国际性恐怖袭击。”一位著名新闻评论家在节目中如此评论道,“今天在宫城县仙台市发生的警车爆炸案,可能也与这几起连续性恐怖事件有关。所以,刚才内阁危机管理方面的各类人员已在首相官邸聚集,包括安全保障课、危机管理部门、内阁情报调查室、警视厅、外务省和防卫省的局级以上领导。他们正在迅速收集信息,并在此基础上协商相应对策。再重复一遍……”

评论家的声音突然变小了。相叶时之往旁边瞥了一眼,只见座位上的井之原悠的表情就像伊斯特伍德一样严峻。他正调节着导航仪的音量。当发出的声音已经无法听清时,井之原悠把脸扭向了外面,接着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画面调回到导航系统。

“这下真是麻烦了。”相叶时之只吐出这么一句。

井之原悠也一样,不知是因为过于惊讶说不出话,还是脑中一片混乱还没理清思路,总之,他只是默默地透过玻璃望着前方。

“井之原,‘Show must go on’是什么意思?”

“演出必将继续。”井之原悠可能还没清醒,愣愣地回答,“演出既然开始了,就会持续到最后,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这种强调毅力的精神,难道不应该在我们打棒球的少年年代就已经终结了吗?什么演出?勉强持续下去真的好吗?”相叶时之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调侃着,不过他的脑海里也还残留着那句“国际性恐怖袭击”。

从昨天到今天,自己所经历的这些危险事件都完全没有一丝真实感。不过,了解到这一切有可能只是国际性恐怖袭击的一部分时,他们受到的冲击更是完全超越了想象。眼看着思维就要陷入泥沼,相叶时之竭尽全力地想把自己从那里拉出来。

如果要说还有什么算幸运的话,那就是目前所行驶的路线很简单了。虽然道路有些蜿蜒曲折,不过只要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就可以了。这样就可以走到通往五色沼地下设施秘密通道的入口——赛之碛停车场。

“井之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世界上的那么多地方同时发生了恐怖袭击。跟那个银发怪人差不多的家伙,在那么多国家里引发了骚乱吗?”

相叶时之一边问,一边不停地转动着方向盘,脚上也不轻松,松开又踩紧油门。车子通过了几个连续U型急转弯,离赛之碛停车场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了。

“现在还只是怀疑有关联吧,还没有确定呢。不能被这些还没搞清楚的事拖住了脚步,对吧?”

相叶时之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把车子的速度降了下来。他既没有打方向盘,也没靠上路肩,车子像突然没油了似的停在路当中。进入藏王回声公路之后,就没再见到其他车子了。

这样停车很奇怪,地点也不怎么恰当。附近没有路灯,只有天上的星光和皮卡的车头灯照耀着路面,可以模模糊糊地看见右边的停车场。井之原悠惊讶地问道:“怎么了?”

“你回去吧。”相叶时之握着方向盘,看着车头灯照亮的方向,下定了决心说道。

“你说什么?”

“你回去吧!”

“什么意思啊?”

“我是认真的。”

“你也会认真吗?”

“总之,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去取水就行了。”

井之原悠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次他好像有些不满。

“那就把理由说出来,我会听你说完的。”

相叶时之终于把头扭了过来,他盯着井之原悠的脸,说:“这辆车你可以开走,不过你得回去。我会想办法弄到水,一定会把桃子救出来的。钱也会分你一半,不用担心。我有妙计,没问题的话,一定能摆脱那个银发怪人。”

这是骗人的,相叶时之根本没什么妙计。他只是想让井之原悠回去而已。虽然拖到现在他才下了这个决心,不过应该还不算太晚。“你回去吧。”他再一次催促道。

“相叶,一开始在电影院,可是你硬把我拉来的。‘只要三分钟就能完成,一点儿也不危险。’你是这么说的吧?现在都到这里了,你又叫我回去,没有这么办事的吧?”

“别那么多废话了,赶紧回去不行吗?!”

井之原也强忍着怒火,回击道:“喂,别再玩我了行吗?!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之前你还躺在医院里呢!现在你能出现在这里是谁的功劳?都到这一步了,你是想一个人独吞宝藏吗?”

“才不是这样的呢!”相叶时之从鼻子里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三菱皮卡开进了停车场里,听到车门关闭的声音,寻回犬从车后跳了下来。大概是睡得不错吧,即使周围很昏暗,也能看出它很雀跃,全身都充满了活力。

“你看起来是最精神的啊,庞塞。”

听到这句话,寻回犬大声地叫了起来,像是在说:“那当然了。”

井之原悠想给它点东西吃,不过手上没有。在老婆婆开的店里买的夹心面包都放在桃泽的车子上了,要是刚才在赤木骏下车的便利店里再买些就好了,井之原有些后悔。

关闭了车头灯之后,周围便陷入一片黑暗,连身在何处都有些难以确认。停车场的地面是铺装好的,却有些煞风景,看起来就像一片空地。停车场里竖着几块指示牌,其中一块两端有石块固定,破破烂烂的,上面写着“赛之碛”几个白色的字。

“我在车里找了找,不过只有一个。”

井之原悠回过头,看见相叶时之正拿着一只手电筒从下巴往上照着自己的脸,像个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

“还可以用手机吧。”井之原悠取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剩余电量。还剩百分之四十六。还得留着点电和银发怪人联络,这个电量有些尴尬。

“还有一个呢。”相叶时之举起那只用来指路的手机。

井之原悠马上摇了摇头。“那只手机的电要是用完了,我们可就全完了。”

“说得没错啊,好危险、好危险。”

相叶时之操作着手机,调到御釜周边的地图。他用手放大图片,再次确认通往五色沼地下设施的那条秘密道路。

“这条红线的入口,就是那块指示牌那里吧?”

相叶时之用手电筒照着那个方向,那里有一排栅栏和一块指示牌,是一条登山路线的入口。看起来没有被封锁,应该是某段时期会对游人开放的登山入口吧。

“也就是说,先从这条路往前走,然后在这里,也就是羚羊温泉这里,换到其他路上。再往里走就是禁区了。”

“问题是,禁区里的这条路究竟通不通呢?”说完这句话后,井之原悠心里有种和之前都不同的紧张感。

深更半夜,两个外行去走这样的山路,只能说是有勇无谋了。可能还不只是有勇无谋,搞不好相当于自杀。相比银发怪人和恐怖袭击,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或许才最危险。

井之原悠用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好像随时会因绝望而崩溃。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要更加谨慎,但也不能因此失去勇气。一旦没有了勇气,各种不安的情绪便会蜂拥而来。桃泽瞳的事,还有疲惫的妻子和儿子,以及为钱所困的感受,这些都会把他带进恐惧的泥沼,让他窒息。

“这部手机原来的主人,前天应该在这条路上走过一个来回,所以,咱们也不是不能做到吧?对了,除了地图以外,手机里还有几张山里的照片。这应该是用来确认沿路通过的地点的吧?你看一下。”

正如相叶所说,有好几张类似的照片。不过照片都是白天拍的,现在周围光线昏暗,根本无法用来比对。

“相叶,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定要团结,当心脚下,不要分开,慢慢往前走吧。要是一不小心滑下去,肯定会走散,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登山路线的入口附近是铺装好的道路,走起来很轻松,不过就只有一小段而已。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变成坑坑洼洼的砂石路。接着是一段下坡,之后就再没有轻松的地方了。

这段路到底是否能通行,他们都无从得知,只能在黑暗中一步步地摸索试探,慢慢前进。深夜里,仅仅靠着手电筒的光在这种艰难的坡道上行走,原来是如此令人不安。每次移动,两人都会更加深切地体会到这种不安。

而且山路旁边就是悬崖,不时有小石子掉落下去,坠落的声音会让他们马上停下脚步。每当这时,他们都会紧紧地贴住山体,等待着岩石落下或是野兽通过,不过不管等多久,周围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于是他们又只能继续往前走。

能不畏黑暗和道路的危险,甚至能欢快地在山里跑着的,就只有庞塞了。虽然乍看之下,它的身影已融于黑暗之中,可那身卷毛依旧很明显。我是团队的领导者了——庞塞似乎怀着这样的心情走在他们俩身前,有时还会从前方叼来指示牌的碎片或是被切断的绳子,或用叫声示意前方有转弯。多亏了它的带领,井之原悠和相叶时之才能在黑暗的山路上继续坚持着。

两人时而滑过斜坡,时而走过晃荡的小桥,终于艰难地到达了羚羊温泉的岔路口。

“真奇怪啊,这里有三条路,可地图上怎么只有左右两条岔路呢?”相叶时之大口喘着气,肩膀上下起伏着。

井之原悠也盯着地图。

应该有什么线索的。相叶时之反复看着那几张风景照,发现其中一张照片拍的就是此处,却没有找到指示的方向。在黑暗中用手电筒照出来的景色,果然和白天拍的照片不一样,不管怎么看,都找不到隐藏在其中的答案。

这种情况下,就只有靠直觉来做选择了。

问题是,两人中,到底该相信谁的直觉?

三条岔路里,有一条是通往羚羊温泉露天浴池的,矗立在杂草丛中的指示牌指示出了这一点。于是,选项只剩两个了。通往深处禁区的路,就在左右这两条路里。

“预备——起!”两人同时伸出手。井之原悠指向左边,相叶时之指向右边。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那就这边了。”相叶时之迈出了步子。

“为什么是你选的那边啊?我选的可是这边。”

“井之原,反正你只是凭直觉选的吧?”

“你不也一样吗?”

“是啊,所以才要选这边。”

“为什么啊?”

“你的直觉很不准啊。”

“什么?”

“你的直觉一直都不准吧。”

没办法了,井之原悠只能服软。虽然他不愿承认自己的直觉不准,但也不想在无谓的争论上浪费时间。

走了几十米,前方又出现了岔路,地图上也没有,所以可能是在前面的三岔路口选了错误的道路。是应该回到原地,还是沿着某条路继续向前走?两人再次面临选择。在他们犹豫的时候,时间正一秒一秒地流逝,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一旦判断出错,说不定会一整晚都被困在这座山里。在这种情况下,不焦躁也是不可能的。

“右边。”相叶时之的语气里已经没有多少自信了。井之原悠也同样没有多少自信。

“不行,还是回到之前的路口去吧。在那里重新研究一下地图和照片,再行动。”

“不行,走右边。井之原,相信我的直觉。”

“不行,还是回去吧,这次你就听我的吧。”

“没时间了,往右边走。”

“不行,还是回去更保险。”

“更保险的选择就能让你更幸福了吗?”

井之原悠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准备往回走。

“喂,井之原,回答我啊。”井之原悠的肩膀被抓住了,“喂,井之原,回答我!”相叶时之的声音十分急切,井之原有些被他的气势所震慑。

“相叶?”

“啊,可恶!怎么又这样!”

“你干什么了啊,到底怎么了?”

“喂,井之原,我的判断错了吗?”

“我可没这么说。”

“为什么我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呢!”

“你在说什么啊?”

“我不是自己想选择那条错误的道路的啊!”

“相叶,冷静点!你到底在说什么?”

“每次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到底在说什么呢?是在说深夜身处藏王深山这件事吗?不,不是这样的,井之原悠察觉到了。相叶时之在说他自己,说的是他的人生。

“冷静点,相叶。听好了,谁都无法做出完美的判断。”井之原悠像在自言自语一样。我的人生也这样狼狈吗?他不由得也想感叹自己的生活。

“只有后悔,真的,我想来想去都只有后悔。要是打棒球时的我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那可不只是觉得消沉了。”相叶时之歪着头说。然后他抬起头,看着井之原悠,胡乱地挠着头,说:“还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

“你怎么了啊?”井之原悠愣愣地仰望着天空。透过树木的间隙,能看见夜空中有一块块的黑影。深山里的昏暗和寂静,就像把光线都吸收了一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倒了回去。

“井之原,我必须向你道歉。如果不先完成这个,就没法重新开始。”

“道歉?是说现在的事吗?”

“不是不是,是那次。十二年前的那次。”相叶时之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一般人说到十七岁的时候,都会想起闪闪发光的沙滩和腾空而起的烟花。可我想起的,却只有那次偷偷溜进赃物仓库的事。

相叶时之有时想要笑着把这件事告诉那些到棒球练习场来玩的男中学生,结果却总是不如他所愿。别说有人想听了,大多数人都只是冲他翻个白眼。而对相叶时之来说,那也不是一次愉快的回忆。

十二年前的某一天,黑夜的天空中时有烟花升起。相叶时之和田中徹骑着摩托车从山形来到了仙台市。那天是七夕祭的前夜祭,也就是烟火大会。临近会场的仙台市西公园里非常拥挤,相叶时之他们一边看着道路两边摆出的小摊,一边在人群中行走着。

当然,他们的目标不是看烟花。

两人的目的地是市西公园东侧,也就是立町那边的一片区域。那里原来有家小酒吧,废弃后被人用来当赃物仓库使用,他们的目标就是潜入那里,弄到已开通的预付费手机。

在法规还不健全的当时,预付费手机能派很多用场。已经开通的更是不管出价多高都会有人要。

情报是两个高中女生提供的。几天前,两人在当地的公立游泳池和她们相遇,看到她们手里拿了很多部手机,便上前去问是从哪里拿到的。两个女生马上回答是别人给的,没人继续追问,她们便主动说起关于手机的小道消息。说是仙台市的某个暴走族集团从市内的一家商店里偷出了多部预付费手机,然后把手机都藏在了立町的一个废弃的小酒吧里。

听她们这么说的时候,相叶时之就已经谋划好要去把那些手机抢过来了。他想给那帮以前纠缠过他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相叶时之和那群暴走族起过不少争执,互相仇视的历史恐怕要追溯到两代人以前了。从战绩上来说,相叶时之所在的山形队目前是输多胜少。

一个月前,他和几个朋友在仙台市里玩的时候刚刚受到过对方的攻击。他们人数多,又对当地的情况很熟悉,便随心所欲地发起了进攻。当时相叶时之抓住了其中一个领头的家伙,拼命地痛扁,其他人才趁此机会逃到了大路上,算是逃出了困境。不过,受到的损失也绝对不算小了。

那时候和他在一起的人中,有一位跟打架斗殴从来扯不上关系的好学生。他从没去过仙台,算是被相叶时之硬拉过去的。

逃出来之后才发现,那位好学生受伤最严重。很明显是因为他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竟对这种不会还手的人下手,相叶时之内心的愤怒越来越强烈了。而从此之后,那个好学生在学校里总是躲着他,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这更让相叶时之的心里充满了复仇的欲望。在接下去的一个月里,他都在寻找着报复对方的机会。

就在这时,他们得知了对方保管赃物的地点。想给对方一定的打击,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相叶时之忍不住暗自高兴起来。

虽然那两个女高中生说话时的态度过于随便,有些可疑。但那些赃物实在太吸引人,一下子就让年轻的相叶时之忘却了内心的不安。在复仇的同时还能搞到一笔钱,他越想越兴奋。

“相叶?”在公园的小路上走着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相叶时之回过头,看到一个剃着光头的人正朝自己跑来。一开始他并没认出对方,还以为是仙台的高中生来找碴,便摆出防御的姿势。因为年纪差不多的熟人里好像没有这样一个人,又正处在复仇计划的执行过程中,于是周围的空气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不过气氛又瞬间缓和了下来,因为身旁的田中徹喊道:“是井之原啊?”相叶时之的脑海中顿时穿过电流。

“你们俩到这里来干什么,是专门从山形来看烟火大会的吗?”

“啊啊,不是啊。笨蛋。”相叶时之粗鲁地回答。

“那是为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相叶时之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真实的目的好像没必要说出来,可看到普通高中生打扮的井之原出现在自己眼前,又让他感觉到了一丝胆怯。“井之原,你不会还在打棒球吧?”相叶时之指着他的头问。

“什么叫不会吧,难道你们已经不打了吗?”

相叶时之和田中徹不禁对视了一眼。

“棒球啊。”

“已经不打了啊。井之原,你又来干什么,是棒球部一起来看烟火大会吗?”

听到相叶时之的揶揄,井之原悠像个正直的棒球少年那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自己是跟队友和同学们一起来的。看到他那副羞怯的样子,想必同行的人里有他喜欢的女生吧。他们试着套了一下井之原悠的话,结果果然是。

“井之原,你果然是个优等生啊。怎么说呢,一点都没走偏啊。”田中徹笑着说,相叶时之也附和着。这样的一个人,一定会上一所好大学,进一家好公司,构建一个美好的家庭的吧。相叶时之这样想象着,胸中突然涌起一种难以忍受的苦闷。

“那再见了,棒球队的。”说着,相叶时之他们便离开了。

虽然是和令人怀念的老友重逢,但他们都没有回头。

那个废弃的小酒吧开在立町一条人烟稀少的路旁,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地点。周围没有人,看起来实在是太轻松了。看到这种情况本来应该有所提防的,可因为宝贝就在眼前,相叶时之的感觉变得迟钝了。

潜入店里之后,他立刻就发现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一切都是那群暴走族把相叶时之引到这里,再瓮中捉鳖的陷阱。从和那两个高中女生相遇开始,他们就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从后门走进店里后,他们马上发现地上全是色拉油。可那时已经来不及避开了,相叶时之一下子便摔倒在地上,无论怎样挣扎都很难爬起身。

这时,藏在里面的暴走族全都涌了出来。相叶时之想和在外面放哨的田中徹取得联系,却根本没有机会。暴走族的成员拿着金属球棒把他团团围住,看起来马上就要被痛殴一顿了。

身子无法保持平衡,站都站不起来,看来是没救了,相叶时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有个人影从后面跳了出来。但可能是踩到了色拉油,身影猛地向前扑倒,正好重重地撞在了一个手拿金属球棒的暴走族身上。

“相叶,你没事吧?”是井之原悠。

相叶时之一瞬间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为什么井之原悠会在这里?难道是回到小时候了?

“我就猜你会闹出什么事来,于是就偷偷跟着你,没想到还真猜对了。”

由于有意料之外的人物登场,现场的形势也发生了变化。被撞到的那个人倒了下去,接着就像打保龄球似的,把身边的几个人都带倒了。几个人叠在一起,行动自然变困难了。暴走族们设置的圈套,就这样把自己也带了进去。趁着这个机会,相叶时之终于站了起来。

多亏了你啊,相叶时之想要表达这样的心情,便把视线投向身旁。这一刻他的心中充满了感激,简直想扑上去拥抱对方。可这时,他却看到老友用左手挡着金属球棒,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井之原悠发出了一声惨叫,好像非常痛苦的样子。原来是其中一个没有摔倒的暴走族突然发起了反击。井之原悠握着左手呻吟着,很勉强才能站住。

“可恶,你这个浑蛋!”

相叶时之条件反射般地朝那个拿球棒的家伙扑了过去。他的攻击起了作用,对方被扑倒在地,和其他人搅在了一起。相叶时之夺过球棒,朝着那些想要站起来的家伙的膝盖和小腿上砸去,这是在争取时间,等待田中徹过来支援。

田中徹马上就出现了。他只用了几秒钟就理解了现场的状况,然后对着倒成一团的暴走族,毫不犹豫地拿起了防狼喷雾。

这是他们事先准备好的紧急对策,房间里瞬间弥漫着辣椒水的气味。虽然自己也受到了干扰,但他们还是敏捷地采取了下一步行动。相叶时之搀扶着井之原悠走到没有油污的地方,接着一鼓作气逃了出去。

三个人挣扎着从店里逃出来后,对方也没有再追击。他们利用烟火大会上嘈杂的人群为掩护,跑到了停着摩托车的地方。

然而,到这里事情并没有了结,这番经历让相叶时之受到了深深的刺激和打击。

井之原悠的左手高高地肿了起来,看来是骨折了。“没关系的。”虽然他还在逞强,可铁青的脸色却暴露了一切。“把他带到医院去!”相叶时之冲田中徹喊道。而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呼唤“小井”的声音,是井之原悠的高中同学往这边跑来了。

后来发生的事,一直让相叶时之后悔不已。

井之原悠的左手肿得那么厉害,棒球队的队友和同学们一看就知道是骨折了,所以都十分激动。“是你们干的吗!”棒球队的队员冲着相叶时之和田中徹质问道。井之原悠连忙解释,可现场气氛还是非常紧张。对于井之原悠来说,这次受伤妨碍的可不只是他的日常生活。

“弄成这样,小井就没法参加秋季大赛了吧。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成了主力队员啊。”

井之原平时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棒球队里的队友都忍不住喊叫起来,有个女生甚至默默地哭了。最终,一名棒球队队员激动地抓住了相叶时之的衣领,大声地谴责:“都是你们的责任!”

对不起。当时如果能直接说出这句道歉的话,并对他的帮助表示感谢,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每次想起当年发生的那件事,相叶时之都会忍不住后悔起来。

可是,对于当时那个不管身处什么状况都一定要虚张声势到底的不良少年相叶时之来说,被人谴责后马上就道歉,是一件绝对无法接受的事。低头向别人表达歉意,这是他绝对做不到的。

“你们好烦啊。说什么是我们的责任?明明是这家伙自己呆头呆脑地闯了进来。要参加棒球比赛的人,干吗随随便便地冲进来啊?”

要说随随便便,自己才是吧。不用别人说,相叶时之也很清楚这一点,可当时的他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每次回想,他都会感到深深的悔恨。

最后,相叶时之和那名棒球队队员扭打成一团,不过在他们真正动手之前就被大家拉开了。但即使被拉开,双方还在互相怒骂着。田中徹拉着相叶时之,同学们劝解着那名棒球队队员,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分开。

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中,相叶时之一脸愤慨地骑上摩托车,和田中徹一起离开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离开的时候,相叶时之都没能看一眼井之原悠的脸。

“对不起。”相叶时之对十二年的那件事道了歉。他虽然面对着井之原,却不敢直视对方。“我一直在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说起来,那个时候确实也是我自己跟过去的,因为有点担心你们。”

“多亏了你,我才得救。”

井之原悠听到这话却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还真不像你的风格啊。”

“我觉得自己做的事好像全是错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冷静点,相叶。”井之原悠安慰着他。

“嗯,我冷静着呢,没事的。”

“哪里冷静了?”

“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却连自己的妈妈都连累。我真的很可笑吧?”相叶时之摇着头,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

“不过,这是有原因的吧。”

“原因?”

“相叶,你不管做什么都是有原因的吧?即使是帮助有麻烦的AV女演员,也是有原因的吧?”

“你知道得还挺多啊。”

“是志贺告诉我的。说是那个AV女演员被一家不良事务所盯上了,所以你才出手帮忙。我说了,不管你怎么胡来,都是有原因的。”

“这样的理由,谁都有吧。”相叶时之的肩膀塌了下去,“问题是我总是给别人添麻烦。你不也是因为我才放弃了棒球吗?”

井之原悠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在那年夏天的那场骚乱中受伤的左手。“我跟你说过吗?”

“没有,我是听徹说的,都是因为我吧?”

“这个嘛。”井之原悠歪着头说,“那只是个契机。受伤之后我就没有参加社团活动了。不过你可别误会,我原本就不太想打了,毕竟只是个替补。”

不用顾忌我的心情,相叶时之没出声,但表情像在这么说。

“我没有顾忌你。是真的。我和教练的关系也不太好。当然手骨折了很疼,我当时也很生你的气。不过,这和我放弃棒球没有关系。”

相叶时之耸了耸肩,露出苦笑。“队长的性格还真好啊。我都不知道你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

“陷害我当上队长的人不是你吗?”

“你还记得啊。”相叶时之笑了。

“那可是我第一次被人陷害。”

“井之原,小学毕业后你就搬走了吧。”

“怎么了?”

“对我来说那可是第一次受伤害啊。连理由都没跟我说。”

“理由我不是说了吗,是爸爸调动工作了。”

“是吗?”相叶时之皱起了眉头。他好像渐渐平复了心情,回到了平日里的样子。

井之原悠也终于放下了心,感叹道:“是啊。”

“我可想了很多啊。”

“比如呢?”

“比如,会不会是因为我。”

“因为你?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每次这样问自己的时候,总觉得好像有很多原因。”

井之原悠微笑着说:“因为你给我添了很多麻烦吧。不过,我可没想到你还会这么想。”

“虽然只是个小毛孩,可也会有很多想法啊。”

这句话有些出乎井之原悠的预料,他一直觉得相叶时之是个在思考之前就付诸行动,之后也不会反省的人。“虽然只是个小毛孩,可也会有很多想法啊。”井之原悠重复着这句话,想着真没想到那时他是这样度过每一天的。

他回过头,看见相叶时之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井之原悠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像棒球选手常做的那样伸出右手,握紧拳头。相叶时之见状默默地伸出左手,两人的拳头砰的一声,撞在了一起。

光是回到那个三岔路口,就又耗费了他们不少的体力。放到每天打棒球的少年时代可能还好,可现在井之原悠只觉得腿脚沉重,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便在中途停下,双手插在腰间,呼呼地吐着气。万一走散了就麻烦了,他强迫着自己继续往前走。不过,抬头往前看的时候,才发现相叶时之也同样站着没动,双手插在腰上,肩膀上下起伏着。

“好累啊。”井之原悠慢慢地走近相叶时之。

又要从三岔路口重新开始了。相叶时之取出指路用的手机,调出那张地图。到底该走哪条路呢?他们反复对比着地图和照片,可还是没找到决定性的线索。最后只好回到出发点,也就是只能靠直觉来选择。事情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顺利,而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相叶时之突然问道:“喂,井之原,庞塞去哪里了?”

“啊,不在这里吗?”井之原悠环视周围,但没有看到。“应该一直都在这里啊,什么时候跑掉的?”井之原悠大声地呼喊了起来,“庞塞!”

从远处传来“汪汪”两声回答。他又喊了一次,从三岔路口右边的那条路上又传来“汪汪”两声。

“它是找到什么宝贝了吗?”

“在这里呆站着也没意思,我们过去吧。”

“是啊。”

“那个,没问题吗?”

“什么?”

“这可是我选的路。”相叶时之很高兴地笑了起来。

“不是啊,这次是庞塞的选择。”

听到这个回答,相叶时之“嗯嗯”地满口答应着,脸上是一副很满足的表情。看到相叶恢复了一贯的样子,井之原悠也轻松了起来。

他们在三岔路口右转,下一个路口又往左,庞塞已经等在那儿了。庞塞朝他们摇着尾巴,叼着一张纸片跑了过来。

“这是什么啊,小钢珠店的传单吗?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啊?可别告诉我还有人正排着队准备去里面玩啊。”

“大概是被风吹过来的吧。”井之原悠环视着周围说。

“从哪里?”

“反正是飞过来的,不是像我们一样拼命走过来的。”

“能被风带过来还真是轻松啊。”相叶时之半开玩笑地说,把传单放到了面前。“喂,不会吧。”他的声音非常震惊。

“怎么了?”

“快看这个,这里写着‘平成年代首次开放’,确实是小钢珠店的宣传单。”

“怎么回事?”

“这份传单,是年号刚改成平成时的东西吧?[指一九八九年。]”

对于这里会有这样的传单,井之原悠也很惊讶。“难道说,这张传单才是我们要找的宝贝吗?”

相叶时之淡淡地笑了。“嗯,这个可能也挺珍贵的。”

“不过,这说明……”井之原悠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推论,“这是条几乎没有人通过的道路。没有人来收拾,也没有人在这里扔垃圾。”

“是啊,也许是这样。”相叶时之把传单折了起来,虽然有几分价值,但他还是胡乱地把它塞进了屁股后面的口袋里。“对了,庞塞,你就不能拣点更好的东西吗?比如说金块或者钻石什么的,如果发现那些东西,就赶紧来通知我。不要这种小钢珠店的传单,要更好的东西,喂,明白了吗?”

听到相叶时之的抱怨,庞塞生气地叫了起来,还不停地往上跳,像是在说:“你有什么资格来指挥我!”相叶时之有些猝不及防,他摊开双手“哇”地叫了一声,手里的手电筒掉到了地上。

看着这一幕,井之原悠突然想到了什么。

“干什么啊庞塞!很危险啊。要是从悬崖上掉下去了可怎么办?”

“相叶。”

“这家伙,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相叶!”

“啊?”

“可能真的是多亏了庞塞啊。”

“你在说什么啊?”

“你看!”

相叶时之弄掉的手电筒所照射的方向,宣告着他们的探险进入了新的阶段。

之前他们所走过的那些路上,都只有泥土、草木、岩石和流水,可现在,突然在黑暗中出现了城墙般的混凝土墙壁。

相叶时之又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有需要输入密码的地方吗?”

井之原悠捡起手电筒,在大门旁搜索起来,门把手附近有一个邮箱般的东西。他打开锈迹斑斑的坚硬盖子,朝里面照了一下,有个像便利店里的ATM所带的那样的小键盘。井之原悠点点头,如实告诉了相叶时之。

“好,‘1868’,井之原。”

这个场景好像在哪部电影里见过,而且确实听见了咔嗒一声。井之原悠马上抓住门把手,转动,一直转到了底。门锁被成功打开了。

“井之原,怎么样?行吗?”

“啊,行了。”

打开这扇钢铁材质的大门后,从里面流泄出了冰冷的空气,其中还掺杂着腐烂的味道。里面一片漆黑,好像没有照明设施。他们用手电筒照了照四周,发现似乎先要在隧道里爬一段往上的楼梯。大致查看了一下情况后,两个人加一条狗便赶忙向前走去。

是走了几十米、几百米,还是已经超过一千米了呢?不管往前走多远,隧道都还是隧道,自身能察觉的距离感已经完全丧失。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半夜走山路还是迅速地耗光了他们的体力,再加上内心的兴奋,让两人都已逼近极限。救出桃泽瞳和早上六点的时限,有这两个重担压在身上,他们即使马上宣布退出,也一点都不奇怪。

又过了十多分钟,才终于看到出口的那扇门。

打开门,眼前出现了深夜中的采石场。他们无法确定目前所在的位置,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应该来到了离山顶不远的地方。相叶时之压低声音、怯生生地问:“不是地下设施吗?不会是还有往下的隧道吧?”

没有风,身体却感受到了寒意,袖子里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光凭手电筒和天上的星光很难看清面前的情况。而那张藏宝图,似乎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对他们来说,现在应该算是走投无路了。

四周有飞蛾般的小虫子在飞舞,磷粉就像毒药一样把他们包围了起来。

这时,井之原悠下定了决心。“庞塞。”他说,“只有靠庞塞了。相叶,把手机给我。”

他从相叶时之手中接过了手机,在寻回犬身旁蹲下。

“靠庞塞?”

“喂,庞塞,就看你的了。闻闻这个手机的气味,把我们带到他的主人去过的地方。你可以做到的。要找到地下设施的入口,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你了。”

“井之原,这个……”相叶时之歪了歪头。

这个愿望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实现,庞塞用一声吠叫代替回答,开始在斜坡上飞快地走动了起来。

没人能保证会成功,但此时,井之原悠和相叶时之只能默默地跟在这条狗后面。

它闻到了这部手机原来的主人,那个络腮胡的味道,并且在搜索他的味道吗?或者只是单纯地追寻风来的方向?他们不知道庞塞的方向到底是什么,只能焦虑又绝望地跟在它的后面走着。

从刈田岳山顶的开放观光区看到的景色,是御釜最为人熟知的样子,时常被印在明信片上。而他们现在,正处于那处美景的背面。那个地下设施,如果是在研究五色沼的水的话,应该会在御釜往下几米的地方设置第二道门。

庞塞把井之原悠和相叶时之带到了第二道门前,这时已经快凌晨三点了。夜色还很深邃,不过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和第一道门一样,第二道门也上着锁。

不过和第一道门不同的是,第二道门上的锁不是电子锁。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把年代久远的挂锁。

“这里为什么是这么个破玩意儿?”

和刚才带小键盘的电子锁相比,眼前的这把锁显得单纯而原始。从锁的老化程度和设计样式来看,应该是从这处设施建成起使用到现在了。

“这是很久以前就有的防御措施吧?”

“很久以前?那么刚才那个,也是很久以前就有了吧?”

“这边的这个应该是从设施建成起就有了吧?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如果这里真的是研究生化武器的地下设施的话,就是从那时用到现在了。”

“原来如此,这么老的话,应该很容易就能破坏了吧?”

可是,虽然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实际上这把挂锁十分坚固。相叶时之用手边的石头砸了很多次,都没看出有什么反应。这把锁是五位数的转盘式挂锁,除了第一道门的密码外,他们还试了所有能想到的数字组合,但都没成功,也完全没有突破的线索。

“啊,可恶,都不行。电话号码、日期,还有邮件里的数字,全都不行。”

相叶时之的双肩塌了下来,浑身无力地坐在了地上,挂在皮带上的塑料袋里的那几个五百毫升矿泉水空瓶撞击在地面上,发出令人厌烦的声音。

“相叶,不要放弃。一定还有什么线索,再找一找。”

“我一直在找啊,可哪里都没有。”

“冷静一点,我们肯定遗漏了什么。”

“我知道啊,可是……啊,不好,这个……唉,这下可麻烦了。”

“怎么了?”

“井之原,完了。”

“完了?别这么快放弃啊!”

“电池用完了。”

听闻此言,井之原悠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他默默地摇着头。相叶时之想要把手机往地上摔,不过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又叹了一口气。

“啊,这下真的是没办法了,早知道当时问他一下就好了。”

井之原悠扭过头劝解着:“没有那样的机会吧。在和你进行交易之前,手机的主人就已经被银发怪人杀掉了。”

“不是那个家伙,我说的是霹雳红。”

“赤木先生?赤木先生怎么会知道打开锁的方法呢?”

“你在说什么呢,告诉我们这里有门锁和密码的不就是霹雳红吗?”

“可是,赤木先生应该没有来过这里啊。”

“是啊,来过这里的是那个来打水的络腮胡,还有……”

“还有?”

“B29上的人吧。霹雳红不是说过吗,他们是来破坏设施的。”

“啊……”井之原悠感叹道,脑海里浮现出和赤木骏的对话。

东京大空袭那晚,有三架B29朝这里飞了过来,并坠落在了不忘山上。如果他们真的如赤木骏所说,是为了破坏这里的生化武器研究设施而来的话,想要进到里面,就必须打开这把挂锁。

井之原悠把自己想象成B29上的特种兵,在周围徘徊着。

“喂,井之原,你在想什么呢?”相叶时之在他身旁呼喊道。

井之原悠伸出手,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

“我在想B29上的那些人是怎么打开这把锁的。”井之原悠换了个角度观察那把锁。他摸到了一个凹槽,锁上有一角被削掉了。“应该是有人想用蛮力破坏吧,所以这里缺了一块。”

“我们刚才也很努力啊。”

“还有些原来就有的痕迹。”

“啊,是那个络腮胡吧。那家伙当时也和我一样急躁吗?”相叶时之哈哈地笑着说,“不对,不是这样的。那家伙应该是知道开锁方法的,所以他才能把水打来。那么他就没必要破坏这把锁了。”他继续说道,“可能还有其他人来过这里。是B29的那些人吗?”

“美国人应该研究过这个五位数的密码吧。”

“嗯,是啊。”

美军情报机关既然能调查到这个坐落于穷乡僻壤的秘密地下设施,就应该进行了周密细致的调查和部署,没道理唯独不知道这把锁的五位数密码。

不过,井之原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如果是在飞机坠落之后,他们才发现这把锁的呢?那又会怎样?特种兵到达这里之后,才发现需要五位数密码开锁。

不对,美军不是这种毫无计划的组织。可虽然他这么想,却无法抛下那个念头。

“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井之原悠说,“这个五位数密码事先已经调查好了,也传达到了下面。但不知什么原因,乘B29来这里的那些人却不知道。”

“你是说他们不小心忘了吗?”

“不是,比如说,掌握密码的人死了。”

“什么意思?”

“B29是坠落的,虽然有可能是伪装成坠落的样子,不过上面的人几乎都死了,所以应该是非正常着陆的。”

“恰好掌握密码的那个人死了吗?”相叶时之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不过他也察觉到这可能并不是玩笑。“也不是没可能啊。”他的语调变了,“所以,赶到这里的特种兵才想用蛮力破坏这把锁吗?”

“没错,上面的痕迹可能就是当时弄出来的。”

“如果是这样,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相叶,最后B29上的人还是进到里面去了,因为从结果来看,研究设施被破坏了。”

“没有破坏锁,就进到里面去了吗?”

井之原悠又想到了B29上的那个人。那个人肩负着破坏任务来到这里,却发现并不知道开锁的五位数密码,应该会像我们一样在原地跺脚。他先用石头砸了几下,之后呢,之后怎样了?井之原悠仿佛突然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

“可能还有其他的路?”

“或者,”井之原悠怀着希望继续说道,“B29上的那个人用某种方法得知了那个密码。”

“从后方吗?难道是和总部那边取得了联系,告诉他们说‘掌握密码的人死了,所以赶紧告诉我’之类的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应该马上就和总部取得联络,不用去破坏锁了。”

“但你的前提是,想要破坏这把锁的,是B29上的人。”

确实是这样。这把锁上的痕迹也不一定就是B29上的人弄出来的,这一切推论都不过是井之原悠的想象而已。

但是,现在也只能这么去猜测了。井之原悠拼命地思索着后面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如果联络不上的话,作战总部的那些家伙——也不知道作战总部这个名字对不对——总之,那里的人慌了,就派人来告诉他这个密码。”

“怎么派人?”

“我怎么知道啊?你去问作战总部吧。”

“这里的人到底是如何得知密码的呢?”

“又有B29飞来了吗?”

“有这个可能。说不定就是坠落的三架飞机里的第二架或第三架。”

“可是,从天上大声喊数字,这里应该是听不到的吧。是派人跳伞下来了吗?或者……也有可能因此迫降了。”

井之原悠抬头看着天空。相叶时之和庞塞也一起仰望着夜空。

“啊,流星。”相叶时之用手指着,“看到了吗?”他问。

“嗯。”井之原悠回答。

“许愿了吗?”“忘了。”“什么啊,你也一样吗?”相叶时之叹了口气。

“如果能那样嗖的一下,在天空中划出几个数字就好了。从天上掉下来也好啊。”相叶时之像个孩子似的,自顾自地嘀咕着。

“啊?”

“就是小钢珠店的传单啊!刚才捡到的那个。那些都是从天上撒下来的吧?就像那样,密码也哗地一下掉下来。不过应该没可能吧……”

井之原悠突然想到了什么。“就是那个。”他叫了起来。

“那个什么?”

“说不定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井之原悠的声音都兴奋得变了样,他突然理解了美军从天上撒下那些东西的意义,“就是传单。他们不是从空中撒了传单吗?”

“嗯?”

相叶时之还没明白过来。

“对了,就是那个啊,相叶!”井之原悠急忙掏出自己的手机。里面有张桃泽瞳给他看过的对日宣传传单的照片,应该是用邮件发过来的。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连呼吸都忘记了,聚精会神地翻看着照片。井之原悠记得有一张传单上有个五位数数字,虽然这条线索不一定正确,但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相叶时之走近他,屏住呼吸盯着手机。这位老朋友好像全明白了,他只能严肃地在一旁等待着。庞塞也站在一旁,抬头看着他们。

“有了,就是这个。‘我们的国力,是日本的两万一千零六倍’。”

井之原悠从这句口号里得出了这样的判断。“‘两万一千零六’,这个数字太突兀了,这会不会是传递给坠落在藏王深山中的B29上的人的暗号呢?”

相叶时之盯着手机屏幕,然后抬起头,和井之原悠对视了一眼。

“虽然我也不清楚,不过没关系,只要你觉得有可能,那就试试吧。”

井之原悠用力地点了点头,把挂锁拨到了“两万一千零六”这个暗号,也就是“21006”这个数字上。

这个瞬间,井之原悠感觉到大脑分泌出了大量的内啡肽[由脑下垂体和脊椎动物的丘脑下部所分泌的氨基化合物,跟吗啡、鸦片剂一样有止痛和欣快感。]。

周身散发出的令人愉悦的成就感,恐怕连身旁的相叶时之,甚至连庞塞都感觉到了。挂锁就这样被打开了,终于打开了这扇通往目标的大门。

打开第二道门后,前方是一条比第一道门后那条隧道更窄、更阴暗的下坡路。

和第一道门后还有些不同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味,是之前没有闻到过的味道。这种独特的酸臭气味弥漫在四周,竟然还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

另一个与之前最大的不同是,与下一道门之间的距离变短了。他们很快就看到一扇没有锁的锈迹斑斑的铁门,打开后,眼前的景象昏暗得让人害怕。

“喂,这可真是了不得啊,看起来像是完全被破坏了。”

房间里没有照明,完全是一片漆黑,每走一步都会响起踩到玻璃碎片的声音,似乎碰到了各种各样的容器。

他们用手电筒四处照了照,屋里好像被完全烧焦了似的一片漆黑,地上到处是破破烂烂的化学设备和管线残骸,就像爆炸之后的现场。

“这里有可以打水的地方吗?”

“没时间了,我们分头找吧。”

相叶时之拿着手电筒,井之原悠则借着手机的光线,分头去寻找储存了五色沼之水的地方。虽然地上全是毁坏了的研究设备,但屋子本身没有进水,这说明从上方引入池水的管道应该没有损坏。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相叶时之口中的那个“络腮胡”也无法把水带回去。

“喂,井之原。”相叶时之从房间的另一头呼喊道,“你有没有听到沙沙的声音?”

井之原悠竖起了耳朵,但好像没有听到。“没听到啊,是因为太安静了,你才有这种感觉吧?”

“不对不对,能听到的,你到这边来。”

井之原悠嘎吱嘎吱地走到相叶时之那边,又竖起了耳朵。确实,好像隐约有些白噪声似的声音。

“啊,听到了,是那边。”

相叶时之用手电筒朝那个方向照去,那边有个非常黑的角落。没有墙壁或其他物体遮掩,只有一个房门那么大的洞,看上去是通向其他房间的。

“走吧。”相叶时之说。井之原悠也往前迈出了脚步,庞塞跟在后面。他们就像被黑洞吸进去了一样,朝着那深深的黑暗走去。

在洞里走了好几米,道路出现转弯,可能是沿着御釜边缘修建的吧,二人想象着。

随着脚步继续向前,白噪音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能辨别出应该是水流的声音了。就在这时,脚下的路突然到头了,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宽阔的空间。而那个白噪音,实际上是从这个空间上方的巨型岩石上流下水来的声音,看起来就像个小型瀑布。

“好厉害啊。”相叶时之发出了感叹,井之原悠无声地赞同。

天还没亮,四周也没什么光线,可这道飞泉却闪耀着多彩的光芒。

那光芒不只是简单的五种颜色,看起来要更复杂,还充满着变化。亲眼所见,会给人一种看到精灵飞舞的错觉。实在要说,简直就不像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井之原悠打从心底感到深深的惊讶。

“这全部都是五色沼的水吧?”相叶时之问。

“嗯,应该是吧。”井之原回答。

“我们没问题吧?”

“什么问题?”

“水到处飞溅,应该有不少钻进咱们嘴里了吧?”

“你是在担心感染吗?”

“是啊是啊,就是那个。”

“赤木先生说了,村上病其实不存在。也只能相信他了。”

“可是啊,那个,村上病……”

“既存在,又不存在。”

“还不知道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一定要说,也有存在的可能吧?啊,而且……”相叶时之抱起双臂,突然沉默了。

“怎么了?”

“那个,这里是研究生化武器的吧?也就是说,即使没有村上病,这里也有可能存在用来作为生化武器的细菌或病毒,那些玩意儿不会还飘荡在空气里吧?”

其实,通过第二道门之后,井之原悠就已经忧虑起这种危险了,现在也还没有释怀。而且,从概率上来说,感染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吧。

“咦,庞塞又不见了,这家伙跑哪儿去了?”相叶时之环视着周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啊”地叫了起来。

寻回犬在离开他们几米远的地方,正喝着一只陈旧木桶里储藏的水。从它喝水的状态来看,感觉那水十分可口。

看到庞塞的样子,井之原悠僵硬的身体突然放松了,他取下挂在腰上的塑料瓶。

相叶时之也张大了嘴,看着喝水的庞塞。“该说它蠢,还是勇敢呢?”

“相叶,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快点吧。算上回去的时间,已经不能再磨磨蹭蹭的了。”

“是啊,赶紧打了水回去吧。这里有没有水龙头什么的?”

“那个不就是吗?”

相叶时之把手电筒照向井之原悠手指的方向。岩石下方有一条水管,再下方有两个小小的水龙头。两人并排,打开黄铜制的水龙头,水龙头下静静地出现了一条水柱,一会儿就把塑料瓶装满了。就这样,他们把带来的瓶子全部灌满了。

这些真能换成钱吗?井之原悠想。不用太多就好,他并没有那样的妄想。

“怎么了,是想拍纪念照片吗?”

看着井之原悠拿起手机对着岩石下方的水流拍起了照,相叶时之这么问道。

“不是,我只是想证明这些确实是这里的水。我把照片发给桃泽瞳的手机,如果银发怪人怀疑我们,让我们再来一次,那可就不好玩了。”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井之原,顺便也一起拍张纪念照吧。”

没有这种闲工夫,他还没来得及这样回答,相叶时之已经走到瀑布前,搭上了他的肩膀。接着他还催促道:“一加一等于几?”[日本人拍照时习惯说“2”来露出笑容,类似中国人的“茄子”。]井之原只好无奈地举起手机,拍下了一张纪念照。

接着他们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五分。三四五,三个连续的数字,看起来是个吉利的好兆头。虽然有些牵强,但在这种让人不安的情况下,就算牵强也得往积极的方向去想。

“又要走那条路了吗?”相叶时之的声音很疲惫。

“已经知道怎么走了,轻松多了啊。”

“一点也不轻松吧,怎么会轻松?!”

“走吧,照片我已经发过去了,现在就回母校去。”

庞塞抢在相叶时之回答前发出了欢快的叫声。“好吧,你们跟着我就行。”它像是在这么说。接着它抢先一步迈开步子,井之原悠和相叶时之跟在了它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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