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黯夜的呼唤  作者:赤川次郎

“观众发来的传真呢?”一走进接下来要开碰头会的职员室里,黑沼里美便问道。

“就是这沓。”

“内容好好地检查过了吧?可不能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啊!”说着,她拉出椅子坐了下来。

“我已经好好地读过了。”

“这是理所应当的……喂!这个字太小了吧!我不是说过了吗,假如传真的字太小,读起来会不方便,要扩印一下。”

“我立马就去办。”

“快点啊!”

那名员工跑了出去,同时,户部诚走了进来。

“怎么了?她一脸苍白地飞奔出去了。”

“传真必须得搞得让人读起来方便一点才行啊,相同的事都说了好几次了,”她一边翻看着传真一边说,“看上去有趣一点儿的,一封都没有!”

“稍微渲染一下嘛,那也是一种技能。”

“我可和户部先生您不一样,没有当场编造文章的惊人技艺。”

“说什么呢,你是可以做到的啊!”

在一把隔得有点远的椅子上坐下来以后,户部便读起了今天晚上的新闻稿。

“这个顺序……”

里美本来想和户部说一下,但是她又放弃了。

户部一旦专心致志地读起原稿来的话,不管谁跟他说话,他都不会注意到。这份超强的集中力也让里美十分佩服。

还有时间。

其他的员工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过来。

“您好……”他们和她打着招呼,但是一看到户部的样子便又都急忙闭嘴了。

不可以打扰户部——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不管怎么说户部既是这个栏目的“脸面”,又是这个栏目的“头脑”。

“里美,要咖啡吗?”

“拜托了。”

对话也都以最简练的方式进行。

里美也看了一遍自己要在今天的节目上读的新闻原稿,她对地名、人名的读法格外留心,就算是感觉自己已经积累了很多经验了,但是在正式开始之前还是会紧张得不知所措。

当然,作为一个主持人来说,她还是个新人,还没有成熟。即便如此,因为可爱的外表还有被户部拽进去时为难的表情,她还是非常有人气的。

里美很努力。尽管在里美此前的人生之中,她从来没有怎么努力过,但是自从每天晚上都要上电视以后,她竟然也开始这么想:“不能笨得太不像话。”

就这样,因为户部一时兴起而被起用的黑沼里美现在确立了自己作为户部搭档的地位。

尽管也有流言说里美是户部的女朋友,得到重用也是因为这种关系。但事实却不是这样的。里美正在和总经理的儿子郡周一交往,而户部也在和台里的其他女主持人秘密约会。当然,这属于台里的“机密”,与里美之间传出流言反而让这件事更加方便了。

就算在资格较老的女主持人之中,里美也出人意料地招人喜欢。一般来说,像里美这样的立场往往会遭人妒忌,受人欺负,但是幸好里美缺乏一种叫作“野心”的东西。并不是自己愿意待在现在的位子上的,也没有再“往上爬”的心情。这种淡然的气场,应该也会被外人察觉吧。

虽然她觉得自己何止不“淡然”,简直都已经在拼命努力了。可是,还是会有人这样说她:“你真是没什么欲望啊!”这总是让她感到莫名其妙。

真是想不明白啊……里美的心里深深地这么觉得。“变得出名”这件事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可她已经连续两年每天晚上都出现在电视上了。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这样说她:“啊,电视上的那个人……”

大学的伙伴们中最不像“家庭型人物”的美香现在已经是一个女孩子的母亲了,看上去非常幸福。轰淳子像预想的那样成为大学里的老师,可是小百合……小百合竟然成了政界老前辈的情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里美吃惊得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了。

“她现在肯定过着奢侈的生活吧!”尽管也有人说过这样带着嫉妒的话,但是里美了解小百合。

“这种事竟然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说不定比里美还要无法相信吧。

尽管不知道这种状况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但是希望她能快点得到解脱,里美一直这样祈祷着……

“OK。”户部终于又开口了。

大家都像被解除了魔法一样动了起来。

“那么,开始商议今天晚上的特别节目吧。”户部说。

“对不起。”小百合在日式料理厅里端坐着低下了头。

对面座位上拿起筷子正要开始吃饭的前田哲三睁大了眼睛说道:“出什么事了?”

“今天我避着八田先生悄悄出去了。”

“在外出的途中吗?”

“嗯,在B酒店下车以后又乘出租车出去了。”

“又是这样啊,你还真是能做一些麻烦的事!那么,你去哪里了啊?”

“N医院,上周也像这样去过一次。”

“假如不舒服的话,就对我说啊,我带你去多少次医院都行。”

“在搞明白之前我不想告诉您……我怀孕了。”一瞬间,前田也惊呆了。小百合抬起头说:“我该怎么办啊……一位熟悉的女医生告诉我说,假如想要打掉的话最好要趁早。”

前田把筷子放了下去:“我的孩子啊……”

他这么说是为了以防万一。小百合并没有在等待着与其他男人秘密约会的机会,这一点他很清楚。

“当然是,除了先生我……”

“我知道,抱歉,”前田说,“你打算怎么办?”

一时间,小百合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榻榻米的纹路。然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回答。

“我想生下来。”

“是吗?”前田的脸上浮现出了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温暖的笑容……小百合明白自己的选择得到他的同意了。

“可以吗?”

“当然了,听到你这么说,我很开心。”

小百合终于微笑了一下:“太好了。”

“你是个温柔的孩子,竟然说要把我这个老人的孩子生下来。”

“在这个孩子成人之前,请您一定要一直健健康康的。”

“那都九十多岁了啊,”前田笑着说道,“总之,太好了。快,好好吃饭,补充营养!”

“嗯!”小百合坐回到餐桌旁,“应该选择哪里的医院啊?”

“假如你觉得那位熟人的地方比较轻松的话,就在那里吧。要是你觉得其他的地方比较好的话,我们找多少家都可以。”

前田对小百合说了让她自己选择,小百合立马就感觉自己到达了特殊的地位。

“来一杯吧。”他拿起酒盅递了过去。

“最好不要喝酒了,对吧?”

“只喝一杯,倒一杯,庆祝一下。”

“我知道了。”

酒从德利小酒壶中倒进了小百合拿在手中的酒盅里,它的表面微微地摇晃着。小百合一口气喝了下去,心脏的周围一下子就变得热了起来。

下定决心了。赌在肚子里面的孩子身上试试吧。

在他出生之前绝对不可以说出“让我做您的妻子”之类的话。当前田真真实实地面对着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一切全听小百合的”这样的瞬间肯定会到来的。捕捉住那个瞬间,然后拜托他说“为了这个孩子”。顺利的话,作为前田正式的妻子,自己就会成为就连美香的父亲也必须低头的人。

获取“力量”来代替幸福,现在小百合希望得到的就只有这个了。

“那个晚上啊……”前田非常开心地说。

“嗯,刮着狂风下着暴雨的时候,我们不是没有回去嘛。”

“是啊,我们出乎意料地住到外面的时候,还真是有意思。”

“那天晚上我就有这样的感觉了……等待了很久才知道结果。”

“真可爱。”前田伸出手摸了摸小百合的脸蛋。

小百合不失时机地握住那只手说道:“今天晚上,我们也不要回去了吧?”

“接下来,我来读几条各位观众发来的传真,”里美说,“‘即便是公家的人,恋爱也是个人的事,您怎么看待媒体对这件事进行报道呢?’高田康志先生,来自大阪市。‘就算是普通的公司员工也可能会因为出轨暴露而被公司开除,而位于领导地位的人却不会因此而受到任何惩罚,对此我表示无法接受。’来自一位三十五岁的主妇。”

“真是条符合女性立场的建议啊!”户部插话说道。

“接下来,‘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过去,永远无法从中逃脱出去……’”里美稍微皱了一下眉头,有这样的传真?

“来自西川勇吉先生……”里美的话中断了。从电视的画面当中可以看出里美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怎么了?”户部让摄像机转向了自己的方向,“是曾经甩了的男朋友发来的吗?好,下面我们再一起看一下专家们怎么说吧。”

传真从里美的手里掉了下去,滑落到摄影棚的地板上。

“怎么了?没事吧?”导演的声音传了过来。

里美一边摇晃着头,一边试图想要站起来。

“不好意思……有点头晕……”

里美的身体已经凉了,她失去了意识,变得不省人事了。

“怎么了?”真也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美香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里美出来了,我看了一下。”

“是吗?她现在已经彻底适应了吧。”

“嗯,”美香站起来,“喝点什么吧?”

“嗯?那……乌龙茶吧。”

“好。”美香走进厨房,把冰凉的乌龙茶倒进了杯子里。

是鬼魂吗……原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忘记了的“死”又回来了。里美手里的传真,应该是什么人把那一张混进去的吧,她不可能没有提前看一遍。但是,会是谁呢?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没有动静,为什么现在又出现了?

不管怎么说,用“西川勇吉”的名字发去传真的人,肯定知道那个时候的事……

美香把杯子递给真也,说:“小美有没有在好好睡觉啊?我去看一眼。”

说着,她走出了起居室。美千流玩累了,正在踏踏实实地睡着。

这个孩子……现在,我必须得保护这个孩子。从敌人手里……从看不到身影的敌人手里。

“妈妈肯定会胜利的。”美香喃喃自语着,然后抚摩了一下孩子的额头。

里美睁开了眼睛,她感觉屋顶上的荧光灯非常刺眼。

“没事吧?”低着头看着她的是户部。

“我……”

“你失去了意识,然后晕倒了,在进行直播的时候。”

一时间,里美哑口无言。她已经是专业的主持人了,发生这种情况的严重性,她还是知道的。不管是什么原因,晕倒了都是自己的责任。

“很抱歉。”她一直睡在会议室的沙发上,站起来以后有点儿头晕,于是稍微闭了一会儿眼睛。

“不要勉强。”户部的语调中并没温柔的感觉。

“没事……没事的。”

“电视上并没有出现你晕倒时的画面,但是你倒下的声音录进去了。”

“要写检讨书吗?”

“检讨书啊……”户部耸了耸肩,“不需要那种东西。”

“那……”里美看着户部说道,“我会被撤掉吗?”

问了这一句以后,里美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热爱现在这份工作。

“一次没事,”户部说,“第一次的话没有人会责备你的。谁都会有不舒服的时候,可是如果出现两次这样的事,就得把你撤了!”

里美不假思索地在沙发上端坐好说道:“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好,我知道了,”户部点了点头,“话说,西川勇吉是谁?那封传真是从什么地方的便利店传过来的,没有办法调查。”

“那是……”里美吞吞吐吐地说道,“那封传真没有任何问题,碰巧那个时候贫血……”

“就算你想隐瞒也没有用,”户部笑着说,“肯定是因为那封传真,在旁边一看就知道了。”

里美低下了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因为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所以也不能说……”

“是吗……那算了。”户部站了起来,“要开个关于明天节目的碰头会,走吧。”他用与往常一样的语调催促道。

床旁边的电话收到来电的信号灯不断闪烁的时候,已经夜里一点多了。

果然打过来了。美香确认过真也正踏踏实实地睡着,便快速地从床上爬起来溜出了卧室,小跑着走向了起居室以后急忙接通了电话。

“喂,美香?”里美的声音。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啊!”美香说。

“对不起,我知道……”

“我就觉得你应该会打过来的,所以把电话提前设置成了静音模式,”美香坐到沙发上,“万一我老公醒了的话,他肯定会觉得有什么事的,对吧?”

“是啊,美香,那就是说你看到了啊?”

“我看到了,读了‘西川勇吉’这个名字后,你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我就觉得大概会是这样。幸好,我老公当时没有看。”

“不过,美香……你觉得那是怎么回事啊?”

“冷静一点儿,里美。”美香用有点儿强硬的语调说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个事件我们早都已经忘记了。”

“但是,那封传真……”

“不用害怕,不是鬼魂干的,知道吗?是什么人把那张传真混进去的。”

“会是谁呢?”

“我不知道,你应该知道吧?在正式开始之前,能做到那种事的人是谁?”

“正式开始之前,有很多人进进出出……应付自己的事我都忙不过来了。”里美说。

“那就不要在意了,”美香直截了当地说道,“看到你受到打击晕倒过去了,干这件事的人肯定非常开心。这样的话,你肯定很不甘心吧?要无视他们,就算是接到了西川君本人打来的电话也是一样。”

“美香你真厉害啊……”里美叹了口气。

“但是必须要小心。说不定他们不仅仅会用那样的形式找麻烦,或许还可能会有直接的危险。关于这个奇怪的人,如果你有头绪了就告诉我。”

“嗯,我知道了。”

“不要打这个电话,打我的手机,你知道号码吧?”

“我知道……但是,你觉得会是谁干的呢?”

“我要是知道的话,现在就过去把他杀了。”美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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