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无所有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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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广播  作者:白井智之

十六日凌晨两时半许,一名高中生在牟黑河边一处民宅的车库内发现一对倒地的男女,于是立刻向警方报案。经确认,男子已经死亡,女子被送往附近医院。虽然尚不知晓详情,但据传该男子的脖颈和四肢皆遭切断。根据精通肢解的推理小说作家袋小路宇立(33)的说法,“凶手很可能对男性受害者怀有强烈的憎恨”。

死神广播
摘自《牟黑日报》二〇一六年六月十七日晨报

“听说牟黑医院接到了杀人预告,说要么让院长人头落地,要么就把员工宰了。”

“好厉害啊,去瞧瞧吗?”

在资料阅览休息室里,一个看似无所事事的大叔正在和人咬耳朵。

今天是五月十四日,因为是周六,牟黑市立图书馆的休息室里聚集了很多初高中生。四月末的翻新工程刚刚结束,墙壁和书架都是光滑溜溜的。可不知为何,里面却弥漫着一股中年大叔耳朵背面特有的臭气。或许是旧书散发出的独特气味会让人联想到大叔吧。

“别了吧。都不知道最近的年轻人在想什么。”

缺了门牙的大叔望向这边,随即将眼睛瞪得滚圆。

只见步波腋下夹着一本厚厚的书,书名是《世界断头台入门》,这样的书似乎与高中生无缘,也绝非用来处决同学。

步波从初中开始就靠给黑帮大叔算命赚钱。养育她的家庭情况特殊,以至于不赚钱就无法过上像样的生活。

可就在一个月前,金主大叔被人套上猪头杀死了,她只能一边在胡同里给来往行人算命,一边物色另外的赚钱路子,却一直没有寻到像样的活计。正当她寻思是不是该倒卖内裤的时候,突然来了位面色如土的推理作家。

“黑帮不准我死。”

这倒是极为罕见的烦恼。

一问才知,他是因头部遭到重击后大脑出现故障,明明是作家却读不了文字。虽说他曾一度决定了结自己的性命,但由于一时兴起,帮人解开了杀人事件的谜团,所以被黑帮的小喽啰看中,被威胁说“敢死就杀了你”。

“那就雇一个助手,让他代写文字不就好了吗?”

步波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作家的眼睛、嘴巴一张一合,然后以一副拨云见日的表情喃喃地说了声“原来如此”。

“太谢谢了,你真是我的恩人。”

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钞票,随手放下后站起身来。

“等等——”步波一把拽住了他的T恤,“请问,当小说家赚钱吗?”

作家停下了脚步,“嗯”的一声噘起了嘴唇。

“得看人气吧,独著是按定价的百分之十计算版税,我最畅销的《从二楼开始瞎眼》卖了二十万本,其余的大约是两三万本的样子。”

步波立刻在脑子里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单行本一册的定价是一千七百日元,二十万本的话,版税收入就是三千四百万日元,别看这家伙一脸贫困学生的穷酸样,却赚得盆满钵满。

于是步波攥住作家的肩膀,硬是把他摁到了椅子上。

“小哥,你要不要雇用我呀?”

作家一脸惊呆的表情。

“我……我不懂占卜的啊。”

“我来当写作助手吧,我很擅长打字的。”

从小学开始,步波就通过批量生产书评来赚取小钱,所以手指应当比普通高中生灵活得多。

“你来替我写吗?原来如此,还挺不错呢。”

然后经过薪资谈判和签订合同等流程,步波寻获了新的金主。

这位青森山太郎目前正在努力创作新长篇《死从天降》,本书讲述了一位名叫大馘斩味的名侦探突遭杀人鬼斩首,在死前的数秒回想自己五十余年的人生,让人分不清是宏大还是愚蠢的故事。

青森不能阅读文字,也没法从报纸和书籍中获取知识。他的小说大都荒诞无稽,几乎没有查阅材料的必要。但由于这次是对故事主线部分产生了疑问,所以专门给步波付了休息日的加班费,请求她收集资料。

“被砍下的人头,在现实中能存活多久?”

这便是本次调查的课题。

有一个著名的都市传说。在断头台处刑风靡法国的时候,有一位好奇心旺盛的科学家请求死刑犯在生命结束的瞬间不停眨眼,于是被砍下头颅的死刑犯,眼皮持续开合了数十秒——

步波也从爱好超自然的同学那里听到过类似的故事。但倘若问她是否相信,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人类相当脆弱,其中最脆弱的部位便是大脑,只要撞到了头或喝多了酒,意识便会迸散湮灭,大脑就是这等粗劣的造物。若从躯体上被切离下来,是决计无法维持意识的。

步波在阅览席上落了座,浏览起《世界断头台入门》的目录。只见第五章上标记着“被砍落的头部之意识”,就是这个了。正当她即将翻开书页的时候——

“到啦!”

耳朵里传来一声犹如断舌小猫的声音,整层楼淤塞的空气瞬间变得像高原一样清澈。

步波循着声音源头望去,只见一个小孩正拾级而上,圆点图案的T恤配上五分裤,橡子模样的发型甚是可爱,看上去约莫两岁。

“到二楼喽,小凪真了不起呀。”

穿着白色上衣和牛仔裤的女人正从稍高一些的地方注视着她。

女人因为驼背尽显老态,看起来已经年过四旬了。开胸的连衣裙上垂着黯淡的头发,脸上粉底涂得太浓,好似殓容一般,被摸了头的小孩则开心地一遍遍喊着“二楼,二楼”。

对于只要登上楼梯便能让人展露笑颜的小孩来说,自己的人生是多么乏善可陈。还是尽快结束工作,喝点碳酸饮料吧。目送两人走向三楼后,步波又将目光移回了《世界断头台入门》。

真用死刑犯做过实验吗?答案是肯定的。

断头台诞生于法国大革命时期,是用于替代斩首的人道主义刑具。斩首之刑失误较多,据说有过连吃二十四记斧头才掉脑袋的倒霉蛋。若用上断头台的话,可以将加诸死刑犯身上的苦痛降至最低。

要是头颅上仍留有意识,切离后犹能感知疼痛,那断头台便绝非人道之物了。学者们迫切需要知晓头颅的生命活动能够持续多长时间。于是,他们对着头颅说话,掐他的脸颊,还往鼻孔里塞刷子。

实验结果大都模棱两可。切断的头颅由于断面出血导致血压急遽下降,虽说确实有人仍能做出动作,但大都是些难以区分是不是肌肉痉挛的细微反应。

那么,头颅是否真的没有意识呢?这也绝难断言。某些记录就能让人觉得生命活动仍在继续。

夏洛蒂·科黛[夏洛蒂·科黛(Charlotte Corday),法国大革命期间刺杀了雅各宾派的革命家马拉,被判斩首之刑。]在遭到处决后,刽子手助手将她的头颅举向观众,还抽打了她的脸颊。此时,她的脸上显著地流露出怨愤的表情,很多围观者都目睹了这一幕。

解剖学家塞居雷博士将送至研究室的头颅置于太阳光下暴晒,头颅睁开了眼睛,然后那张面孔分明显示出活力,主动合上了双眼。被学生用针扎舌头时,会痛苦地扭曲着脸,将舌头缩进嘴里。

亨利·朗吉耶[亨利·朗吉耶(Henri Languille),法国罪犯,于1905年遭斩首,波略医生(Dr. Beaurieux)详细研究了其死后的情形。]被斩首数秒后,有人曾喊其姓名,据说他睁开眼睛,向医生直直地看了过去,第二次呼唤也做了回应,但第三次之后便再无反应了。

若从这样的记录中得出结论,那便是头颅可能会在短时间内保有意识。虽说是个模棱两可的结论,但既然不能再做实验,也就无法可想了。

步波合上书页站了起来,突感一阵眩晕。或许是一直思索着头颅的缘故吧,就似晕车一般难受。

她在大厅的自贩机上买了热带杧果苏打水,乘电梯上到屋顶,周身吹着不温不火的风。储水槽和室外机呈纵向排列,连接其间的管道弯弯绕绕遍布混凝土地面。因为翻新工程焕然一新的地方就只有三楼。

“屋顶,屋顶。”

这个叫小凪的孩子正按一定的节奏哼着这样的调子,把不知从哪儿捡到的橡皮筋钩在手指上弹飞,然后立刻跑去捡起来。只需望一眼就能将心中的阴翳一扫而空,小孩可真是厉害。而那个母亲模样的女人则弓着背在长椅上玩手机。

为了躲避阳光,步波躲进了储水槽的阴影处,然后“噗”的一声拉开了热带杧果苏打水的拉环。

就在她眺望着形似大叔脸上色斑的碎云时,小凪靠了过来。橡皮筋落在了步波脚下,小凪跨越了室外机和管道,似乎是跑来捡橡皮筋的。

“手指枪好厉害呀。”

本以为小凪是来捡橡皮筋的,不承想她却用胡桃般的眼眸凝视着这边。

“你常来图书馆吗?”

小凪不置可否,似乎在判断对方是否值得回应。

“你喜欢图书馆吗?”

步波发觉她不时瞥着自己手里的东西。

“杧果苏打水,想喝吗?”

橡子脑袋点了一点,真是挺坦率的小孩。

于是,步波把罐子递到她跟前。

“住手!”

一个女人突然跑了过来,像激动的猿猴般咧着嘴,一副步波再多嘴多舌便要挨揍的架势。只见那个女人一把抓起小凪的手,拽着她回到长椅边。

——都不知道最近的年轻人在想什么。

步波想起了缺门牙大叔的话。

反正是把自己当成了杀人魔或者绑架犯之类的吧,真是个没礼貌的女人。

步波拾起了脚边的橡皮筋,钩在食指和拇指上,朝女人的后背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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