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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个目击者  作者:大山诚一郎

调查就此陷入僵局,整整一周毫无进展。名越遇害的原因依然成谜,也不知道安本究竟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才丢了性命。

我和下乡巡查部长一组,负责找宴会宾客了解情况。我们向宾客出示安本的照片,问他们是否认识安本,有没有看到他在宴会厅里做了什么。安本之所以遇害,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在宴会期间看到、听到了什么。说不定有宾客目睹了那关键的一幕。

当晚的宾客有五百人之多。共有十组探员负责宾客这块,这意味着每组要询问五十人左右。

由于宴会厅很大,许多宾客压根儿没看到安本。看到安本的人也不记得他在宴会厅里做了什么。大家似乎都忙着找自己的目标人物聊上一聊。不可思议的是,警方竟没有找到一个认识安本的宾客。这着实不太对劲,于是我们找户村了解了一下安本购买宴会入场券的原委。

户村告诉我们,有人通过他的官网咨询“普通人能否购买宴会入场券”。据说此人看过户村的书,深受感动,所以想出一份力。于是名越就把银行账户发了过去,确认汇款到账后,就把入场券寄往安本的地址。

在搜查会议上,有同事提出了一种猜测:安本也许是反对派阵营的间谍。他出席宴会可能是为了打探户村政一的交友圈子和支持者的情况。搞不好是安本四处走动、打探消息的时候,找到了与名越一案的凶手有关的线索。

在上一届选举中,有一个叫川岛祐英的人和户村针锋相对。两人本是盟友,但在十多年前分道扬镳。

我和下乡巡查部长随之走访了川岛的事务所。川岛祐英在各方面都与户村政一形成了鲜明对比。他身材矮胖,油光满面,显得精力旺盛。

我们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安本孝之的人,而他的回答正如我们所料—“不认识”。

*

8月1日,调查出现重大转机。

那天,名越彻的父亲来到设在阿贺佐警署的搜查总部。牧村警部接待了他。

名越的父亲明明才七十二岁,可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沧桑了十多岁。

“还没抓到害死我儿子的凶手吗?”

“实在抱歉,我们也在全力调查,只是……”

名越的父亲沉默不语,像是有什么心事。牧村警部耐心等待,经验告诉他,这种情况最忌讳催促。

过了许久,名越的父亲终于开口说道:

“……小彻无意中说过一句话。”

“哦?”

“他说,‘再过几年,户村老师的地盘就归我了’。”

“议员让秘书接班不是常有的事吗?”

“听说户村老师本想让自家儿子接班的,从小就经常带他去事务所熏陶。我还听说,他儿子也很愿意接父亲的班。小彻却说,再过几年,户村老师的地盘就归他了。当时我便说,‘亏老师能同意’。小彻却说,‘老师没的选,只能听我的’,脸上还带着奇奇怪怪的笑……”

“只能听他的?”

“……我猜小彻手里可能有户村老师的把柄,以此要挟老师让他接班。户村老师嘴上答应了,但他其实是想让儿子接班的。无可奈何之下,他就把小彻给……”

老人点到为止。

“如果真被您猜中了,那您觉得户村议员的把柄会是什么呢?”

老人无力地摇了摇头,说他毫无头绪。

名越的父亲离开后,牧村警部立刻叫来四组的下属。毕竟事关重大,他决定先在四组内部讨论一下,回头再在搜查会议上汇报。

“如果老人家的证词属实,那就意味着户村有杀害名越的动机。不过就因为这个将户村视为嫌疑人,好像还差一口气。”

下乡巡查部长说道。

“确实。但户村说过一句非常可疑的话。刚发现尸体的时候,我们不是把他请到了案发现场吗?当时我也没多想,现在琢磨起来才觉得不对劲……”说到这儿,警部转向了我,“新来的,当时在场负责记录的就是你。我告诉他,名越可能是被谋杀的。户村惊呼:‘谋杀?难道他是被人浇上灯油,活活烧死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就是这么说的。”

“但我那个时候还没跟他提过‘名越被人浇了灯油’。那户村怎么知道凶手用了‘灯油’呢?”

我心头一凛。

“听说有人被烧死了,普通人最先联想到的肯定是汽油,因为影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新来的起初不也以为凶手用的是汽油吗?”

“是的。”

我当时还感慨了一句:“如果是往活人身上浇汽油,那也太可怕了。”

“户村却明确地说出了‘灯油’二字。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凭气味辨认出凶手用的是灯油而非汽油。可他又不是经验丰富的警察,哪能一闻就知道?就算他真闻出来了,照理说也会先问一句‘这是灯油味吗’,户村却张口就说‘他是被人浇上灯油,活活烧死的’。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户村一开始就知道凶手使用了灯油’。为什么?因为他就是凶手。”

“凶手是户村政一?”

下乡巡查部长皱起眉头。

“嗯,我觉得就是他干的。”

“问题是,户村有不在场证明—7月21日下午6点到8点,他一直都在宴会厅里。”

“没错。”牧村警部点了点头。

我斗胆发表意见:

“他有没有可能溜出去一小会儿,在宴会厅外杀害名越,然后再溜回来?”

“我看过监控录像,他是6点进的宴会厅,8点出来,其间一次都没有离开过。再说了,户村毕竟是宴会的主角,这么多宾客都盯着他呢。他不可能长时间离开宴会厅实施犯罪,而不被宾客怀疑。”

“如果6点到8点出现在宴会厅里的户村是个冒牌货呢?”

“冒牌货?”

“一个跟户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当替身这么好找呢!—前辈的吐槽激起笑声一片。

“户村肯定在宴会上跟很多宾客交谈过。要真是冒牌货,肯定早就穿帮了。不过,为谨慎起见,还是去核实一下吧。”

*

在当晚的搜查会议上,牧村警部提出了“凶手是户村政一”的假设。管理官的脸色相当难看,但最后还是决定按这个思路深入调查。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我们挨个儿走访宴会宾客,明确户村政一在宴会期间的行动轨迹。

宾客当然不可能一直紧盯着户村的动向,但综合所有宾客的证词,户村似乎完全没有离开过宴会厅。

而且与户村交流过的数百名宾客都表示,他们当晚见到的绝对是户村本人,完全没有跟“与户村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交谈的怪异感。警方也核实过了,户村没有同胞兄弟。

“新来的,你怎么看?”

在某天晚上的搜查会议上,牧村警部征求了我的意见。在四组的前辈们眼里,我俨然成了“不在场证明专业户”。这固然是因为我接连推翻了好几个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可实际识破真相的并不是我,而是“美谷钟表店”的店主。但我又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泄露了案件的机密信息,只能假装一切都是我推理出来的。这下可好,功劳都被算到了我头上。

我拼命开动脑筋。

“名越胃里有宴会上供应的烩饭,而烩饭使用的意大利米几乎还没被消化,所以我们推测,名越刚离开宴会厅就遇害了,死亡时间是6点35分到7点多。可谁能保证名越是在宴会厅里吃下了烩饭呢?如果户村偷偷打包了一些烩饭带走,在8点以后让名越吃上几口,然后才杀害了他呢?”

“有道理……”牧村警部点了点头,“如果真是这样,户村就有可能行凶。”

就在这时,我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对了!我们之前一直没想通,安本明明是在名越离开之后来的,那他是如何知道了凶手杀害名越的秘密呢?可要是假设‘户村偷偷把烩饭带出了宴会厅’,就能解开这个谜团了。也许安本是看到了户村偷偷打包烩饭的那一幕,还跟户村提起了这件事,于是户村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安本灭口。”

“过一遍监控录像,看看户村有没有机会带走烩饭。”

搜查总部有从帕特里夏酒店拷来的监控录像,“枫叶厅”门口的走廊、酒店大堂和停车场等地点均出现在录像中,录像时间是从案发当天下午5点到晚上10点。我们决定重点查看“枫叶厅”门口走廊的录像,于是架好投影仪和屏幕,倍速播放了存储在硬盘里的监控录像。早在案发次日,我们就在酒店安保负责人的陪同下看过这段录像,但这次的重点关注对象只有户村一人。

户村在6点整和几位宾客一起走进“枫叶厅”,之后也有宾客陆续进场。然而,户村全程没有离开过会场,一直待在宴会厅里。

直到8点多,户村才走出“枫叶厅”。毕竟是夏天,他上身短袖衬衫,下身长裤,着装轻便。和其他宾客一样,他手上也没拿包。

“……我觉得他没有打包的机会啊,”下乡巡查部长嘀咕道,“烩饭那么软,饭粒又是零零碎碎的,肯定得用容器装着。可是把容器拿在手上又很惹眼,总得塞进包里遮掩一下吧。”

“会不会是让同伙偷拿的?”

“……同伙?那就得再过一遍录像了。”

我们再次倍速播放录像,从6点开始。我瞪大双眼,紧盯画面,看得眼睛生疼,却无法半途而废。毕竟是我提出了“打包烩饭”的假设,我必须负起责任,查明这招是否可行。

“……好像没人有机会偷拿烩饭啊。宾客都没带包,轻装出席,也不太可能把装有烩饭的容器塞进衣服藏起来。”

我们还查看了宴会厅内部的监控录像,但没有发现有人做出“把烩饭装进容器”之类的可疑举动。

我不禁垂头丧气,瘫坐在椅子上,眼睛阵阵刺痛。太对不起四组的同事和领导了,害得大家白费了好些力气。

户村或他的同伙以某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把烩饭带出了宴会厅。安本就是因为撞见了这一幕才惨遭杀害……我觉得自己的猜想并没有错。问题是,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呢?

就在这时,我忽然察觉到了一种尚未探讨过的可能性。

“……对了!说不定户村是通过负责烹饪的厨师拿到了烩饭!”

第二天早上,我和下乡巡查部长立即找厨师了解情况。但厨师向我们保证,他没有在宴会厅外把烩饭交给任何人,户村不可能从他那儿搞到烩饭。厨师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我们别无选择,只能采信他的证词。

可这就意味着,我的推论站不住脚了……

*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调查组为推翻户村的不在场证明绞尽脑汁,却始终束手无策。渐渐地,管理官对“视户村为头号嫌疑人”的调查方针产生了疑问。毕竟怀疑户村的依据不过是名越跟父亲说过的那些话,以及户村当着牧村警部和我的面说漏嘴的那一句话,眼下还没找到任何物证。所以管理官开始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怀疑我们听错了。

我很肯定自己跟牧村警部没听错。可围绕这一点争来争去也无济于事。再这么下去,搜查总部将不得不调整方针,不再视户村为嫌疑人。

真想去“美谷钟表店”找时乃参谋参谋……这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可我毕竟是搜查一课的,动不动就求助普通群众成何体统。而且本案的凶手心狠手辣,知道案件秘密的人都被他毫不留情灭了口。要是我咨询时乃的时候被他撞见了,搞不好会把她牵扯进来……我也是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跨进了店门。

听完我的叙述,时乃莞尔一笑:

“时针归位—户村政一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已经土崩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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