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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世界末日前的谋杀 作者:荒木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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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博多北警察局前,银岛还把糸岛发生的第二起杀人案的一些信息也提供给了我们。 “关于昨天傍晚发现的那具遗体,就是和高梨祐一同年龄的被害者,是叫立浪纯也,对吧?我发现高梨遗体的时间是在昨天凌晨4点多,博多北警察局决定终止搜查的时间是昨天的下午4点。对,正好就在下午4点前后,我接到了无线电联络,说是在糸岛也发现了尸体。” “无线……还能用吗?” “是车载通信系统。都已经发现了第二具尸体了,我们局长依然坚持‘要服从协调官’,于是调查只能中途喊停。”说到这儿,银岛显得有些泄气。 砂川老师追问道:“关于立浪纯也的手机,您有听说什么吗?” “没有。死者遗物貌似已经全都还给遗属了。啊,对,遗体也被遗属领走了。” “立浪纯也有遗属?” “有的。虽然他的父亲在9月的时候被卷进暴乱之中已经去世,但母亲还活着。不过,立浪的父母在他读初中时就离婚了,所以他也不和母亲住一起。立浪的遗体和遗物都是他母亲不情不愿地领走的。立浪的手机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显然,老师是想翻看一下立浪手机里的信息记录。她一定在想,说不定立浪也和日隅美枝子、高梨祐一一样,和那个名叫NARU的人联系过。然而如此重要的情报,老师却并没告诉银岛。 据银岛所说,糸岛的船越警察局原定于昨天,也就是12月30日就关门大吉的。当天上午11点,有人将案件匿名通报给了船越警察局,随后警方发现了立浪纯也的遗体。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却依然没能推翻关闭警察局的计划,船越警察局于30日下午5点关闭,改名为“地域安全中心”之后也没有进行调查。 “匿名通报?”砂川老师有些惊讶地皱起眉。的确,这个“匿名通报”听上去颇有些蹊跷。 “说得严密点儿,还和通报不太一样。昨天上午11点,当值警察到船越警察局上班的时候,发现警察局正面玄关大门上贴着一张反面朝前的传单,那张纸上……” “那张纸上?” “潦草地写着‘发现一具被刺杀的尸体,请调查’,还附有立浪纯也的住址信息。” 这个细节可太有趣了。也就是说,是还留在九州的居民偶然发现了尸体,于是跑来警察局报案的吗?不论怎样,在警察局玄关上张贴告示的人,也就是第一发现者的身份尚不明确。 “那个警察看到告示之后,就按照上面的指示去了立浪纯也家,是吗?” “没错。那名警察倒也想过是不是恶作剧,但又没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什么恶意。杀人地点位于船越渔港附近的独立住宅之中,也就是死者的家。死者被发现时正倒在起居室内,胸口有四处刺伤,腹部有两处刺伤和三处切割伤。死者两边的手腕和右边小臂都有一些防御性切割伤。这名死者八成也是因出血性休克而亡吧。预计死亡的时间是在29日晚上11点到30日凌晨1点。” “调查遗体的警察现在在哪儿?” “很可惜,这名警员已经离职了。眼下正赶上第三波离职潮呢。” “哎呀,这可真不凑巧。那个匿名在警察局贴告示的第一发现者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对吧?” “是的。不清楚是从哪儿来的,也不清楚他是干什么的。不过,鉴于这个人昨天上午还在船越警察局外贴告示,估计应该还在附近吧。” 不出所料,这次砂川老师准备去糸岛,主要目的是搜查一下杀人现场,也就是立浪的家里,以及去见见立浪唯一的遗属——他的母亲。这也是船越警察局在关门前找到的唯一一名受害者亲人。现在的时间是下午2点,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和银岛道别,坐上了教练车。银岛还特意一路送我们到了警察局大门口。 “以防万一,我们要不要交换一下电话号码?” 听到银岛这个建议,老师的表情显得有些为难。 “电话应该很难打通了。” “您说得没错。不过应该可以发短信吧。” 和使用流量包的邮件信息不同,发送给电话号码的短信服务也是通过线路交换网来发送文字内容的,基本的运作方式和打电话一样。我甚至听说过,在灾难发生时,短信似乎更有用。但不知为何,砂川老师对交换联系方式的态度总是很消极。于是就由我和银岛交换了电话号码。 “请二位多多小心。” 银岛轻轻抬手行了个礼。和他道别后,我们的车沿博多站东入口驶入福冈都市高速环线。按老师的指令,这回还是我来开车。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也逐渐习惯驾驶了,打方向盘的动作也流畅了许多。 “不告诉银岛警官,真的合适吗?” “什么啊?” “就是NARU的事。” 警方并不知道被害者们和NARU之间有联系。如果受害者之间有共通之处,那“无差别杀人”的前提将会被推翻。可砂川老师没提这一点,而且,她恐怕是故意的。 我的话音刚落,车内便响起一阵干巴巴的笑声。我瞄了一眼副驾驶席,看到老师勾着嘴角,脸上挂起一抹讽刺的笑容。 “告诉他又能如何?那群家伙只能干坐着等待,什么也做不了,不是吗?” 老师的语气听上去非常开朗,但开朗之中又的确包含一些冷漠。我不再作声,用力抓紧了方向盘。 “……也不必说到那种地步吧?银岛警官原本也想继续搜查的呀。关于事件的细节他也都仔细告诉我们了,多好的一位警官呀!” “可是说到底,他不也没能调查吗?” 我突然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老师的侧脸没有一丝疲惫,反倒两眼发亮,仿佛浑身都散发着能量。 “嘴上说说而已呗,什么其实非常想继续调查、非常想替被害者昭雪一类的。就算他说这些话是发自真心,但只要实际上没行动,在我看来就是个无情的人。银岛和市村都一样——小春你不这么觉得吗?” “我、我……” 开过荒津大桥,福冈巨蛋出现在眼前。百道浜坐落于福冈市中心的海滨开发区,拥有福冈塔、巨蛋球场、福冈市博物馆等,是福冈屈指可数的重要游览地。面向右侧能看到博多湾。虽然未来海水在小行星的撞击下会迅速蒸发殆尽,但此时此刻,海面还和往日一样平静,闪耀着蓝色的光辉。 “我不认为采取行动就是一切。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随心所欲地行动。” “呵,小春你呀,确实很温柔呢。” 开着车从福重JCT沿着今宿道路前进,我们一路驶向志摩船越。 糸岛市是全国首屈一指的优秀渔场,玄界滩出产的牡蛎是该市的名产。冬季正是牡蛎的旺季,加布里、船越、福吉、岐志渔港等地会开设总计数十家牡蛎小屋,吸引大批旅客前来,热闹非凡。但此时此刻,眼前的船越渔港却十分宁静。防波堤正对着一片广袤的黑色海洋,海浪激越地拍打出破碎的浪花。只有用通俗字体写了“牡蛎小屋专用停车场向前50米”的招牌看上去十分有趣,却更显四下寂寥。 “啊,是牡蛎小屋!小春,你来过糸岛的牡蛎小屋吗?” “只和朋友来过一回。” “真好呀,地球毁灭之前我也想尝一次这儿的牡蛎呢。” 临海住宅区内有一栋很大的独立建筑。墙壁是砂浆涂装的,非常时髦。这儿就是立浪纯也的家,也就是犯罪现场。听银岛说,这是立浪父亲的老宅改造的房子,不过看外观简直像一座新房。第二起案件的被害者立浪之前和父亲住在这里,父亲被卷入暴乱死掉之后,他也没有逃跑,就独自继续住着。 立浪就读于福冈市西区有名的私立学校,由此可以猜到这个家庭比较富裕。不过从这儿去承南高校上学,电车换乘大巴车要花一个半小时以上,挺不方便的。 扭了扭玄关大门,发现门上了锁。 “到处都是锁啊。”老师轻轻咂了咂舌。 虽然去了船越警察局,也就是现在的船越地域安全中心,但因为安全中心里没有人值守,所以我们没能拿到进入立浪纯也家的许可。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谁拿着他家的钥匙。 单看房子的外观,根本想象不到这儿是一起惨烈的杀人案案发现场。窗玻璃没有破损,门锁也没有被撬过。 “凶手究竟是怎么进去的呢?” “不知道,乍看之下,感觉这城里也基本没人了,就算立浪在家不锁门,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凶手可能就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进来的,或者是立浪主动请人家进了家门。当然这仅限于凶手和立浪认识的情况。” 砂川老师屡屡看向车库停着的那辆车。那就是一辆没有任何异样的白色面包车。肯定是立浪纯也父亲的车了。 我清清嗓子问道:“您又在意起车子了吗?” 日隅是被塞进教练车后备箱的,高梨是在驾驶席上被杀害的。在听银岛讲述案件细节的时候我也很在意这一点,所以我坚信老师是想找出车辆的共同点,所以才观察立浪家的车子,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总感觉,这个车子好像直到最近还有人坐过。” “什么?”我下意识地反问,“什么意思?” “座位上一尘不染。还有啊,你看这个车子,是斜着停在车库里的,就像小春练习停车的时候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个急性子的人停的车。” 干吗还要提到我啊?真是多余。不过听她这么一说,我也发现这个车子停放的位置微微有些歪。是谁开过这辆车呢?立浪纯也的父亲已经死了,那应该是立浪本人开过吧?但是他才17岁,应该还没驾照呢。——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这番推论? 突然,砂川老师的鼻子发出很大的嗅闻声,把我拉回了现实。 “有股很好闻的味道呢。” 有一阵香气夹杂着海风的咸味飘了过来。“是酱油啊。”我下意识地嘀咕。好久没闻到这种厨房里散发出来的饭菜香了。我环视四周,视线落在了刚才看到的那个写了“牡蛎小屋专用停车场向前50米”的招牌上。 “小屋还在营业吗?” “怎么可能?” 我们对视了一眼,循着招牌向前走。招牌写得一点儿没错,我们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 在一大片空旷的场地上,整齐排列着临时厕所和塑料大棚。十多座塑料大棚全都是牡蛎小屋,店里还插着旗子,上面写着“糸岛牡蛎”几个字。 酱油香气果然是从这些牡蛎小屋里飘出来的。伴随着宜人的海风,令人食欲大增的香气不断飘散过来。可是停车场里一辆车都没有,当然,也根本没有客人的影子。 能听到的声音就只有鸟叫。还有,跑调的歌声。 ——歌声? “海浪峡谷之间,两朵绽放的花儿肩并着肩。” 有人在唱歌,唱的是演歌[是日本特有的一种歌曲,多为抒发成年人的内心忧愁。]。声音听上去很年轻。 “兄弟船是父亲的遗产,它虽古老但又坚韧无边。” “它是我和哥哥梦想的摇篮。” 年轻男人的花腔唱调十分夸张,那歌声乘着风飘到我们耳畔。 “哈哈,你唱得真差啊。” 此时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打着拍子般插了进来。那是一个温柔又快活、含着笑意的声音。唱演歌的男人似乎被这个“唱得真差”的评价搞得不太开心了,中断了歌唱。 “我唱得有那么差吗?” “嗯,遗传了奶奶。” “好过分!” “我觉得也别有一番风味,蛮好的。哈哈哈,但一码归一码,确实差。” 另外那个男人笑得太开心了,引得这个唱演歌的男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笑得那么开心,令人忍不住想多听一会儿。感觉已经很久没听到如此平和的对话了。 我们躲在阴影下偷看那两个男人。从招牌这边看过去,他们就站在离我们最近的牡蛎小屋前。那个唱歌的男人双手抱着一个纸箱子,似乎正准备把一些物品运进塑料大棚。另外那个笑得很开心的男人好像坐在什么东西上,看上去很矮。 “小春,我们上。” “啊,为什么?是要去和他们打招呼吗?” “嗯,打招呼……也算是吧。” 在这种偏僻地方见到生人,我其实心里已经非常不安了。不过,虽然我讨厌“一期一会”[由日本茶道发展而来的词语,用来形容一生只有一次的缘分。]这种词,但情境放在世界末日之际,又要另当别论了。 然而,老师却压低了声音忠告我:“那两个人看上去好诡异。” “……听他们聊天,感觉就是两个普通人啊。” “人不可貌相。那种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如果有人来问路,肯定会爽快地带着人家找路的普通人,也能一脸无动于衷地去杀人哟。” “您这个说法未免太极端了。” “但说真的,世界快要毁灭了,还在这种地方待着的人,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吧。” 似乎是感受到了脚步和气息,他们双双回过头。看清两个人的体态之后,我顿时噤声。 那个说对方唱歌跑调,还笑得很开心的男人,就是那个远远看过去好像坐在什么椅子上的人,坐的其实是轮椅。他的头和手脚都缠满了绷带,基本看不到脸。面部覆盖的白色绷带之下,显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眸,正望向我们这边。 老师毫不畏怯,语气开朗地和那两个人打招呼。 “小哥,你唱得真好听。” 那个把演歌唱跑调的男人表情明显十分僵硬,面带怀疑地望着我们。他个子很高,还留着一头醒目的银发,和那个看上去很冷酷的银岛属于不同类型的“难接近”。再定睛一看,我发现他耳朵上戴了十多枚耳钉。 “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歌啊?” 银发男语气生硬地回答:“鸟羽一郎的《兄弟船》[由鸟羽一郎于1982年演唱的日本演歌名曲。]。” 这个歌手和这首歌对于我来说年代过于久远,我并不了解。不过看上去那个银发男和绷带男也不像是会听这首歌的年纪啊。虽然看不清绷带男的脸,但听声音他应该和我年纪相仿。银发男估计也差不多吧,甚至可能还未成年。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砂川老师直率地问道。 “我们俩,呃,在搬战利品。说起来,你们俩又是在干什么呢?”银发男代表绷带男回答。 “这附近发生了一起案件,我们正在查案子。” “查案子?”银发男猛地皱紧眉头,“你们是警察?” “以前是。” “以前?什么意思啊?就是说你现在已经不是了吗?” “没错。现在也就算个志愿者吧。我们正在走访调查,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最近发生过什么事?” 一瞬间,银发男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不安。随后他弯下腰去询问边上的绷带男。 ——大哥,怎么办? 银发男的口型的确是这个意思。好奇怪。 “你们愿意出力维护福冈的治安环境吗?”老师又继续逼问道。 这次是绷带男开口了:“嗯,当然愿意了。好久没在福冈遇见除我们之外的人了,我很高兴。” 绷带男一边说着“咱们就别一直站外面聊了”,一边伸手指了指牡蛎小屋。看来这个人更善言谈,性格也更随和。 另一边,银发男则粗暴地把手里抱着的纸箱子放到地上,十分露骨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他抓着绷带男的轮椅扶手,利落地避开塑料大棚的台阶,把绷带男推进了屋。看得出他早已习惯推轮椅了。 砂川老师假装老实地跟在他们身后,探头瞄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纸箱子。那是银发男刚才称之为“战利品”的货物。箱子里只塞着一些罐头和应急食品,没什么不对劲的。 绷带男冲我们挥挥手,招呼道:“请进吧,其实我们俩也是擅自闯进来的。” “你们俩是住在这里吗?” “是啊,屋里留了不少方便使用的物件呢。” 牡蛎小屋很宽敞,毛坯风格的水泥地面,还有两排营业用的那种带铁板的桌子和折叠凳。墙上贴着菜单,字体醒目。 牡蛎一大份、虾夷扇贝、乌贼、烤饭团等文字在眼前跳动着,光是看到就感觉饥肠辘辘。 桌子之间的通道上摆着几个煤油炉。这些炉子原本只是用来保证塑料大棚里的客人们不受冻的,但在没电没天然气的今天,这些温暖的煤油炉简直能救命。 入口附近的炉子上摆了个烤网,冒着烟。一直飘到外面的那股香味果然是从这儿传来的。烤网上面摆的是去壳的牡蛎。真没想到,如今这世道竟然还能弄到海产品,我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就是战利品啦,牡蛎罐头。”绷带男的观察很敏锐,他马上和我说,“我们搜寻过附近的住宅区,发现有些住户的置物间里还剩了一些罐头。比如青花鱼罐头、金枪鱼罐头一类的。难得找到一个牡蛎罐头,我想不如烤着尝尝看。” 看样子,他们所说的战利品,指的就是在城市里到处搜罗得来的物资。绷带男伸手拿起摆在烤网边的空罐子,将包装转向我们,只见上面写着“牡蛎熏制油渍”几个字。 “糸岛真是个好地方呀。尤其是这个牡蛎小屋,实在是太棒了。对了,不嫌弃的话,一块儿尝尝牡蛎吧?虽然这个牡蛎不是糸岛产的,而且只是罐头……” 绷带男喜滋滋地笑着,似乎对自己的提议很满意。虽然他脸上缠着绷带,很难看清表情,但应该是笑着的。不过,一边的银发男却略带责备地低声“喂”了一声,可绷带男根本不为所动。 “大家一起吃更香,来,快坐,快坐。” 在绷带男的催促下,我们围着桌子坐了下来。我将书包抱在膝头,感觉到了身后煤油炉发出的热气,整个背部都温暖了起来。绷带男兴致勃勃地翻烤着网上的牡蛎,银发男则在他边上无可奈何地叹息着,并开始准备烧水壶。看样子是想用另外的煤油炉烧水泡茶。 眼下的气氛就好似远足或露营一般放松,但这种感觉只是表象。因为砂川老师正快速环视着牡蛎小屋的内部装修,毫不掩饰她的戒备心。 “对了,你们俩叫什么名字呀?” 老师一边盯着炉子上的银色水壶,一边开口问道。银发男和绷带男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递了个眼色。 银发男回答:“我……叫日野。这家伙叫……秋田。” 自报姓名时这诡异的停顿给人带来些许违和感,不过也不能当场指出来。于是我默默对两人点头致意。 “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呢?” “亲戚。” “表兄弟?” “是啊,有意见?” “当然没有了,你这火药味有点儿重啊,日野。” 银发男,就是自称日野的那个人,刚才称呼秋田“大哥”,如果秋田是他表哥的话,这么称呼倒也说得通。紧接着,砂川老师又问: “为什么没有逃离福冈?” “因为秋田住院了。他卷进一场火灾里,受了很重的烧伤,没法儿随意活动。” “是吗?所以日野你陪他一起留在这儿喽?你们关系真好呀。” 日野语速很快,似乎想赶快结束对话。看他那样子,好像是隐瞒了些什么。秋田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健谈,而是静静看着日野和砂川老师对话。 火上的水壶开始冒起白色的蒸汽。 日野眼神凌厉地打量着老师和我。 “你们究竟在查什么?” “在此之前,我想再听听你们的事。请问你们为什么要用假名?” “啊?” “早露馅儿了。尤其是日野你啊,演技超差。” 我慌张地捂住了嘴巴,不这么做的话我怕自己会叫出声来。整个塑料大棚内的空气都紧张起来。 “因为受了严重烧伤所以动不了了,这设定未免太粗糙了吧?如果脸上的烧伤严重到被绷带缠成这样,估计喉咙早被烧烂了,根本就说不了话才对,但听秋田的笑声可是相当嘹亮啊。其实你根本没被烧伤吧?” 水壶开始吱吱响了起来,水已经烧开了。 “之所以绑着绷带,是因为必须挡住脸。既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也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的想象力开始一股脑儿地向着不好的方向膨胀起来。日野口中的“大哥”,如果是反社会团体成员之间的一种称呼——再明确一点,就是黑道上的“大哥”,该怎么办呢? “我说,你应该是个犯人吧,秋田。你是趁着世界末日从监狱里跑出来的,对不对?” 最开始行动起来的是日野。他一把抓起背后的折叠椅,挥向了坐在他对面的砂川老师。老师一脚踢飞自己的椅子,起身在地面滚动躲避攻击。折叠椅猛地撞到了水泥地面上。 老师手边没有任何能拿来当作武器的东西啊!可正当我想到这儿时,只见她一把拿起了炉子上的水壶,将沸腾的水泼了出去。日野慌忙躲闪,手指还是被开水烫到了,大喊了一声:“好烫!” 两个人顿时拉开距离,互相瞪视。 “你们是来抓大哥的吧?!” “不懂你在说什么,能不能详细讲讲?” 他们两个人似乎有些鸡同鸭讲。虽然毫无根据,但我总觉得这两个人似乎并没有犯什么罪。然而,老师和日野之间已经是剑拔弩张了。紧接着,日野又拎起折叠椅直冲砂川老师的脑袋挥去。 我急忙跑到后面桌子的阴影里躲了起来。稍停片刻,我又将秋田的轮椅也拉了进来。 趁日野动作有破绽,砂川老师迅速和他拉近了距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瞄准对方脚踝,猛然一脚横扫过去。日野顿时失去平衡,摔趴在地。但他刚想迅速支起上身,就被老师一把勒住了脖子。 “再挣扎我就勒死你。” 短暂的两三秒内,日野发出痛苦的呻吟,但很快他又大声怒吼着,上半身猛然反弓,留着银发的后脑勺猛地撞向砂川老师的下颌,甩开了她的束缚。紧接着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开始抓起手边的各种东西,牡蛎夹子、手电筒一类的,向砂川老师扔过去。老师则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没错,没错,你很聪明。面对一个打不过的对手,就应该拉开一定距离冲对方扔东西,恐吓对方,这样最有用了。” “闭嘴!” 砂川老师也拿起了自己手边的牡蛎夹子扔了过去。怎么说呢,这俩人打得也太没章法了。 我和秋田就这样惴惴不安地看他们俩打了一会儿,不知何时起,那种紧张的氛围逐渐消散,我们俩变得就好似置身事外看别人吵一场莫名其妙的架似的,真的很滑稽。于是,我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人都困惑地歪着头。 “他们为什么要吵架来着?” “不晓得……” 于是,我和秋田几乎是同时出声。 “快别打了!砂川老师!” “小光,住手!” 那个自称日野的银发男,本名应该是小光。 砂川老师和小光根本没搭理我们的喊叫,两人都沉浸在打斗的氛围里。 “先冷静一下,老师!这样太危险了,住手吧。” “坐下来聊聊吧,喂,小光,你倒是听我说啊!” 这两个人依然没听进我们的话。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个血气方刚的银发男暂且不提,秋田——目前还不清楚本名是什么——估计还是个能沟通的家伙吧,如果彼此坦诚,原本不该发生这种暴力冲突的。 该怎么办?就在我和秋田再度对视之时,那个叫小光的银发男抓起掉在水泥地面的烧水壶,猛地扔了出去。 砂川老师晃身躲过,水壶在空中飞舞,朝着我们躲藏的桌子直直飞了过来,我条件反射般举起怀里的大书包扔了过去。那个依旧滚烫的铁块被书包击中,两者双双落地,发出冷冰冰的锵啷声。 真是千钧一发啊。我手抚着胸口大喘了口气。原本沉浸在争吵之中的两人总算扭头看向我们。 秋田无奈地笑了,问小光:“闹够啦?” “没有!如果不能让这俩人闭嘴,那大哥你……” “让她们闭嘴?你是想杀了她们吗?” 小光眼神游离,开始支支吾吾:“我、我不会做这种事啦……” 砂川老师的气势似乎也泄了大半,好似闹脾气的小孩子一般噘起嘴:“是你先动手的,我这属于正当防卫。” 于是,秋田代替小光低头致歉道:“您说得没错,真抱歉,我这就说实话。” “说了实话又如何?” “那就看二位的意思了。” 秋田说着,伸手摸到脸颊,扯开了绷带上打的结。覆盖他脸庞的绷带缓缓解开,白色布料之下是他真正的模样。他皮肤苍白,但丝毫没有被火烧伤的痕迹。头发柔顺清爽,一双细长眼,瞳孔漆黑。 我想起来了,我认识这个人。 “我们两个姓了道。虽然刚才说了谎,不过我们确实是兄弟。我叫了道晓人,这个是我的弟弟了道光。” 这个稀罕的姓氏进一步唤醒了我的记忆。了道晓人,就是八年前那起杀人案,通称“了道事件”的凶手。 八年前,宫崎县日之影町的一户民宅里,一个名叫栅木坚治、时年52岁的男性被绞杀致死。主动去附近派出所自首的,就是被害者的外甥了道晓人,时年20岁。自幼时起,代替父母抚养他的祖父母便双双去世,他和弟弟都由舅舅栅木坚治抚养,且常年遭受其虐待。 这起了道事件,也因为晓人日常使用轮椅而引起巨大的关注。他有先天性胫骨缺损症,两岁起双腿就被切除了…… 眼前的这个人是个杀人犯。我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个真相。他为什么要躲进这儿的牡蛎小屋里呢? 秋田,也就是晓人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因为11月份的时候福冈监狱发生了一起集体逃狱事件。要是你们不肯放过我,那我会再回监狱的。” “不要,我绝不会让你回去的!”此时小光突然打断了晓人,大声说,“大哥你从监狱里跑出来又不是为了做坏事!陨石都快撞地球了,犯人还要被锁在监狱里,有什么必要啊?” “小光,你别说了。” “大哥你什么坏事都没做!凭什么要你死在监狱里啊!” 原来,在公布小行星撞击地球之前,小光一直生活在东京。后来为了帮助兄长越狱,他逆人流而行,跑去了福冈。同一时期,还有一个暴力团体“刀轮会”正在计划集体越狱,于是小光和服刑人员以及暴力团体成员互相合作,将监狱里的犯人放了出去。 不知为何,小光这段拼命的倾诉深深打动了我。 砂川老师抱着胳膊说:“从个人角度来讲,我肯定是不希望罪犯们在外面大摇大摆地乱晃的。就算陨石撞击地球,我也希望罪犯能服完刑。” 怎么能这么说啊?太过分了。 “你说什么?”小光扯着嗓子质问。 “那我就说最后一遍,我不希望罪犯们在外面大摇大摆地乱晃。不过,只要这些犯人不犯事,我也不会多管。你们能证明自己不是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吗?” “啊?”小光疑惑地皱起眉,晓人则瞪圆了眼睛。 “前天这附近发生了杀人案。博多和太宰府也都发生了类似事件。” 老师简单讲了一下连续杀人事件的概要,小光一直默默听着,听到匿名张贴告示的时候开口道: “发现立浪纯也尸体的人是我。” 这次轮到我“啊”地反问了。 “我大哥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会在这个牡蛎小屋附近的住户家里搜刮食物。昨天,我摸进这附近的别墅和公寓里找吃的东西。吊死在家里的人我倒见得多了,但那人死得实在太惨了,所以我才去通报的警方。” 竟然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吗?不,这其实不算偶然。因为还会留在这附近的人毕竟太少了。 “说到在警察局门口贴的那张告示,为什么匿名?” “第一发现者不是会被问来问去的吗?我怕暴露了大哥的事情,所以没报名字。” 尽管如此,小光并没有无视那个杀人现场。虽然他脾气不好,但一定不是个生性恶毒的家伙。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他们。 看着打翻在地的烧水壶和倾倒的桌子,晓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所以,咱们要不要喝杯茶?这次不要再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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