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唱祭的伴奏练习两人一组进行，但我没能和早濑同学分到一组。可我实在是太想再次听他弹奏了，于是我申请和多田同学调换练习日期。结果多田同学说“和早濑同学一起练会显得差距很大，我可不想那样”，然后轻易地答应了我。

各自练习两天后，终于开始练习伴奏。我到达音乐室的时候，早濑同学已经在那里等候，但他没有在练习，也没有看乐谱，只是呆呆地看着墙上作曲家的肖像画。

“你好啊。”

我走近后，打了声招呼。“嗯。”早濑同学只是扭头看了我一眼，接着立刻将目光挪回到肖像画上。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弹钢琴的？平常在进行怎样的练习？喜欢的曲子是什么？我的脑海中冒出了无数个疑问，但早濑同学仍旧专注地眺望着肖像画，我根本无从打听。

“嗯，也只有罗西尼看起来还行吧？”

打量完墙上的肖像画后，早濑同学终于开了口。

“你在说什么？”

罗西尼——曾经在课上学过——是一名音乐教师兼知名歌剧作曲家。这个人怎么了？

“你看，大部分人的肖像画都很难看。贝多芬看起来一脸不悦的样子，巴赫和亨德尔给人感觉很高傲。总之，个个都绷着脸，对吧？”

“哦，是吗……”

他到底想说什么啊？我不解地歪起头。

“不过，你看这个。只有罗西尼像在微笑。嘴角和眼角都带着笑意。”

说着，早濑同学指了指罗西尼圆润的脸。

“真的呢。”

小时候听人说肖像画的眼睛到了晚上会动，所以我从来没敢仔细观察肖像画上的脸。不过，仔细一看，肖像画上的罗西尼看起来确实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喜欢这个人。”

早濑同学继而说道。

喜欢罗西尼？莫非早濑同学也会弹奏歌剧？我还没来得及发问——

“抱歉抱歉，班会拖了会儿时间，好了，我们开始吧。”

菊池老师突然走进音乐室，我们的谈话也就此打断。

“那从二班的森宫同学开始吧。”

“好的。”

我坐到钢琴前，把乐谱放在乐谱架上，朝琴键扫视了一圈后，吐了口气。我能弹好的。暗自给自己鼓完劲后，我开始了自己的弹奏。

《一个早晨》是一首开头柔缓，后面气势逐渐加强的曲子。为了不使旋律过于激昂、节奏过快，我边在脑海中想象着歌声，边认真地弹奏着。虽然手指不会像第一次那样打滑，但曲调的变化还是很难拿捏。即便如此，我还是饱含情感地完成了演奏。

“基本能够顺利地弹完了呢。”

弹奏结束后，菊池老师来到我身旁，如此点评道。

“谢谢老师。”

“虽然这次没有弹错，但后面的部分有些音弹得太轻了，这些地方需要再改善一下。”

“好的。”

“还有，转调后的音弹得慢了点，就是这一小节……”

倾听菊池老师建议期间，我偷偷朝早濑同学瞟了一眼。

不知道他觉得我弹得怎么样呢？会不会觉得我弹得太烂，不堪入耳？此刻的早濑同学正若无其事地望着窗外，丝毫窥探不出他的想法。

“好了，接下来是早濑同学。”

老师说完，早濑同学坐到了钢琴前。和上次一样，他没做任何准备，直接开始弹奏。不用调整呼吸，也没有活动肩膀，早濑同学将手放到琴键上的下一秒，悦耳的琴声随之响起。

早濑同学的演奏从头到尾都称得上是压轴表演。不仅没有错误，也没有颤音和滑音。每个音都演绎得十分生动。本以为上次的弹奏已经算得上是成品，没想到这次更生动、更细腻，听得我内心为之颤动。

“早濑同学弹得好好啊。”

走出音乐室后，我对早濑同学说道。他的演奏非常有震撼力。

“那个……你……”

“我是二班的森宫。”

“森宫同学也很厉害啊。”

哪里厉害了？和早濑同学相比，我也就算得上初级水平。我连忙摇头。

“别安慰我了，我这水平还得继续练习。”

“是吗？开始大家不都弹了一遍吗？我觉得你弹得最好。”

听到早濑同学不切实际的评价，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可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弹错了啊。”

“先不说弹没弹错，那毕竟不是自己的钢琴，你却能很快适应，第一个音就非常柔缓。”

“适应？”

并排走着才发现，早濑同学个子很高。我稍稍抬头看向他，反问道。

“没错，一般人如果弹陌生的钢琴，开始会很难发挥。”

“这样啊……”

一定是因为我家用的是电子钢琴吧。毕竟手感完全不一样，所以我对音乐室的钢琴才没有很排斥。

“我很喜欢你弹的钢琴。”

“欸？”

“我说，我很喜欢你弹的钢琴。”

早濑同学若无其事地说道。我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心跳速度比被人表白的时候还要剧烈。

如果我练习使用的不是电子钢琴，而是三角钢琴，结果又会怎样呢？吃晚饭的时候，我的脑海中仍会不时想起早濑同学说的话。如果我每天用真正的钢琴练习，水平会变得更高超吗？会不会演奏出足以让早濑同学说喜欢的乐曲？想到这里——

“啊，好想要一架钢琴啊。”

我不由得轻声嘀咕道。

“钢琴？”

“没错，钢琴。”

“啊，真正的钢琴吗？等我哪天薪水上去了，给你买三四架都不成问题。”

听完对面森宫叔叔说的话，我猛地惊醒过来。我刚才的话实在是太失礼了。

“不不不，不用，电子钢琴够了，嗯，我喜欢那架钢琴。”

我慌忙否定。

“又来了，电子钢琴跟真正的钢琴区别很大吧？当然是真正的钢琴比较好用啊。”

森宫叔叔喝完碗里的味噌汤后，对我说道。

“反正声音都一样的啦。而且电子钢琴也有它的好处呀，按键很轻，弹着不会累，只要戴上耳机，晚上也能弹。”

“为什么要把电子钢琴说得这么好啊？你明明很想要真正的钢琴。”

“没有想要啊，能给我买电子钢琴，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只是因为合唱祭前频繁能听到钢琴声，所以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而已。要是真买了钢琴，放家里会很占地方，而且声音那么大，容易吵到邻居……”

我极力列举出无须买钢琴的理由。

“知道了啦。”

森宫叔叔长长地叹了口气。

“啊，抱歉，说这么多，是不是更让你反感了……”

“优子啊，你只是把想要的东西说出来了而已，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解释呢？”

森宫叔叔平静地说道。

“因为……现在森宫叔叔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

“很多？我为你做了什么啊？”

“你给了我家，还供我吃喝，甚至没让我受半点苦……”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让孩子过上安逸的生活是父母的义务啊。我可不希望你说这种话。”

听完森宫叔叔的话，我默默地垂下头。我并不是因为客气，或者介意我们不是亲生父女关系。相识三年的森宫叔叔给予了我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我已经不小了，我不能把这些当成理所当然。

“抱歉，啊，我刚刚好像说得有点过了……别哭啊，优子。”

在森宫叔叔的提醒下，我才意识到自己在掉眼泪。

我并没有觉得难过，只是突然意识到我们一直在相互尊敬的氛围中生活了那么长时间，一下子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我没事的。”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我刚一张嘴，泪水变得更肆虐了，我只能拼命地摇头。

第二天早晨，我刚走进客厅，就听到森宫叔叔以轻松的语调说：“早啊，面包烤好了哦。”

“谢谢。哇，看起来好好吃。”

我边说着，边坐到了桌前。明明跟昨天一样的早饭，我刚刚的反应是不是有点浮夸了？想到这儿，我顿时有点后悔。

开始吃早饭了，可能觉得太安静了会显得尴尬，森宫叔叔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比如“今天天气不错，不对，还是有点冷呢”“车站前的超市在举办北海道美食展哦”之类的。我也跟着频繁地附和“这样啊”“那应该很好玩”之类的。

“已经十一月了啊，一年真是转瞬即逝啊。”

“是啊。”

“感觉时间过得越来越快了。”

“是啊，真让人震惊。”

“合唱祭也快到了，好期待啊。”

森宫叔叔说完，耸了耸肩。

“还好意思说期待，明明平时老念叨我练钢琴太吵。”要换作平时的我，一定会这么说吧。但今天我只是点头附和：“嗯，马上到了呢。”

一旦挑明彼此在小心翼翼地谈话，双方便不再会调侃或开玩笑。为避免气氛尴尬而不断寻找话题的感觉，真的好难过。我慌忙结束早饭时间，开始收拾东西。尽管很难下咽，我仍然慌忙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包。

“到底怎么了啊？魂不守舍的样子。”

午休的时候，史奈不解地问道。

“有吗？”

“当然了，上英语课的时候，你都没意识到自己被点名了。”

萌绘也边吃着饭团，边说道。

“嗯，我跟森宫叔叔发生了点矛盾，最近有些不愉快。”

我如实地回答道。

上课期间，我数次回想起昨晚的事情。真的好后悔，要是当时不说想要钢琴这种话，也就不至于这么尴尬了。但一直维持这种表面平和的关系或许也并不是好事。各种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交杂着。

“森宫叔叔……是你爸爸，对吧？”

史奈问道。

“没错，就是跟我爸爸闹别扭了。”

我回答完，史奈和萌绘相互看了一眼，接着笑出了声。

“很奇怪吧，都高中生了，居然还会和爸爸闹别扭。”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亲生父亲，我们到现在也相处十八年了。事到如今，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闹不愉快。正因为有坚不可摧的羁绊，才不会轻易地起摩擦。

“不不不，应该是相反吧。”

萌绘笑着说道。

“相反？”

“我的意思是说，把和爸爸闹别扭这件事放在心上的行为很奇怪。我要是不高兴了，连话都不会跟我爸讲的。”

萌绘板着脸说道。

“我也是，只有在有必要的时候才跟我爸说话。每次跟那个人说话，都会对我讲一大堆的狗屁道理，啊，真的很可怕。”

史奈也假装害怕似的颤抖了几下。

“为什么？明明是你们的亲爸爸啊？”

“是啊，亲爸爸都是很邋遢、很烦人的。”

萌绘朝我吐了吐舌头。

“邋遢、烦人？”

家里有这种人确实很伤脑筋。我疑惑地问道：“不是吧？”

“虽然也不算邋遢，但真的很烦人。为了避免和老爸碰见，我晚上一般都窝在房间不出来，这办法特好使。”

史奈也跟着说道。

“那你们的爸爸好可怜啊……”

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在背后这么说自己，一定会很伤心吧。正当我轻声嘀咕着——

“真羡慕优子啊，森宫先生既不讨厌也不顽固，而且还很年轻。”

史奈羡慕似的说道。

“就是。对了，要不我们交换家长一个月？”

萌绘也表示赞同。

“不是吧，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啊，我也巴不得换呢。高中毕业后，我就打算不住家里了。因为那个人总喜欢找机会念叨一些烦人的话。”

“史奈家还算好的吧。我爸才让人受不了，大冬天的，洗完澡还穿一条内裤在家晃悠，很变态，对吧？”

“我懂，那些人压根儿就没意识到自己是大叔。真希望他们能考虑一下周围人的感受。”

一周后，我们依旧过着略显拘谨的生活。

尽管气氛比先前缓和了一些，但我仍在每天的晚饭时间辛苦地寻找着话题，森宫叔叔也在极力维持着平和的气氛。两人小心翼翼的样子总显得有些别扭。

距离合唱祭还有两周的某顿晚饭后，吃完森宫叔叔买的泡芙，我开始悠闲地喝起了红茶。

“优子，你不是要练琴吗？不用一直坐在这里陪我的。”

森宫叔叔说道。

“我没有故意坐在这里啊，我已经弹得很熟练了，现在可以有点闲暇时间了。”

“那就好。”

“森宫叔叔才是，没必要特意为我买点心吧。”

“只是刚好出差的地方有卖，我就顺便买了点。”

“是吗？可你昨天买了蛋糕卷，前天买了布丁……”

其实我是想说没必要特意每天跑去买点心，但说完这句话后，我又有点担心自己的语气是否显得有些嫌弃。

结果森宫叔叔只是微笑着回应：“我都没意识到呢，可能最近老去蛋糕店附近出差吧。”

啊，这感觉是怎么回事？不同于开始和森宫叔叔生活时的尴尬感，这是另一种感觉上的别扭。到底该如何化解？我总不能像前段时间被班上女生无视时那样，交由时间去解决。毕竟这个家只有我和森宫叔叔，两个人每天要面对彼此，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既然如此，那就把话说明白，分析清楚什么才应该是正常的父女关系。不行，那好可怕。要是真说出来，恐怕以后没办法一起生活了，再说我们俩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父女关系。这种算不上严重隔阂，却又着实存在的小摩擦，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化解呢？还是说，并非亲生父女的我们，此后要一直背着这沉重的包袱生活下去？

喝完红茶，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练习弹奏《一个早晨》。

钢琴声依然清脆悦耳。尽管我怀着沉重的心情，熟悉的旋律依然流畅地从指尖流出。

合唱祭的练习已经进入中间阶段，从三天前开始，合唱和钢琴演奏开始集合练习。和着钢琴伴奏的美妙歌声，让我忍不住想停下来仔细倾听。这一定是经过刻苦训练的结果吧。每个音都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哇，优子，你的钢琴弹得好棒啊。”

“配合你的钢琴伴奏，简直跟CD一样好听啊。”

大家纷纷夸赞起我拙劣的演奏。

都说乐器弹奏出的音调能反映出一个人的内心，但也许没有人能够听出当中的细微差别。只要中规中矩地按照乐谱弹奏，大家都会觉得很好。

总之，加紧练习吧。为避免临场出错，必须要让手指完全记住每个音符。

我暗自对自己说完，继续重复起《一个早晨》的练习。

距离合唱祭十天前，我准备前往音乐室参加第五次伴奏练习。这次本应是和岛西同学一组，可不知为何，等我抵达音乐室，发现早濑同学已经在那里等候。

“咦？早濑同学，你是今天练习吗？”

“嗯，我跟岛西换了下时间。”

听到我的提问，早濑同学略带歉意地回答道。

“这样啊。”

“你不喜欢跟我练吗？”

“没有啊，怎么会。”

我连忙摇头。能有机会听早濑同学的演奏，我怎么会讨厌。

“那就好，因为其他伴奏者好像都讨厌我。”

“为什么啊？”

“每次和我一组练习，他们似乎都很想跟别人换。”

肯定是因为早濑同学钢琴弹得太好了吧。他们和我不同，很多人都是正儿八经地在学钢琴。和这么优秀的人一组，内心难免接受不了。

“你想多了啦，大家没有讨厌你啊。”

“是吗？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是从高一开始就担任合唱伴奏，只有我是高三的时候参加的，对他们来说，我完全就是门外汉，虽然我从小学钢琴，但对于伴奏，完全没有什么经验。”

早濑同学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虽然他弹的钢琴铿锵有力，但内心并非如此。可能是五官深邃、略显成熟的缘故，早濑同学给人一种很难接近的感觉。但实际接触会发现，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架子。

“好了，开始弹吧，练习也进入最终阶段了。”

菊池老师走了进来，对我们催促道。

与之前相反，今天由早濑同学先开始演奏。他的表现一如既往得精彩。为什么早濑同学能把钢琴弹奏得如此动人心弦呢？《大地赞颂》[合唱曲目，由大木惇夫作词，佐藤真作曲。]是一首充满能量、平稳而光芒四射的曲子，旁听期间，我感觉自己也被光芒笼罩着。

相反，我演奏时始终无法集中精神。每当我试着融入这首曲子，脑中总莫名地冒出许多杂念。一坐在钢琴前，我便不自觉地想起那晚和森宫叔叔的对话。我越想拂开这些杂乱的思绪，它们就越是挥之不去。以至于直到演奏结束，我都没能投入进去。

“虽然没有出现错误，但整体有点不流畅。”

兴许是不想打击我的自信心，菊池老师评价完后，又加了一句，“不过，为合唱伴奏绰绰有余了。”

走出音乐室——

“真少见啊，你弹钢琴居然会乱了分寸。”

早濑同学对我说道。

“是吗？”

“以前常听人说‘心不在焉’，今天终于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早濑同学感慨似的说道。

“我弹得有这么差吗？”我很是惊讶。

“倒也不差。不过，你最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最近和我爸爸闹了点别扭……”

“因为和你爸爸闹别扭，所以内心没办法平静？”

早濑同学似乎很惊讶，压低声音问道。先前史奈和萌绘也嘲笑过我。或许对于高中生来说，因为和爸爸闹别扭而心情阴郁是件奇怪的事情。

“很奇怪，对吧？”

“是啊，和父母闹别扭不是家常便饭吗？我几乎每天都会和我妈吵架。”

从北教学楼的音乐室回到西教学楼的高三教室，必须要穿过一栋教学楼，距离有点远。我们边倾听着沿途各教室传出的歌声，边往前走着。

“那是因为你和你妈妈本质上是相互信任的，而且能够绝对地包容彼此吧？”

“怎么说呢，总之，我很不擅长应对我妈。”

“这世上还有这种人？”

这次轮到我发出惊讶的声音。

“当然有了，而且还很多好嘛。”

“真的吗？你说的那个妈妈，是你的亲妈吗？”

尽管觉得有些失礼，我还是问出了口。“这是什么问题啊？当然是亲生的啊。”早濑同学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们有血缘关系，长得也很像，但不知为何，就是合不来。我妈总觉得自己是对的，跟她在一块儿真的很累。”

听完早濑同学的话，我皱起了眉头。

就像史奈和萌绘一样，她们之所以能毫不在意地抱怨父母，就是因为双方之间拥有绝对的爱。但或许也存在例外吧。

“还以为亲子之间不管怎么吵架，关系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呢。”

“你在生活中一定被保护得很好吧，居然连这种话也信。”

“是吗？”

“当然了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高中生因为和爸爸闹别扭影响心情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吵架啊？”

“怎么说呢，我家只有一架电子钢琴，有一天我说想要真正的钢琴，然后气氛就变僵了……”

我不想向早濑同学解释我和森宫叔叔没有血缘关系的事情，只好单纯地把原因说了出来。

“你一直都在弹电子钢琴吗？”

“嗯，是啊。”

或许在早濑同学眼里，电子钢琴根本算不上乐器。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我“嘿嘿”地轻笑了一声。

“我第一次听你演奏的时候，还以为你肯定在家用非常好的钢琴练过呢。居然那么容易就习惯了音乐室的三角钢琴，而且弹得非常动听。这是只有平时用上乘乐器练习的人才能达到的境界。”

“哦……”

突然得到早濑同学的夸奖，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含糊地附和了一声。

“我没弹过电子钢琴，不过我知道那是非常不错的乐器。”

“怎么说呢……”

“你这是什么反应？你不是一直在弹吗？”

“嗯，是啊。”

倘若真接触电子钢琴，早濑同学一定会觉得那就是个玩具吧。我只好再次“嘿嘿”地笑了笑。

距离合唱祭只有四天的那个中午，我被向井老师叫了出去。

我隐约猜到了。昨天的英语考试只得了六十分，今天的社会单元测试也只考了五十分不到。最近的小测试成绩都非常不理想。兴许是受家里尴尬气氛的影响吧，最近不管做什么都没办法集中精力。

“森宫，虽说是小测试，可你的成绩也退步太多了吧？”

刚走进志愿指导室，老师便严厉地责备道。

“嗯……对不起。”

我坐到椅子上，惭愧地向老师道歉。英语小测试是复习之前的内容，班上大部分同学都考到了八十分以上，我之前的考试也从没有低于过八十分。我也由此清楚地认识到，不管是多简单的考试，不复习是考不出好成绩的。

“而且你最近上课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是……吗？”

被警告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会到“心不在焉”的程度。我无奈地露出苦笑。

“是因为伴奏练习吗？”

“不是，跟那个没关系。”

我连忙否定。倒不如说，是钢琴拯救了我。如果没有伴奏练习，我在家会更加坐立难安。

“那是因为什么？我看你最近跟朋友相处得挺愉快，和班上同学也经常会交流。”

没想到我在教室里的表现全被老师观察得一清二楚。

“这次考得这么差，不可能没有原因吧？”

老师的语气有些犀利。

“原因啊……”

我边在脑海中组织答案，边看向志愿指导室的书架。上面摆放着各种参考书和入学指南等。合唱祭结束后，升学考试也就不远了，这时候成绩可不能退步。

“居然会弄得成绩退步这么大，看来很严重啊。”

“呃……”

“到底是因为什么？”

“那个……其实，只是因为和我爸爸闹了点别扭。”

见老师穷追不舍，我只好如实回答。听完我的答案，向井老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闹别扭？和你爸爸？”

“嗯，啊，不对，也不能说闹别扭。”

为避免让老师误以为我和森宫叔叔发生了什么严重的问题，我把之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你爸爸还是很关心你的嘛。不过有点奇怪啊，你明明跟朋友吵架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是啊……如果换成家人，反倒很难办。互相都会很尴尬。”

“可是，你不是称呼你爸爸为森宫叔叔吗？”

“嗯，是啊，森宫叔叔，因为他给我的感觉不像爸爸。”

泉原叔叔和森宫叔叔都没有强硬地要求我叫他们爸爸。长大到一定程度后，我开始觉得叫一个陌生人“爸爸”十分别扭。倒不是因为不认可对方的父亲身份，只是打心底觉得，只有那个陪伴过自己幼年时光的人才配得上“爸爸”的称呼。

“我也不清楚正常的父女关系该是怎样的，但你也没必要非得追求正常的父女关系吧？”

明白我成绩下滑的原因后，向井老师以爽快的语气说道。

“嗯……”

“毕竟住在一起，会在意对方也很正常啊。这不仅仅是因为客气，更多的是彼此珍惜。”

“也是啊。”

“这种事情以后还会时有发生。家人其实和朋友一样，也是在不断摩擦，分享想法，不断磨合产生感情的。”

“是这样吗？”

“森宫，你总是喜欢和别人保持距离，其实真诚地和一个人打交道，麻烦是必不可少的。每天都这样平淡无奇，不觉得无聊吗？”

突然想起来，去年进行志愿面谈的时候，老师还说我对志愿的事情考虑得很细致。现在的我却被家庭的事情而牵扰了吗？

“不过，之前跟同学起争执的时候，我看你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这次却因为和爸爸闹矛盾，导致考试成绩退步，看来你平时在家里过得很安逸啊。”

向井老师微微笑了笑。

“这可不好说……和班上同学闹别扭的时候，他天天让我吃饺子呢。”

“饺子？”

“嗯，我爸爸对食物有很多奇怪的讲究，比如没精神的时候要吃饺子，开学典礼要吃猪排盖饭，夏天每天要吃果冻。咦？虽然我当时硬着头皮吃了下去，但为了避免尴尬，我并没有表现得很生气。森宫叔叔该不会觉得我很喜欢吃，所以才经常做吧？”

听完我说的话，老师噗嗤地笑出了声。

“真是一对有趣的父女。”

“呃，哪里。”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回想起过往的日常，我突然觉得很开心。

“难得有这么一个好爸爸，这时候成绩更不应该下滑了。”

老师收起方才的笑脸，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总之，继续加油学习。考试可不会等你。”

“我知道了。”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吃完晚饭后，正当我准备收拾桌子，森宫叔叔突然说：“你坐着吧。”

“什么？”

莫非还要上蛋糕？我一头雾水地坐回座位上。

“这个给你。”

森宫叔叔郑重地朝我递出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

我接过来，发现是一本银行存折。为什么要给我这种东西？

“打开看看。”

森宫叔叔在我对面坐下，催促道。

“可以打开看吗？”

“嗯。”

从来没有见过别人的存折。我怀着像是做坏事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翻开。看到里面的存款金额，我下意识地大喊：

“一千八百九十六万日元？森宫叔叔，你原来是有钱人啊？”

“是啊，毕竟我从一流大学毕业，进入了一流企业，每天勤勤恳恳地工作。”

森宫叔叔“嘿嘿”地傻笑起来。

“好厉害啊。”

“厉害吧。”

“可为什么突然给我看这个？”

现在我知道森宫叔叔有钱了，可他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这个？我把存折递回到森宫叔叔手上，不解地问道。

“还用问吗？我打算拿这里面的钱去买架钢琴，顺便打算换个有隔音设备的房子。”

森宫叔叔回答道。

“什么意思？”

“没听懂吗？我的意思是要买钢琴和公寓啊。”

“不是吧？”

“真的啦，梨花没钱都那么努力地满足你的愿望，我毕竟还算有钱，给你买架钢琴是理所当然的啊。”

“哪里理所当然了？”

就算有钱，也不能我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啊。我坚持说搬家太麻烦，不想要钢琴了。结果森宫叔叔悄声问我：

“可这样下去，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最逊的那个？”

“最逊的？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相比你其他的父母，我会不会显得很不合格？”

“突然说什么呢。”

突然递本存折给我，接着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无视一头雾水的我，森宫叔叔继续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水户先生毕竟和你有血缘关系，得分肯定很高。你们不仅长得那么像，而且他还给你换过尿布，喂过饭，抱过你，教过你说话。他肯定是为你付出最多的人吧。”

“那是因为我那时候还小啊。”

“然后是梨花，她很有行动力，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抛开你父亲，单独和你一起生活。后来知道你想要钢琴，不惜和有钱人结婚。她勇敢热情，作为父母，得分肯定也很高。再说，女人本身就有母性，先天存在优势。”

“什么优势不优势的。”

无视我的话，森宫叔叔继续罗列起自己的那套歪理。

“泉原先生毕竟有钱。虽然我也想说有钱有什么了不起，但教育确实需要花钱。很多东西都是可以用钱满足的。而且他看起来很有威严，那种看似严肃的人，只要稍微温柔一点，就会加很多分吧。”

“所以你到底在审查什么啊？”

“我在聊父母锦标赛的话题啊。不过，我当你父亲的时候，你已经上高中了，都不需要我操心，顶多只能帮忙分担一半家务，根本没地方发挥我身为父亲的才能。虽然我知道自己根本不像个父亲，但你不觉得主要是时机不利，没有机会发挥吗？”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森宫叔叔一脸严肃的样子，我一直忍着没敢笑。但听完这番话，我再也没能忍住，笑喷了出来。

“你也太奇怪了吧，父母锦标赛是什么东西？”

“就是比较的意思啊。比如作为父亲，水户先生最优秀。你当泉原优子的那段时间也很开心之类的。”

“你想多了。”

“一般人都会去比较吧，我也一样啊，虽然大学时代的女朋友很可爱，但就性格来说，还是觉得工作后交的女朋友最好。”

“虽然不清楚你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但对我来说，父母各有各的好，是不能拿来比较的。泉原叔叔虽然会默默地守护我，但相处的时间很短。梨花姐姐虽然拼命地满足了我弹钢琴的愿望，但最后不还是丢下我走了吗？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同。”

听我说完，森宫叔叔赞同似的点点头，接着问道：

“这么说，第一名还没有确定人选？”

“哪有什么第一名，我从来不排序。”

我果断地反驳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光是为了和眼下的父母处好生活关系，我就已经筋疲力尽了。这就跟一个孩子被问“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的感觉一样。虽然不是亲生父母，但他们都一样有爱，是无法拿来做比较的。

“这样啊，那就好。”

森宫叔叔终于松了口气，露出安心的笑容。“我去泡点红茶吧，今天买了苹果派。”说着，森宫叔叔朝厨房走去。

“你该不会一直想着这事吧？”

“是啊，我就担心哪天我这父亲的宝座会没了。”

森宫叔叔边泡红茶，边回答道。

“怎么可能？主导权也不在我手上啊，我哪次不是被动地更换父母？”

“说得也是啊。”

森宫叔叔把盛有苹果派的盘子放到我面前。富有光泽的苹果派散发着诱人的黄油香味。

“也就是说，虽然是个半吊子父亲，但只要我不走，我就可以一直稳坐父亲的宝座，对吧？”

森宫叔叔刚坐下，就立马吃起了苹果派。

“嗯，应该是吧。”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一起生活，不但花钱、没有自由，还要承受各方面的压力。在我看来，根本没有半点好处。可森宫叔叔却极力维系自己的父亲立场，真是个怪人。

“所以，不用给我买钢琴啦，我很喜欢那架电子钢琴。”

我也跟着吃了一口苹果派。柔软多汁的苹果的香甜顿时在口中蔓延。

“不，钢琴还是要买的，我都给你看存折了，这时候反悔的话，有损我做父亲的威严，而且我也想听听真正钢琴的声音。”

说着，森宫叔叔往嘴里塞了一口苹果派上的苹果。明明一起吃味道更好，为什么非要先挑上面的水果吃呢？

“真的不用买钢琴啦，而且我也讨厌搬家，对了，不如……”

“不如干吗？”

“不如买件外套。”

“外套？”

“嗯，我现在的茶色外套太幼稚了，我想要件灰色的。”

我说完，森宫叔叔皱起了眉头。

“买钢琴的要求起码合理，买外套我就不赞同了。”

“为什么啊？明明外套更便宜啊。”

“不行就是不行，不能你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小气鬼。”

“这不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当父亲的必须要偶尔严格一点。”

森宫叔叔得意地说道。

“明明有一千八百多万。”

“都说了不是钱的问题，一味地惯着你对你可没好处。别怪我心狠，我这是为你好。”

真受不了森宫叔叔这得意洋洋的样子。萌绘和史奈说得对，老爸就是很烦人。我再次嘀咕了一句“小气”，继续吃起了盘子里的苹果派。

合唱祭的前一天，各班被分配到体育馆的各个区域，开始了紧张的节前彩排练习。

“男生女生的声音配合得非常好，伴奏也是，整体感非常好。”

听完二班的合唱，菊池老师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一个早晨》这首歌的特点在于歌词强劲而有力，旋律优雅婉转，是一首由低音和高音融合而成的歌曲。到了高三，男生的声音会变得更浑厚，而女生的声音会变得更悠扬。连我这个伴奏者都觉得，体育馆里回荡的歌声无比动听。尽管至今为止担任过多次合唱祭的伴奏，但这是我听到过的最优美的一首歌。

“优子的钢琴也弹得好好啊。”

合唱结束后，林同学对我说道。

“谢谢。”

“是啊是啊，之前还有点卡壳的感觉，现在非常顺畅。”

三宅同学说完，其他男生笑着调侃：“话说，你懂钢琴吗？”

“啊，不过，我懂。这两天，森宫弹的钢琴听起来非常舒服，跟唱起来也更容易。”

在学习小提琴的丰内同学对三宅同学的观点表示赞同。其他人也连忙点头附和“这么说来，确实啊”。

本以为没有人能察觉出钢琴发音的微妙差别，但不管会不会弹钢琴，有些东西还是能够传达的。下次我绝对不能心不在焉地演奏了，必须要倾注自己所有的感情才行。

“我听到了你演奏的曲子哦。”

接下来似乎是五班的练习时间，我们刚走出体育馆，早濑同学便上前和我打招呼。

“非常有魄力。”

“是吗？毕竟平时经常用电子钢琴练习嘛。”

我笑着回道。

“也是啊，我之前也去乐器店摸了一下电子钢琴，弹起来不费力，是非常不错的乐器。”

早濑同学说道。

“真的吗？”

“嗯，上大学后，我也要打工去买架电子钢琴。”

早濑同学语气坚定地说道。

电子钢琴按键较轻，音质有一种人工合成的感觉，相比钢琴要显得廉价许多。但不可否认，它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舒服。

“明天就是合唱祭了吧？”

晚饭后，我在房间练习钢琴，森宫叔叔突然走了进来。

“嗯。”

我摘下耳机，点了点头。

“伴奏应该没问题了吧？”

“还行吧，只要明天上场的时候不紧张就行。”

“好，那我来唱吧。”说着，森宫叔叔摆正了身姿。

“欸？”

“有人唱的话，练习起来更容易吧？”

“是啊，可是，你会唱我们那首歌吗？”

“会啊，你只管弹好了。”

“那首歌叫《一个早晨》哦。”

“嗯，我知道。”

“真的会唱吗？是《一个早晨》哦。”

我再次重复了一遍歌曲的名字。毕竟日常生活中接触合唱曲的机会很少，平时不特意参加活动的人应该没听过才对。森宫叔叔没有理会一脸不可思议的我，自顾自地在一旁调整呼吸。看来他是真打算唱啊。虽然不清楚他到底会不会唱，不过还是姑且弹一遍吧。

我摘掉耳机，把音量调低，开始了伴奏。曲子从三连音开始，为了保持旋律的流畅，我小心地弹奏着前奏部分。刚弹出提示开唱的和音，森宫叔叔便深吸了一口气。

《一个早晨》开篇就是一连串气势恢宏的歌词，整首歌充满能量。森宫叔叔毫不犹豫地高声歌唱着。本以为他肯定唱不出来，谁知歌声的气势竟然快要盖过琴声了。

高潮部分结束后，转为安静的曲调。我的指尖灵动地在琴键上游走着。

不仅仅是男生部分，森宫叔叔把主旋律也唱了出来，且声音沉稳，咬字准确而清晰。平日聊天的时候完全没发现，原来森宫叔叔的声音这么好听。他的声音明明不算低，可发音却丝毫不飘，整体沉稳有力，听起来十分舒服。

随着歌曲进入尾声，配乐也逐渐变得深沉，歌词与旋律交融着，歌曲像得到解放般，画上了休止符。

弹完最后的三连音后，我双手离开键盘。森宫叔叔则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一个人唱的时候，总觉得这首歌有点夸张，一直在讲旅行。不过配合钢琴伴奏唱起来感觉又很不错，差点都想跟着歌词展翅飞翔了。”

“对吧。话说，我也很惊讶呢。”

“惊讶什么？”

“没想到你唱歌这么厉害，而且连这种歌都会唱。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唱这首歌啊？”

我连忙提出萦绕在脑海的疑问。森宫叔叔难为情似的笑了笑。

“你也在合唱祭的时候唱过这首歌吗？”

“没有。”

“那为什么？这首歌应该很少人听过才对啊？”

“那个……我在网上搜过这首歌，然后练了一下。”

森宫叔叔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似的，微微地耸了耸肩。

“欸……为什么啊？为什么要练习这首歌？”

森宫叔叔全程没看歌词。这首歌曲调变化较多，但他完全没有走音。要知道，这可是一首常人难以驾驭的歌曲。

“怎么说呢，女儿马上要参加合唱祭了，作为父亲，学习一下你们的曲目是理所当然的吧？”

森宫叔叔“嘿嘿”地笑了笑。

“不是吧，我觉得其他父亲可不会这么做。”

“真的吗？其实我练习的时候也隐约有所感觉……但唱着唱着，发现整个人充满了力量，上下班乘电车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哼唱了当中的一句，结果被递了好几个白眼。”

“我想也是。”

“看来我是真的有点怪啊。”

不是有点怪，是非常怪。不过，森宫叔叔唱的《一个早晨》真的非常好听。

“对了，本打算合唱祭结束后弹给你听的，不过现在也可以，森宫叔叔，你唱一下你们高中合唱祭的歌曲吧。”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乐谱，放到乐谱架上。

“欸？”

“就是你高三的时候演唱的歌曲啊。”

说完，我开始弹奏前奏部分。

歌曲旋律柔缓而富有感情。不同于气势恢宏的《一个早晨》，这是一首充满怀旧气息的歌曲。

森宫叔叔趁我弹奏前奏的间隙，不住地嘀咕“到底什么情况”“欸？不是吧，你怎么知道的”。但等主旋律出来后，他边回忆歌词，边轻声唱了起来。

看完存折的第二天，我给森宫叔叔曾经就读的高中打了个电话。

我以“为了在婚礼上对父亲表示感谢，我想演唱父亲在合唱祭上唱过的歌曲，给他一个惊喜”为由，让校方告诉我森宫叔叔班上当年演唱的歌曲名。但毕竟过去了二十年，而我又不知道森宫叔叔具体在哪个班级，只能含糊地提供“最优秀的班级，有可能是特进班”之类的线索。老师被我的孝心打动，好心地帮我调查了出来。

森宫叔叔高三时演唱的歌曲是中岛美雪的《线》。我很快从乐器店买来了乐谱。这是一首熟悉而柔和的歌曲。只练习了几遍，我便记住了所有的旋律。

尽管森宫叔叔歌词回忆得有些吃力，但旋律依然记得很清晰。浑厚的歌声敲打着耳膜，甚至渗进了皮肤。乐谱上说《线》是婚礼上出现频率较多的歌曲。但是遇到该遇见的人，不仅仅是夫妻和恋人的幸福。听完这首歌，我感慨良多。

“有哪个女儿会偷偷练习爸爸合唱祭时演唱过的歌曲的伴奏啊？”

唱完后，森宫叔叔笑着说道。

听说我通过联系他母校得知歌曲名字后，森宫叔叔惊讶地夸赞“你很有行动力嘛”。

“二十年前上高三，现在有个快结婚的女儿……这么一算，不管是你还是我，结婚都有点早了吧，我该不会被认为是个不务正业的混混吧？”

森宫叔叔开始有点慌。

“没事啦，毕竟过去二十年了，曾经教过你的老师现在肯定都退休了吧。电话里的老师也没有想很多，直接就告诉我了。”

“真的吗？”

“是啊。不过，你嘴上说不喜欢合唱，其实还唱得挺好嘛，真让我大吃一惊。”

我如实地夸奖道。森宫叔叔当即露出开心的笑容。

“还好吧，因为我喜欢中岛美雪啊。突然很想唱了呢，优子，你帮我弹《小麦歌》吧，就是中岛美雪的那首新歌。”

“《小麦歌》？没听过呢。”

“不是吧？那可是晨间剧的主题歌啊。”

森宫叔叔打心底失望似的皱起眉头。

“我又不看晨间剧。”

“那你会弹中岛美雪的哪首歌？”

“她的歌我听过几首，但还没熟悉到能弹出来。要是有乐谱还好说……”

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来，音乐教科书上有《时代》的乐谱。我记得好像是中岛美雪的歌。

“对了，我应该会弹《时代》。”

“好，那就这首。”

我翻开音乐教科书，森宫叔叔则“啊啊啊”地开始练起了嗓子。看来他这是打算好好地秀一把啊。

“我明天还要参加合唱祭呢，还要不要练习明天的曲子呢？可森宫叔叔看起来干劲儿十足的样子。”

我大声地嘀咕道。

“我明天一大早也要开会，要不要去看一下明天的资料呢？可我必须得陪优子练习。”

森宫叔叔也跟着嘀咕道。

“好了，唱吧，歌就是这样，想唱就唱嘛。”

森宫叔叔接着补充了一句。

是谁说不喜欢合唱来着？我暗自抱怨了一句。不过，我也还没弹够。当然不是独自一人戴耳机练习，而是像这样配合歌声进行。

“也是呢，那我弹了哦。”

“好，来吧。”

“要是觉得很难跟上，一定要跟我说哦。”

后来，在相互争论中，我们把这首歌重复了几遍。弹钢琴总是令人那么愉快。合唱祭前夕，我隐藏起内心的不安，在激昂的气氛中度过。

“好紧张啊。”

“啊，应该不会失声吧。”

一班合唱结束后，我们二班边交头接耳，边往舞台方向走去。合唱领队林同学做了几次深呼吸，指挥官三宅同学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连墨田同学和矢桥同学也面色紧绷，走路姿势都有些不自然。最后的合唱祭，大家都鼓足了干劲儿。

“没事吧？”

我坐到钢琴前，站在舞台边缘处的史奈用嘴型对我问道。我点头告诉她“没问题”。昨天结尾的时候，我弹了好多遍中岛美雪的歌曲，肯定没问题的。

“接下来是二班的合唱，曲目是……”

主持人的声音传入耳中，大家都摆正站姿。我则看向琴键。今天要弹的是体育馆的钢琴。硕大的三角钢琴散发着岁月的气息。

刚一起生活的时候，森宫叔叔知道我会弹钢琴后，暗自收集了很多电子钢琴的宣传手册。

“我知道让你认可我做父亲有点难，毕竟你这么大了，而我的性格也有点不像父亲，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接受我。”

森宫叔叔真挚的话语让我顿时放松了下来。

从今往后，我们要一起生活，不是以恋人或朋友，而是以家人的名义。为了得到对方的认可有什么错？相互在意又有什么可奇怪的？我突然有点理解当时森宫叔叔的话了。

无论是泉原叔叔精心为我调试好的三角钢琴，还是森宫叔叔经过细致对比为我购买的电子钢琴，我总是能有幸弹奏到状态最好的钢琴。如今不管面对什么钢琴，我都不会惧怕。

好了，合唱开始了。我朝手指轻轻呼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