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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个目击者  作者:大山诚一郎

推开店门,丁零零的钟声扑面而来。

“欢迎光临。”

正在店里擦灰的时乃向我莞尔一笑。

“呃……”

我觉得为同一起案件再次登门求助实在丢脸,说起话来难免支支吾吾。

“嗯?”

“呃……我是来找你帮忙推翻不在场证明的。”

时乃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也难怪,毕竟我前不久才委托过她。

“有新案子了?”

“不,还是上次找你出过主意的那起。”

“那是我推理错了吗?”

“不,你的推理完全正确,朝仓也招了。”

时乃歪着脑袋问道:

“都招供了,为什么还需要委托我呢?”

我讲述了上次委托她推翻不在场证明后发生的种种:朝仓确实按时乃推理出来的方法伪造了不在场证明,也承认他去过富宰家,企图行凶。但他声称自己赶到舅舅家的时候,富宰已经遇害了。而且朝仓患有恐刀症,无法用刀杀害富宰。就在我们放朝仓回家的当天夜里,朝仓也惨遭毒手。我们高度怀疑,他撞见了离开富宰家的真凶,所以被灭了口。

“综合种种情况,凶手不是宇川莳绘,就是井田泰明。由于朝仓死于深更半夜,两名嫌疑人都是独自在家,没有不在场证明。但在富宰一案中,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我们想破了头也没能推翻,所以我才想再委托你一次。当然,这次的费用另算。”

听到这话,时乃微笑着说道:

“我很乐意接受您的委托,不过这次就不收费了。”

“那怎么行,我会按规矩付款的。”

“代客推翻不在场证明向来是‘事成’付款。上次的推理只推翻了一个不是凶手的人的不在场证明,这意味着我没把事办成,所以不能再收一次钱。”

时乃语气柔和,态度却十分坚定。

“哦……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等案件成功告破,我好歹得请时乃吃顿好的,表达一下谢意(前提是她肯答应)。

“麻烦您详细讲讲朝仓先生是怎么供述的。”

我尽可能还原了审讯的每个细节。时乃沉思片刻,然后用力点头,似乎是彻底想明白了。只见她嫣然一笑:

“时针归位—这一回,凶手的不在场证明是真的土崩瓦解了。”

*

时乃在柜台后徐徐道来。

“在听您叙述的时候,我产生了一个疑问。”

“哦?”

“我觉得朝仓先生表明自己有恐刀症的时间节点太晚了。”

“太晚了?”

“是的。按照您的描述,朝仓先生是调查本部要求他去警署协助调查之后才透露了这件事,那他为什么不早点说呢?他完全可以在警方第一次问及不在场证明时提一提。如此一来,他就会被立即排除在嫌疑人名单之外。‘Chez Fukami’餐厅的老板、老同事和心理科的医生都能为他做证,警方不信也得信。可朝仓先生就是不说,一直顶着嫌疑人的帽子。这不是很奇怪吗?”

“这么说起来……确实很奇怪。”

“要想解开这个疑问,不妨思考一下‘不提恐刀症造成了怎样的后果’。”

“造成了怎样的后果……?”

“由于朝仓先生没有透露自己患有恐刀症一事,警方一直没有排除他的嫌疑,最终识破了他用替身实施的诡计。这就是‘不提恐刀症造成的后果’。”

“你是说,朝仓想让我们识破他找替身收快递的诡计?这说不通吧?怎么会有人盼着警察识破自己煞费苦心实施的不在场证明诡计呢?”

“嗯,不会有人盼着警察识破自己煞费苦心实施的不在场证明诡计。既然是这样,那么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制造不在场证明的诡计并没有被落实于行动。”

“啊?”

“朝仓先生实际并没有使用找替身收快递的诡计,所以他才想让警方误以为自己用了这招。”

我不禁哑然。

“朝仓实际并没有使用找替身收快递的诡计……?”

“没错。朝仓先生并没有把江岛先生用作自己的替身。9月16日下午3点2分,在朝仓家签收快递的就是朝仓先生本人。”

“那‘赶到舅舅家时人已经死了’的说法岂不是……”

“朝仓先生撒谎了。我认为朝仓先生实际上并没有去过案发现场。线索就隐藏在朝仓先生对‘前往舅舅家行凶’一事的供述中。”

“有这样的线索吗?”

“有的。朝仓先生是这么说的:他按了好几次门禁,但富宰先生没有接,于是他就擅自进屋了。由于富宰先生平时都待在起居室,他决定先瞄一眼起居室的情况。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腥臭味。走进起居室一看,才发现富宰先生倒在沙发前……我觉得这一段叙述有点儿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

“按朝仓先生的说法,他是先瞄了一眼起居室,闻到了奇怪的腥臭味,走进起居室之后才发现了遗体。换句话说,他并不是‘瞄了一眼起居室’就立刻注意到了遗体的存在。”

“啊!”我不禁喊出了声。直到此刻,我才认识到问题的所在。“还记得赶到现场以后,我和同事们透过起居室的门缝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倒在沙发跟前的富宰健一。‘瞄了一眼起居室’却没发现尸体,这显然是有问题的!”

时乃微微一笑。

“是的,这很不对劲。由此可见,朝仓先生实际并没有去过案发现场,只是听到了别人对现场的描述。

“想必是实际动手行凶的人告诉了朝仓先生,富宰先生仰面死在了沙发跟前。朝仓先生肯定去过案发现场好几次,所以他结合记忆中沙发摆放的位置编造了供词。但他并不知道,在9月14日,也就是案发两天前,富宰先生在家政阿姨的帮助下,把沙发、电视之类的家具转了九十度。从门口望去,可以看到左侧墙边摆着沙发,右侧墙边摆着电视。也就是说,在调整布局之前,电视在门口正对面的墙边,而沙发摆在电视对面。换句话说,沙发是背对着门口的。朝仓先生回想起来的肯定是这种布局。在这种状态下,仅仅在门口瞄一眼起居室确实无法发现倒在沙发跟前的遗体,因为有沙发靠背挡着。朝仓先生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告诉警方,他先在门口瞄了一眼起居室的情况,闻到了奇怪的腥臭味,走进起居室一看,才发现了遗体—其实他并没有去过案发现场,为了增强供述的可信度,才添加了种种细节,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露了马脚。”

时乃连这样的细节都能注意到,这份细腻的心思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更令我惊讶的是朝仓“老实交代”自己去舅舅家行凶时的演技。没想到那些都是他编出来的,这演技简直跟他的表姐宇川莳绘有得一拼。

“可朝仓为什么要假装他用替身为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不妨思考一下这个基于替身的诡计能带来怎样的效果。”

“能带来怎样的效果?”

“朝仓先生并不是唯一通过这个诡计获得不在场证明的人,还有一个人会因此受益。”

“还有一个?到底是谁啊?”

“那就是旁人眼中的替身,江岛先生。警方认定,他在案发当天下午2点至4点待在朝仓家做替身,所以他也有了不在场证明。”

我恍然大悟。可不是吗!

“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为江岛先生提供不在场证明呢?只可能是因为江岛先生才是杀害富宰健一先生的凶手。”

我本以为凶手不是井田泰明就是宇川莳绘,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出乎意料的真凶。见我一脸惊愕,时乃嫣然一笑:

“那就让我们重新梳理一下这起案件吧。9月16日下午2点到4点,江岛先生借故进入富宰家,用刀杀害了富宰健一先生。不过我也不清楚他究竟用了什么借口。

“与此同时,朝仓先生在家签收快递。为制造出将替身诡计付诸行动的假象,他做了很多手脚。

“首先,他提前撕开快递面单,取出签收联,按上指纹,用隐形墨水签字,再把面单按原样粘好,贴在包裹上,让江岛先生寄给自己。

“案发当天签收快递时,他预先在指尖上涂抹了胶水,这样签收联上就不会沾到指纹了。如此一来,就算警方事后仔细检验签收联,也不至于因为指纹的附着时间对不上而露馅儿。

“而且他收货时戴了墨镜,也没和快递员说话,这都是为了让警方怀疑签收快递的是替身。

“遗体被发现后,朝仓先生接受了警方的审问,却没有提及自己患有恐刀症,并声称案发时在家收快递,有不在场证明。

“警方推断出‘签收快递的是替身’后,朝仓先生才承认他去过富宰家,企图行凶,但他到的时候,舅舅已经遇害了,还抛出恐刀症一事为自己洗清嫌疑。这种病害得他不得不辞去厨师的工作,但他反过来利用了这一点。

“朝仓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就这样被推翻了,实际行凶的江岛先生却因此获得了不在场证明。第一起案件的不在场证明,只有被‘瓦解’后才能‘成立’。”

“原来是这样……”

也就是说,警方的调查也在朝仓的预料之中。只不过从严格意义上讲,瓦解其不在场证明的不是我们这些警察,而是时乃……

“朝仓和江岛可真傻啊!就算朝仓成功洗脱了谋杀舅舅的嫌疑,只要他承认自己企图行凶,那就是妥妥的犯罪预备行为。一旦被送进监狱,他就失去了继承遗产的资格。看来他俩都不知道遗产继承权是可以被剥夺的。不过富宰健一本就身无分文……”

“我倒觉得,他们都知道遗产继承权是可以被剥夺的。”

“可他们要是知道,就不会在计划里安排‘承认企图杀害舅舅’这个环节了吧?”

“我认为朝仓先生和江岛先生杀害富宰健一先生的动机并不是遗产。”

“不是为了遗产?”

“据我猜测,富宰健一先生一直在敲诈朝仓先生和江岛先生。”

“敲诈?”

“富宰健一先生看似腰缠万贯,其实身无分文,但他显然有某种获取生活费的渠道。如此想来,他很有可能是在敲诈别人。而他敲诈勒索的对象,也许就是朝仓先生和江岛先生。”

“好大胆的猜想……”

“确实有些大胆,可如果作案动机是遗产的话,我实在想不通江岛先生为什么要去做那个实际动手行凶的人。因为能得到遗产的终究是朝仓先生,而非江岛先生。也许是朝仓先生跟他说好了,只要他参与计划,就分一半的遗产给他,可谁能保证朝仓先生不会毁约呢?我不认为江岛先生愿意在前景如此不明确的情况下承担杀人的重责。假设朝仓先生和江岛先生都被富宰先生敲诈了,反而更合理一些。”

“那你觉得富宰手里的把柄是什么呢?”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朝仓先生和江岛先生都遭到了敲诈,这说明富宰先生手里的把柄很有可能与‘Chez Fukami’餐厅有关,因为他们曾在那里共事。”

饶是时乃,好像也无法推理出更多的细节了。

“警方误以为行凶动机是遗产,这正中了朝仓先生的下怀。第一,这有助于隐藏他的真实动机。第二,有权继承遗产的只有富宰先生的三名亲属,因此警方不会怀疑与死者没有亲戚关系的江岛先生。第三,意图杀害富宰是会让朝仓失去遗产继承权的行为,所以警察做梦也不会想到,朝仓先生‘要去舅舅家行凶’的供述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我忽然想起,朝仓在中川警署的会客室和两位表亲交谈的时候曾多次提及“凶手可能是冲着遗产去的”。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他一直在误导我们,想让我们以为争夺遗产就是其行凶动机。

而牧村警部跟他提起“丧失继承权”的条件时,他也装出了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第一起命案算是彻底搞清楚了。至于第二起命案……杀害朝仓的也是江岛吧?”

“应该是的。在杀害富宰先生之后,江岛先生产生了恐慌心理,生怕朝仓先生出卖他,于是除掉了同伙。

“朝仓先生对警方谎称他‘企图杀害舅舅,但没有得手,去的时候舅舅已经遇害了’。这个时候立刻杀害朝仓先生,就能让警方误以为—‘凶手离开富宰家的时候被朝仓先生撞见了,朝仓先生把这件事告诉了凶手,所以凶手要除掉他灭口’。考虑到这一点,江岛先生便实施了犯罪。

“江岛先生心想,朝仓先生和两位表亲走得很近,出事后至少用手机通过一次电话。看到通话记录,警察就会认定朝仓先生曾在电话里透露了自己目击到凶手一事。

“在第二起命案中,江岛先生并没有为自己伪造不在场证明。只要警方认定朝仓先生是因为撞见了杀害舅舅的凶手才被灭了口,江岛先生就不可能被列入嫌疑人名单,所以他没有伪造不在场证明的必要。”

“案发后,朝仓和江岛之间没有任何通话记录,他们是如何保持联系的呢?”

“也许他们另外准备了预付费手机。因为他们的计划考虑到了‘朝仓先生接受警方审讯’这个环节。他们或许想到了,届时警方会调取他们的手机通话记录,所以他们联系对方的时候应该会用别的手机。”

*

三天后,我来到“美谷钟表店”跟时乃报喜—江岛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正如时乃推理的那样,富宰一直在敲诈朝仓和江岛。而富宰手里的把柄,就是他得知两人在“Chez Fukami”共事时,在食材采购环节搞过“小花样”:两人以虚高的价格向供应商采购食材,在中间挣了差价。起头的是朝仓,因为他赌博输了很多钱。由于他的厨艺相当了得,三十五六岁就当上了厨师长,深得老板的信任,所以供应商和采购金额的决定权都在他手上。朝仓却滥用了这份信任—虽说每次采购谎报金额与实际金额不过相差几万日元,但一年下来,也有三百多万日元进了他的腰包。后来,朝仓还把得力助手江岛拉下了水。当朝仓由于恐刀症不得不离开餐厅的时候,他推荐江岛继任,并为他创造了一手遮天的条件。

富宰从供应商那里听说了外甥的所作所为。那位供应商恰好是富宰的高中学弟,与富宰聚餐时,喝多后说漏了嘴。富宰起初也没当回事,谁知他后来因为投资失败输光了家底。关键时刻,他想起了这个把柄,对外甥和江岛进行了敲诈勒索。

朝仓和江岛的行为固然卑鄙,可利用此事敲诈勒索的富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这起案件中,凶手和被害者都不值得同情。

时乃听着我的叙述,神情略显忧伤。

不过我这次来“美谷钟表店”,可不单单是为了报告江岛招认的喜讯。

“要不我们哪天一起吃个晚饭?我找到了一家很不错的餐厅,可以在钟表店打烊以后去。”

“啊?”她好像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我。

“就当是那几个饭团的回礼。”

她莞尔一笑回答道:“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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