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情事

暗夜里的黑豹  作者:横沟正史

冈户龙平的宅邸位于丸子多摩川园附近,占地总面积超过了六百坪。田园调布是高级住宅区,而冈户家这样的规模在此地更是分外豪华气派。

冈户家客厅的天花板很高,给人奢华之感,屋内暖气很足。金田一耕助坐在一张大扶手椅上,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咔嚓咔嚓挥剪刀的声音。只见经过精心打理的宽敞庭院里,几个园丁正在专心致志地进行修剪。虽然远离城市的喧嚣,这里仍以一种特有的方式给人岁末将近之感。

“哎呀,让您久等了。”冈户龙平现身招呼道。他穿着一件微微放光的充棉和服,围着围巾,显得十分老气。

“哪里,您客气了……”金田一耕助正要站起来,被冈户龙平拦住了:“别起身了,坐着吧。”

冈户龙平态度殷勤而礼貌,虽然如此,支撑起他这副瘦弱身体的精神却如刚磨好的刀刃,无人可敌。

“年关将近,您在这么忙的时候还特意远道而来,实在让我不好意思。”

“您言重了。像我这样的人既不过初一也不过十五,一年到头都是穷忙活……啊不,是一年到头都无所事事。”

“哈哈,您过谦了。请随意,请随意。”

龙平正对着金田一耕助缓缓坐了下来,脸上带着一丝生硬的微笑。不过眼里没有任何笑意,眼神十分尖锐,甚至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无情。

“您这房子可真不错。”

“哪里哪里,到处都乱糟糟的。”

“没有,挺不错的。”金田一耕助此话并非恭维,从家具的摆放、壁炉上的装饰到墙上的油画,无不显示出一种洗练的品味。从外面看去,这所宅子高大气派,本以为里面是一种与之不协调的暴发户趣味,实际的情况却出乎意料。

“金田一先生是住公寓吧?”

“是的。”

“夫人呢?”

“不,我还单身呢。”

“这可真是……”龙平注视着金田一耕助,刚硬的目光里透着和蔼,让人感到温暖。

“那么……”金田一耕助刚想提出问题,门忽然被敲响了。

“进来。”

应着龙平的回答,门外走来一个表情羞涩、举着托盘的女人。金田一耕助看过那张全家福,知道她就是操。

“您好。”

“这是内人操。操,这位是金田一先生。”龙平介绍道,他的表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那刺人心肺的眼神并没有变化。“操,你也留在这里吧。”

“好。”

眼前的操比照片里的要好看得多,五官端正自不必说,皮肤更是美得无与伦比。她体态微胖,但这更凸显了她身体的柔美,为她增添了一种完美无瑕的魅力。结城绸的衣服很契合她的气质,给人一种毫不造作、纯真无邪的感觉。而她和年龄相差近三十岁的丈夫并肩坐在一起,也并没有让人感到特别别扭。

“操。”

“嗯。”

“龙太郎还没到吗?”

“还没,不过我想应该快了……”操露出一丝柔和的微笑,她似乎无论什么事都能以微笑面对。

“对了,听说今天是龙太郎妻子的预产日,怎么样了?”

“已经生了,就在今天早上,预产期算得很准,还是个男孩。”

“啊,恭喜您了!”金田一耕助低头行礼致贺。

操一脸纯真地笑着:“老公,金田一先生都向我们致贺了。还不谢谢人家……”

“哦,哎呀,谢谢您……”龙平艰涩的脸上显出一丝苦笑,眼眸里那种锐利刺人的目光消失了。此时,他的眼神反倒像小孩子一样,看上去怯生生的。金田一耕助注意到了这个变化,心想这恐怕才是龙平的本性。他那种穿心刺骨般的目光,恐怕只是对他本性的掩护,正如弱小的昆虫在敌人面前会夸张地挥舞起触角一样。

“金田一先生。”

“嗯。”

“今天请您到这里,不是为了别的,昨天警视厅来了个姓新井的刑警,问了我许多问题。听他说,先生好像一开始就接手了这个案子。”

“是啊,不过这事出于偶然……”

“这么说,先生想必对案子的进展十分了解吧……我昨天听新井说过,也看了昨晚和今天早上的报纸,大家的口气好像都认定犬子就是蓝蜥蜴了。金田一先生,您怎么看?”

“是啊,目前而言,我既不能否认,也不能肯定……”

“您的意思是说,圭吉的嫌疑很大,是吗?”操在一旁说道,她嘴角的微笑已经不见了,但依旧很从容。

“是的。这些是侦查秘密,抱歉,我不便多说。不过,我们确实找到了很多对圭吉不利的证据。”

“可是,金田一先生,”操的声音温和而带着起伏,“我说这话可能很失礼,也很感情用事,可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性,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只能依着本性行事。我对圭吉的本性很了解,杀人这种事远远偏离了圭吉本性的范围。他这个人,说好听点就是心肠很软,说不好听点就是胆小怕事,他是那种连只蚂蚁都不敢踩的人……这才是圭吉的本性。而且,我昨天也听我丈夫说了,圭吉画的那些漫画成了破案的一个线索,而提议将漫画作为线索的正是金田一先生您。”

“这我无法否认。”

“可是,金田一先生,照您这么说,那些推理小说、侦探小说又该怎么去看呢?不管是推理小说还是侦探小说,里面大致都会有些血腥的杀人场面。可是,写这些小说的作者,难道都有杀人的欲望吗?当然不可能。我曾经看到书上说过,这叫作净化,人们通过写这些小说、看这些小说,将积压在心里的忧郁感情宣泄出来,从而产生了心理净化的作用……”

“是啊,这是经常被讨论的理论,在一定程度上也有真实性。”

“我对先生说这些话,怕是班门弄斧了,可是请您千万不要只从表面上看那些漫画……对圭吉来说,那些漫画可以解释成是他的一种净化。而且……”操的语速稍稍变快,“刚才我听您说,你们找到了许多对圭吉不利的证据,我请您不要被这些东西给迷惑了……在我看来,一百个证据也比不上人的本性更重要。不过,我讲的这些可能并不能说服警察。对他们来说,什么事情都是证据证据,他们习惯了拿证据来决定一切,不是吗?虽然在某些情况下,这是必要的,可是对圭吉这样容易招人误解的人来说,这样的办法会不会太过危险呢?我想金田一先生是能明白我的意思的……说了这么多,真不好意思。”

操的脸上已经冒汗了,她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害羞地微笑着,笑容里流露出她本性中特有的美。

“嗯,我明白了。”金田一耕助低头致谢,乱糟糟的头发随之摆动,“总的来说,夫人的意思是,希望我不要被表面的事实迷惑,误解了圭吉。也就是说,让我撇开由物质证据来看圭吉的偏见,而从他的本性来寻找事情的真相……是这个意思吧?”

“谢谢您的理解,这是我一个正式的请求。”

“啊,对了,金田一先生。”

“嗯?”

“我搞不懂这些复杂的理论,不过在我看来,圭吉他……唉,这也可能是我胡说八道吧,像杀死两三个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他是干不出来的。可是,您说有许多对他不利的证据,那是不是有人想栽赃陷害圭吉呢……这也是我的一个想法。对这一点,金田一先生……”

“嗯。”

“新井告诉我,先生从一开始就着手调查这个案子,这实乃万幸。所以我把您请来,其实也是想让您把这件事彻底弄明白。先生意下如何?”

“简而言之,您想雇我为您调查,是吗?”

“是的,花多少钱都没关系。我这么说实在失礼,可毕竟我是生意人,开口闭口就是钱。如果您觉得不好听,还请原谅。”

“哪里,我也是生意人,受人之托当然会要求适当的报酬。不过,既然我接受了这个委托,您也得把所有的事都照实告诉我……”

“当然……”龙平的话说到一半,外面就传来了停车的声音。

“啊,应该是龙太郎吧?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操向两人低头行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那种尖锐的目光又回到了龙平的眼睛里,锐利中好像又透着怯懦。“如您刚才所说,我们当然也会把一切照实告诉您,只要事关这个案子,我们什么都不会隐瞒。”

“很好。不过,龙太郎知道您拜托我办这件案子吗?”

“当然了,昨天我给他打过电话了,他也久仰先生的大名,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啊,他好像已经来了。”

龙太郎被操引进客厅,笑容满面。

“哎呀!”龙太郎一见到金田一耕助便仿佛旧相识一般打了声招呼,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与他父亲不同,龙太郎体态结实,笑起来便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显得很亲切。而且与他父亲那种阴沉的性格相反,龙太郎十分开朗豁达。他穿着寻常,一眼看去,很难想象全身刺了文身。

不过,忽然被人投以一脸套近乎的微笑,金田一耕助还是显得很迷惑。这时操在龙平身后说:“老公,刚才听龙太郎说,他已经见过金田一先生两三次了。”

“咦?”

“哈哈,真对不起。金田一先生,好久不见,您忘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上次见面都是八年前了吧。金田一先生,您还记得相马良作吗?”

金田一耕助回忆起来了,那人是他曾经参与过的一桩案子的当事人,在他的帮助下改邪归正,至今每年都给他寄贺年卡。说起来,那人当时从事的工作和现在龙太郎的十分相似。

“哦,这么说来……”金田一耕助再次打量起龙太郎的脸来,而龙太郎则已经捧腹大笑了:“那都是八年前了,当时我还是个新手呢,是吧,妈妈?”

“是啊。”操依旧显得很稳重。面对这样的场景,这位比继子年纪还小的母亲表现得如此镇定,母子二人的关系因此看上去毫不别扭。

“我那时候还成天靠招摇一身文身来吓唬人呢。有一次,我还在先生面前展露过文身,打算恐吓一下先生。”

“哎呀,是的。”

“真有这事吗?”

“是啊。不过先生可是气度很大,我这招根本行不通,到头来反倒是我扫兴而归。先生,您还记得吗?”

“你这么一说……不,说老实话,当时我只觉得这文身实在是很不错,一不小心看呆了……”

“哎呀,看你!”

“哈哈哈,爸,妈,先生对什么事都处变不惊,是个气度非凡的人。不过,妈,我还是吓了一跳。”

“嗯?”

“我跟那时比起来可是变了很多,也算是一种成长吧。可金田一先生,您跟八年前相比,可是一点儿也没变。”

“我是个懒散的人,所以都懒得变老了。”金田一耕助说了个蹩脚的笑话,又若有所思地问,“相马应该还好吧?”

“对了,相马看了今天的早报之后还打来电话问候。得知要请您来调查案子,他高兴得不得了,说让我见到您之后代他问个好。”

“是吗?那下次如果你见到他,也代我向他问声好。对了,今天还是你夫人大喜的日子,听说生了个男孩。”

“啊,谢谢先生。不过想想,这儿子来的真是时候呢。”

“为什么?”

“如果珠实不是今天早上挺着个大肚子要生,我说不定就听信了新井的话,吃珠实和圭吉的醋呢,哈哈哈。”

“是啊,就是这事,龙太郎。”龙平在一旁探出身说道,“刚才我也和金田一先生商量过,他已经答应为我们查这个案子了。不过,同时也希望我们毫不隐瞒地把所有事实都说出来。”

“爸爸,这当然。我们还是让金田一先生多问几个问题吧。我们虽然与这个案子毫无关系,可金田一先生说不定能提醒一些我们以前没注意的事,或者说忽略掉的事实。金田一先生,您看怎么样?”

“好,既然你们这么相信我……我就不客气了,有些问题听起来可能会相当刺耳……”

“请不必客气,爸爸,您也不介意吧?”

“当然。”

“那就开始吧。首先,圭吉的行踪现在仍不明确,是你们谁把他藏起来了吗?”

“我不知道有这回事,龙太郎,你呢?”

“我也不知道。至少新井来找我之前,我对这个案子毫不知情。”

“夫人,您呢?”

“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肯定不会这么担心。”

“那么,你们各自最后一次见到圭吉是什么时候?”

“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了。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上个月中旬。他那时到我银座的店里来要零花钱,我记得确实是十一月中旬。”

“对了,这桩案子的第一个死者,那个叫水町京子的站街女,是在上个月二十五号晚上在龙宫酒店被杀的。有人说,水町京子当晚在您西银座的店外和蓝蜥蜴见了面,那天晚上,圭吉去了您家的夜总会吗?”

“啊,这个问题新井也问过,那天晚上我不在东京。”

“您去外地旅游了吗?”

“我当时好像是和一些同行在搞联谊会。上个月二十五号应该是星期五,我下午就开车离开东京到了热海的S别墅区,周五、周六晚上都住在那里,周日傍晚才回来。不过,那天晚上的事情,一会儿操还会详细说明。”

龙平像咽下苦水一般,语气很苦恼。操则显得有些心绪不宁。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氛围。

“爸,妈,有什么不对吗?”

“龙太郎,这事一会儿你妈会说。金田一先生,请您继续提问吧。”

“好。”金田一耕助故意避开了他俩的视线,接着说道,“下面我问龙太郎吧,你最后一次见到圭吉是什么时候?”

“我嘛……”龙太郎一时语塞了,看上去内心好像受了很大的震动,他看着他父亲和继母操焦灼的表情,说道,“我没见他的时间比我爸隔得还久。我这半年都没见过他。圭吉那小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三年来好像有意在避开我。以前我们还是很好的兄弟,由纪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可能指责他过头了,从那以后他一直很怕我。”

“原来如此,那夫人呢?”

“嗯,我……”操喘息般吸了口气,说道,“还是留到最后一起说吧……”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们知道圭吉过着放肆的生活……也就是玩弄幼女吗?”

“我略有所闻,不过直到昨天新井告诉我之前,我还不曾发觉他竟然这么乱来。”

“您是听谁说起的?”

“待会儿您就会知道……可是,这些事还是不要多说为好。”

“龙太郎呢?你了解圭吉的私生活吗?”

“不,完全不了解。”龙太郎依然十分在意地看着低着头的操,接着说道,“我只知道,他在和由纪私奔之后就离开家到外面住了。而很早以前,我就和爸妈分开住了,所以我并不知道这事的详细经过。我想,大概是他到了独立的年龄,想一个人生活。而且既然他通过由纪知道了女人是怎么回事,那他应该有一两个女朋友吧。可是没想到他的少女情结居然那么严重……可不管怎么说,无论是我爸还是我,都太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了,我们应该对他多加关心才是,尤其是他和由纪出事之后。”

“我明白了。”金田一耕助神色苦恼地点点头,“那么下一个问题,这事可能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圭吉有个他称为姐姐的人,应该是个年龄比他大的情人,你们觉得这个情人会是……”

“那、那个人……”操痛苦地停顿了一下,说道,“就是我。”

凭刚才龙平夫妇不对劲的脸色,大概能猜出是这么回事,可等到她亲口承认了,听的人还是不由得大吃一惊。

龙太郎吓得跳了起来:“妈,妈妈!”

“没事,龙太郎,”龙平慌忙在一边说道,“没什么可担心的,这事我也知道。”

“爸爸居然知道妈妈和圭吉的关系……”

“龙太郎,”操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脸色苍白,眼睛里还含着泪水,但她还是试图微笑,“我不知道我这么说你会不会相信……不,不,我想你是能够相信我的……经常和圭吉秘密见面的就是我。可是我和圭吉之间绝没有见不得人的关系。而且,虽然我刚才说是秘密见面,因为公开见面太不体面了,可你爸爸确实知道我和圭吉之间这种奇怪的关系。”

“妈妈和圭吉……妈妈和圭吉有……”龙太郎语无伦次地说道,“而且爸爸也知道……我竟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啊,你不知道也不足为奇。金田一先生,请听我仔细说吧。”龙平依旧是咽下苦水般的口气,“总之,圭吉是迷上了她,从她嫁进我家开始。”

“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龙太郎,这能叫荒唐吗?你自己呢?你不也迷恋过她吗?”

“老公!”

“不,操,你不要插嘴。龙太郎,你一开始也迷恋上了她。不过你是个男子汉,看清楚了这种恋情,并把它变成了母子之情,马上就和珠实结了婚。这事我要谢谢你。可是圭吉却不能自拔,他一直在纠缠不休。而最后,他因为无法实现愿望,就和星岛的女儿私奔了。”

“这么说……”金田一耕助在一旁开口道,“圭吉向由纪说的他对麻耶子小姐的那段恋情是……”

“嗯,这多少也可能存在。麻耶子小姐……她也算是我的姐姐……而麻耶子小姐长得很好看,性格也很开朗。这正是圭吉向往的女人。可是麻耶子小姐和圭吉的关系已经过去了,如果他是为了麻耶子小姐闹出事来,那应该更早。”

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悄然笼罩在了所有人身上。

夫妇、父子,还有继母继子,三种不可思议的感情纠缠在了一起,而且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处理得很好,他们都用自己的理性和良知,刹住了感情滑向不伦关系的步伐。

可是,圭吉呢?

“夫人经常秘密和圭吉约会吗?”

“是的,每个月有一两次……”

“在什么地方?”

“唉,各种各样的地方,而且都是不会引人怀疑的地方。”

“而且,您先生对此是知情的。”

“其实,是我拜托她这么做的。我想,圭吉这种情结……刚才龙太郎说是少女情结,必须被控制住。我想通过这种方法应该可以帮他消除这种情结……”

金田一耕助直视着冈户龙平的脸。

这只是单纯出于他对圭吉的父爱吗?可是这里面或许包含了另一层意思:这个老人因拥有一个年轻健康的妻子而产生了自卑感,于是他让妻子与儿子不断接触,把他们推向危险的边缘,而他则想借此产生醋意,从而让性欲亢奋起来……难道没有这样的因素在作怪吗?

“那么,见面时两人都没有发生过分的事吗?”

“是的!”操十分肯定地答道,“我不知道您是否能相信……他只是满足于时不时见个面而已,而且他是个软弱的人,就算给他机会,他也开不了口。再说,我的态度也很坚决。”

“可是,夫人,您难道没有发现,见面的次数越多,圭吉就变得越危险吗?因为他达不到真正的目的,就会转向他人。”

“我逐渐注意到了,所以其实是我太蠢了,我也无法辩解什么。”

“圭吉知道这事是他父亲授意的吗?”

“这、这怎么说呢?我一直瞒着他,不过圭吉是个聪明人,说不定他知道。”

“我明白了。下面我就问得更仔细了。上个月的二十五号晚上,水町京子被杀那晚,夫人刚才说想告诉我一些关于那天晚上的情况……”

“嗯,我想说的就是那天晚上。那晚圭吉和我在一起,所以二十五号晚上圭吉完全有不在场证明。”

“您是在哪里、几点到几点见的他?夫人能不能更详细地说明一下?”

“好的,我一五一十地告诉您。除了我以外,我家的女佣也能证明。我是在赤坂山王下附近一家叫‘丸万’的旅馆见的他。可是,金田一先生,关于这一点,也有些让我担心的地方。”

“您的意思是……”

“那天晚上,我在赤坂的丸万和圭吉见了面。可是圭吉见了我之后,却责备了我一番。他说,上周五,姐姐……说的也就是我,他说我给他打了电话,约他某个地方见面,可他到那里之后,从八点等到十一点,我一直没去……他很生气地问我为什么没去。可是之前的那个星期五……就是十一月十八号……我并不记得给圭吉打过电话。”

“十一月十八号,那天晚上女王酒店发生了那件怪事。”

“这么说,妈妈,是不是有谁知道了你和圭吉之间的关系?”

“现在想想,只能是这样。不过,当时我以为这是圭吉故意编造的,想来捉弄我。圭吉有时确实就像个爱捉弄人的孩子……”

“请等一下,夫人,”金田一耕助一边翻着记事本一边说道,“我之前就觉得很蹊跷了,女王酒店和龙宫酒店的两桩案子、山田三吉遭遇车祸、由纪在海喜鹊旅馆被杀都发生在星期五,星期五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吗?”

“星期五是我上修行课的日子。我上了很多修行课,学过茶道、花道、谣曲还有长歌,最近又不自量力地学起了俳句。不过我也不能每天都不在家,所以我把这些修行课全部安排在了星期五。每到星期五中午一过我就出门,回家的时间至少也要到九点十点。”

“原来如此,您也在那一天和圭吉见面吧?”

“金田一先生,凶手是不是知道了我和他之间的事,企图把蓝蜥蜴犯罪事件嫁祸给圭吉?”

“如果是这样,龙太郎,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这应该是一个对你们家的内幕十分了解的人,而且应该是个女人……”

三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努力搜寻答案的表情。

操脸色苍白,因害怕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与之相反,龙太郎则浑身泛红,好像怒火即将喷发。龙平则好像吞下了苦水一般。三人对此都没能给出答案。

“那么这个问题就暂且搁置,我想再问夫人两三个问题……”

“什么问题呢?如果能回答就一定回答……”

“我也是听中条奈奈子小姐说的,她说您好像打算收养由纪。”

“是的……”

“为什么没能收养呢?”

“这……”操的表情显得有些犯难,“因为佐佐木先生对此说了些难听的话……”

“什么?”

“由纪不是继承了很大一笔财产吗?他拐弯抹角地说我是贪图那笔财产,我也就没话可说了……”

“佐佐木说过这种话吗?”龙太郎的眉间露出了闪电般的深纹。

“嗯,应该是句玩笑话……”

“说起由纪的财产,现在由纪死了,她的财产应该会由圭吉继承吧?”

“嗯,应该是这样。”龙平板着脸说道。

“可是如果圭吉有什么不测,这笔财产又该到哪儿?”

“先生!难、难道说圭吉有什么问题吗?”

“不,别激动,我只是问问而已。如果是这样,由纪的财产会由龙太郎接管吗?”

“先生!”

“听我说,龙太郎,说不定凶手已经预见到了这一步,因为很明显,凶手从一开始就打算把罪名嫁祸到圭吉头上。”

“您的意思是……”

“嗯,这一点现在谁都没有注意到,所以请你们一定要保密……”

“既然您说是秘密,那当然……可是,这是怎么回事?”龙平的声音都嘶哑了。

“圭吉就是冈户圭吉,对吧,可他同时又是丘朱之助,即冈户朱之助。所以……”金田一耕助在记事本上撕下一页,在上面写下“オカトアケノスケ”。[“冈户朱之助”的片假名写法。下文的“ノスケ”对应“之助”。]

给他们一一看过之后,金田一耕助删掉了其中的“ノスケ”,变为“オカトアケ”。[更改后,片假名对应“冈户朱”。]

金田一耕助又改换了假名的拼写顺序——“アオトカケ”。[意为“蓝蜥蜴”。]

顿时,三人都不由得掩口惊呼了起来。

“你们都明白了吧?”金田一耕助扫视了一圈被惊得茫然失措的一家人,接着说道,“这样一来,这桩案子就跟夫人与圭吉之间的假情事无关了……如果圭吉并不是在效仿怪盗鲁邦,将自己名字的拼写顺序改变一下,写在死者身上,那么就是有人要陷害圭吉……”

谁都没有说话。

三人显然害怕了。无论多么胆大的人都会有害怕的时候,尤其是当敌人无法看见的时候。而且他们心中不由得会产生这样的怀疑:这个看不见的敌人或许就坐在这里。

龙平的嘴唇动了动,恰好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操站起身,拿起了话筒。

“是的,这里是冈户家。哎呀,是中条太太?是的,我是操。”

操对着话筒说了三分多钟,最后说道:“我明白了,我会转告我丈夫。好的,我也会马上联系龙太郎……啊,是的,您不知道吗?龙太郎的太太今天早上生了个孩子。嗯,喂,喂,您那边怎么了?哎呀,您还不知道龙太郎的太太珠实怀孕了吗?谢谢……嗯,生了个胖小子……好的,请不必担心。那么今晚见。”

操放下话筒,不知为何,她的眼中熠熠闪光,不过她马上就把这道光芒掩住了,说道:“老公,中条太太打电话来,说由纪的遗体现在已经运到成城去了。今天晚上守灵,明天下午两点举行葬礼。”

“夫人,刚才听您打电话,中条奈奈子好像并不知道龙太郎的太太怀孕了?”

“是的,她听了好像很吃惊。龙太郎,珠实好像已经好久都没跟她见面了吧?”

“不知为什么,珠实很讨厌那个人……金田一先生,您刚才说有谁想要陷害圭吉。如果是这样,圭吉现在是什么处境?会在哪里?”

“问题就在这里。”金田一耕助冷静地说道,“关于他的去向,我想给龙平先生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警方现在正全力以赴地寻找圭吉,他们之中就有人认定圭吉是凶手。不过,龙太郎……”

“嗯。”

“你们不是有一个什么组织吗?”

“有还是有的。虽说已经解散了,不过我现在还和不少成员有联系。他们能帮些什么?”

“我想让你们的组织全体出动,避开警察,自行寻找圭吉的行踪……行动要尽可能迅速。”

“可是,金田一先生,”龙平的目光如针芒一般锋利,“这还来得及吗?先不管是谁要陷害圭吉。”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片刻,接着用冷静的声音说道:“总之,先试试看吧。还有,夫人,在我告辞之前,我想再问您一个问题。”

“好的。”

“我们根据与由纪有过关系的三个男朋友的证词,推断出由纪应该有个秘密情人,而由纪也一直在隐瞒这个情人。您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这……”操歪着头思考了一阵,好像有什么顾虑,说道,“这事您问问中条太太比较好……毕竟由纪曾在她那里住过一段时间……”

“龙平先生和龙太郎,你们觉得呢?”

然而这两个人也没能给出什么线索。

于是金田一耕助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

“哎呀!”操脸色一变。

“夫人,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秘书。桥本小姐,别光站在这儿,快进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拉开格子门,进来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

“桥本小姐,这位是主人冈户龙平先生,这位是他夫人,这位是他公子龙太郎先生。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秘书,名叫桥本泰子。”

临时秘书桥本泰子就是尾崎国子,她的视线一碰到操的瞬间,似乎就凝固在了操身上。国子的脸看上去很苍白,大概是在寒风中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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