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入小学六年级后，身边越来越多的朋友开始学钢琴。小奏请了钢琴家教，美奈也开始上雅马哈音乐培训班。我在美奈家听过她俩弹钢琴。不同于口风琴，钢琴的音色铿锵有力。琴键包含高低音，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弹奏出不同的曲调。当时的我难以按捺自己想弹钢琴的欲望。

“好想学钢琴呢。”

和梨花姐姐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轻声嘀咕道。尽管知道钢琴是非常昂贵的东西，但我并没有想那么多。眼下才刚进入八月初，可能是因为最近都吃着汤配煎肉饼的奢侈晚饭，一时间忘记了自家的经济状况吧。

“钢琴？”

梨花姐姐停下舀汤的动作，反问道。

“嗯，美奈和小奏都在学钢琴，我听了她们弹的，好厉害呢。我也好想试试啊。”

“欸？钢琴吗……”

猜想梨花姐姐可能需要考虑一段时间。

“不过，我们家可能有点难呢。”我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

“因为钢琴很大呀，我们家肯定放不下。而且弹钢琴很吵，还需要租一间有隔音设备的公寓或者独栋的房子。”

“这样啊。”

这并不是买一架钢琴就能解决的问题，还需要搬家、购买各种物件，我只能选择放弃。我也知道，这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所以，后来我就再也没提过钢琴的事情。

但是，大约一个月后——

“钢琴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哦。”

梨花姐姐突然有一天这样告诉我。

“想办法？”我很是惊讶。

“我会想办法让你学钢琴的。”

梨花姐姐用缓慢的语调向我说道。看样子她并不像在开玩笑。

“可这样我们就得搬家了，而且钢琴那么贵……”

“虽然也有可以在公寓弹的便宜电子钢琴，但还是接触真正的钢琴会比较好呢，我绝对会让你如愿的。”

“还是算了吧。”

这对梨花姐姐来说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说我也不是非弹钢琴不可。我连忙摇头。

“不用在意那么多啦，你想弹钢琴，对吧？”

“算了，我有口风琴。”

“喂，谁会用口风琴代替钢琴啊。虽然需要点时间，但我一定会搞定的。”

尽管我坚持说不要，但梨花姐姐依然坚定地如此告知我。

钢琴、能弹钢琴的房子，这些都不是轻易就能得手的东西。梨花姐姐要如何解决？每天光是为了温饱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我完全想不出能有什么解决方法。

但是，自那天后，梨花姐姐时不时地就会念叨“马上就有钢琴了哦”“再等等就有钢琴了哦”之类的话。

大约半年过后，小学毕业那天，晚饭后，梨花姐姐边吃着蛋糕，边对我说：

“恭喜毕业，送你一架钢琴作为贺礼，虽然有点晚了。”

“钢琴？”

我环视了一圈，哪儿也没看到钢琴的影子。梨花姐姐到底在说什么啊？正当我一头雾水——

“不在这里哦，我打算把一个能弹钢琴的大房子一起送给你。”

梨花姐姐笑着说道。

“大房子？我们要搬家吗？”

“没错。不过，离这里乘车大约十分钟的距离，依然在中学学区内，放心吧。”

钢琴和大房子？到底什么情况？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事不宜迟，我们明天就搬家。”

梨花姐姐得意洋洋地说道。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四个搬家公司的人来到了我们的公寓。上次搬家也只是请了梨花姐姐的一个男性朋友过来帮忙，这次阵容真够大的啊。

甚至还有女工作人员帮忙收拾餐具和衣物。大家自顾自地忙碌着，我只能在一旁不知所措。

还没来得及帮忙，狭小房间里的物品很快便被收拾完。载有搬家物品的卡车离开后，一辆出租车随即驶来。我们似乎要乘坐这辆出租车前往新家。

突如其来的搬家，突然出现的工作人员，莫名坐上的出租车——这一切都太过突然，我甚至忘了钢琴的事情。只要能继续和好朋友们上同一所学校，搬家也没什么可难过的。虽然已经习惯了那间破旧公寓里的生活，但房东已经离开，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不过，竟然能有条件搬家，莫非梨花姐姐背着我存钱了？可我从来没见过她有存钱的迹象啊。到底什么情况？尽管我感到不可思议，但我清楚梨花姐姐是个大胆、行事风格独特的人。对她来说，这种事情有如家常便饭。尽管我有很多疑虑，但还是跟着她上了出租车。

车子往山手的方向大约行驶了十分钟。我们进入了一处被称为幽静住宅街的区域，四周的房子都十分豪华。这一带的公寓也能出租吗？能住进新房子当然是好事，但如果因为这个，饮食和日常生活要变得更拮据，那我宁愿不要。正当我想着这些，出租车在一处风格别致的气派住宅前停了下来。

“好了，我们到了，快下来。”

“到了？这里吗？”

“没错，就是这里哦。新家、钢琴都有了，而且从中学开始，你就有个新爸爸了。”

下车后，梨花姐姐在我耳边悄声说道。

钢琴、房子……还有……欸？爸爸？什么情况？有个新爸爸是什么意思？

无视身旁一头雾水的我，梨花姐姐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房子里。一个人待在这儿恐怕会迷路，我只好先跟着梨花姐姐走了进去。

停车场上停放着两辆大车。庭院里铺着大片砂石，还种有高雅的绿化树木。住宅被围墙包围着，穿过门后，就完全看不到外面了。莫非我接下来要住在这里了？我怀着难以理解的心情，数次环顾四周。穿过庭院，推开玄关的门，一位优雅的阿姨出面迎接，带领我们走向客厅。客厅十分宽敞，足足有原来居住的整套公寓那么大。虽然装修风格简易，但即便是我也能看出，里面的灯具、窗帘、赏叶植物以及装饰的画作，全都价格不菲。

“欢迎光临，优子。”

客厅的巨大皮革沙发上坐着一位叔叔，看到我后，他起身和我打了个招呼。夹杂着些许银丝的头发，银框眼镜，国字型脸，宽厚的肩膀，壮硕的体格，浅驼色的对襟毛衣——这位叔叔应该有五十多岁了吧。总之，在当时的我看来，他的年纪有点大。

现在我知道，这个人就是梨花姐姐口中的新爸爸。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满心不安地看向梨花姐姐。

“泉原茂雄先生上周让我入户了，意思是我们结婚了。所以，他今后就是你的爸爸了哦。”

梨花姐姐简单地说明之后，喊了句“啊，搬家好累啊”，接着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优子也坐下吧，马上给你们上红茶。”

泉原叔叔用手示意我坐下。我乖乖地坐在了梨花姐姐身旁。深茶色的沙发大而柔软，坐进去的瞬间，仿佛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等待片刻后，刚刚为我们引路的阿姨端来了红茶。奢华的茶杯描有雅致的花纹图案。茶托上还放着饼干。

“她叫吉见，负责做饭、打扫和其他杂事，为人非常亲切，优子有事可以尽管吩咐她哦。”

阿姨为我们上茶期间，泉原叔叔趁机向我介绍道。

也就是女佣的意思吗？不过吉见阿姨完全不像童话故事里的那种女佣，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中年女性，如今要我这个中学生使唤她做家务，简直想都不敢想。

我静静地喝着红茶，梨花姐姐则滔滔不绝地聊着搬家话题，以及我的学校离这里走路只要十五分钟的事情。泉原叔叔只是在一旁简单地附和。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确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时候插嘴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我只能等和梨花姐姐独处的时候再问清楚了。

聊完天后，泉原叔叔带我们在房子里参观了一圈。二楼是泉原叔叔的卧室，以及放有很多藏书的书房。“当成自己的房间使用吧。”说着，他示意我走进了最里侧的房间，房间里已经摆放好了桌子和床，窗前挂着带有粉色小花图案的窗帘。

“希望你能喜欢。”

泉原叔叔说道。

我都还没答应要住在这里，也还没认可这位叔叔做我的爸爸，可他们却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房间。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事情他们已经私下做好了决定。我都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地接受，还是不识相地拒绝。

一楼客厅的旁边是厨房和餐厅，走廊对面是和室[和室指日本特有的传统房间。]，隔壁有一个带有厚重房门的房间。

“这里面有一架钢琴。”

泉原叔叔说着，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有隔音设备，你可以挑你喜欢的时间段，尽情地在里面弹。”

房间的正中央放置着一架深红色的三角钢琴，庄严的琴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看到它的瞬间，我顿时把之前的不安和疑问抛到了九霄云外。

“哇啊……”

我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要去弹一下试试吗？”

泉原叔叔打开了琴盖。

“我不会弹呢。”

我边说着，边轻轻抚了抚琴键。不同于电子钢琴，三角钢琴的琴键很重，按下去的瞬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从我的指尖流淌出的钢琴音色，比想象中还要动听。

“那个……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在房子里参观一圈后，我刚和梨花姐姐一起走进为我准备的房间，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哈哈哈，吓到了吧？”

梨花姐姐坐到床上，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哪有空被吓到，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实在无法想象这是自己的房间。我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对梨花姐姐抱怨道。

“意思就是，接下来你每天都可以弹钢琴了哦。”

“钢琴？”

“没错，你不是一直很想弹吗？”

梨花姐姐神色淡然地说道。难道她没有意识到现在变化的重点不在于钢琴吗？

“我指的不是钢琴，而是那个人。那个泉原叔叔是什么人？你们结婚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要住在这里？”

我把心头的疑问一股脑儿地列了出来。好不容易小学毕业，没想到会接连发生这么多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冷静。

“别一下子提这么多问题嘛。那个……泉原叔叔是我工作的保险公司的常客，他是一家小型不动产公司的社长，然后他有一次提到家里有钢琴……而且他为人稳重、和善，我觉得还不错，就跟他结婚了。虽然还没举办婚礼，不过他已经让我先入户了。”

梨花姐姐云淡风轻地向我讲述着如同电视剧情般的经过。

“结婚……你和泉原叔叔原先是恋人吗？”

泉原叔叔实际只有四十九岁，比我想象中的要年轻，但也比刚满三十二岁的梨花姐姐年长许多，两人怎么看也不像夫妻。

“非要说的话，也算恋人吧。不过，这世间还有一种东西叫相亲啦。并不是只有恋人才能结婚呀。”

“那么那个人很喜欢你咯？”

我也听说过相亲结婚这个词，但在这之前，梨花姐姐没有半点在交往的迹象。现在她突然告诉我结婚了，而且还是和一个老大叔，我怎么都没办法想通。

“说不上喜欢，但他为人不坏。”

听完梨花姐姐的话，我不由得惊呼：“就因为他人不坏就跟他结婚？”

“你怎么了啊？他人挺好的，结婚也没什么吧？别这么反感嘛。我可是一心想实现你弹钢琴的梦想呢。”

梨花姐姐鼓着脸颊说道。

“钢琴？”

“没错，钢琴。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吗？”

我确实很想拥有一架钢琴，但也不应该通过这种方式得到啊。为了一架钢琴，不惜改变现有的生活，甚至还要接受一个新的父亲，值得吗？

“我虽然说过想要……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去跟别人结婚吧。”

“结个婚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呀。再说了，那个对衣服、包包都不感兴趣的优子突然告诉我说想弹钢琴，我当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实现呀。”

梨花姐姐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

“不要管这些无聊的事情啦，总之，我想早点让你弹上钢琴，明天就开始尽情地弹，好吗？让我也听一听哦。”

说着，梨花姐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即便是梨花姐姐，我也是耗费了半年的时间才和她处好关系。现在突然让我认一个陌生人做爸爸，这让我如何接受？我到底要怎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可我毕竟还是个孩子。就像爸爸离开我远赴国外一样，我只能接受。父母决定的事情，我只能顺从。小孩就是这样的。当时的我感触良多。

或许这就叫骤变吧。

从搬到泉原叔叔家的第二天起，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早饭都只是随便吃点烤面包，而现在是大家围坐在一起，慢慢地享受吉见阿姨烹制的米饭、味噌汤、烤鱼、腌菜等营养均衡的丰盛料理。就连晒衣服之类的家务活也全由吉见阿姨代劳，完全不用自己动手。

辞职后，梨花姐姐变得无所事事，而我也不再需要帮忙做什么。房间每天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洗过的衣服也有人帮忙叠好放在床上，餐食也有人负责搭配好。吉见阿姨每天要等收拾完晚饭的餐具后才回家。

什么事都交给阿姨，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用完餐后，我偶尔会帮忙把餐具拿到厨房，或者帮忙擦拭餐桌。但每次吉见阿姨都会委婉地说：“这是我的工作，你坐着就好哦。”

两个星期后，我终于意识到帮忙只会妨碍吉见阿姨，于是只好乖乖坐着。但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我：绝对不能沉迷于这种生活。

因为转变实在太过巨大，我每天都过着忐忑不安的生活。尽管这里的生活很奢侈，却没有之前那么自由。虽然没有人对我要求什么，但我就是觉得太过拘谨。而能够消除这些不安情绪的，唯有钢琴。

从我搬来的第二天起，泉原叔叔就开始为我请钢琴家教。每周上两次课。如此一来，我不得不每天练习。这毕竟是梨花姐姐不惜牺牲自己的生活换来的钢琴。我必须要倍加努力地练好。而就在我全心投入钢琴期间，那些无法释怀的情绪也被我抛之脑后。

我很快便意识到，泉原叔叔确实如梨花姐姐说的那样，是个好人。他只会偶尔关心地问一句“在这里还习惯吗？”，从来不会摆父亲的架子，而且也大方地接受我称呼他为“叔叔”。

虽然早饭会一起吃，但泉原叔叔工作很忙，经常是在我睡着后才回家，周末也经常在公司加班。兴许是因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太少，即便过去了很多天，我们的关系依然没有太大变化。

新任爸爸稳重善良。生活富足，吃喝不愁，而且还能弹钢琴。虽然对于突然出现的爸爸，以及新住宅怀有抵触情绪，但眼下的状态没有什么可不满的，我如此说服自己。虽然没办法当成像在某个亲戚家借宿一样，但我的身心已经接受了这种生活。

就在新生活持续了三个多月的某个春末，我半夜醒来，打算去一楼的厨房喝水，突然发现钢琴房里亮着灯。我本以为是自己忘记了关灯，可走到房间前，发现门微微打开着，里面发出窸窣的声音。

怎么回事？我纳闷地推开门，发现泉原叔叔正在里面观察着钢琴盖。

“叔叔，你在做什么？”

听到我的声音，泉原叔叔有点惊讶，带着略显难为情的表情看向我。

“没什么……我在调音。”

“调音？”

“嗯，稍微调一下。”

钢琴的盖子被打开，能看到里面的零件。

“叔叔居然还会调音，好厉害啊。”

还以为这事需要请专门的调音师呢。我打心底感到佩服。

“哪里，我也是外行人，只是学学样子，试着做做，我喜欢没事修修东西……这钢琴是我前妻小时候用的，非常古老了，我怕音会有点不准。”

明明是自己的钢琴，泉原叔叔却像做了坏事似的，边慌忙收拾身边的工具，边说道。

“叔叔也会弹钢琴吗？”

“不，一点也不会。自打前妻去世后，就没人会弹了。现在你能愿意用它，它也会很开心的。”

先前听梨花姐姐提起过，泉原叔叔的妻子很早以前就病逝了。但我还是第一次从泉原叔叔口中听到关于他妻子的事情，正当我犹豫不知该如何回应时——

“啊，抱歉，听到这是逝者的钢琴，你心情一定很不好吧。”

“怎么会，我只是在想，这么重要的钢琴，给我弹真的合适吗……”

“当然，你愿意弹，我非常感激。”

“那就好，可是，叔叔，听到钢琴声，你会不会想起阿姨，然后勾起你的伤心往事呢？”

“不会，毕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泉原叔叔语气平稳地说道。

我妈妈也在十多年前去世，可我没有半点关于她的记忆，所以也无从回忆。但一想到我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亲生母亲，我仍然会感到悲伤。

“过去十年就能忘记吗？”

“不，忘记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什么会比失去至亲更痛苦。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新生活总会到来的，想到这里，怎么说呢，突然有了生活的勇气……好，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泉原叔叔说完便合上了钢琴盖。

叔叔的妻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对我的到来，叔叔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本想再深入地聊一会儿，但泉原叔叔并无此意。

“好了，很晚了，赶紧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听到这番话，我也不好再问什么，只好乖乖地回了房间。

梨花姐姐来这里的第一个月，时不时地感慨“简直就是天国啊”，过了三个月后，变成了“好难过啊”“好憋屈啊”。

“啊，无聊得快要死掉了。”

九月中旬某个周日的午后，梨花姐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吃着饼干，边抱怨道。

“哪有人是无聊死的。”

喝了一口吉见阿姨端来的冰茶，我回道。

“竟然会无所事事到这种程度，不觉得不可思议吗？我几乎每天都像这样坐在沙发上喝喝红茶，你还好，起码能去学校。”

梨花姐姐不满地皱起眉头。

“要不你发展一点兴趣，比如学点什么。”

“那不可能。”

梨花姐姐说完，在我耳边悄悄地提议：“要不我们俩逃跑吧？”

“什么意思啊，你要跟泉原叔叔离婚吗？”

“嗯，也可以考虑。”

“那钢琴怎么办？你不是说很想让我弹吗？”

“这不用愁啊，泉原叔叔那么有钱，就算离婚了，起码买钢琴的钱还是会给我们的吧？”

“你太胡来了。”

梨花姐姐经常会若无其事地说出一些惊人的话语。我生气地皱着眉头。

“可是，你不是不喜欢泉原叔叔吗？就算我们离婚了，你也不会难过吧。”

梨花姐姐盘腿坐在沙发上。她每次坐在沙发上都要念叨“这沙发太软了，坐起来一点也不舒服”，然后还没到五分钟，就开始盘腿坐。

“我不喜欢也不讨厌，但我觉得泉原叔叔是个好人。”

对于突然出现的爸爸，我也说不清是喜欢还是讨厌。但我知道他不是坏人。正如梨花姐姐之前说的，这是我对泉原叔叔唯一的认知。

“或许吧，但这样下去，我会废掉的。”

“那就想个办法别让自己颓废下去不就行了。”

尽管知道不太可能，但我依然抱着些许希望提议道。

“感觉你说话的语气很像在说教呢，是受现在生活的影响吗？我们一起离开，再次过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吧？这样或许会更开心。嗯，就这么办。”

梨花姐姐像突然想到什么好主意似的，砰的捶了一下手。

“我才不要。”

“为什么啊？你不想再过穷日子吗？”

“穷不穷无所谓，但是我喜欢这个家里的钢琴。嗯，我想在这里弹钢琴。”

听完我的话，梨花姐姐耍小性子似的抱怨“哪里的钢琴都一样啊”，接着叹了口气。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梨花姐姐打算在炸竹䇲鱼上浇酱汁。

“啊，炸竹䇲鱼要直接吃哦。”

吉见阿姨立马阻止了她。

梨花姐姐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坚持浇了很多酱汁。吉见阿姨在一旁轻声嘀咕：“看来说什么都没用。”

第二天，我从学校回来后，家里不见梨花姐姐的影子。

她该不会真的走了吧？我的内心充满不安。但一切似乎又在我的意料之中。那个一有想法就要立马付诸行动的梨花姐姐，怎么可能怀着不满继续在这里生活？不同于每月底为温饱奔波的辛劳，这个家同样存在着相应的烦恼。可梨花姐姐之前那么努力地从我的亲生父亲那儿争取到了我，等她冷静一段时间后，肯定会再次回到我身边的。我如此坚信。

“优子，抱歉啊。”

梨花姐姐离开后的第二天早晨，泉原叔叔默默地在我面前垂下头。

“如果你有什么烦恼，或者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尽管告诉我。”

“我没事的。”

我轻声回答。

“那你会留在这儿，对吧？”

泉原叔叔朝我投来担忧的眼神。我只好点头答应。

梨花姐姐从离开后的第二天起，每天傍晚都会雷打不动地来找我。

她每次来都劝我“跟我一起走吧”“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哦”。但每次我提议“那你回来啊”，她都严肃地回绝“那不可能”。虽说已经离开了，但梨花姐姐几乎每天都会过来，只是早上和晚上不在而已。每天傍晚听着梨花姐姐在耳边各种唠叨，我丝毫不觉得孤单，甚至感觉生活并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自从梨花姐姐离开后，泉原叔叔每天回来得更早了，而且周末在家的时间也更多了。不过，我们之间的接触并没有因此变多。他从不会找我聊什么，也不会邀请我出门。

梨花姐姐竭尽全力完成了我的心愿，她用态度和言语让我体会到了“我对她很重要”。但事实上，这份爱越强烈，反而越会变得脆弱。

在这个家弹奏状态绝佳的钢琴，不时有人在隔壁房间侧耳倾听。

这是当时能够抚慰我受伤心灵的唯一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