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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死去的女孩  作者:哈里·多兰

坡·沃什伯恩二十分钟之后离开了。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穿过街道,去往“里德阶梯”公寓的停车场,他把皮卡停在了那里。

我们在那二十分钟里说了不少话。我问了他更多的问题,他的回答让我感觉整个世界更不稳当了。我关上门,环顾四周,感觉一切都有点歪了。这个世界需要被修正。

我从沃什伯恩拿来当烟灰缸的陶碗开始。我摸出嘉娜那枚有尖头的奇怪硬币。我把烟头和烟灰倒进垃圾桶。我冲洗陶碗和硬币,擦干。我习惯了有这两样东西在身边。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利留下它们。我把硬币塞进口袋,把陶碗放在壁炉架上原来的那个地方。

我收集厨房地面上的弹夹和子弹,将它们装进马卡洛夫手枪。我把枪也放到壁炉架上。

我收拾干净后门窗户上的玻璃碎片,用胶带粘了块纸板在窗框上。我感觉好多了,行动时也轻松了。撞了我的那头公牛依然跟着我,它不时用角顶我的背。但它现在是头虚弱的小公牛。我不那么怕它了。

我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得去见个人。

我想起沃伦·芬恩,他今晚会坐朋友的车来这里收拾嘉娜的东西,再把嘉娜的车开回日内瓦城。我给他写了张字条,出门时把字条贴在前门上:“很快回来。请进。门没锁。”

我没去过温蒂·道尔的住处,我只能先找地址。她住在多米尼克街一栋房子的地下室,那里离她工作的国税局大楼几个街区远。她有独立的门,门就在一组水泥台阶的最下面。

她穿着运动裤和法兰绒上衣来开门。她粗糙的头发从中间分开。风把一缕头发吹到她的脸上。

我此前已经拿出嘉娜的照片,我一直放在钱包里的那张。我举起照片,说:“我想你认识她。”

温蒂·道尔从照片前退开,我趁机进门。她开着电视机,电视节目发出的声音低微不清,是一部黑白老电影。我看见她的沙发上有碗爆米花。

“我不想你进来。”她说。

“我已经进来了。”

“这不公平。我根本不想和你谈埃利。你告诉过我,我如果谈了,就永远不需要再见到你。”

我晃晃照片。“你说你不认识她。你对我撒谎了。”

我之前还不确定,但现在知道自己是在正确的轨道上。这张照片让温蒂不安。害怕。

“我希望你离开,”她说,“关于她,我没有任何话要说。”她替我打开门,好像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把门推上。

“坐下,”我告诉她,“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说。听着就好。我来对你讲讲嘉娜。她是法学院的学生,和她的一个教授在一个‘无辜者计划’组织里一起工作,试图让蒙冤入狱的人被无罪释放。她碰上一个案子——她的教授是这样告诉我的。凯西·普鲁伊特被害案。你知道凯西·普鲁伊特。她丈夫因为杀她的罪名入狱。在审理中,对他不利的最重要的证词来自一个名叫拿破仑·沃什伯恩的贼。沃什伯恩声称,加里·普鲁伊特在狱中对他认罪了。”

温蒂依然站着。她从我旁边朝着电视机后退。

“沃什伯恩的证词是假的,”我说,“最后,他想弥补自己犯过的过错,所以联系了‘无辜者计划’。至少,嘉娜是这样告诉她的教授的。我今天发现,这不是真的。沃什伯恩没有打电话给嘉娜。是嘉娜打了电话给他。”

我朝温蒂·道尔走近一些。

“‘无辜者计划’不是这样运作的,”我说,“嘉娜的教授罗杰·托利弗告诉我,他经常收到自称蒙冤的人及其家人的求助请求。他拒绝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他从来没必要自己去找案子调查。但嘉娜找了个案子。

“2月,她打电话给沃什伯恩。沃什伯恩不愿意在电话里说,所以她去了他家。她告诉沃什伯恩,她知道他在加里·普鲁伊特认罪这件事上说谎了。沃什伯恩坚持自己的说法,把她打发走了,但她没有放弃。她不停地去找沃什伯恩。最后,她让沃什伯恩投降了。沃什伯恩承认,普鲁伊特从来就没有认罪。

“但沃什伯恩不想被搅和进去。嘉娜想让他签署一份声明,重新作证,这次站在普鲁伊特这边。但沃什伯恩不认为有这么做的必要。加里·普鲁伊特没有认罪,那又如何?这并不能说明他是无辜的。丈夫通常不都有罪吗?有人谋杀了凯西·普鲁伊特。这个人如果不是加里,那么是谁?”

外面狂风肆虐。风不停地拍打这间地下室位于高处的小窗户。

“沃什伯恩把这个问题抛给嘉娜,”我告诉温蒂,“他记得嘉娜的答案。我今晚听他说了。‘如果是个陌生人呢?’嘉娜告诉他,‘可能是任何人。如果凯西·普鲁伊特不小心碰到了坏人呢?如果她被开着白色面包车的两个疯狂的农场小子绑架了呢?’”温蒂闭上眼睛,背靠电视机站着。

“沃什伯恩认为嘉娜举的例子太疯狂了,”我说,“‘如果’?你和我都一清二楚,对吧?‘开着白色面包车的两个疯狂的农场小子’——就是卢克和埃利。他们杀了凯西·普鲁伊特。嘉娜不知怎么知道了。”

嘉娜2月份就知道了——在她与加里·普鲁伊特以及其他所有人谈这个案子之前。这是我从坡·沃什伯恩那里了解到的最重要的事。

“这就是嘉娜不能放过普鲁伊特案的原因,”我告诉温蒂,“她认识卢克和埃利,知道他们干过什么事。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认识他们。这就是你需要告诉我的事。”

温蒂睁开眼睛。“我帮不到你,”她说,“我不知道。”

我举起嘉娜的照片——我唯一的武器。“不要再对我撒谎了。我上次给你看她的照片时,你立刻就认出她了。你认识她。你见过她——”

温蒂摇头。“我见过她一次。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认识埃利和卢克的。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相遇的。关于她,我只知道一件事。”

“告诉我。”

“我不认为你想听。”

“它和嘉娜有关,我就想听。告诉我。”

电视机屏幕变得空白,我们四周的灯闪烁片刻,继续亮着。我看着温蒂·道尔的脸。她转开脸,又转回来。然后她对我讲了她知道的那件事。

过了很久,雨还没下。九点过后,当我开车离开温蒂·道尔的住处时,依然只有风。我开车时看到风吹弯了树。皮卡的窗户紧紧地关着。风触及不到我。

我经过的社区全都有电——直到我来到嘉娜的公寓所在的街道。这里没有灯光。“里德阶梯”公寓漆黑一片。我来到嘉娜公寓的门前,看到我写的字条还在那儿。“很快回来。请进。门没锁”。我打开门,迅速进去又关上门。

公寓里有光:四盏茶烛在充当壁炉架的木条上燃烧着。沃伦·芬恩在客厅里,坐在嘉娜书桌的椅子上。他向前倾,双肘支在膝盖上,注视着某样东西。不在那儿的一样东西,在远方的一样东西。

他的右手松松地握着马卡洛夫手枪。

他抬起头,看见我站在厨房的过道上。他不习惯看别人的眼睛——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目光发现了我,滑过去,又回来。

“停电了。”他轻声说。

“风肯定吹倒了电线杆。”我告诉他。

“太糟糕了。我今晚可能不应该来。”

“我很高兴你来了。”我对坡·沃什伯恩说过同样的话。

我搬起厨房的一把椅子,带着它来到客厅。我在卧室门前放下椅子,再把椅子转过来,坐上去,双臂叠放在椅背上。

“你的朋友呢?”我问沃伦。

他一开始似乎不明所以,然后明白我的意思:开车带他到这儿的那个朋友。

“我让他先回去。他有老婆孩子在等着。他想在最糟糕的天气来临前到家。”

“我希望他做到了。”

“我也有个老婆在等着。这么说很怪。还有个孩子——我很快就要有孩子了。”沃伦停下,思索、享受着这个想法,“但我还是来这儿了。”

我没说话。沃伦很镇定。我们两人都很镇定。他握着枪这件事并没有让我不安。他看起来并不打算用它。他看起来悲伤,还有点失落。他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裤子,对他来说都大了——和他在嘉娜的葬礼上穿的那套有点大的西装一样。

他有张肉乎乎的脸。粉红的脸颊。额头高高的,头发和我上次见到时一样长,在脑后梳成马尾辫。还有那道伤疤:穿过上唇的一道白线。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儿,”他说,声音失落,和失落的表情一致,“我从来没来过这里看嘉娜。但她住在这儿。她坐在这张书桌前面。”

我点点头。

“而且她也是在这里去世的,对吧?在这个房间里。”

“不要想这件事了。”我说。

“指给我看。”

我指了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在我们中间。没什么可看的,只是硬木地板。几条干掉的蜡油。沃伦坐在椅子里没动。

“我爱她。”他说。

“我知道。”

我的话听起来平平淡淡。我没有权利说这句话。沃伦皱眉,但没有反应过度。他没有对我开枪。

“你不知道,”他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那时每天都能看见她。每天早上,我们一起走路上学。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而我是个叫沃伦的小胖子,兔唇。所以不要假装你知道我有多爱她。”

关于他有多爱她,他还有很多话要对我讲。就算他手里没有拿着枪,我也会听。我想听。

“我小的时候还口吃,”他说,“其他孩子笑话我,但嘉娜不会。我和别的任何人说话都会口吃,但和她说话时不会。我的父母花了很多钱在言语矫治上,但一点用都没有。但一年夏天,嘉娜买了把二手吉他,自学了几段和弦。嘉娜的歌单很好玩——约翰·丹佛最好的歌曲。我们坐在房子外面草坪上的毯子上,她让我跟着她唱每一首歌。《你填满了我的感官》《高高的洛基山》《我肩膀上的阳光》。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夏天结束时,我口吃的毛病不知怎么好了。”

他停下一会儿,风声充溢沉默的房间。

“我们十四岁时,她有了第一个男朋友,”他说,“一个橄榄球运动员。很短暂的初恋。他们去了一次学校举办的舞会,看过几场电影,去过在某人家里举办的一次聚会。一个月后就结束了。橄榄球运动员提出来的。她很受伤,你十四岁时会为情所受的那种伤。她哭了。我觉得很难过——也很开心。因为她哭的时候允许我搂住她。”

他想对嘉娜表白自己的感情,但又不能这样做,因为如果嘉娜没有同样的感情,那他的表白就会毁了他们已有的一切。“我们已有的东西挺多的,”他说,“嘉娜那时已经开始演戏,戏剧对我而言是很遥远的东西——就和学校舞会和聚会一样遥远。我太害羞了,从来没有上过舞台。但她学习新戏时,我是帮助她的那个人。我们一起读所有有她出现的场景。”

他们十六岁时,嘉娜演《大鼻子情圣》里的罗克珊。“你知道这部戏是讲什么的吗?”沃伦问我。

我说我知道,但他继续说,好像没听到。

“这部戏讲的是一个丑男人爱上了一个漂亮女人。他向她表达爱意的唯一办法是不让她看见自己,让她以为他是另一个人。他站在她的阳台下面,站在黑暗中。但他永远不能走出黑暗,否则她就会看见他。我们读阳台场景,嘉娜和我,我们当时十六岁。我对她念这些台词:‘我对你的爱超越呼吸,超越理性。你的名字就像挂在我心中的一个金铃;我想到你时,就会颤抖,金铃就会摇动并响起。’”我看着他举起手——拿着枪的那只。他用手摸摸心口,然后继续往下讲。

“我自己也藏在黑暗中,”他说,“我没有勇气以自己的声音告诉她我的真实想法。我一直没告诉她——直到后来她的外祖母去世,我得知她将要去纽约。那时我必须说出来了。这和勇气无关——这是绝望。我想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她了。所以我告诉她我爱她,我想和她一起走。但是她……她没有……”他的声音消逝,他没有继续回忆。但这部分故事我已经知道了。我是听嘉娜的母亲说的。嘉娜独自去了纽约,因为她想成为演员,而且不想再等。她在纽约待了三个月——三个月没打电话给她母亲,除了几张明信片,和她母亲没有任何联络。

“她在纽约时给你打过电话吗?”我问沃伦。

他注视着硬木地板。“没有。”

“你没有收到她的一封信或一张明信片?”

“没有。直到她回来,我才和她有了联系。”

“嘉娜的母亲告诉我,嘉娜在纽约过得很艰难。”我说。“没错。”

“她回来后,和你待在一起。”

他抬起下巴。他的目光注视着我。这次没有游离。

“整个秋天和冬天,”他说,“以及接下来的那个春天。”

“告诉我她那时候是什么样子。”

“你是什么意思?”

“你记得的所有事情。我想知道。她去纽约时,开着外祖母的车,但当她回来时——”

“她是坐大巴回来的。她只能卖了车。她在汽车站给我打电话,然后我去接她回家。”

“她当时看起来怎么样?”

“疲惫不堪。好像坐了几十个小时的大巴。”

“她带着什么行李?”他噘起嘴唇,回忆着。“她带着长帆布包。”

“没有别的东西了?没有行李箱?”

“没有。”

“但她走的时候肯定带着行李箱。”我说。

沃伦点点头。“她走的时候带着一车的东西。”

“但回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包。其他东西呢?”

我看见他眉头紧锁。烦恼。因为我在问他琐细的事。

“她没对我讲过,”他说,“她一直不想讲发生在纽约的事。”

“你肯定会好奇。”

“那对她而言是很糟糕的经历。我想她遇到了不太好的人。也许室友偷走了她的东西。也许她在那儿认识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和她一开始想的不一样。也许她必须离开这个人,迅速地离开,所以把一些东西丢下不要了。”

“她对你讲过这个吗——讲过她认识了什么人吗?”他似乎犹豫了,但只犹豫了片刻。“没有讲过。”

“她从来没提过一个叫卢克·道尔的人?或者埃利·道尔?”

“没有。他们是什么人?”

“这个说来话长。”我说,“你提到了室友,她有没有提到过室友的名字,或者她在纽约住处的地址?”

“没有。没有提过任何地址。我经常想象那是一个到处都是蟑螂、过道里涂着帮派标志的地方。我知道她当过服务员,但我想那不是家好餐厅。她去试演了,但从来都没得到过角色。她不喜欢谈这些。我想她觉得遗憾。”

细节相似:当服务员,试演。我从嘉娜的母亲那里听过这些。相似,模糊。我想知道,如果我问沃伦能否说出嘉娜试演的一个角色,会得到什么答案。我感觉沃伦应该回答不上来。

我没有问。我说:“嘉娜回来后,做过些什么事?她每天都干什么?”

“她过得很悠闲,”他说,“我希望她这样。她很多时间都待在户外。她做饭。她和我住在一起那几个月,是我这辈子吃得最好的时候。她经常洗澡。洗很长时间的热水澡,读着书,开着音乐。点着蜡烛。”

他转头看向壁炉台上面那根一百二十厘米长的木条。“她做了一根这样的木条,放在浴缸边上,用来放蜡烛。不过那根不一样——”

“这根是我做的,”我说,“是复制品。警方把最初那根拿走了。你说那根木条是她自己做的?”

他点点头。“在她回家几天之后。没花很多时间。我在车库给她展示了如何用钻头。”

“木头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好像是从废弃建筑上拆下来的。可能是她放在帆布包里带回来的。”

火苗在壁炉上燃烧闪耀着,一排四朵。放在一根木条上的茶烛。木条可能代表着什么。嘉娜自己打磨了木条。一切都是线索。我不知道木条代表什么。现在还不知道。

沃伦·芬恩又注视着地板,似乎忘记了手里的马卡洛夫手枪。我还有问题要问他,我们来到一个微妙的领域。嘉娜的母亲对我讲过嘉娜回家后的情况,但只讲了大概。我知道沃伦当时正在和另一个女人约会:罗丝,他现在的妻子。我知道嘉娜重新出现后,他们掰了。这不难理解。嘉娜离开日内瓦城之后,沃伦放弃了。但当嘉娜回来并搬进他家,一切都变了。

“我想知道余下的部分。”我对他说。

他抬起头,表情困惑。“余下的部分?”

“嘉娜常常洗澡,她为你做饭,和你住在一起几个月。而你爱她。你不想告诉我余下的部分。那是隐私。我理解。但这一部分可能对我有帮助。”

困惑让位于其他反应。怀疑。一丝愤怒。我看见他握紧了枪。

“为什么会对你有帮助?”他说。

“我正在尽全力弄清楚是谁杀了她。我觉得她的死可能与她的纽约之行存在某种关联。很难解释。你看,你不必回答我的问题。我自己做了些推测,但如果我能确切地知道这部分情况,会更好。我现在要讲我的推测了。她回来之后,一开始自己睡一个房间。这种状况可能没持续多久。有天晚上,她想和你睡在一起,睡在你的床上,但她不希望你碰她。而你接受了。你可以接受任何条件,因为你爱她。我不知道这种状况持续了多久,但有一天,她改变了主意。她希望你碰她,但只是抱住她。最后,她希望你不只是抱住她。”

沃伦平静而庄严地忍受着我的这一小段讲话。我说完后,以为他会叫我去死。但他只是松开手枪,平静地说:“全是真的。”

“她和你待在一起,”我说,“整个秋天、冬天和春天。然后她结束了这段关系。这个结局你肯定很难接受。对她而言应该也是如此。她觉得愧疚。她利用了你,这不公平。”

我可以从他的反应看出,我已经接近目标。他身体僵直,又体会到记忆中的那种痛苦。

“她告诉你的?”他问。

“不是。嘉娜从来没有对我讲过她纽约之行或此后事情一个字。她有很多秘密。我有点迟钝,还没探明这些秘密。但她有秘密,而且撒谎了。”

我的说法冒犯了他。“她撒什么谎了?”

“我很快就要说到了。但你得再告诉我一件事。你说她从来没有说起她在纽约认识的人。但你觉得她在那里有个男朋友。”

“我没说过这话。”

“你暗示了。‘也许她在那儿认识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和她一开始想的不一样。’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他耸耸肩。“这个不重要。”

“不,这个重要。”

外面狂风大作,橡树枝不停地拍打着窗户。我们听了一会儿风声,沃伦用大拇指摸着马卡洛夫的枪管。最后,他叹了口气,说:“嘉娜回来一周后,请我开车带她去锡拉丘兹。她预约了医生。我因为工作走不开,所以建议她请她母亲带她去。很难描述她当时的反应。她看起来似乎恨我,或者想哭,或者兼而有之。她只是说:‘她不能知道这件事。只能由你带我去。’所以我开车带她去了锡拉丘兹。去了一家诊所。我在外面等她,然后开车带她回家。我们从来没有谈起过她的这次看病经历——不能让她母亲知道的看病经历。”

他把手枪翻过来,用大拇指摸着枪的这一边。

“她从来没有告诉我她不要的理由,或者父亲是谁。但我猜是她在纽约认识的人。”

我站起来,走向壁炉。木制立方体在壁炉架上,完好无损,只有一根冰棒棍掉下来。我拿起掉下来的这根冰棒棍,把它掰断。

沃伦也站起来。“你知道他——父亲——是谁吗?”

“不知道。”我说。

“但你觉得他很重要。”

“我不知道什么重要。”

沃伦眯起眼睛。“别这样。我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你得告诉我点什么。你说嘉娜撒谎了。就从这里开始吧。”

我把两截冰棒棍放到壁炉架上。

“好,”我说,“但是先把枪放下。你不需要枪。”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好像忘记了自己拿的是什么。“别管枪了。”

“放下,”我说,“我知道这东西的吸引力。你是个有妻子的人,孩子很快也要出生了。他们是你最重要的人。但你不能停止想一个死去的姑娘,一个你爱的姑娘。有人会说,你这样子,不能算好人。但你我都知道,这样的说法不对。所以你不需要枪。你不应该因为用枪受到惩罚。”

也许我触及了关于他心理的深层真相,也许他厌倦了再听我唠叨。反正他拉开书桌中间的抽屉,把枪放进去。我很高兴看到他这样做。我要告诉他的事会让他愤怒——可能会愤怒到开枪射击别人。我不希望那个人是我。

我看着他关上抽屉。

“嘉娜说谎了。”他说,催促我。

我离开壁炉架,想着应该从哪里开始。

“有个高中老师叫凯西·普鲁伊特,”我说,“被人杀了。这是前年夏天发生在罗马城的事——就是嘉娜离开家去纽约的那个夏天。”

我对他概述了整件事:案件的细节,加里·普鲁伊特被定罪,嘉娜希望他能被无罪释放。她如何联系了拿破仑·沃什伯恩,试图让他撤回之前的证词。我重复了嘉娜对沃什伯恩说过的话:“如果凯西·普鲁伊特不小心碰到了坏人呢?如果她被开着白色面包车的两个疯狂的农场小子绑架了呢?”我说起卢克·道尔和埃利·道尔,以及为什么我相信嘉娜说的就是他们。

沃伦蹙眉。“你刚才提到过他们——卢克和埃利。”

“是的,我提过。”

“你觉得是他们杀了这个女人,凯西·普鲁伊特?”

“是的。”

“你还认为嘉娜认识他们?你觉得她在纽约认识了他们?”

我们来到了可怕的部分。这是我不愿意想的事。我厌恶它。我不想告诉他,但觉得他有权利知道。

“沃伦,我想说的是,关于纽约之行,她说谎了。有什么事情能证明她去过那儿?没打过电话回来,没有地址。想想关于她在那里的生活,她对你讲过多少。她对你讲的事听起来像真的,但不可能是编造的吗?”

我等着,让他思考这个问题。他站在壁炉架旁边,蜡烛在他身后燃烧着。他的眼睛就像灰色的池塘。

“她为什么要撒谎呢?”他问。

“我想她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说,“我想她的确打算去纽约,但根本没去成。因为她在路上遇见了道尔家兄弟俩。”

我对他概述了我的推论:我在从温蒂·道尔的住处回来的路上拼凑出来的故事。我没有确切的证据,只能根据点点滴滴的信息拼凑:嘉娜对卢克和埃利的描述——“开着白色面包车的两个疯狂的农场小子”。她离开家时开着外祖母的车、她回家时车不见了这件事。罗杰·托利弗试图挑逗她时她的反应——因为前门锁着,她无法摆脱他时,她慌乱不已。

点点滴滴。这些事本身不代表什么。但如果你把它们和嘉娜杳无音信的那个夏天——除了几张明信片,没有人有她的消息——放在一起看,它们似乎都有不祥的含义。我的思绪不断回到卢克和埃利身上。没有人有嘉娜的消息,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掳走了嘉娜呢?他们有没有可能把嘉娜掳到了胡马斯顿路的农场?废弃农场,人迹罕至,藏人的好地方。他们有没有可能把她囚禁在那里呢?

我把自己的想法全讲给沃伦听了。他听明白了。他不愿意相信。

“你只是在猜测,”他说,“你对任何事情都不确定。”

“你说得没错,”我告诉他,“但还有最后一件事。埃利·道尔死了,就在凯西·普鲁伊特去世几周后。有人开枪杀了他。所有人都觉得,是他的表兄卢克干的,因为凶器是卢克的。但杀他的人不是卢克。我今晚和埃利的妻子谈过了。埃利被杀时,她在现场。她知道真相。她告诉我,是嘉娜开枪打死了埃利·道尔。”

温蒂·道尔说,关于嘉娜,她只知道一件事。这就是她知道的那件惊人的事。她对我描述了那个场景——埃利那晚死在他们拖车里的场景。我说服她开口之后,温蒂把所有细节都讲了出来。所以我知道她被铐在床头板上,埃利干的。有人敲拖车的门,埃利去开门。然后温蒂就听到枪声。她尖叫。接着她看见嘉娜站在卧室门口。

现在我对沃伦重述这个场景。我可以看出,他在听着的时候身体越来越紧绷。我很高兴他刚才把马卡洛夫手枪收起来了。

“她可能说谎了,”他说,“她如果知道是谁杀了她丈夫,为什么当时不告诉别人呢?”

我问了温蒂同样的问题。我觉得她的回答可信。她与埃利的婚姻和她最初想的完全不一样。埃利虐待她。她想过自己杀了他。嘉娜开枪打死埃利后,她一开始很害怕,但恐惧过去之后,她明白,嘉娜帮了她。

“她没有说谎,”我告诉沃伦,“所有的信息都对得上。我相信卢克和埃利掳走了嘉娜,把她囚禁在农场。我相信她在那里遇到了凯西·普鲁伊特,所以她知道是卢克和埃利杀了凯西。最后嘉娜逃脱了。嘉娜一定是在9月6日逃走的。因为她就是在那天开枪打死了埃利。卢克当晚失踪了。警方发现他的车被遗弃在城里离汽车站不远的地方。嘉娜是乘大巴回家找你的。你还记得那天的日期吗?”

他记得。在他开口之前,我已经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答案。对他而言,嘉娜意味着一切。他当然记得。

“她是在一个周六回家的,”他说,“9月7日。”

他沉默了,我们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我看得出他在思考。狂风吹拂着房子,撕扯着我们头上的屋顶。四朵火焰在他身后的壁炉架上燃烧着。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沃伦轻声说,“那么我很高兴嘉娜开枪打死了埃利。”

我点点头。我同样高兴。

“另外那个呢?”沃伦问,“卢克。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说,“但这是一个我必须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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