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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世界末日前的谋杀 作者:荒木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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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练车的车前灯笔直劈开漆黑的夜色。按照砂川老师的吩咐,我再次坐到了驾驶席上,但我并没有询问目的地。我只是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所以才抓住了方向盘。 晓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她们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我们搜索了附近,但既没找到笠木,也没发现内田,连立浪纯也的手机也没找到。接下来的66天,她们要怎么活下去呢?没人知道。 无论如何,两个月后地球都会毁灭。在这段日子里看淡他人的生死,是不是就能轻松些呢?从今天一大早开始就是如此,每次得到了新情报,我就感觉心像坠入泥沼一般地沉。 “接下来要怎么办?” 砂川老师的这句话是问晓人和小光的。两个人似乎都不知如何回答,双双沉默着。我则反复地深呼吸几次,做好心理准备后开口道: “一起回太宰府,如何?” 我透过后视镜望着车后座。晓人脸上依然挂着温柔的微笑,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小光则惊愕地瞪大了眼。 “你说什么呢?我要和大哥一起逃去韩国!” “距离出发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我家是开便利店的,食物还有些剩余,如果你们需要,我就去拿些给你们。” 隐藏食物带来的罪恶感一直令我心慌不已。我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比如对方会骂我:“为什么等到现在才说?” 可是,我话音刚落,车里就回荡起快乐的叫喊声: “那可帮大忙了!谢谢你啊,小春!” 小光不住地对我道谢,甚至显得过度夸张。晓人显得很抱歉,隔着绷带也能看出他低垂下来的眉眼。 “真的很感谢你的好意,可是小春,你不是和弟弟一起住吗?” 这时砂川老师插嘴道:“你们住驾校就好了呀。” 这次轮到我吃惊了:“可以吗,老师?” “反正驾校又不是我开的。只要小春同意就好。” 主动邀请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们,我今天这是怎么了?可我又觉得自己早该这么做的,无论是对砂川老师,还是对晓人、小光兄弟俩。 返回博多站后,我们按来时的路线,从月隈JCT开进都市高速,拐向了太宰府IC。 狭窄的车内坐着四个人,这趟夜车之旅很安静。虽然偶尔有人说那么一句两句,但大家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快到大野城时,小光把脸凑到驾驶席和副驾驶席之间,透过车前窗望向东边的天空: “那边能看到一颗红色的星星!是忒洛斯吗?” “不是,那是火星。” 我短暂将视线从眼前的景象上挪开,瞄了一眼东方的天空。 “今年的12月,火星会非常清晰。每过两年两个月,火星就会结束一个对地球由远及近的周期。2022年是火星距地球较近的年份。尤其是12月1日,那天火星距离地球最近,非常漂亮。8号那天它正好运行到太阳的反方向,呈赤红色闪耀着,一整晚都是肉眼可见的。” 砂川老师用佩服的语气说了句:“小春真的很喜欢星星呢。” 没错,我喜欢星星。 要去太宰府市里,就必须从太宰府IC之前的水城IC开出去才行。晚上7点50分,我们顺利抵达水城IC。随后我返回家里的便利店准备拿些吃的。父亲虽然把大部分食物搬回了家,但是那些没搬完的应急食品,他都藏好并锁在便利店后院里。在黑暗中看到便利店大门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晚上8点。我还是第一次开这么久的车。 将车子停在便利店停车场的时候,砂川老师十分雀跃地从手套箱里拿出授课单。 “今天的高速教学,小春你合格了。” 我盯着那个单子看了一会儿,“啊”地喊了一声。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我早把这个忘在了脑后。原本我今天是要上高速课的呀。 我独自下了车,用父亲留下的钥匙打开了后院的门,将食物逐一摆进了折叠货箱里。水果果冻、2升装的茶和汽水、罐头、拉面、汤料、速食咖喱、速食米饭,等等。随后我还拿了毛巾、手帕、创可贴、头痛药等日用品,甚至搬了个瓦斯炉。 这样一来,我和Seigo的食物很有可能会不够用啊——如此的担忧也曾在脑中闪过,但我决心不去细想这些。我将货箱搬到平板车上,踢着它出了后院。 我一边推着车往前走,一边仰头看了看便利店背后的家。Seigo的房间里没有手电的光亮。这个时间离睡觉还早,但我其实并不太知道他何时睡觉,何时醒来。Seigo会不安吗?想到这儿,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我明明从小就最喜欢星星,可又很讨厌独属于夜晚的寂寥。 当我把摆满座位都放不下的食物推给小光时,他激动坏了。 “好棒!吃大餐了!竟然还有汽水?这些都是给我们的吗?” 太好了。我和Seigo都不喝碳酸饮料,能让爱喝的人喝到,真是太好了。 “那我回家了。” 我点了点头,准备转身离开,可晓人却喊住了我。 “小春不一起去驾校吗?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在砂川老师的带领下,不知何时,连晓人也开始称呼我为“小春”了。 “我就不去了,我弟弟还在家呢。” 但砂川老师也开始挽留我。 “这么难得,不然把你弟弟也一起喊上呗。” “我弟弟不会来的,他一直都待在屋里不出来。” “真可惜,我本来还想请小春帮我一起翻找一下日隅美枝子的笔记来着。” 我的心脏又开始兀自狂跳。对啊,那些笔记还没看呢。 “日隅美枝子的笔记?那是啥?” 见小光和晓人都很疑惑,我大致说明了一下在律师事务所发现被害人笔记的始末。于是晓人说:“那还蛮需要人手的。” 说实话,我其实对日隅留下的笔记很感兴趣,而且也很想确认一下搜查的进度。我想知道老师推理到了什么程度。所以,我再度扭头看向家的方向,随后决定和老师他们一起走了。 我们在太宰府驾校第一教室摆上了蜡烛和手电筒,随后开始准备起了晚饭。我把速食咖喱的包装和原本应该用微波炉加热的米饭包装都扔进开水里加热。老师带来的野营用汽油炉在煮开水上立了大功。 大家很久没有吃到热乎饭了,都一个劲儿地扒着咖喱。晓人和小光则美滋滋地喝着汽水。 “通过今天的搜查,凶手的形象有了新变化。” 老师一口咖喱一口茶,边吃边说道。 “博多、糸岛、太宰府——一开始,我认为短时间内在有一定距离的三个地方发生了三起杀人事件,应该是某人出于自暴自弃的心态犯下的罪行,或者是因为城市功能瘫痪,所以一心施暴、享受血腥的杀人鬼犯下的罪行。但这都是基于被害者们没有任何共同之处才做出的推断。也就是说,是在无差别连续杀人的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之下才形成的凶手形象。如果这三个被害者之间有关联,那就有可能是出于怨恨的杀人了。” 听到这儿,晓人问道: “怨恨?可是两个月后全人类不是都会死吗?有必要为了报仇让自己的双手染血吗?明明都没有未来了,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呢?” “在地球毁灭之前,这世上的一切从广义上看都将是无意义的。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做无意义的事,这就是人类。你看,人总有一天会死,咖喱进肚早晚变成屎,不是吗?但我们不还是要吃咖喱吗?” 听到这儿,我忍不住大声抗议:“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些,好不好?” 小光一边嚼着饭菜,一边也加入了讨论:“那就是说,凶手特别恨这三个被害人,想在地球毁灭前亲手杀了他们,是吗?” “还不能确定就是如此。不过,我现在正在追这条线。第一个被害者高梨祐一,他的手机短信里还留着和谜之人物NARU的对话;第三个被害者日隅美枝子的电脑里也有NARU发来的邮件;还有,按笠木真理子的说法,高梨祐一和立浪纯也都曾经就读于明壮学园初中部。第一个被害者和第二个被害者读了同一所中学,第一个被害者和第三个被害者又有共同的熟人,这会是巧合吗?显然,这三个被害者——不,包含NARU在内的这四个人之间可能都有联系。说不定,我们没弄到手的立浪纯也的手机里也还有和NARU的对话记录呢。” “所以,那个NARU就是凶手喽?” “算首位嫌疑人吧。还有一点比较重要,就是这个律师的笔记。” 老师指了指摆在教室前方长桌上的那堆笔记,笑着勾起了一边的嘴角。 “日隅美枝子是个勤奋的律师,这一点算帮了我们大忙。她负责的案件,也就是各种纠纷的记录有这么一大堆。搜寻一下她的笔记,说不定能从中找到日隅和另外两个被害人,还有NARU之间的交集。” 砂川老师一脸笃定地说着,我则歪了歪头质疑道: “笔记的量这么大,想从里面找出线索感觉会很难……” “咱们有四个人呢。” 果然,挽留我的目的是想打人海战啊。小光拿起一本笔记翻了翻,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小字,忍不住咂了咂舌,似乎早早丧失了斗志。晓人则表现出积极帮忙的态度,说了声:“我们加油!” 既然如此,那就大干一场吧。 晚饭后,砂川老师把堆得像山一样的笔记分成了四份。根据封面记录的年份分出了从2019年至2022年的四份记录。 “那我负责看2020年的。” 我从长桌上选了一堆,随后,大家各自领了一堆笔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2020年的笔记一共十四本。教室里很安静,只回荡着纸页翻动的声音。 我越看越觉得,日隅律师真是个认真严谨的人。她明知道在电脑或手机上录入这些内容会更快,却更喜欢随手带一本笔记,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但她恐怕是那种对记笔记的行为本身就十分热爱的类型。想到这儿,我不由得对她产生一种亲近感。但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罪恶感也在不断加深。 二日市法律事务所经办的业务类型广泛,包括交通事故、房产纠纷、债务整理、离婚、遗嘱·继承、刑事案件,还负责面向法人的企业法务等业务。仅凭她的笔记可以看出,日隅美枝子比较擅长的类型是儿童虐待、体罚、老师的猥亵行为、不上学、霸凌问题,还负责儿童咨询所等行政机关的交涉代理工作。看样子主要是一些围绕儿童权利展开的业务。 刚开始十五分钟,小光似乎就已经看够了,他毫无遮掩地大张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而哥哥晓人则正相反,他用手指点着纸页一行行认真地读着。而砂川老师则以惊人的速度快速地翻着页。 阅读速度完全不同啊。砂川老师翻看笔记的速度虽快,但并不敷衍。估计是掌握了能瞬间读到所需信息的技术。我感到一阵焦躁,于是拼命将注意力集中到笔记上。 “小光,你注意力集中一点儿!” 似乎是看不下去小光的溜号行为,晓人像个老师一样提醒他。小光则不服气地反驳:“可是,哪有大过年做这个的啊?” “这和过年没关系吧。” “我知道啦。啊啊,可是连红白歌会都没了,哪有个过年样啊?” 说到这儿,小光一边哗啦哗啦翻着笔记,一边漫不经心地哼起了歌。他果然是五音不全,不过勉勉强强听得出是在哼唱《越过天城》。 又过了五分钟,小光大喊一声:“休息!”然后站了起来。砂川老师也抬起头,说了句“我去个厕所”就离开了。于是教室里就只剩下了我和晓人。晓人一边读着笔记,一边和我聊着。 “小春,你不怕我和小光吗?” “毕竟今天才认识,还是有点儿怕的。” “不是说这个。你看,我不是个越狱的凶手吗?还是杀人犯。我做的那些事,和砂川老师还有小春你在找的连环杀人魔没什么区别哟。” 晓人有着和小光截然不同的、能深入人内心的才能,我甚至没有余力去遣词造句说些什么场面话。 “我觉得这起案件的凶手和晓人你并不一样。” “你是在同情我的遭遇?” “嗯,或许吧。” 弱者的复仇。了道晓人引发的这起冲击性事件被新闻媒体连日大肆报道。一些烂俗的小报甚至还“贴心”地附上插图,详细地报道了杀人方法。晓人在舅舅的饭里下了安眠药,在深夜施行了杀人计划。他用塑料绳缠住了舅舅的脖子,将绳子一头绕在阳台柱子上,另一头卷进轮椅的轮子里,将其绞死。当时的新闻将了道晓人塑造成长年受舅舅虐待的悲惨人物。他被捕时说的那句“我不杀他,就会被他杀掉”让我至今印象深刻。 然而,我现在没有什么时间去追究晓人的过去,现在,我必须追究的是眼前的文字。我要找到他。NARU。成(日语读音为naru)。 “对不起,我不该擅自同情你。” “别介意,该道歉的是我,让你同情我这种家伙……” “晓人,你很温柔啊。” “我才不温柔,一点儿都不温柔啊。” 一行行字从眼前掠过,我却很难读进去。眼前笔记上的字和晓人的话在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 “因为我被捕了,所以小光就成了杀人犯的弟弟。我很后悔,我不该做那种事的。” 我想起了一件事,好像是当时在网络新闻上读到的——了道晓人在杀害了舅舅之后,企图自焚,但被和他住在一起的家人拦住,于是才去附近的派出所自首的。阻止晓人自杀的,是小光吗? “晓人,你很后悔吗?” “当然了。杀人确实不对啊。” “可那个人是个大浑蛋吧?” “从小春的嘴巴里听到‘大浑蛋’这三个字,感觉好有趣。” 把晓人逼到只能选择杀人这条路的舅舅无疑是个坏人。那么,为什么不能杀了这个坏人呢?难道是因为杀了坏人,自己就会变成杀人犯,这样很愚蠢吗?还是说,若是坚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总有一天全人类都会灭绝? 可晓人的回答和这些都不一样。 “无论什么样的大浑蛋,都有生命不受威胁的权利……吧?我也不太清楚。” “晓人,如果你的舅舅没有被杀,一直活着,有一天他会反省自己之前的行为吗?” “不会,我估计那个人完全不会反省。” “即便如此,你也……” “嗯,即便如此。我也在反省,我也很后悔。” 和晓人的对话中断了,老师和小光短暂休息过后返回了教室。正在这时,我在手中的笔记里找到了某个名字。听到老师散漫地说了声“我回来啦”,我立刻将那本笔记塞进背包里藏了起来。 “你们聊什么呢?”砂川老师问。 “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呢?”老师笑着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翻起了笔记。我一时冲动站了起来:“我还是得回家。” 老师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眼睛眨了两三下。 “要回去了吗?怎么了,担心弟弟?” “是的,我没帮上什么忙,很抱歉。” “那我送你吧,走夜路很危险。” “不必了。” “我觉得有必要。万一被杀人犯袭击了该怎么办?”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坚持要独自回家,可老师却比平时更强硬地要送我。走出教室的时候,小光满面笑容地对我挥了挥手:“明天见喽!” 我坐上了教练车的副驾驶席,一边望着砂川老师的侧脸,一边浅浅地不断吸气呼气。沉默实在是难挨。老师一句话都不说,于是我只好开口道: “砂川老师觉得是NARU杀了那三个人吗?” 停顿片刻后,老师回答:“我不知道。” “那您知道些什么?到什么程度?” “我还什么都没抓准。不过,的确有些比较在意的事。” 听到她这句话,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进了心脏。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老师一定会听到我的心跳声吧。我不由得抱紧了膝盖上的书包。 “小春,你弟弟是在哪所中学念书?” 来了。 “你能把你弟弟读书的那所学校的名字告诉我吗?” “我不懂您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懂吧?” 手指在颤抖,我已经很难再强装平静了。 “我对您这方面真的应付不来。请不要刨根问底地打探一些私人信息,好吗?为什么连弟弟在哪儿上学都要告诉您呢?”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了。” 教练车没有绕道,径直向我家开去。老师平稳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不断流淌。 “小春,你昨天说过,你离家出走的妈妈把手机、钱包、存折、车钥匙全留下了,什么都没拿,是空着手走的。你妈妈把车钥匙留下了,也就是说,她把车子留在家里了。可是今天早上我去接你的时候,你家的停车场里只停了一辆车。明明有停两辆车的空间,但只有一辆。你爸爸和你妈妈的车原本是都停在那儿的,对吧?你爸爸在家上吊自杀,妈妈把车扔下跑了。那停车场里另一辆消失的车又是谁的?那个人又把车开去了哪儿呢?” 没错,四个月前,母亲把车留在家里跑了。从那天起一直到前天,父亲的本田N-BOX边上,一直都停放着母亲的那辆得利卡D:2。 “白天我们在博多北警察局的停车场看到了高梨祐一乘坐的车子吧?当时银岛并没有说那辆车的颜色是什么,而且还把车子型号说成了SOLIO。可小春却径直走向了那辆得利卡D:2,也就是作为案发现场的那辆天蓝色的车子。远远看过去明明看不到染满血的车座,小春之所以那么笃定,是因为你对那辆车的颜色和型号有印象,你知道那辆车就是案发时的车辆,对吧?” 我说不出话,但我必须说些什么。可越是急着想说点儿什么,我的呼吸就越是紊乱,思维也陷入了停滞。 “我不觉得小春你就是凶手,但是,你有可能会为了凶手扰乱搜查工作。你察觉到凶手的身份是在……没错,是在警察局听到了被害人名字的时候,对吧?” 一切正如老师所说。我早就知道高梨祐一和立浪纯也的名字。他们是弟弟的损友。最开始听到他们名字的时候,因为“高”和“立”在日语中的第一个音都读“Ta”,姓氏也都比较罕见,所以我就记住了。从两年前起,这两个名字就被我扔在记忆的角落里,但始终没忘。 “还有,在二日市法律事务所看到日隅律师的邮件时,小春也表现得怪怪的。当时的你可能已经知道NARU的真实身份了,对吧?” 我紧紧闭上了眼。 “小春,把你弟弟的名字告诉我吧?你弟弟就是NARU,对吗?” NARU。成。 Seigo,成吾。我的弟弟。 从中学起,NARU就一直是我弟弟的绰号。成吾,我在被害者的电脑上看到你的邮件地址时是什么心情,你能理解吗? “小春是为了确认事实真相,所以才跟随我一起调查的吧?而且,你当时在博多北警察局停车场里看到那辆车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那是前天的事。我从驾校回来之后,发现母亲那辆停在停车场的车子消失了。只有我和成吾知道车钥匙放在了哪儿。所以,只有可能是那个没有驾照的家里蹲弟弟趁我不在把车开走的。他去哪儿了?独自逃跑了吗?我慌忙冲进家里,却听到二楼和往常一样发出了些许响动。我又松了口气。弟弟还在二楼,那……那辆车,那辆连钥匙都被母亲扔下的车子究竟去哪儿了呢?是弟弟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把车开走,然后又扔在了什么地方,自己走路回来了吗? 当时我并没有多想。反正地球都快毁灭了,成吾想做点儿什么出格的事,比如无证驾驶一类的,似乎也合理。但我万万没有想到,那辆车会沾满鲜血地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银岛是这么说的。 “驾驶席的门上和方向盘上残留了不少被害者的指纹,但也发现了一些并不属于被害者的指纹……这辆车就好似坐过一家几口。” 那辆车上一定到处都是我弟弟的指纹吧。还有我的指纹。因为那是我们全家一起坐的车。 “高梨和立浪17岁,和你弟弟年纪相同。他们两人是明壮学园初中部的同级生。而日隅是负责霸凌事件的律师。按笠木真理子的证言来看,立浪中学时曾经霸凌过自己的同学。小春,你的弟弟是不是被高梨和立浪霸凌了?日隅美枝子是你们父母找来的律师,对吧?” 我当即否定了老师的说法。 “不是的。” 砂川老师一定以为成吾是受了高梨和立浪的欺负,为了复仇才杀了他们的。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唯有这一点她猜错了。 “成吾不是被害者。他和高梨祐一、立浪纯也一样,都是加害者。日隅律师一定是成吾曾霸凌过的那个学生父母雇来的律师。” 两年前接到成吾班主任的通知电话时,母亲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怎么可能?”那天大学放假,所以我正好在家。听到母亲这一声失常的大喊,我不由得竖起耳朵。 妈妈,刚刚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成吾的学校。他们班主任。 啊?成吾做什么了? ——老师说,成吾他霸凌了同学……同学的父母已经请了律师,明天来学校。小春,怎么办啊,妈妈该怎么做啊? 等等,成吾霸凌同学?搞错了吧,真的不是他被同学霸凌吗? ——老师说成吾自己也承认了。 成吾根本不是那种会主动跑去霸凌别人的孩子啊。他应该只是偶然被卷进纠纷里而已。 ——可是,老师说他是主谋。 主谋?骗人,成吾不可能那么做,他根本做不到。你不要被老师骗了啊,妈妈! 成吾胆子很小。我这个人已经属于比较老实的类型了,成吾比我还要老实几分。他心思细腻,不擅运动,连个虫子都不敢弄死。周围的男孩子都嘲笑他,说他是“胆小鬼”,是“弱鸡”,可是他的性格始终没有变过。他连句脏话都不会说,也从不会无故伤害别人。作为姐姐,这些都是值得我为弟弟感到自豪的优点。 可弟弟却一直想摆脱这些。 进入中学,弟弟突然性格大变。他读的是一所校风比较宽松的私立中学。这儿没有一个小学同学,是一个展现全新自我的好环境。 “虽然还不太清楚,但我猜应该是弟弟杀了那三个人。” 我已经无法再袒护弟弟了。我说不出“弟弟不会杀人”“不要找他麻烦”一类的话了。因为,成吾早就变成了一个我一点儿都不了解的陌生人。 我本来是想妨碍砂川老师调查的。我甚至考虑过,一旦看到了弟弟留下的痕迹,我就马上抹掉。当时在伴田整形外科医院的屋顶上,我之所以想给弟弟打电话,也是为了提醒他:“你干的事快败露了。” 我反应过来时,教练车已经开进了我家的停车场。父亲那罩着塑料布的尸体就被扔在路旁,被微弱的车前灯照着。老师熄了火,身体向副驾驶席这边凑过来。 “你把笔记藏起来了吗?”她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背包上,“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主动选择2020年的笔记了。因为这一年的笔记里会出现你弟弟的名字,对吧?” 今早在后备箱看到日隅的尸体时,我根本没想到这起案件的搜查会摸到我弟弟这儿。我没见过被害者家人请来的律师,也不知道律师的名字。可是日隅的笔记里,却清清楚楚地写着弟弟的全名。 “小春,我想去你家,想见你弟弟一面。见过一面后我就走。” “见我弟弟干吗?” “只是想和他聊聊。” 此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老师不停殴打笠木真理子的模样。 “您能发誓只是和他聊聊吗?” “我发誓。” “您不会打成吾吧?” “不会的,绝对不会。” 事到如今,再挣扎也没有意义了。我下定了决心,带着老师走进玄关。 “成吾住二楼。我这就让他见您。请在这里稍等一会儿。” 我连一句“我回来了”都没说,径直走进了黑漆漆的家中。我从背包里掏出手电筒照着玄关,正在这时,我听到二楼传来声响。成吾在家。 我明明说了让老师等一下,可她却从教练车里拿出一个常备灯,擅自走上楼梯。很明显,她一点儿会保证成吾人身安全的意思都没有。在太宰府警察局里遇见的那位市村警官曾经说过:“她那个人很危险。”如今我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独自走进了厨房。盥洗水池里扔着一个吃空了的杯面盒子。哦,原来成吾自己吃过饭了。我突然感到无比火大。只有我一个人在担心着一切,像个傻子!我从水槽下面的收纳架里掏出一把菜刀,别进裤子的腰带里。 我跑到二楼,发现砂川老师还在走廊站着。她似乎正在研究成吾住哪间。我扔掉了手电筒,双手抓紧菜刀,挡在了正对楼梯的房间门前。手电筒摔在地上,撞到了成吾堆在走廊上的空塑料瓶,漫反射后的光线将四周朦胧地照亮。 “请您回去吧。” “小春,把刀放下。” “不要!如果老师不肯回去,那我就只能杀掉您。” 我自己也知道,我不可能杀得了她。我根本没胆子干出那么破天荒的事。 “老师,求您了,能不能放过他?” “不行。” “为什么啊?您明明就放过了晓人啊。” “因为你弟弟还有可能继续杀人啊。” 老师说得没错。成吾还没有杀够。他一定非常想把自己的那段过去抹掉。所以他会跑去寻找那些了解自己过去的人,把他们一个个都杀掉。 自从霸凌的事被捅出来后,弟弟的人生就彻底坍塌了。他无法走出房门,也无法去读高中,无法再架构起新的人际关系。他也不再和家人交谈。当然,一切也可以简单总结成是他咎由自取。可是,眼看人类就要灭亡了,我这可怜的弟弟还是只会去怨恨他人吗? “这和老师无关。” “不。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 “够了!求您了!回去吧!” 我将刀子举到身前,负隅顽抗着。可砂川老师根本不吃这套。她大步流星地走近我,一把抓住我手中的刀子。不是抓刀柄,而是抓住了刀刃。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老师的右手掌上已经划出一道红线,鲜血滴下来,打湿了地板。 我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谢谢你,小春。你真温柔呀。” 我伸手还想拦住老师,可她却无情地推开了门。 弟弟并不在房间里。 房间里只有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少女,瘫坐在地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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