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一过，秋意陡然变浓。闷热感彻底退去，即便穿着冬装，也依然觉得寒冷。

今年似乎过得比去年更快。可能因为有毕业、考试之类的等着我吧。今年的冬天比以往更加阴沉、寒冷。即便如此，学校的活动依然照常地进行着，第二学期末还要举办合唱祭。

从中学时代起，每年的合唱祭都非常盛大。尤其升入高年级后，各班为了争夺最优秀奖，可谓下足了苦功。

在人前唱歌是件很羞耻的事情，而且大部分人都不会很认真地对待音乐课。可为什么一提到合唱，大家都那么积极呢？是因为一起唱歌能让人忘却青春期那些复杂的感情吗？

“钢琴手就由森宫同学担任吧。”

学习委员田原同学在放学前的班会上宣布完，周围随即响起热烈的掌声。升入高中后，伴奏者基本都是固定的。合唱的伴奏比想象中要难，而且会弹奏高中生风格曲目的人非常少，因此几乎每次都是选同一批人。

我从初三开始一直担任合唱祭的钢琴手。我只在初中的时候学过三年钢琴，虽然起步很晚，但那段时间我每天勤奋练习，在不知不觉间，水平有了很大进步。大约学习半年后，我开始能自主弹一些中学合唱用的曲目了。现在家里只有一架电子钢琴，而且我已经习惯了轻巧的琴键，接下来必须要用音乐室的三角钢琴好好练练。

“放学后，菊池老师要和伴奏者开个会，待会儿去音乐室一趟。”

班会结束后，向井老师递给我一份乐谱。

我所在的二班演唱的是《一个早晨》[合唱曲目，由片冈辉作词，平吉毅州作曲。]，是去年三年级的学生演唱过的曲目——开头十分柔缓，后面逐渐加强，是首激昂有力的歌曲，非常适合用来合唱。

啊，好想快点弹一下试试。看到乐谱，旋律自动地在脑海中流淌，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弹奏一遍。

“能胜任吧？考试将近，最近学业也忙。”

“能，我会加油的。”

合唱祭在十一月二十日举办，还有一个月。时间充沛，我应该能弹好的。

“这样啊，那行。但是学习也不能落下哦。”

向井老师严厉地叮嘱道。

放学后，高三各班的伴奏者纷纷来到音乐室集合。合唱祭开始前的这段时间，菊池老师会提供几次钢琴方面的指导。合唱那边初期会注重练习高难度部分，不用配合钢琴伴奏，所以可以分开练习。

虽然重新分过班，但今年的伴奏阵容依然和去年一样。分别是一班的久保田同学，三班的岛西同学，四班的多田同学，六班的河合同学。

“听说五班选定了早濑同学，还没过来吗？”

菊池老师向我们问道。

早濑同学？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字呢。去年我记得是一位叫宫古的同学，今年要换了吗？

等了几分钟，早濑同学还是没有来。菊池老师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好奇怪啊，谁能去帮忙叫一下吗？”

老师的话音刚落——

“他应该回去了。”

三班的岛西同学低声回答道。

“咦？没有人通知他吗？”

“应该通知了吧，不过他今天有钢琴课。”

“这样啊，看来他比较注重学习呢。没事，今天只是对练习做一些简单的说明。”

菊池老师语气平淡地说完，给每个人发了一份资料。在合唱祭开始前，每天放学后都要练习钢琴。等全体人员都熟练后，再一对一地进行指导。安排表上，我的名字每三四天就会出现一次。

“总之，三天后我还会再次召集大家的，加油练习，直到弹顺畅为止哦。”

菊池老师说完，便宣布解散。

“喂！”

耳边冷不丁地响起说话声，我猛地抬头，发现森宫叔叔已经站在了那里。

“哇，吓死我了。”

一回到家，我就钻进房间闷头练习钢琴。看到森宫叔叔，我慌忙摘下耳机。

“都叫了你几百次了，晚饭做好了，都凉透了。”

森宫叔叔板着脸说道。

“抱歉抱歉。”

也太夸张了吧。我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八点了。我竟然没有意识到森宫叔叔回来，也没听到做饭的声音，一直沉迷在钢琴的世界里。

“又到了噩梦般的合唱祭的季节呢。”

我走到桌前。森宫叔叔不满地抱怨道。

“好啦，别这么说嘛。啊，好好吃。”

今晚森宫叔叔做的菌菇饭、锡箔纸烤鲑鱼和味噌汤。秋天的食材大部分都很香。我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说了句“我要开动了”。

“合唱祭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我看你一直窝在房间里，敲门也没回应，真希望它快点结束。”

森宫叔叔边在菌菇饭上洒细碎的香葱，边说道。

“合唱祭在十一月二十日举办，只要练习一个月就行了。”

“哇，好久啊。这么说你要暗无天日地练习三十天。啊，你要不也加点葱？”

“啊，嗯。不要这么说啦。你上高中的时候，学校的合唱祭肯定也很热闹吧？”

我边端过盛有葱的容器，边说道。森宫叔叔不管吃什么都喜欢放点佐料，家里时常会备点切得很碎的香葱。

“合唱祭啊，三年级学生大部分都是随便应付一下吧，毕竟马上要升学考试了。”

“真的吗？大家肯定都准备得很认真，只是你没注意到吧。”

按照森宫叔叔这性格，肯定高中时代也不怎么合群。我当即反驳道。

“无所谓啊，反正我不是很喜欢唱歌。”

森宫叔叔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感觉你……好可怜啊……”

“喂，能不能别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森宫叔叔不满地说完，又次往饭里加了点葱。

放有香菇、炸鲑鱼、羊栖菜的饭，食材全都沾上了香浓酱汁的味道，米粒上也散发着菌菇的香味。如果再撒点新鲜的香葱，会让味道更为突出。我也跟着在米饭里撒了很多香葱。

“加点香葱后，感觉多少都能吃下。好，赶紧吃完，争取在睡觉前再练会儿钢琴。”

合唱祭即将来临。白天能用音乐室的三角钢琴进行练习，最后要为大家的演唱进行伴奏。想到这里，我就无比激动。

我慌忙地往嘴里扒着饭。森宫叔叔则在一旁长长地叹了口气。

三天后的伴奏练习上，早濑同学终于现身，六人全部到齐。

听久保田同学说，早濑同学很小就开始练钢琴，目标是考上音大[即东京音乐大学。]。所以起初我以为他是个热爱钢琴、长相斯文、做事专注的男生。然而眼前的早濑同学体格壮硕，手脚粗大，看起来像一名游泳健将或者篮球运动员。听说宫古同学不小心手指骨折，他是第一次担任合唱伴奏。那样粗壮的手指能弹奏出怎样的曲子来呢？我好奇地打量起早濑同学的手。

“今天我想看看大家弹得怎么样，弹错也没事，尽管发挥。相互聆听各自的演奏也能让自己有所收获。一班的久保田同学，你能来弹一下试试吗？”

在菊池老师的点名下，久保田同学坐到了钢琴前。

一班的合唱曲目是《虹》[合唱曲目，由森山直太朗和御徒町凧作词作曲。]。轻快而细腻的旋律从久保田同学纤细的指尖流出。久保田同学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学习钢琴，实力超群，经过三天的练习，已经能完美地弹奏出整首曲子了。

“有些地方音弱了点，不过弹得非常不错。下一个，森宫同学。”

正当我为久保田同学的演奏鼓掌，菊池老师叫出了我的名字。虽然我也能顺利弹完整首曲子，但在久保田同学后面，难免会显得逊色。兴许是这种自卑感作怪，我呆呆地行了个礼后，便开始了演奏。

电子钢琴的按键和三角钢琴的按键完全不一样，我明明像往常一样弹奏，手指却总容易在表面打滑。《一个早晨》的转调非常多，而且曲调会有多次变化，光是为了确保按对琴键，我就已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根本无暇顾及感情的切换。最关键的是，因为习惯了电子钢琴的轻盈按键，我手指的力道不够，好几个音都弹得很弱。

曲毕之后，菊池老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不错，毕竟才第三天。”

相比久保田同学的“弹得非常不错”，我这显然意味着不是很好，必须得加倍练习才行。我低头说了声“抱歉”。

排在我后面的岛西同学已经能记住乐谱，并且流畅地弹奏出来，而且强弱、缓急鲜明，完全变成了自己的曲子。四班要挑战福音音乐，多田同学有点找不准节奏，弹得非常艰辛，不过整体发挥依然出色，听起来也非常舒服。啊，大家都好厉害啊。正当我暗自感慨，菊池老师叫出了早濑同学的名字。他到底会弹奏出怎样的曲子呢？就在我做好准备洗耳恭听的时候，早濑同学没有带乐谱，直接坐在了钢琴前。因为椅子有点高，他维持着弓腰的姿势立马开始了弹奏。

早濑同学弹出第一个音的瞬间，音乐室的气氛立马变得不一样了。早濑同学的手指在琴键上悠然地敲击着。每个音都铿锵有力，尽管也夹杂着弱音，但仍足够响彻整个音乐室。粗而长的手指每敲击一次琴键，清脆的乐音便随之流出。从第一小节开始，我就被他的演奏深深吸引了。

完全是钢琴独奏啊。整体音色十分厚重，如同管弦乐演奏般，有种在听合唱的错觉。回音仿佛直击胸腔，让人为之折服。这是何等优秀。整个人都被带入了曲子的世界，完全没有听过如此优秀的演奏。

“哇，好厉害，太厉害了！”

我产生了在音乐厅倾听钢琴演奏的错觉，演奏完毕后，我不由自主地鼓掌，同时对身边的久保田同学发表自己的想法。

后来六班的河合同学也弹奏了一曲，但我完全没有听进去。我的耳内仍然回响着早濑同学弹奏的旋律。

“明天开始两人一组在这里练习，按照安排表上的日期到这里集合。如果临时有事，可以私下调整。你们还可以弹得更好，加油。”

菊池老师最后叮嘱道。

还可以弹得更好。即便是那种程度，对早濑同学来说，仍算不上是完美的演奏吗？既然如此，那经过打磨后的演奏，该会是何等动人？好想听听看呢。

“早濑同学的钢琴弹得好好啊。”

放学后，前往车站的路上，我对身边的久保田同学感慨道。

“是啊。”

“其实有很多钢琴高手，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临近十一月的天空，还未到五点就开始染上绯红的晚霞。寒冷的空气开始扩散，我把冰冷的手揣进口袋。

“听说早濑同学一直都是自己练琴，从来没有参与过合唱祭的伴奏。今年是因为宫古同学手指骨折，他才百般不情愿地参加了。”

久保田同学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

“初二之前，我们一直是在同一个音乐培训班学习。但是早濑同学学到一半就超过了老师的水平，后来就转到了另一个培训班，乘电车大约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

“欸？好厉害啊。”

“你也很厉害啊。”

“哪里厉害了？”

听到久保田同学的话语，我不解地歪起头。

“你没在学钢琴吧？而且能在家里只有电子钢琴的情况下，弹奏出伴奏的曲子，你比早濑同学还厉害呢。”

“毕竟我中学的时候学过啊，而且拿到乐谱后，我就一直在用电子钢琴练习，我爸爸都嫌弃我了。”

听完我的话，久保田同学摇晃着那头美丽的长发，笑着说：“练琴还会遭嫌弃，你爸爸真怪啊。”

昨天森宫叔叔也不满地抱怨：“啊，吵死了，耳朵都要出毛病了。”我明明是戴着耳机在弹，不可能听得到外面，他这明显是故意找借口。看来他似乎看不惯我每天沉迷练琴，对其他事情完全心不在焉的态度。今天就久违地做顿晚饭吧。

“我先去超市买点东西再回去。”我向久保田同学打了声招呼，在车站前与她道别。

我为什么会弹钢琴呢？不只是久保田同学，大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或许是因为钢琴给人感觉是富家子弟的专利。对于多次更换父母，到了月底只能厚着脸皮去要面包皮的我来说，钢琴或许是一种遥远的乐器。

但是，从初一到初三，我几乎每天都沉浸在钢琴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