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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最后一个死去的女孩 作者:哈里·多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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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曲:1996年7月27日 门外有一段楼梯。嘉娜从他们带她下来那晚就知道了。现在她听到有人从楼梯上下来,沉重的踩踏声。她坐直身体,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 钥匙在锁里转动的声音,门打开,灯笼的光充溢门口,刺眼,闪烁。嘉娜抬起一只手,手掌向外,挡住最初的光。她听到门砰地关上。一个身影走近,放下一样东西,又后退。嘉娜的眼睛适应了灯光。是拿着灯笼的埃利,埃利倚着门。 “咖啡。”他说。只有一个词,不带任何感情。然后嘉娜明白他刚才放了一个杯子在地上,杯子在她能够到的范围之内。 “速溶的,”埃利说,“加了奶和糖。不是很烫。” 更多的话。嘉娜没有在听。她注视着地上的那具尸体。离她不远,没有在黑暗中看起来那么远。一个小个子苗条女人,可能四十岁,金发。她横躺在房间的一个角落,头朝着门。淡蓝色上衣,七分牛仔裤。上衣的前面有一小块红色。 “咖啡是卢克的主意,”埃利说,“他觉得咖啡有用。” “有用?” “反正我觉得没什么用。” “他在哪儿?” 埃利把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他在思考。那小子经常思考。他是聪明的那个,所以由我送咖啡。他希望我给你捎个信。我告诉他,你也许能自己发现——发现你的房间里有个死掉的女人。” 他说“死掉的女人”这几个字时磕磕绊绊。他没有看尸体。“她是谁?”嘉娜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的名字不重要。” “她是怎么死的?” “你不会想知道的,”埃利说,“尝尝咖啡。” 嘉娜拿起杯子。闻起来很香,虽然是速溶的。她没有尝。 “咖啡能抚慰情绪,”埃利说,“真是天才,对吧?卢克就是这样。他是个大思想家。我是笨的那个。”他环视房间——看遍每个地方,除了那具尸体。然后他又看向嘉娜。“你可以喝。不会要了你的命。” 他的脸上没有狡诈,反正她看不出来,不过那本来就不是为狡诈而生的脸,那是过早发育的孩子的脸。但嘉娜对一件事很确定:她不会喝咖啡。她把杯子端到唇边,假装喝了一小口。 埃利继续说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来告诉你吧。我知道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只是有点复杂,他说,但没有我们做不到的事。他的问题就在这儿——觉得自己能处理好所有事情。” 埃利今天有很多话要说。嘉娜听着,假装从杯子里喝咖啡。过了一会儿,埃利沉默了。他注视着嘉娜——长在孩子脸上的成年人的眼睛。她又把杯子举到唇边,下意识地。 他四步就穿过房间。他单膝跪下,把灯笼放在地上。他朝杯子伸出手,嘉娜没有把杯子给他,他强行夺过去——动作很轻。他朝杯子里看了看,然后咯咯笑了。他毫不犹豫地把杯子送到自己的嘴边,喝了一大口,然后将杯子递回给嘉娜。 “你可以喝,”他说,“没有毒。我不会对你做那样的事。”他靠得近一些,伸手摸嘉娜。嘉娜身体僵住,但她没有退路——她的背后就是墙。埃利抓起她的一把头发,用手指搓了搓。 他低声对嘉娜说:“我不会对你说谎。你和我都知道,最后只有一种办法结束这件事。那一刻到来时,不会太难受的。我保证。我会在你睡觉时闷死你,或者对着你的后脑勺开一枪。”埃利的手指从她的头发移到脖子,缓慢地抚摸,羽毛一样轻柔。“不会疼的。我敢肯定。是我来做,不是他。这样对你更好,相信我。他对你讲过他开枪打死狗的事吗?” 嘉娜把脸转过去,没有回答。他把手收回去,站起来,拿起灯笼。 “我知道他对你讲过,”埃利说,“他喜欢讲那个故事,外祖父强迫他做的。这样别人就会为他感到难过。可怜的卢克。他跳过了最糟糕的部分。他对着狗开枪,最终杀死了它。但他开了三枪才打死它。” 1996年8月上旬 半圆的月亮挂在8月夜空的深处。一支蜡烛在一个木制牛奶箱上燃烧着。高高的青草的气味。 嘉娜·弗莱彻漂浮着。 双腿并拢,双臂张开。冷水。 卢克·道尔之前问她想不想洗一次真正的澡。他打开锁住她脚踝上铁链的挂锁,把她带进洁净的空气中,带到倒塌的农舍旁的一个地方。让她在一个充气浅泳池里洗一次真正的澡。儿童泳池,一米八的正方形。 嘉娜脱下来的衣服放在草地上。除了胸罩和内裤,她身上别无其他衣物。这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出一种荒诞的保守,但似乎没什么不对。 她从水里抬起头,看着月亮、星星和远处隐隐约约的谷仓。她可以听到从池塘传来的牛蛙的呱呱叫声。还有一种声音,轻微、遥远:汽车开过公路的声音。 就像风吹过草地的声音。 公路让她想到逃跑。她如果能设法走到路上,就能挥手拦下一辆车。如果没有车,她可以寻找房子。肯定有房子,还有人。 “你在想什么?”卢克·道尔问。 她又让头轻触水面,让水冷却她的眉毛。“我什么也没想。” 她说。 卢克坐在泳池旁边另一个倒放的牛奶箱上。他拿着左轮手枪。自从他和埃利绑架她以后,她就没看过这把枪。现在他把枪拿出来了,拿在手上。 公路在召唤她。再过一会儿,卢克就会叫她从泳池里出来。他会带她回她的监牢。她如果不去呢?她可以做点疯狂的事。把水泼到他脸上然后跑,朝着公路跑,穿着内衣但没穿鞋。卢克可能会在她后面开枪。如果他真的开枪了呢?那是另一种逃离。 他也可能只会追她。他可能会在她到达公路之前抓住她。他会把她带到地下,再也不让她出来。 嘉娜漂浮着。她专注于脸颊上的水的清凉。她可以让脸沉到水下,把水吞进肚子。第三种逃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意志力这样做,也许本能会占上风,把她推回到水面之上。 卢克在监视她。“你现在在想什么?”他问。 她衣服旁边的草地上有两条毛巾,一条大的,一条小的。她坐起来,转身拿起那条小的,又躺下去,拿毛巾当枕头,把头枕在泳池的边沿上。 她决定告诉他事实。“我在想,我可能会溺水。” “我不会让你溺水的。” “是的,我猜你不会。” 泳池里的水大约有三十厘米深。嘉娜想知道水是从哪儿来的。附近没有水管或水龙头,尽管她在黑暗中也许看不见它们。 她能看到两个塑料壶,三点八升的容量,躺在草地上。卢克也许是用它们把水从拖车里运过来的,一次运一点。 如果这样想,你会觉得泳池里的水还挺多的。但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水。不够卢克做他想做的事。卢克希望这些水能够洗净嘉娜与尸体待在一起的那一周时光。和在黑暗中嗡嗡飞的苍蝇以及从门缝钻进来的老鼠待在一起的一周。嘉娜猜应该有一周,她不能确定。他们喂给她的药比往常多。她觉得自己现在更加懒怠迟缓了。 今晚,从深厚的睡眠中挣脱出来后,她发现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她继而看到灯笼明亮的光和端着咖啡的卢克。这次不是速溶咖啡,而是装在外带杯里的真正的咖啡,还温着。喝完咖啡之后就是洗澡。 卢克把牛奶箱移到离泳池更近一些的地方。“你真的担心自己会溺水吗?”他问她。 “我没有说到‘担心’。” “你不应该想这件事——溺水的事。” “你这么说可真有趣。” “为什么?” “你拿着一把枪。” “我看不出有什么关联。” “我知道。” 她想问问他那个死去的女人的事。她之前尝试过,在那个女人出现后的第二天,当时卢克带着一块塑料布下来,把那个女人卷进去,又用几条毯子盖住,好像他这样做,情况就会不一样似的。但卢克没有告诉嘉娜任何事——她叫什么名字,是哪儿的人,怎么死的,都没说。 不过嘉娜觉得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次出了差错的绑架。他们把这个女人拖进白色面包车,在服务区或者加油站,就和他们掳走她时一样。他们把她带到农场,但她反抗了——和嘉娜一样。只不过这个女人的反抗更激烈。 “她是你们中的哪一个杀的?”嘉娜之前问卢克。“这个不重要。”他说。 “我想知道。” “是埃利。” 一个脱口而出的答案。嘉娜不相信这个答案。据她的观察,女人身上有刺伤——卢克有把折叠刀。嘉娜记得这把刀;他们把她掳来那晚,他用了这把刀,用它割断了捆住她脚踝的绳子。 她还有其他问题要问,一些她最好不要想也不敢问的问题:卢克厌倦她了吗?这就是他和埃利掳来这个金发女人的原因?如果这个女人还活着,会发生什么事?他们会继续囚禁她,抑或她已经被处理掉了? 她试图把这些问题赶出脑海,但做不到。因为你如果诚实,很容易猜到答案。这些问题符合逻辑的答案只意味着一件事:嘉娜欠这个女人的。这个女人激烈反抗,虽然反抗失败,但她做了一件自己并不知道的事:她救了嘉娜一命,至少暂时救了嘉娜一命。即便是现在,看着低垂在树木之上的半圆的月亮时,嘉娜心里还在想着这个女人。 “她叫什么名字?”她大声问。 没有铺垫,但卢克不需要铺垫。他懂。“你着魔了。”他说。 “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我可以告诉你,”他说,“但这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可以改变一件事:我不会再问了。” “好。她的名字叫麦吉。” “真的吗?” “你说你不会再问了。” “你告诉我事实,我就不再问了。” 卢克对着空气随意地挥了挥左轮手枪。“麦吉,希拉,霍莉,”他说,“你想叫她什么名字都可以。名字就只是个名字而已。” “她是个真实的人。她有权使用自己的名字。” 他在牛奶箱上低下头。蜡烛的火焰在他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黄色。 “凯西,”他说,“凯西·普鲁伊特。”他挥了挥枪,“你看到了吧?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但对嘉娜而言,知道这个名字改变了一些事情。这个名字听起来是真的。这个名字适合金发女人。凯西·普鲁伊特救了我的命,嘉娜在意识深处说,但这句无声的话让她喉咙发紧,满眶泪水。 卢克还在监视她。他撇了撇嘴。“你现在不自在了,”他说,“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他把枪塞到裤子的后口袋里,从草地上拿起那条大毛巾,“该擦干了。我带你回去。” “不,”她说,“现在不要。” 毛巾挡住他的膝盖。“再待几分钟。然后我们就必须得走了。” “为什么?” “我们必须得走。你知道整件事的规矩。” 泪水滚下嘉娜的脸颊。她用湿漉漉的手擦去泪水,在泳池里坐直身体。“我知道,”她说,“我能看出来。有一天,我会成为角落里的那具尸体。会有另一个人在下面,惊恐万状。也许她也会想知道我的名字。” “不是——” “就是。这就是未来要发生的事。你至少可以诚实些,埃利就很诚实。他告诉我,他会杀了我。” 卢克看向别处,摇摇头。“他不应该那么说。” “为什么呢?我们都知道整件事的规矩。我最后会死的。”湿头发贴在嘉娜的脸上。她生气地把头发拨开。“但我不想死。所以我们需要想出另一种结局。” 这是偶然闪现的想法,在崩溃的一刻突然冒出来。嘉娜根本没指望卢克会认真考虑她的这个想法。在真实的世界里,这个想法不会产生任何结果,但卢克·道尔不是生活在真实的世界。在他生活的世界,他不是侵犯者,嘉娜也不是受害者。他们是合作者。“我们从没做过这种事。”他曾对嘉娜说,“我们都在这件事中探索着。” 他坐在烛光里,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根冰棒棍。开始在手指间不停地翻转冰棒棍。 他说:“会发生什么事呢——在另一种结局里?” 她花了很久的时间分析这个问题,但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你让我离开这儿。”她说。 “接下来呢?” “就这样结束。我只想离开。” 冰棒棍仍在转动,就像一台复杂机器里的一个齿轮。“你不去找警察?” “不会。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发生在这儿的事。” 她仍在水里。清凉的空气让她的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她等着。 冰棒棍转动得慢了,最后停下来。卢克说:“你不去找警察。” 我当然会去找警察,嘉娜想道,这是我离开这里后要做的第一件事。 “我不会的。”她说。 “你现在这样说。但我怎么能相信你呢?”你不能,她想道。 “这是最难的部分,”她说,“你必须试一试。” 她看着卢克那双黑色眼睛里闪烁的光——那是蜡烛火苗的映像。他摸摸粘在下唇上的冰棒棍。 “不行,”他说,“那样行不通。我不能相信你。” 他把冰棒棍丢进草丛里,眼里的光消逝。嘉娜失去希望。她已经把他带到某件事的边缘,但他退回去了。 “不是你的错,”卢克说,“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如果我们能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事情也许会不一样。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那晚吗?” 她反射性地回答他:“我记得。” “我们之间有点东西。火花。我们谈到要在宾厄姆顿见面。记得吗?” “记得。” “我们——我和埃利开着面包车跟着你时,我告诉他:‘嘉娜很酷。你等着瞧吧。她会停下的。康克林街的迪诺酒吧。她会去那儿见我们。’埃利不这样认为。但我相信。我们沿着81号公路跟着你,然后我们来到通往宾厄姆顿的出口,我当时肯定你会下公路——” “我差一点就下去了。” “我希望你当时下去了。那样一切都会不一样。我们可以在迪诺的酒吧见面。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们会在那儿演出。那是个谎言。但不重要。我可以说我搞错了。我们可以一笑置之。我们会合得来的。我知道。我们有火花。但你没有停下。你继续开。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卢克的声音里有渴望。嘉娜差点就错过了。她在想最后几个办法,一些绝望的办法。她想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奔向公路,尽管她可能永远都跑不到路上。或者她应该尝试袭击卢克,把他的枪打掉。但她想得最多的是死亡:死亡将以何种方式降临,她应该等待它,还是加快它的到来? 但她的一部分意识在听着卢克说话——那部分意识明白卢克在对她讲述他想要什么。那是一种他在真实的世界里从没有过的东西。但卢克不是生活在真实的世界。 “也许不算太晚,”她说,“从头再来。” 卢克看起来很哀伤。他摇摇头。“我们没办法回到那儿。” “我们没必要回到那儿。我可以待在这儿。” 他希望相信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嘉娜会让他相信这一点。她可以利用凯西·普鲁伊特为她争取的时间,再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我可以留下来,”她又说,“但有些事情必须改变。”他把毛巾丢开,站在那儿。“什么事?” 嘉娜也站起来。“首先,埃利不能再来了,”她说,“只能是你和我。你得让他离这儿远远的。你能做到吗?” “我来应付埃利。还有呢?” “不能再喂药,”她说,“我想睡就睡,想醒就醒。”他犹豫了。然后说:“好。我猜我们可以试一试。” “另外,我不想一直待在漆黑的地下。我想要光。我想到这儿来,每天。” 她立刻明白,她的步子太大了。卢克把双手放在臀部。“我白天不能带你到这儿来,”他说,“太危险了。” “那就每晚。我需要看看天空。” 他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嘉娜。探究着。“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试图逃跑呢?” 嘉娜可以撒谎,但他太精明了。他可以看出嘉娜是否撒谎了。 “你不知道,”她说,“但如果我跑,你可以杀了我。” 他点点头,双臂放松地垂到身侧。他抬头看看星星,又看向嘉娜在烛光中的身体。他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如果你得到了这一切,那么我得到的回报是什么呢?” 嘉娜站在泳池里,把湿头发从额头撩开。她把手伸到背后去解胸罩。她把胸罩从身上甩下来,丢得远远的。 “我留在这儿,”她说,“自愿的。你想我待多久,我就待多久。我们可以看看我们是不是还有火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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