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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世界末日前的谋杀 作者:荒木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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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浪纯也的母亲笠木真理子和立浪父子一样生活在糸岛市内,不过她的住处距离船越渔港略有距离。从JR筑肥线的波多江站出站后只需步行几分钟就能到达,算是在一个比较方便融入街区生活的环境里。 此时,坐在后座的小光探身向前,天真无邪地和正在开车的我搭话道:“小春,你拿驾照是想干什么啊?” 车刚开出去没多一会儿,小光就开始很随意地喊我“小春”了。 “我拿不到驾照的。考场已经关闭了,考不了试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距离陨石落下来就只剩两个月了呢,你肯定是有什么目的,所以才要学开车的吧?” “我想开车去个地方。” “哪儿啊?”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简短地回了一个“回忆里的地方”。对方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而又去问砂川老师: “话又说回来,小春,还有你这家伙,你们俩都没离开福冈呀!” “什么叫‘你这家伙’?你至少得称呼我砂川姐才对吧?” “砂川……姐,你、你的家人呢?” 小光这问题问得可真够直接的。老师有家人吗?我也不知道。我之前认定这个话题是不能触及的,所以就没问。但说实话,我其实很感兴趣。 老师倒是若无其事地回答:“你以为是个人就一定有家人吗?我就是独自一人哟。小春的家人也在动乱之中丧命,现在和弟弟一起生活。” 听老师这样讲,小光露出一个难为情的表情:“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我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的。小光你有个这么亲的大哥,我真羡慕啊。” 很难得,这一次我和老师的想法相同。我也很羡慕了道兄弟的深厚亲情。我直视前方,一边开车,一边问小光:“小光,你之前是住在东京的吧?是为了帮晓人越狱才特意跑来福冈的吗?” 如果本来就住在大城市,那说不定是能乘飞机或船舶逃去海外的。就算是想帮哥哥越狱才来的,但他真的一丝后悔的念头都没有过吗? “你听了可别吓一跳哟!”小光得意地鼓起鼻翼说,“我们要偷渡去韩国!韩国为了和朝鲜的核武器抗衡,建了好多坚固的避难所。据说只要躲进去,就算陨石撞上地球了也不要紧!” 小光说,他和晓人计划坐船途经对马岛逃亡韩国。因为人口急速减少,所以沿海的警备力量松懈,偷渡也更简单了。他们准备在明年2月上旬出发,眼下正在准备必要的燃料和食物。 我本来期待着车里有谁能大笑着嚷一声“这不就是骗小孩的谣言吗?”,然而车里鸦雀无声。 韩国的避难所很安全,这无疑是假的,是“厄运星期三”之后满天乱飞、毫无根据的流言中的一个而已。就算他们乘船跑到了韩国,又该如何冲进“鬼城”里的避难所内呢?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的能进入避难所,像韩国这种距离被小行星击中的地点那么近的国家,就算有避难所,也会在瞬间被夷为平地吧。所以,这只能说是个完全不靠谱的幼稚计划。 “我们也可以带上小春和砂川姐哟。” 透过后视镜,我看到了他那双闪着光芒、真诚又坦率的眼眸。他是认真的,他坚信那个计划就是希望。晓人一直没说话,看样子哥哥心里有数,知道这个计划相当幼稚。 “只要进了避难所就安全了。来吧,咱们一起走吧。” 砂川老师清了清嗓子:“我会考虑的。” 从抵达糸岛起,太阳就开始西斜了。眼看已经到了下午4点,我突然开始焦急起来。得快点儿找到笠木真理子,要回她儿子的手机,不然我晚上到家就太晚了。 我很担心弟弟,但是教练车就这么一辆,眼下这个情况我也没法儿直说自己想回去了。Seigo有没有好好吃饭啊?他现在是不是也独自待在房间里呢? 开过了波多江站,我们顺利抵达了笠木居住的公寓附近。由于我不小心开错了路,结果我们一行人开始在住宅区兜兜转转起来。坐在副驾驶席上的砂川老师倒没表现出什么烦躁的态度,一直在安慰我。 “可以暂时找个地方停下,稍微歇歇。” 我沿着来时的路折返,转弯过了车站附近的JA产地直销市场。事到如今,就算在大路正中间随便一停,也不会有人跳出来指责。不过反正也要停,我还是选择了宽敞的停车场。 波多江站附近的这家由JA糸岛运营的产地直销市场是全国销量第一的JA直销点,也是糸岛市主要的一处观光地。这里贩卖新鲜的蔬菜、海鲜、副食品,还有鲜花等,种类丰富,我记得自己以前光是在这儿闲逛一圈就已经很开心了。过去,这儿的停车场上挤满了外县来的私家车和观光大巴,但如今已经成了一片荒地。 果不其然,市场入口的自动门玻璃已经被敲碎了,和其他的食品商店类似,这儿已被洗劫一空。 我刚停下车,小光立马推开车门跑到了外面。 “小春,咱们去看一下里头吧,说不定还剩了些什么呢。” “我觉得应该早就被抢光了吧。” 我没什么兴趣,但晓人和老师都劝我们去看看。于是,我只好和小光两人去探索凌乱不堪的直销市场。 果不其然,店内的食物已经彻底被抢光,从生鲜食品到瓶装罐装果酱,分毫不剩。地板上还洒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估计是几批来偷食物的小偷争抢所致。唯有卖鲜花的地方还剩了一些颜色尽失、枯萎的花束。 “还真是啥都没有。” “这儿也被抢得够呛啊,东京的店也都这样吗?” “还好吧,这儿要比关东那边惨多了。” 这时,小光看到了一家冰激凌店的看板,于是惋惜地噘起嘴:“我好想吃冰激凌啊,草莓牛奶口味的那种……” “事到如今不可能吃到了吧。” 看了一大圈,小光估计也心满意足了,很快他就说了句“好了,就这样吧”,结束了这番搜索。 “真的算了?里头的房间说不定还能剩点儿什么呢。” “我就只是想看一圈,已经看够了。” 说罢,小光又环视店内一周。 “本来我挺犹豫的,不知道出发去韩国之前应该住哪儿。我没在福冈生活过,对这地方也不熟嘛,所以就想着,要是能吃到什么美食就好了,所以就来了糸岛。可是这儿啥也没有,只能找到点儿罐头牡蛎。” 小光带着调侃的语气哧哧笑着说道,可我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心好痛,连客套的笑都很难挤出来。 到了这个地步,我却仍旧没有把家中储备了很多食物的事情告诉大家。虽然存货有限,但只要省着点儿吃,多少也能分晓人和小光一些的。可我却没开口。是因为我不信任小光他们吗?的确,毕竟我们才刚刚认识啊。谨慎点儿总没错,我做得对。我在心里给自己找着借口,但同时,心底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你这样做和你父亲有什么区别? 把便利店里所有食物都运回了家的父亲,不肯把食物分给家人之外的任何人。便利店雇用的员工们来家里问他:“能不能分点儿吃的?”结果他撒了谎:“我家什么都没有!”还把那些人全都赶走了。随后他甚至在大门口设了个路障。而我就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我当时拼命告诉自己:为了活下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几个月前的这些难受的记忆翻涌起来。 正在此时,小光出其不意地唤了我一声,问:“听说到明年2月,挪亚方舟就要上太空了,是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他口中的这个挪亚方舟,其实只是个比喻。 2022年6月2日,在公布小行星撞击地球的新闻前,某国的企业家就成立了一个民间宇宙企业,准备制造一艘前所未闻的、巨大的载人航天飞船,载员50人。不知他从哪儿提前得到了这个机密情报,于是开始做起了逃离地球的准备。 2023年2月28日,这艘航天飞船会飞离地球和国际空间站对接,以躲避撞击时的冲击。说是50个乘机人员的选拔标准参考了对人类贡献程度的高低,具体人选还是凭CEO(首席执行官)个人的判断。真是好笑。虽然全世界都将这项计划比喻成“虚伪的挪亚方舟”,该计划也遭到一片骂声,但同时貌似也在稳步推进着。这不是谣言,是胜似谣言的真相。 登船名单没有公开,但今年9月下旬,传闻日本内阁总理大臣获得了登船的权利,引发了国内外的疯狂指责。如果要和往年一样举办流行语大赛的话,估计首相那句苦涩的“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就让我们同舟共济吧”一定能得最高票。 小光叹息着小声嘀咕了一句:“有钱人能买到活下去的权利啊,真好。” “不过,就算逃到了太空也不一定就能获救吧。” 我指出了这项计划的弱点,虽然这样似乎无法安慰对方。 其实,现代航天技术并不能建构起一个让人类在封闭空间长时间自给自足、生活下去的环境。所以挪亚方舟的目标,是在小行星撞击地球,以及该撞击产生的次生灾害尘埃落定的这一段时间内,暂时躲在国际宇宙空间站避难。随后它还会再返回地球。但是,对于次生灾害何时结束的相关预测还很模糊,就算想回归地球,地表恐怕也无法提供足够的支撑。如果始终无法回到地球,那资源不足、食品短缺的问题将无法避免。最重要的是,制造一艘能载50人的大型航天飞船,这可是史无前例的。最惨的莫过于船上的所有人一起死了。 “——所以呢,我认为挪亚方舟计划并不怎么聪明。你看,那些真想活下去的有钱人,不是都跑去欧美建造无比坚固的避难所了吗?” 我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后,开始对自己话说太多的行为感到后悔,可小光却一脸钦佩地赞扬道:“你懂得好多啊!”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我啥也不懂,但我希望那个飞船掉下来。” “是啊。” 我们返回停车场。走到教练车前面的时候,我俩双双停下了脚步。车旁边站着一个陌生女人。那个女人正和车外的砂川老师说着什么。坐在后座的晓人则一脸担忧地透过窗子看着她们。这个人是谁啊? 女人看上去35岁左右,淡黄色的外套上沾着油污,头发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用一个字形容就是:脏。然而,最异常的其实并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的状态。她始终满脸堆笑。 事到如今还留在九州的人肯定有什么特殊原因。我急忙后退几步保持警惕,可那女人似乎注意到了从市场走出来的我们,于是面不改色地慢慢向我们凑了过来。 她开口道:“对不起,那个,请问,能分我些吃的吗?” 砂川老师似乎是要保护我们一般,向前迈出一步。 我将陌生女人从头到脚观察了一番,确定她没有拿任何武器。随后,我发现停车场正中间不知何时停了一辆没见过的薄荷绿自行车。可能是她的车?这么说来,她的移动方式就是骑自行车了,她甚至没有小汽车。 “突然跑来跟你们搭话,冒昧了,但我真的好几天都没吃到东西了。” 女人说着,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我略微犹豫了一下,伸手到背包里掏出了干面包和谷物棒,递给了她。 “不嫌弃的话……” 女人快速抓过吃的,对我说:“谢谢您!真是太感谢了……” 她咧开嘴再度满脸堆笑。不可思议的是,她明明已经处在极度饥饿的状态,却并没有当场吃下我给的食物,而是小心翼翼地把食物放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随后,女人用失焦的眼睛环视了我们一圈,问:“你们也是去笠木老师那儿的吗?”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名字,我不禁眨了一下眼。小光也对坐在教练车里的晓人使了个眼色,两人轻轻地互相点了点头。立浪纯也的母亲笠木真理子是小学老师。这个女人口中的笠木老师,指的会不会就是立浪的母亲呢? “一定是吧?因为好多人去投靠笠木老师了呢,我带你们去吧!” 我张开嘴,正准备回应这女人的提议,旁边却伸过来一只手制止了我。砂川老师看了我一眼,似乎想暗示我些什么。于是我闭上嘴,让砂川老师来回应处理。 只见老师轻描淡写地撒了个谎:“不必了,我们只是在找吃的,碰巧走到这边而已。” “是吗?但是这附近的超市已经都被洗劫过了,应该什么都没剩下吧?” “嗯,确实不怎么样。对了,您说的笠木老师是谁啊?” “你看,那边不是有所小学吗?她就是那儿的老师呀。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老师了,毕竟那种私立小学早就关门了。” 女人伸手一指,西九州汽车道高架桥的对面,能看到一栋奶油色的教学楼。那是一所附带幼儿园的教会私立小学。的确,那儿就是笠木真理子工作的地方。 公布小行星撞击地球的消息后,最早关门的就是私立中小学。而公司、公共设施、公立学校,还有各种组织的管理层都对这种突发事件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有些机构甚至到10月中旬都还在没头没脑地继续运转着。从这一点来看,私立学校做出判断,决定关闭学校的速度相当快。 “笠木老师把一大批没有及时逃跑的居民都带去了市里的公民馆照顾,是个特别好的人呢。” “在公民馆里?” “是啊,就是那边那个波多江第二公民馆。” 那个人简直就像第二个整形外科医院的伴田医生啊。我发自内心地感到钦佩,真是到处都有大好人啊。与此同时,那个女人也还在继续夸赞着“笠木老师”。 “她真的好像神一样。以前她是我儿子的班主任,我儿子不愿意去学校的时候,她也特别照顾我们家。” “这样啊,您儿子多大了?” “小学六年级了。” 聊到这儿,我突然感到古怪。这几个月里,我从没在福冈见过拖家带口的,尤其是带着小孩的家庭。 晓人从车窗里谨慎地开口问了一句:“您也住在公民馆吗?” “我……”对方支吾了一下,接着说,“是的,我和儿子都靠她照顾了。” “那您现在是要回公民馆吗?” “是,对啊。” 我定睛一看,发现这女人浑身是伤。脸颊和手背上是大大小小黄绿色、紫色、红色等颜色的瘀伤。这意味着她平日里在持续遭受暴力对待。我突然感受到一种深不可测的恐惧,于是不知不觉地一步、两步,和她拉开距离。 “真的特别感谢你们送我吃的,那我就先走了。” 最终,这个女人并没说自己叫什么,一瘸一拐地走向自行车。 “您等等,我们还有话想问……” 然而,那个穿着淡黄色外套的女人似乎并没听到晓人的呼唤,眼看着越走越远。 “砂川姐,就这样放她走吗?我们可以请她带我们去公民馆,去见笠木真理子的呀。” “我是故意放她走的。”砂川老师说着,勾起嘴角笑道,“尾随她。” “就等这句了!” 小光表现出强烈的兴趣。看样子,最先习惯调查行动的可能是小光。 老师开着车,隔了一段距离尾随着那个女人的自行车。虽然拉开了一段距离,但这条路上根本没有其他车,所以也算是正大光明地尾随。女人一定察觉到自己被跟踪了,但是她仍旧慢悠悠地蹬着那辆薄荷绿的自行车。如此一来,整件事就显得越发诡异了。 骑到车站附近的一片住宅区前,女人停下了车。这儿是波多江第二公民馆前,也就是她刚刚提到的笠木老师照顾众多居民的避难所了。只见她迈着飘忽的步子,晃晃悠悠进了住宅区。 老师把教练车停在了三栋楼开外的地方。她尽量不发出声音,蹑手蹑脚地下了车,打头阵向公民馆正门走去。晓人说了句“我在车里等你们”,可小光却不依,半是强迫地背起晓人跟在了老师身后。 只见那女人直愣愣地站在玄关的门廊上,动作完全静止。此时,门开了道缝,她貌似在和公民馆里的某个人对话。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就这么点儿?” 女人回答:“对不起,我实在是找不到了。” “我说你呀,内田女士,你真的一家一家认真找过了吗?” “当然。” “那没办法了,你得把搜寻范围再扩大才行。” “可是……我骑着自行车实在是走不了太远。” 我们在停车场遇见的女人似乎叫内田。从声音判断,那个隔着门和内田说话的人也是位女性,声音听上去要比内田的年龄稍微大一些。 于是,这女性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突然粗暴起来。 “你不是当妈的吗?你不想让你的孩子吃上饭吗?得有吃的,有吃的才行!拿这么点儿玩意儿没精打采地回来,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我从对话中大概摸清了情况。公民馆里的女性应该是要求内田出去寻找食物,然而内田带回来的战利品,也就是我送给她的谷物棒和干面包,并没有满足公民馆里那个女人的需要,所以她才如此动怒。 可就算不满意,那个人也骂得太狠了。内田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可门内的女性根本不理睬她。两人间的地位怎么会有这么大差距呢? “因为天快黑了……真对不起,我只是想见儿子一面。我已经好多天没见到他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故意把你和你儿子分开了一样。真受不了你!” “对不起,对不起。” 内田一刻不停的道歉声渐渐融入暮色之中。 突然,从开了道缝的门内探出了一根棍状物,很粗,好像是晾衣竿或者拖把杆。 砂川老师在看到这根棍子的瞬间猛蹬地面,快速跑到了内田身边。就在那根棍子马上就要打到内田头上时,老师顺势将身体滑进了门缝内,果断伸手接住了棍子。 我也慌忙冲过去,只见门内站着一个手拿拖把的中年妇女。她被突然出现的闯入者吓了一跳,但依然摆着架子问:“你是谁啊?” 砂川老师报之以一个挑衅的笑,单手抓住拖把猛地推了回去:“你冷静点儿,我会说清我们是谁的,但你得先把你的武器收起来。” “你说这是武器?这根拖把吗?” “没错。你刚刚不是要敲她的脑袋吗?这属于实打实的施暴,不,是犯了故意伤害罪。” 老师和那个女人互相瞪了有三秒钟,那个女人瞄了一眼站在老师身后的我们,注意到了个子又高、发色还很醒目的小光,于是放下了手里的拖把。 这时内田才终于醒过神来,露出惊愕的表情:“你们是刚才的那几个……” 我总算明白内田身上的瘀青都是怎么来的了。 小光身上背着晓人,灵巧地伸腿进来,把门蹬得大敞开:“阿姨,你为什么要揍她啊?” 那女人没说话。看表情她似乎是在琢磨怎么回答才足够圆滑,不,是在琢磨怎么说才能骗过我们。 “问你呢!”小光威慑她道。 “不是笠木老师的错,是我不好。”此时内田突然插嘴,“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义务,笠木老师只是在训导我。” “什么玩意儿?什么尽义务啊?” “总之都是误会。是我不对,什么事都没有。” 内田称呼那个拿拖把的女人为“笠木老师”——所以她真的就是笠木真理子吗?她就是那个领走遗物和遗体的、立浪纯也唯一的家人吗?看她那样子,内田评价她温柔慈爱好似神明真是一点儿都站不住脚。笠木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留在了这个公民馆内呢? 此时,笠木突然态度大变,改用一种十分温柔的音色凑近内田道:“快告诉他们呀,内田女士,这些人竟然都把我当成坏人呢!话说回来,这几个人什么来头,都是谁啊?” 内田战战兢兢地将我们环视了一圈。其实我们只是在附近偶然遇见,她对我们也丝毫不了解。 这时,砂川老师向前一步道:“你是笠木真理子吧?我们正在调查你儿子的事。” “你是警察?” “可以这么理解。听说你已经把孩子的遗体领走了。我这次来就是要问你一些问题。” 听到砂川老师这句话,一边的内田困惑地捂住了嘴,扭头看向笠木:“呃,笠木老师,您的孩子去世了吗?” 笠木没回答她的问题,看样子她属于见势不妙就会缄默不言的类型。 内田和笠木真理子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明明应该是住在一起的两个人,却有着很明显的距离感。而且,内田甚至不知道笠木的孩子立浪纯也遭人杀害的事。 这时,我突然回忆起了刚刚在玄关偷听到的对话。 ——我只是想见儿子一面。我已经好多天没见到他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故意把你和你儿子分开了一样。真受不了你! 对话里的“儿子”,恐怕就是在停车场的时候内田提到的那个读小学六年级的孩子吧。从内田的话推测,笠木有可能是限制了她和自己孩子的交流。她们两人,一个是孩子的老师,一个是孩子的监护人,但怎么看她们的关系都不太正常。 “能请内田女士稍微回避一下吗?” 笠木接受了砂川老师的提议,命令内田先去公民馆办公室等着。 走进公民馆后,我们在大厅席地而坐。环视四周,公民馆深处还有三个日式房间和一个多功能厅,但这个长长的走廊上却一个人都没有。为了能让晓人有地方坐,小光把教练车里的轮椅搬了过来,可是大厅里到处扔着笠木的私人物品,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所以光是搬轮椅就费了不少劲儿。看样子,笠木是把公民馆直接当成自己的私有地产了。 “你为什么还留在福冈?” “不为什么,我没必要告诉你们。” 笠木半躺着坐在了地板上。内田离开后,笠木的语气更加粗暴了。那态度实在不像个小学老师。不,说起来,其实我上学的时候遇到过不少像她这样态度又凶又差的老师。 砂川老师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无所谓,反正你留在这儿的理由并不重要。刚刚那位是叫内田,对吧?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和她是什么关系重要吗?和我儿子的事无关吧?” “出于职业习惯,我必须问你一下,毕竟有可能涉及其他犯罪。” 我感觉场上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笠木瞪着老师,随后好像是想开了,叹了口气,说:“我在这儿照顾内田的儿子。” 据笠木所说,这个身穿浅黄色外套的女人叫内田瞳。内田的儿子洋司就在笠木供职的私立小学读书,笠木则是他们班的班主任。去年1月洋司遭同班同学霸凌,得了恐慌症,还开始惧怕起了人群和幽闭空间。内田瞳认为,带着无法外出的洋司逃离福冈太困难了,所以决定留在本地。笠木作为前班主任很可怜这对母子,所以才承担起了照顾他们的义务。 此时晓人在一旁插嘴道:“那洋司的父亲呢?” “不知道,大概是自己跑了吧。” 据说洋司现在还独自躲在公民馆深处的某个日式房间里。但笠木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呢?她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个重情重义、会照顾无处可逃的母子俩的人啊。 我开口提出了内心疑问:“那个,其他人呢?” 听到我的问题,笠木紧皱起了眉毛:“啊?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儿。” “刚、刚才我们在外面和内田女士也聊过几句。她说您把周围的居民都聚集起来,经营了这个避难处。所以我想问……躲在这里的其他人都在哪儿呢?” “啊,你说其他人是吧?其他人……其他人现在都出去找吃的了。” 笠木的回答有些含混。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似乎在隐瞒什么。在我们几个人的轮番提问下,笠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砂川老师继续问:“笠木女士,你不出去找吃的吗?” “我吗?我不是得照顾洋司吗?我们各司其职。” “是吗?就算各司其职,我觉得你对内田女士的态度也挺不礼貌的。” “最近食物短缺,洋司也基本吃不到东西。我是希望他能摄入些营养,所以才训斥了内田女士。” 笠木口齿伶俐地解释了一通,但她的说法听上去十分单薄,好似水上漂着的一层油花。于是,小光一句话直中问题核心: “你不就是把那个阿姨当找食物的员工使唤吗?而且还拿拖把打她、威胁她!” “你这孩子真没礼貌!有手有脚的人负责维系生命线,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都这时候了我还得替她照顾她家里蹲的小孩,她做这种事算给我付辛苦费了,好吗?” 晓人带着愠意反问:“打她,也算辛苦费吗?” “我可没打她。那是她跑路的丈夫打的吧。” 这明显是个毫无依据的谎言。内田脸上的瘀青明显还很新。笠木一定在对内田施暴。 反正所有人都会死。既然要死,那最好能在人生的最后活得舒服一点儿。就算需要利用他人,也想在最后的最后,活得舒服。由此可见,因为某些原因放弃离开福冈的笠木,估计是用了些花言巧语欺骗了内田,并且利用了她吧。 这个人很邪恶,而且她根本无意掩饰这种邪恶。毕竟地球都快毁灭了。 “对了,你们不是来打听我儿子纯也的吗?” 笠木明显是在转移话题。而砂川老师的目光也愈来愈冷峻了。 “好,内田女士的问题我们稍后慢慢聊。——请问,关于事件当晚立浪纯也的行动轨迹你知道些什么吗?” 此时的笠木似乎感到自在了一些,她露出一个无畏的笑容。 “谁知道那蠢货干了什么啊?” 我们已经事先听说,父母离婚后,被害者和笠木之间鲜有交流。两人明明都住在糸岛市内,而且都没有逃跑,选择留在了福冈,可据笠木说,他们两人之间完全没联系过。 “你最后一次见你儿子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一年前?不,可能是一年半以前吧。” “纯也的死亡时间大约在29日晚11点到30日凌晨1点。这段时间你在哪儿?” “你什么意思?怀疑我?” “抱歉,就是得形式性地问一下。” “我早就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了。拿着裹尸袋的那个警察问我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内田做证说我前天晚上一直都在公民馆。” “是吗?那你确实领走了你儿子的遗体和遗物,对吗?” 笠木轻轻点点头,承认了。 “我们的调查有了新进展,现在需要再次调查留在现场的遗物。请把你儿子的手机拿出来吧。” 一听到砂川老师这句话,笠木突然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态度傲慢地挺胸摆起架子。她不作声,也不配合。于是,砂川老师压低声音威胁道: “你这样给人的印象很不好。” “你对我印象不好又怎样,谁在乎?” “你说什么?” “你们也不是什么正经警察吧?一点儿都不像公务员,好吗?” 她看了一眼晓人的轮椅,还有小光的银发,发出冷笑。 “我们是拿到了警方的搜查许可的。” “我可是听说警方根本不干活儿了!你们不就是在虚张声势吗?呵呵。原来如此,你们想要那蠢货的手机,是吧?” 她不再用那种虚张声势的方式说话了,面对一脸困惑和焦躁的我们,她夸张地大叹一口气: “还没听懂?我的意思就是:要是帮助你们能有好处拿,那我也可以把纯也的手机交出来。” 只见砂川老师的眉头跳了一下。我则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真离谱”,于是被笠木瞪了一眼。 “要好处?” “没错。不过不是要钱哟,那东西如今就是堆废纸而已。我要水、热乎食物,什么都行,统统给我。你们不是警方的人吗?那肯定能拿到配给的啊。” “没有好处你就不帮,是吧?” “当然了。” 老师看上去似乎费了一番力气想要保持冷静,可最终还是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来。 “你看到你儿子的尸体了吧?你至少想象得出他死前受了多少苦吧?!” “不知道,我没仔细看。” “不是你领回来的吗?” “只不过是突然冒出一辆巡逻车,然后警察就把包在裹尸袋里的尸体塞给我了而已。我直接把它扔院子里了,没看。” 我紧握的拳头因为愤怒而发抖,气得说不出话。 或许是场上陷入了沉默的缘故,周围的声音都变得异常清楚。钟表走动的声音、麻雀的鸣叫,还能依稀听到待在办公室里的内田瞳的喘气声。然后是自己鼓膜深处的耳鸣声——实在是太安静了。 此时,晓人开口道: “没有孩子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我顿时感觉心口吹进一股冷风。内田的儿子应该就在这里,可是我们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 和弟弟一起生活时,我们俩虽然几乎不说话,但我每天都能听到他生活着的声音。他走在廊下的脚步声、拖拽椅子的声音,只要是住在一起,就一定会听到各种声音。 我一跃而起,穿过大厅向长长的走廊奔去。原本一脸卑劣笑容的笠木大惊失色,猛冲向我。小光则扑上去拽住了她的腿,将她绊倒后拦住了她的行动。 趁着落山的太阳留在天际的朦胧光亮,我逐一查看着昏暗的日式房间。一个人都没有。我推开多功能厅的拉门,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我又打开大厅一侧的后门,检查后院,也一个人都没有。 到处都找不到内田的儿子洋司。别说洋司了,这儿根本一个人都没有,整个公民馆都是空的。内田被骗了。 不知何时起,砂川老师也跑到了我身边,她站在空荡荡的日式房间门口,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感受到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强烈怒火,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突然,砂川老师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被小光绊倒在地的笠木的头发,一路拖拽着她走过廊下。笠木尖声惨叫,可砂川老师根本不为所动。 我慌忙追上去,只见老师将笠木扔到大厅的地上,直接跨到她身上坐下来。小光和晓人由于太过震惊,僵在原地一动没动地围观全程。 “你把洋司带去哪儿了?你都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 砂川老师眼底闪着晦暗的光,一把抓起笠木胸前的衣服。笠木眼神乱瞟,好似求救一般看着我。 “别瞎瞟,说话!” 砂川老师一巴掌扇到笠木脸上,她的脑袋猛地被打偏向一边。 “你以为我不敢动你,是吗?再不开口我把你脑袋打爆!” 笠木声音微弱地哭叫起来。她嘴唇被打裂了,鲜血滴落下来。 “老师,快住手!” 我实在无法袖手旁观,冲上去从背后抱住老师想要制止她。可我的力气实在比不过,老师第二次、第三次痛殴笠木的脸,我一边拼命抱着老师,一边对笠木大喊: “笠木女士,你快把实话都说了吧!不然这个人会把你打死的!” 大概是明确意识到自己的生命遭受威胁了吧,笠木终于老实交代了。 事情的开端自然还是那颗小行星。自从在班上遭受严重的霸凌后,洋司就极度恐惧他人的目光。哪怕小行星撞击地球的消息公布之后,他也无法走出自己的房间。内田夫妻绝望地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全家逃离福冈了。内田瞳的丈夫彻底丧失了判断力和理性,于是在9月中旬带着儿子一起自杀了。 内田瞳无法接受孩子的死亡。10月上旬,内田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笠木还留在福冈的消息,于是跑去笠木家。据说,内田当时是来找笠木咨询孩子不愿意走出房间该怎么办的。 一开始笠木相信了内田的说法,很亲切地和她交谈。内田又不断恳求笠木去说服儿子,把儿子领出房间。无奈,笠木只好答应去找洋司面谈。可走进她家后,笠木惊呆了。面对孩子和丈夫腐烂的尸体,内田的态度就好似他们还活着一样。于是,笠木就利用了内田。她假装相信了内田的胡言乱语,下命令说:“我会照顾洋司的,你给我出去找吃的。”而内田则真心诚意地相信着笠木,一直拼命收集食物供奉给笠木。 笠木将洋司和内田丈夫的尸体装进农用独轮车,运去了小学的沙坑。从警方那儿领回来的立浪纯也的尸体,也同样被她丢弃在沙坑里撒上了沙子。自从9月学校关门,这所私立学校就一直没人进来过,可以说是最适合遗弃尸体的地方了。 听完笠木的坦白,老师仍旧猛烈地摇晃着她。 “是你杀了洋司,对不对?洋司和立浪纯也,都是被你杀掉的!” “不是、不是的!我只是把尸体埋了而已!他们当时早都死了!” 笠木看上去不像是在撒谎。不过,她的确利用了洋司的死。这几个月,笠木恐怕就是靠掠夺内田瞳的食物和生活用品活下来的吧。 在公民馆组织避难是在撒谎,照顾洋司是在撒谎。可笠木却说,一切都是精神不稳定的内田自己脑补出来的幻想,自己只是借此占了个便宜而已。 “你为什么要打内田啊?” “因、因为她特别恶心。”笠木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凭什么让我遇到这种事啊?我一直待人温柔,我陪着这个脑子有病的女人玩,还二话不说把我那蠢儿子纯也的裹尸袋都领回来了。——说到纯也,他也不是什么好种!” 笠木因为恐惧而逐渐精神错乱,说的话也开始丧失逻辑。说着说着,她就突然聊起了立浪纯也的事。 “你们知道他作为一个老师的儿子,还去欺负同学,搞得我有多抬不起头吗?都是因为那个蠢男人,纯也的爹太惯着他了。全家如坐针毡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就不该让他转学,就应该让他继续在明壮学园读高中,让他好好吃吃苦头!” 明壮学园。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才听过这个名字不久。 ——哦,还有高梨就读的初中,应该是明壮学园的初中部。您听说过那个学校吧?就是在东比惠站附近的名门私立学校。 纯也和银岛提到的那名博多的受害者读的中学一致,年级也一致。 因为霸凌同学,立浪纯也在班上没法儿立足,于是没有继续读初高中一贯制的明壮学园高中部,而是转学去了承南高校。 砂川老师朝笠木啐了一口。 “人渣。” “你的意思是坏人就不该活下去吗?” “没错。像你这种恶人,根本没有活下去的价值。小行星撞地球之前我就把你宰了。” 砂川老师冷酷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扬起手准备继续殴打笠木。我不知道是什么导致老师做出这样的事,她的侧脸看上去近乎非人,冰冷的表情就好似人偶一般。我冲小光和晓人大喊: “快来!帮忙按住老师啊!” 率先行动起来的是晓人。他爬下了轮椅,按住了老师的胳膊。小光见状突然醒过神,也来帮忙。 砂川老师挣扎了一会儿,但很快放弃。她淡淡笑着,放下手臂说了一句:“小春真温柔呀。” 随后,她依然保持着骑坐在对方身上的姿势,眼神锐利地瞪视着笠木: “从此以后,你不可以再靠近内田女士。还有,现在马上把立浪纯也的手机交上来!” “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快起来,我这就去取手机。” 从警察手里领回来的立浪遗物都被收在多功能厅的某个盒子里。被放开后,笠木眼泪汪汪地说了句“我马上回来”,便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大厅。 “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听到骚乱声的内田瞳从办公室出来,刚好和笠木前后脚。只见内田一脸不安地喃喃道:“笠木老师呢?” “内田女士,你被那个笠木骗了。”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紧接着,内田就看到了砂川老师手上沾着的鲜血。她脸上顿时血色全无。而另一边,声称要去拿纯也手机的笠木也没回来,她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小光跑去多功能厅一看,大喊:“喂!那家伙逃跑了!” 定睛一看,多功能厅一侧的紧急逃生门大敞着,门外还能看到笠木仓皇逃窜的背影,越跑越远。此刻内田却猛地扑上来,抓住砂川老师的双肩摇晃: “你对笠木老师做了什么!我们需要她啊!” 面对尖声狂叫的内田,砂川老师拼命解释: “你睁大眼睛看看!内田女士!哪有什么别人!就连洋司也不在这里啊!” “他明明在的,就在这里!” 内田指着多功能厅斩钉截铁地说。可是那宽敞的大厅里只有笠木的物品被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根本一个人都没有。 内田瞳是被害者,她被笠木真理子欺骗、利用,非常痛苦。我们需要帮助她。这些道理我懂,可是看到她那阴气逼人的可怕模样,我又感到不寒而栗。 “笠木老师!” 那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内田一把甩开了砂川老师的控制,追着笠木飞奔出紧急逃生口。笠木真理子慌忙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急忙又奔跑得更远了,就像是要拼命逃离内田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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