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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膨胀的尸体和瘪掉的尸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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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上午十时许,北牟黑一丁目的公寓里发现一起死亡事件,死者为大学生小南侑人(22)。经过解剖,法医在死者胃里发现了约十公斤的食物,胃部从胸口一直膨胀到骨盆,食物从破裂的胃壁中漏出。 根据深谙饮食的推理作家袋小路宇立(33)说法,“该男子是不是因进食过多而死亡呢?” ![]() “你是下……下平平先生吗?” 肚子胀得像一座小山的男人痛苦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就像一条快要死掉的虫子。 当秋叶骏河意识到自己竟给钟爱的电台主播泼凉水时,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透顶。 * 这一天,秋叶撞了霉运,在他走出公寓,刚想将装满塑料瓶的垃圾袋扔进堆放处时—— “喂,给我站住!” 伴随着怒斥声,一位老大爷从灌木丛里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他住在秋叶楼下,是个资深棒球迷。大约一年前的某日,他在公寓门口发现喝醉的秋叶,之后每当他遇见秋叶,总要唠叨说个不停。说不定是把秋叶当成了自己亲戚家的孩子。 虽然秋叶是黑帮成员,但生活上一丝不苟,对垃圾分类非常仔细。这一天,老大爷声称牟黑市不允许使用半透明的塑料袋,必须用无色透明的。 “我可是黑帮人士。”秋叶试着说了句嚣张的话,结果被反驳说“管你是黑帮还是最佳球手,垃圾处理上都是平等的”。秋叶无可奈何,只得悻悻将垃圾袋拎回了家里。 当他心情郁闷地到了赤麻组的事务所时,若头伊达鹿男命令他前去追讨债务。这样一来,秋叶觉得可以借此机会尽情发泄一番,便意气昂扬地朝着北牟黑一丁目的“牟黑小高台”走去。 “我什么都可以做,请饶了我吧。” 当债务人发觉秋叶衬衫领口处露出的刺青时,立即跪倒在了地上,用鼻炎发作般的声音说道。 男人名叫下村慎平,四十二岁,自由职业者。六月底,他在地下赌马场里输了太多钱,便向放贷人须藤英借款三十万。到了一个月后的还款日,须藤英没收到一分钱,也联系不上下村慎平,于是便向赤麻组打了招呼。 “你这家伙用的是什么颜色的垃圾袋?” 秋叶突然想起这事,便问了跪倒在地上的男人。下村眨巴着眼睛说: “是透明的……” 话还没说完,侧脸就挨了一记猛踹。 * 半小时后,下村脸色铁青地蹲在地上。每呼一口气,油汗就会顺着脖颈流淌下来,透过发黄的T恤,可以看到他隆起的小腹在上下起伏。 “不行了,肚子要炸了。” “你什么都愿意做对吧?” 秋叶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个两升的塑料瓶,拧开盖子,伸到了下村的鼻尖上。 “再来一瓶水就满十升了,加油哦。” 下村接过塑料瓶,眼睛紧闭,将瓶口抵在嘴唇上,喉结咕嘟咕嘟地上下移动。秋叶趁机踹向了下村的肚子,下村的上半身一阵剧烈起伏,喷出一大摊水,相当于十倍喝下的量。 “太可惜喽,从头再来吧。” 秋叶从购物袋里拿出了一个新塑料瓶。 下村哭哭啼啼地走向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个长条形信封,检查里面后递给了秋叶。 “就……就这样放过我吧。” 秋叶接过信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地址下方的角落印着牟黑FM的徽标。 “你是电台的人吗?” “嗯?”下村眨了眨发红的眼睛,“不……不是。这个信封是我向制作人借钱时拿到的。” “你认识制作人吗?” “嗯,怎么说呢,算是吧……” 就在那一瞬间,秋叶感到一阵脑血管爆裂般的兴奋。 一介自由职业者绝不可能借到FM制作人的钱,这人是牟黑FM的相关人士。若非制作人员,那就是主播了吧。在牟黑FM的主播中,秋叶认识一个负债累累的赌徒。在来这里的路上,秋叶还在听录在录音笔里的节目回放,就连鼻炎发作般的声线都一模一样。 秋叶用越来越没底气的声音问: “你是下……下平平先生吗?” * 相比一日三餐,秋叶更喜欢听深夜广播。其中最让他魂牵梦萦的,就是每周五凌晨一点在牟黑FM播出的《下平平死神广播》,主持人下平平和他的友人小说家袋小路宇立展开的你来我往的激烈论战堪称绝品。虽然是地方广播,但收听率不错。主播二人组的身份向来保密,身为听众的秋叶自然不可能知道他们的长相。 “对……对不起。” 秋叶鞠了一躬,随后扣上为炫耀文身解开的衬衫。一旦被别人看到文在身上的骷髅节目标志,秋叶感觉自己会惭愧到脑袋爆炸的。 “今天不是要去录音吗?” “死神广播”的播出时间是周五深夜一点,录制时间是每周周一,若想让节目读到自己的段子,听众必须赶在周一之前发出邮件或寄出明信片。 “你……你都知道啊。” “赶快去吧,这个就不必了。” 秋叶正欲把信封还给他,下平平挥了挥瑟瑟发抖的双手。 “请收下。” “不必了,三十万左右的话我会想办法的。” 身为普通听众能和下平平聊上几句,简直就跟做梦一样,要是还拿走人家的钱,那未免太不像话了。更何况如果因为自己的过错,害得下平平付不起公寓房租,最后导致广播停播的话,那自己就更没脸活下去了。 “请一定收下,求你了。” 下平平被彻底吓坏了,毕竟对方刚给他灌了足足八升水,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秋叶鞠了一躬后准备告辞,下平平则不依不饶地抱着他的腿。 “请别这么做,我不可能收下平平的钱。” “那就想想办法吧。钱是我借的,我有还钱的义务。” 秋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见过不少哭喊着要求免债的场面,但哭喊着恳求还钱的还是头一遭。 “对……对了。”下平平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大概半年前,我在麻将馆碰到了隔壁房间的小夫君,正好借了他三十万。我想起来了,他还没还。” “小夫?” “他瘦得皮包骨头,所以我才这么叫他。” 这个绰号听起来似乎更适合下平平。 “要是从我这里拿不到钱,就去小夫那里拿吧。” 秋叶点了点头。这样既不必折磨下平平,又能收回欠款,是个不错的主意。 秋叶离开了房间,下平平跟在身后。公用通道里吹来宜人的风,其中混杂着刺鼻的腐臭。 “隔壁是垃圾房吗?” “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只不过瘦得跟初中生一样。” 下平平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又补充了一句“说起来最近好像没见过他”。 秋叶按了202室的对讲机,没有人应答。他试着转动门把手,门意外地打开了。恶臭愈来愈浓,秋叶有种不好的预感。 四叠半公寓沉没在黑暗之中,耳边只能听到蚊蚋飞行的声音。 秋叶逐渐适应周围的昏暗后,看到一具仰倒的尸体。黝黑的肌肤,戴着智能手表的手臂肿得像得了水痘一样。 “你不是说他很瘦吗?” “啊?是的。” 下平平站在一旁窥探着房间,然后发出了“啊”的尖叫声。 “竟然会有这样的尸体。” 死者生前大概很瘦,可此时腹部却像孕妇那样鼓胀着。 * 根据后来《牟黑日报》的报道,以及警方调查所得的事实,信息汇总如下。 死者小南侑人,二十二岁,鹿羽学院大学经济系大四学生,同学对他的评价大抵是“安静”“老实”“没印象”,似乎并不是讴歌青春的类型。小南侑人原本打算一毕业就去父亲经营的肉类批发公司工作,所以既没有兼职也没有找工作。他参加了一个叫作娱乐研究会的社团,但是因为人际关系的纠葛,最近都没有露脸。 死亡时间确定是七月三十一日晚上十点零二分。秋叶等人是在八月一日上午十点多发现死者的,距离死亡时间已过去了十二小时。之所以能够以分钟为单位确定死亡时间,是因为死者左臂的智能手表记录了脉搏数,且显示屏和表带上只有死者本人的指纹,不存在第三者戴在身上伪造记录的可能。 死者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不过胃部发现了约十公斤重的食物。食材有鸡肉、猪肉、胡萝卜、白菜、灰树花、姬菇等。小南似乎临死前一直在吃什锦火锅,胃袋从胸部一直膨胀到骨盆,食物从破裂的胃壁灌入腹腔,死因被认为是胃和肠道坏死导致的血压下降。 小南吃下如此多的什锦火锅,原因尚不得而知。如果是暴食症患者,那手指上会出现催吐的老茧,以及牙釉质被胃酸腐蚀等迹象,但小南身上并无这些特征。他明明没有进食障碍,却不知为何要不停地吞食下大量食物,直至丧命。 * 八月三日,在发现尸体的两天后,秋叶正在赤麻组的休息室里玩抽鬼牌时,有两个刑警找上门来了。 “有几个问题想要问您。” 浅黑色的皮肤,有色镜片的眼镜,外加熊一样的庞大身躯,这位比黑帮还像黑帮的年轻警察名叫阿藤,而旁边提心吊胆地听着这话,看起来疲态尽显的大叔名叫大越。发现尸体后,首先来找秋叶问话的就是他们二人。 秋叶给组长打去电话,然后将两人请进了接待室。 “七月三十一日晚上十点,你在什么地方?” 大越喝了口端上来的廉价咖啡,开口问道。死亡时间已经确定,大概是来确认不在场证明的吧。 “我八点钟在‘破门屋’喝了酒,九点回家。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别人了。你们是在怀疑我吗?” “只是确认一下而已,你能将发现尸体的经过再跟我们说一遍吗?” “都是我倒霉。我去找下平……下村慎平讨债,他说他借给邻居三十万,我就去隔壁202室看了一眼,不知怎么就有一具尸体倒在那里。” “是下村诱导你发现尸体的吧?” 阿藤纠缠不休地问道。 “你们是在怀疑那个人吗?” “我们并不是只怀疑下村先生。” “什么意思?” “算了算了,你们两个都冷静点儿——” 大越摸了摸阿藤的肩膀,对秋叶露出亲切的笑容。而阿藤则无视前辈,继续说道: “我们只能认为小南是在别人的胁迫下吃了如此巨量的食物。” “是吗?” “受害者并没有被拘禁的迹象,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吃下了十公斤的食物,说明他有绝不能忤逆凶手的理由。受害者可能向凶手借了钱,然后赖账不还了吧。” 你在说什么——秋叶欲言又止。 就像秋叶为了向下平平讨钱,给他灌了大量的水一样,他是不是也逼小南吃了大量的什锦火锅呢——这位刑警大概是在怀疑这个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不仅是讨债的秋叶,借钱给小南的下平平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我可没有请欠债人吃什锦火锅的兴趣。” 秋叶回瞪了阿藤一眼,大越一副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行吧行吧,有话要说的话,请联系牟黑署。” 两人留下仿佛黄鼠狼最后一溜屁的台词,离开了事务所。 “秋叶,不会真是你干的吧?” 若头伊达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似乎一直在隔壁房间偷听。秋叶点了点头。 “那我们继续。” 组长赤麻百禅递出了手里的牌。 * 而第二具尸体被发现,是这天后半夜的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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