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这让我们很为难！”

带有怒气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着，与他擦肩而过的员工全都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过去。

在走廊里用手机和客户通话的是清水真也。他刚刚开完会，现在正在返回自己座位的途中。

“请按照最初约定好的那样办，那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我们领导的批准的。到这个时候才说什么与预计的不一样，怎么可能说出口，”真也停下脚步说道，“……那是你们的原因，和我们没有关系……那样的话只能转给别人了，要倒闭的话就早点告诉我们啊！”说完以后，真也挂断了电话。

他刚刚叹着气回到座位上，就听到一位坐在他附近的女员工说：“清水先生，您太太来电话了，说回来了以后让您立刻给她回个电话。”

美香？会有什么事呢？他马上用桌子上的电话给家里打了过去。

“喂。”

“啊，老公，对不起，在工作的时候打扰你。”

“没关系，刚刚开完会。怎么了？美千流感冒了吗？”

“确实是小美的事，”美香笑着说，“刚刚她一个人站着走了两三步！”

真也和美香的“小公主”才刚刚出生十个月。学会走路，这是一件很大的事。

“你拍照片了？”

“没拍到，太突然了啊！”

“把录像机一直开着不就好了吗？”

“别胡闹了，我也很忙的啊，”美香笑着说道，“总之，回家以后敬请期待！”

“我知道了。”真也笑了。

“今天晚上可以早点回来吗？”

“谁知道呢？假如能早点回去的话我给你打电话……那我挂了。”

把电话挂断以后，真也不自觉地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茶很烫，他喝了一口以后才察觉到，然后他转过头向后面座位上的杉山明美的方向看了过去。

“杉山小姐？”

他稍稍举了一下茶杯，然后她闪闪发亮的大眼睛调皮地回头看了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为了表示感谢，真也也向她微笑了一下。就算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动作，在公司这样的环境之中也有可能会被当作一件特别的事。

从短期大学毕业后进入这家“S兴业”的杉山明美才刚刚二十一岁，是个热情开朗的孩子。不管是谁，只要注意到了，她都会为他们倒杯茶。但假如对方是真也的话，周围的人的目光就会变得异样。

尽管清水真也进入公司还不到两年，但是“田渊大藏大臣的女婿”这样的身份却有种不同寻常的意义。因此，他只是与杉山明美热情地说说话，她都有可能会受到无情的中伤。

还有十分钟，午休时间就到了……真也慢慢地品味着茶杯里的茶。

十分钟的话，还可以打三通电话。发现自己竟然正想着这种事，真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实话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适应这样的“上班族”的生活。这给他带来了一种“自己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普通人”这样的挫败感，同时又有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清水先生，”周围的座位上都没人了以后，明美说道，“您太太的电话，都说什么了？”

“说女儿自己走路了。”

“我就觉得会是这样！恭喜！”

“谢谢。”

“当小孩子真好啊，只是走路就会受到夸奖。”她夸张地叹了口气。

“你也有个小侄子吧？”

“嗯，但是他已经过了只是走路就让人欣喜若狂的时候了，他现在都可以像战车一样轰轰地跑来跑去了。”

“说得太形象了。”

“被他撞一下的话，我反而会摔倒，真是厉害得不得了。”

“我们家的孩子，也马上就会变成那样吗？”真也说。

电话响了，是手机。

“喂。”

“真也？”

“啊，是你啊。”

原来是小百合。

“我是从车里打过去的，你可以听到吗？”

“嗯，可以听到。”

“已经开始午休了吗？”

“还没有，还有差不多五分钟。”

“好像很忙啊，真想让你分一点儿事给我做做，”小百合笑着说，“哎，门票，还可以拜托你吗？”

“可以啊，当然了，这次想听什么音乐会啊？”

“阿什克纳齐的独奏会，三得利音乐厅的。”

“啊，应该没问题，我知道一家音乐事务所。”

“太好了，那我要两张。”

“拿到后我和你联系，”真也记着笔记，“你……还好吧？”

“还行吧，美香和‘小公主’还好吗？”

“好得不得了。”

话音刚落，午休的铃声响了。

“啊，午休时间到了吧，不好意思，打扰了，”小百合说，“我再给你打电话啊！”

“嗯，好。”真也像松了一口气一样放下电话。

你现在怎么样了？对着小百合，他也不能这样问。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大家都已经离开座位去吃饭了。真也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向电梯间的方向走过去。

小百合把自己的手机关掉以后放回包里。

“您要去哪里？”司机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前方这样说道。

“啊，忘记告诉你了是吧，不好意思，”小百合笑着说道，“去B酒店。”

“好！”

司机叫作八田，但是他们相互之间从来不叫对方的名字，也不说多余的话。但是，小百合每天都去了哪里，待了多长时间，八田会把一切都告诉前田。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鲜艳的蓝色奔驰车一开进B酒店的停车门廊里，马上就有一名男服务员跑了出来，在车停下的那一刻帮忙打开了车门。

“欢迎光临，前田女士。”

小百合一言不发地从奔驰上下来，走进酒店……吃饭要花多长时间什么的，根本不需要解释这些。

一进入大厅，小百合就乘电梯上了二楼。二楼有几家餐厅，不管是哪家对小百合来说都很熟悉。可是今天小百合没有走进其中的任何一家，而是又向电梯走了回去。

她乘坐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小百合的奔驰车应该是停在酒店的大门前面，而地下停车场有出租车的乘车处。

“去N医院。”她上了正在等待客人的出租车以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十分钟应该就能到了吧，她已经预约好了。出租车一开出去，小百合就闭上了眼睛。今天可能会成为一个重要的日子，决定小百合人生的日子。

小百合深深地吸了口气。尽管没有睡，但是她总觉得假如就这样把眼睛睁开的话，一切就都会回到以前一样——健健康康地去上班的父亲，轻松休闲的母亲（这个倒是不会变），还有年轻时候的自己。

但是，她知道，时间永远无法回转。

何况，小百合自己也已经变了。前田哲三至今也依然还是政界中隐形的实力派，而小百合一直被称为“前田先生的第二夫人”。

前田的妻子比前田大三岁，现在隐居在故乡金泽。事实上，知道前田的妻子还活着，也是她做了前田的“情人”并生活在他的公寓里以后的事。这件事本身对小百合来说是完全无所谓的，因为适应现在的处境已经让小百合筋疲力尽了。

还有……

“正门可以吗？”司机问道，她睁开了眼睛。

“嗯，可以。”

尽管医院里现在是中午的休诊时间，但候诊室里依然挤满了患者。晚秋，是感冒开始流行的季节。

小百合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听上去有点儿粗的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您好。”小百合走进去关上了门。

“啊，您好……请坐。”

接待她的是一位身体健壮的中年女医生。

“抱歉，我来晚了……”

“没关系的。”

那位女医生摘下眼镜，向上挽着白大褂的袖子。小百合战战兢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检查的结果，”女医生说，“确实是怀孕了。”

“是吗……”尽管小百合已经知道了，但是又一次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这种话，她心里还是感到很复杂。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果然是，”她自言自语道，“是真的啊！”

“正常的话，这个时候应该对你说恭喜的……”那位女医生用男性一样的口吻说道。她是小百合姑母的朋友，以前小百合就经常找她看病。

“谢谢。”小百合低下了头。

“打算怎么办呢？”

“这个……还没有想好。”

“现在刚两个月多一点，假如要打掉的话，要趁早，这样对你的影响也比较小。”

“嗯。”小百合一时间只是低着头，双手搭在一起放在大腿上。

“你爸爸的情况怎么样了？”

“语言能力正在慢慢地恢复，但是他自己好像也非常焦躁。”

“我理解，肯定会的……你的事你爸爸知道吗？”

“我没有说，但是不知道我妈妈有没有说……毕竟她是那样的一个人。”

“假如他知道了之所以他可以在那里住院，是因为你牺牲了自己的话，这肯定也会成为他焦躁的原因吧。”

“我也不敢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一直也没怎么去过……”

即便如此，她穿着价格很昂贵的套装去看望过他几次，父亲肯定会觉得奇怪吧。但是，他什么都没有问过小百合。他肯定是不敢问吧。

“谢谢，”她又一次道谢道，然后站起身来，“我会好好考虑一下。”

“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说。”

“嗯。”

小百合走出了房间，又乘坐出租车回到了B酒店，然后在餐厅里吃了个午饭。

时而害喜的感觉就像细微的波纹一样在她的身体里面骚动，让她无法长期放任不管。

告诉他自己怀孕了的话，前田会怎么想呢？完全无法想象……她也已经适应了“情人”这样的身份了，就算前田再怎么有精神，他最多也就只剩下十年了。

可是，假如成为“母亲”的话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把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生下来，基本就等于是决定了自己的人生——即使是前田去世了以后，自己也不得不继续作为前田的情人生活。

“您觉得味道怎么样？”餐厅的老板走了过来，和蔼可亲地对她说道。

“嗯，很好吃，谢谢！”

在经常去的酒店还有餐厅里被当作VIP对待，这给她带来了一种快感。假如没有“前田”这个名字的话，这些是根本无法想象的。另一方面，小百合的心中也对不断适应了这种生活的自己感到害怕。

但是，决定我的人生的，并不是我自己。

“我去给您端一杯咖啡。”一个服务员说。

小百合默默地点了点头。“等一下，”她又叫住了他，“今天要奶茶。”

“我知道了。”

或许最好避免喝咖啡——小百合几乎是在无意识地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