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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个目击者  作者:大山诚一郎

时乃推翻不在场证明的速度总是让我叹为观止。她重新泡了一杯茶,端到我面前,然后坐回柜台后的老地方,开口说道:

“恕我冒犯,其实您的思路很对,就差临门一脚了。”

“是吗?”

我还是头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不禁吃了一惊。

“但调查结果显示,户村不可能打包带走意大利米做的烩饭,所以我的假设被推翻了。既然不能带走烩饭,那名越就不可能在8点以后吃下烩饭。”

“正如您所说,把烩饭带出宴会厅是不可能的。要想在不打包的前提下让名越先生吃下烩饭,那就只可能是‘名越先生自己在宴会厅里吃下的’。”

“他自己在宴会厅里吃下的?不可能啊,名越早在6点31分就离开了宴会厅。考虑到胃内容物的消化状态,死亡时间应该是进食后的三十分钟以内。如果他是在宴会厅吃下的烩饭,那遇害时间必然是在7点出头之前,如此一来,户村就没有机会行凶了。要想推翻户村的不在场证明,就只能假设有人把烩饭带出了宴会厅。”

“是的。但只要改变对某一点的看法,您的推理就有了用武之地。”

“对某一点的看法?”

时乃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道:

“名越先生在宴会期间接到的那通电话引起了我的注意。如果凶手是户村先生,那就意味着他在宴会期间给名越先生的手机打了电话,把他引了出来。

“户村先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拨打名越先生的手机,所以他应该是让别人打的,而这个人很可能是他的同伙。问题是,这么做要冒很大的风险。名越先生也许会通过声音识破同伙的身份。用变声器也不是不行,但在这种情况下,名越先生肯定会起疑心,不会相信对方的说辞。

“如此想来,名越先生的手机接到的那通电话,很可能是他自己打的。”

“名越的手机接到的那通电话是他自己打的?”

“对。比方说,他可以把预付费手机提前藏在口袋里,暗中操作,拨打自己的手机,再接听这通电话,假装和对方说话,最后挂断。如此一来,就能在旁人的记忆和通话记录中制造出‘他接过电话’的假象。”

“名越为什么要演这样一出戏啊?”

“应该是为了离开宴会厅。名越先生想去某个地方,却不能透露那是哪儿,所以要用这通电话当借口。”

“啊?他想去哪里啊?等宴会结束再去不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演戏呢?”

“没错。由此可见,那是一个必须在宴会期间去的地方。”

“必须在宴会期间去的地方?到底是哪儿啊?”

“宴会厅。”

“啥?”

我听得云里雾里。

“为了去宴会厅,名越先生找借口离开了宴会厅。”

“不好意思,我好像没听懂……”

时乃没事吧?不会是被这鬼天气给热糊涂了吧?我忧心忡忡地打量着她。她却淡定地说道:

“说得再具体一些,就是‘名越先生离开宴会厅,是为了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回到宴会厅’。”

“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我恍然大悟,“难道是安本?!”

时乃嫣然一笑。

“没错。名越先生乔装打扮成安本先生的样子,回到了宴会厅。6点50分来到接待处的‘安本先生’是名越先生假扮的。”

“这可能吗?”

“您说警方走访了宴会宾客,却没找到一个认识安本先生的人。只要名越先生不和任何人交谈,就不至于穿帮。如果宴会的规模很小,生面孔的出现肯定会引起众人的怀疑。但那天的宴会规模很大,足足有五百人出席。就算看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宾客,大家也会想当然地认为—‘虽然我不认识他,但肯定有别人认识他’,不会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尤其是政治筹款宴会,就算见到没人认识的陌生人,宾客也会认定‘那是户村议员的支持者’,不会当回事的。”

“还真是……”

“那就让我们重新梳理一下这起案件吧。宴会期间,名越先生用提前藏好的预付费手机给自己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当时是下午6点28分。预付费手机可能藏在他的口袋之类的地方。他先是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与‘对方’说了两三句话,然后在自己的手机和预付费手机上分别按下挂断键。如此一来,无论是在旁人的记忆里,还是在通话记录里,都形成了‘预付费手机的机主和名越先生通了一次电话’的假象。

“名越先生告诉户村先生,他的父亲病倒住院了。户村先生让他立即去医院看看。于是名越先生又给预付费手机打了一通电话,告诉那个并不存在的人‘我这就过去’。当然,这也是名越与户村二人为误导旁人演的好戏。

“名越先生在6点31分离开宴会厅,然后开车驶出酒店。监控录像记录下了这一幕。

“离开酒店停车场后,名越先生立刻把车停在附近的收费停车场,在车里乔装打扮了一番。为了模仿安本先生,他戴上了假胡子和眼镜,脸上可能还涂了演员化妆用的油彩,好让皮肤看起来更黑。

“假扮安本先生的名越先生走回酒店,在6点50分现身宴会厅。

“只需要把入场券递给接待处的工作人员,然后在名簿上签名,就能顺利进入宴会厅,全程不用说一句话。假扮安本先生的名越先生十有八九没和工作人员交谈,签名的时候用的也是平时不常用的那只手。工作人员可能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就是刚离开宴会厅的议员秘书。

“进入宴会厅后,名越先生也不与任何人交谈,只是四处走动,让大家记住他假扮的那个人。

“然后在8点不到,也就是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名越先生吃了一些会场提供的意大利米烩饭。

“宴会结束后,户村先生借故离开酒店,去名越先生停车的收费停车场与他会合,然后打死了他。户村先生动手前肯定问过名越先生‘你有没有被人认出来’,确定万无一失以后才实施了犯罪。然后,他将尸体留在车上,立即返回酒店。

“名越先生的胃内容物就这样停止了消化,烩饭保持基本没被消化的状态。

“警方误以为名越先生在6点31分离开了宴会厅,结合烩饭的消化状态,便得出了‘名越先生死于6点31分后不久’的结论。尽管户村先生不可能精准预测出法医解剖会将死亡时间的范围缩小到进食后半小时内,但‘进食后不久遇害’这一点是板上钉钉的。而宴会直到8点才结束,于是户村先生就拥有了五百名宾客作保的不在场证明。

“当然,单单让警方误判死亡时间还不够,这样的不在场证明是有漏洞的。万一有人偷偷带走了只在宴会厅提供的意大利米烩饭,在宴会结束后让名越先生吃下,然后再将他杀害呢?

“要想排除这种可能性,就必须营造出‘无法将烩饭带出宴会厅’的大环境。于是户村先生在案发一周前打了一通匿名电话,谎称要在会场装炸弹。”

“那通电话是户村本人打的?”

“是的。户村先生因此咨询了县警局警备课,而警备课建议他禁止宾客带包入场。这正中户村先生的下怀。因为不带包,就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烩饭带出宴会厅了。”

“原来是这样……”

“之后,户村先生回到收费停车场,开着载有尸体的车,来到久利须川的岸边,用提前备下的灯油焚尸。”

“他为什么要焚尸呢?”

“为了清除名越先生改头换面的痕迹。毕竟名越先生为了假扮安本先生,特意贴了假胡子,戴了眼镜,还用油彩涂黑了皮肤。户村先生在行凶后,肯定也做了一番清理,但当时是在夜里,天知道他有没有清理干净。而且为了假扮安本先生,名越先生肯定换过衣服。不把死者身上的衣服换回来的话,警方肯定会起疑。问题是,给死者穿脱衣物非常困难,而且相当费时。所以他才决定放火焚尸。如此一来,就算名越先生的皮肤上还有没清理干净的油彩,也会被大火烧掉,衣服也会被烧成灰烬,看不出来那不是名越先生的。”

哦……原来这就是凶手焚尸的理由。

“忙完这些之后,户村先生驾驶名越先生的车离开现场,再把车撂在别处,回到家中。第二天早上得知‘久利须川边发现疑似名越先生的焦尸’后再奔赴现场。据我猜测,户村先生大概一整晚都没合眼。”

难怪他一不留神说漏了嘴—“难道他是被人浇上灯油,活活烧死的?”

“但户村先生的不在场证明还没有大功告成。要想让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天衣无缝,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他还需要杀害安本是吧?”

“是的。在户村先生的计划中,‘名越先生伪装成别人回到宴会厅’是最关键的一环。为了让人们认定这个‘别人’不是名越先生,户村先生有必要赋予其实体,所以他才让名越先生假扮成了真实存在的安本先生。但仅仅假扮还不够,他要让人们认定:出席宴会的确实是安本先生。于是他决定杀害安本先生,并在现场留下宴会入场券的收据。而且安本先生一死,就不怕他说出‘我没去参加宴会’这种话了。”

我不禁语塞。这作案动机也太荒唐了!

“户村先生在22日夜里前往安本先生的住处,但当时安本先生已经被绑在床上了。因为早在21日傍晚出席宴会之前,户村先生就已经去过那里一次了。他把安本先生打晕后,将其铐在了床上。”

“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避免安本先生在宴会期间出现在别处。如果有人在宴会的同一时间在别处看到了安本先生,而警方通过调查掌握了目击证词,‘出席宴会的安本先生是假的’这件事就有可能暴露。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户村先生有必要在宴会期间将安本先生留在他的住处。而且,他家里的灯肯定也都关了。”

“既然户村在21日傍晚就把安本控制起来了,那何必等到22日晚上才动手呢?就不能选21日深夜吗?”

“之所以等到22日晚上,是为了清空安本先生的胃和十二指肠。”

“怎么说?”

“在旁人眼里,安本先生是出席了宴会的,可要是没能在他的胃里或十二指肠里找到宴会厅供应的餐食,那警方就很容易起疑。所以户村先生想拖延时间,等安本先生的胃和十二指肠清空,以便掩盖他肚子里本来就没有宴会餐食的事实。”

户村的思路过于邪恶,听得我目瞪口呆。

“户村先生将安本先生打死之后,在现场留下一张21日的宴会入场券收据,制造安本先生出席过宴会的假象。他还在书架上放了好几本自己写的书,将安本先生打造成了‘户村议员的支持者’。如此一来,安本先生参加过宴会这件事就会显得更自然一些。

“户村先生可能在哪里见过安本先生,发现他和名越先生的身高、体格非常相似。而且他留着胡子,戴着眼镜,假扮起来也比较容易。安本先生之所以被选中,仅仅是因为他与名越先生外形相似。

“安本先生到底是不是户村先生的支持者?这一点也很值得商榷。如果他不是,反而对户村先生更为有利。因为如果他是的话,宾客里说不定会有认识他的人。而这意味着,当名越先生假扮安本先生回到宴会厅的时候,他很有可能被人识破。”

“那户村是用什么借口让名越假扮安本,还陪他演那些戏的呢?”

“他找的借口可能是‘让人们误以为安本先生还活着’,不过这只是我的想象。”

“‘让人们误以为安本先生还活着’?这又是怎么回事?”

“户村先生很有可能谎称安本先生手里有他的把柄,请名越先生配合他杀人灭口。他负责动手,而名越先生的任务就是伪装成安本先生出席宴会,将警方估算的死亡时间往后推,这样就能为他制造不在场证明了。说不定,他还让名越先生别担心,因为会场里没人认识安本先生,只要四处走动就行,还叮嘱他‘安本先生喜欢吃烩饭,别忘了吃两口……’这里头有不少想象的成分,但他只要这么说,就可以让名越先生假扮安本先生,并吃下烩饭。”

“哦……有道理。”

户村让名越误以为他要用诡计把被害者(安本)的死亡时间往后推,而他真正使用的诡计,其实是为了把另一个被害者(名越)的死亡时间往前推。

“不过话说回来,亏名越敢掺和户村的计划……”

“名越先生手里本就有户村先生的把柄。要是再参与户村先生的计划,就能掌握他更多的把柄。当然,名越先生自己也会沦为帮凶,但他认为即便东窗事发,也是户村先生所受的影响更大,而且如此一来,他就掌握了更强大的把柄,可以将户村先生玩弄于股掌之中,这对自己更为有利。但户村先生料中了名越先生的心思,也料中了他会加入自己的计划。”

好一场尔虞我诈。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想象。”—时乃补充道。但我确信她猜得没错。

*

在第二天的搜查会议上,我发表了时乃的推理,假装那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对我赞不绝口。我却觉得良心隐隐作痛,仿佛考试作弊却被不知情的老师表扬的学生。

警方立刻将安本提交给单位的文件上的签名和宴会厅接待处宾客名簿上的“安本”二字进行了比对,字迹果然大不相同。

搜查组将户村请回署里协助调查,先亮出比对结果,再抛出我的(其实是时乃的)推理。大概户村做梦也没想到警方会彻底识破自己的诡计,很快就交代了犯罪事实。

户村告诉我们,他曾在两年前肇事逃逸,这就是名越手上的把柄。事发当天,户村原本坐着名越驾驶的车走访选区。开进一条山路后,他突然心血来潮,说要自己开一会儿。结果没开多久,就撞到了碰巧路过的一名中年男子。由于是山路,周围没有目击证人。于是户村让名越坐回驾驶座,两人驾车逃之夭夭,连救护车都没叫。后来才听说伤者不治身亡。

过了一阵子,名越要求他退居二线,把地盘让给自己。户村说他打算让儿子接班,名越就提起了他肇事逃逸的事情。这便让户村打定了主意,除掉名越,永绝后患。

而他说服名越假装安本的借口也完全如时乃所料。这也让我再一次对时乃的能力感到由衷的敬佩。

命案终于告破,搜查总部一片欢腾。我得到了好几位前辈的夸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得赶紧成长起来,不能一直依赖时乃—我暗下决心。这不仅是因为请普通人帮忙破案有辱搜查一课的威名,更是因为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可能将时乃置于险境。要是嫌疑人了解到了时乃的存在,为了防止她推翻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而加害于她,那可怎么办……虽然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但谁能保证以后也绝对不会发生呢?

要不干脆搬到“美谷钟表店”附近?这样就能每天确认她的安全了……刚冒出这个念头,我就被自己吓到了。这样一来,我和跟踪狂有什么区别啊!于是,我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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