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敦·安条克认真听了半晌，现在温和地晃了晃圆乎乎的脑袋：“我的朋友，我是乐意帮你的，可你却是问道于盲——找错人啦。这事还得去找事务局说道呢。”

托莫尔·扎莫把身体坐回椅子里，奋力揉了揉他的鹰钩鼻。他压下本要脱口而出的话语，转而静静地回答道：“符合逻辑，然而不现实。眼下我不可能前往川陀。你是事务局在仙王座18的代理人，难道你完全无能为力？”

“这个嘛，虽说我担任民事督管官，但也必须在事务局政策限定的范围内工作。”

“好，”扎莫嚷道，“那就告诉我事务局的政策到底是什么。我牵头一个由皇帝陛下直接授权成立的科学调查委员会，理论上应当享有最广泛的权力；可现实里呢，我在每一个转角都被民事部门拦住，给出的理由全是鹦鹉学舌的‘事务局政策’。事务局政策到底是什么？我迄今也没有收到像样的文件。”

安条克目光平稳，毫不慌张。他说：“据我看——这并非官方的说法，所以你不能要求我对此负责——事务局的政策在于尽可能体面公道地对待非人类。”

“那他们有什么权力——”

“嘘！没必要抬高嗓门儿。事实上，皇帝陛下是人道主义者，也是奥勒里翁哲学的信奉者。有件事我可以私下告诉你，其实好多人都知道的，最早建议设立这个世界的就是陛下本人。所以毋庸置疑，事务局政策肯定会贴近陛下的想法。同样毋庸置疑的是，面对那样一股潮流，我是没法单枪匹马逆流而上的。”

“好吧，小子，”生理学家肉乎乎的眼皮微微颤动，“你要是这么一个态度，那你是保不住饭碗了。不，我不准备叫人踢你出局。压根儿不是那个意思。你的工作会一点儿一点儿从你脚底下消失掉，因为这里什么事都办不成！”

“当真？为什么？”安条克是个胖乎乎的小矮子，粉红色的脸颊十分丰满，态度一向彬彬有礼，满脸的欢快温和，仿佛很难摆出别的表情——但眼下这张脸显得很严肃。

“你刚来不久，我在这儿却已经很长时间了。”扎莫皱起眉，“介意我抽烟吗？”他手拿一支表面粗糙、气味浓烈的雪茄，被他满不在乎地吸了一口就亮起火光。

他粗声大气地往下说：“行政官，在这个星球没有人道主义的位置。你把非人类当成人类一样对待，那是不会成功的。其实我从来不喜欢‘非人类’这么个说法。它们是动物。”

“它们有智慧。”安条克柔声插话。

“好吧，就算是智慧动物吧。我猜‘智慧’和‘动物’也并不彼此排斥。总之呢，相异的智慧生命混杂在同一个空间里，这是行不通的。”

“你是建议杀光它们？”

“银河啊，不是！”扎莫用雪茄比画一个手势，“我建议我们将它们视为研究对象，并且仅此而已。只要允许我们研究，我们能从这些动物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容我指出，相关的知识是立即就能使人类获益的。要是你对奥勒里翁那套软骨头宗教崇拜感兴趣，这不就是符合人性的做法吗？这不就是造福大众吗？”

“举例来说，你指的是什么？”

“就说最明显的——我猜你听说过它们的化学？”

“对，”安条克承认，“最近十年关于非人类的报告，大多数我都浏览过了。我还准备再继续读下去。”

“嗯。好吧——也免了我多费口舌，总之它们的化学疗法极其彻底。举个例子，我亲眼见证过它们治疗骨折——我指的是对它们而言算是骨折的问题——只用了一片药片。十五分钟后骨头就痊愈了。自然它们的药对人类毫无作用，大多数甚至会迅速致人死命。但如果能查明这些药物对非人类是如何起效的——我是说对动物——”

“对，对。我看出它的重要性了。”

“哦，你看出来了。好啊，真叫人高兴。还有第二点，这些动物以一种未知的方式交流。”

“心灵感应！”

科学家的嘴都扭曲了，他咬牙切齿道：“心灵感应！心灵感应！心灵感应！干脆说是用女巫药水好了。心灵感应不过就是个名字，除此之外，任何人对它都没有任何了解。心灵感应的机制是什么？它的生理学和物理学基础又是什么？我希望弄明白，但是我做不到。那么是因为事务局政策禁止我这样做——要是我相信你的说法。”

安条克也抿紧了小嘴巴：“可是——请原谅，博士，可是我不明白你受到了什么阻挠。你要对非人类展开科学调查，想来民政部门总不会跑来阻拦。当然我没法完全为我的前任打包票，但是我本人——”

“没有发生任何直接干预，我说的不是那个。可是行政官，以银河的名义，这整个体制的精神就在妨碍我们。你们迫使我们把它们当成人类对待。你们允许它们拥有自己的领袖和内部自治。你们纵容它们，给予它们奥勒里翁哲学所谓的‘权利’。我没办法跟它们的领袖打交道。”

“为什么不行？”

“因为他拒绝允许我自由行事。他拒绝允许在任何个体身上进行试验，除非事先征得对方同意。我们只有两三个志愿者，都不怎么机灵。这样的安排使得我们没法工作。”

安条克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扎莫继续往下说：“还有，关于这些动物的大脑、生理和化学层面的研究，我们非得用上解剖、饮食试验和药物不可，否则显然不可能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你明白，行政官，科学研究是冷酷的游戏，其中没有人性的位置。”

卢敦·安条克拿手指轻敲下巴，显得疑虑重重：“难道非得如此冷酷不可吗？这些都是无害的生物，这些非人类。解剖想必是——或许如果稍微换种思路去接近它们——我印象中你似乎激起了它们的敌意。你的态度可能有些专横。”

“专横？！我可不是只会抽抽搭搭抱怨的社会心理学家，眼下倒数那种人最时髦。有些问题非得解剖才能弄明白，否则还能如何？难道诉诸时下风行的所谓‘正确的个人态度’？我反正是不信的。”

“你这样想，我感到很遗憾。社会心理学的训练是所有高于A-4级别的行政官都必须接受的。”

扎莫从嘴里抽出咬烂的雪茄，他等了一段适宜的时间以示不屑，然后把雪茄重新放回嘴里。“那么你最好把你学到的技巧用一点儿在事务局身上。你知道，我在陛下的宫廷可是真有朋友的。”

“啊，我说，这件事我没法跟事务局提，不能直接提。基本政策的改动超出了我的管辖权限，只能由事务局牵头。不过呢，你知道，我们或许可以试试间接手段。”他露出一丝笑意，“某种策略。”

“哪种？”

安条克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同时另一只手轻轻落在几份报告上。报告装在灰色封套里，就放在他座椅旁的地板上。“喏，你瞧，这边的报告我差不多都读过了。很无趣，不过也包含了某些事实。比方说，仙王座18最近一次有非人类婴儿诞生是什么时候？”

扎莫几乎不假思索：“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但是事务局会在乎。在仙王座18上从来没有诞生过非人类婴儿——自这个世界设立以来，两年里一个也没有。你知道原因何在吗？”

生理学家耸耸肩：“可能的因素太多，要研究了才能知道。”

“很好。假设你写一份报告——”

“报告！我已经写过二十份了。”

“再写一份。强调未解决的问题。告诉他们你必须改变方法。抓住出生率的问题不放。这件事事务局是不敢置之不理的。要是非人类灭绝，总得有人向皇帝陛下负责。你瞧——”

扎莫瞪着对方，眼神幽暗：“这就能扭转局面？”

“我替事务局工作已经二十七年。我知道事务局的行事方式。”

“我想想。”扎莫起身大步走出办公室。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

后来扎莫对一个同事说：“此人首先是个官僚。文书是官僚主义的正统，他绝不肯放弃，另外他也绝不肯担风险。光靠他自己是成不了事的。不过要是我们通过他去行动，或许倒能做成一点儿事。”

这位记者动作灵活又兼身形瘦削，显得忧郁而高大。他叫古斯提夫·班纳德，名气不小，同时能力出众——无论耳熟能详的道德箴言怎么说，这两样东西其实并不总是同时具备的。

卢敦·安条克怀疑地把对方掂量了一番，他说：“自然你说得没错，否认也没有用处。但科研小组的报告是保密的，我不明白你怎么会——”

“报告泄露了，”班纳德冷面无情，“什么都免不了泄密。”

安条克粉红色的脸略微皱起，显然是被难住了。“那么只好由我堵住漏洞。我不能通过你的报道。里面提到科研小组有所不满的部分，相关内容必须全部删除。你能理解，对吧？”

“不能。”班纳德泰然自若，“此事极其重要，而我有我的权利，这是帝国方针政策赋予我的。我认为应该让皇帝陛下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是你说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安条克感到绝望，“你的论断通通错了。事务局不准备变更政策。我已经给你看过相关的信函。”

记者不屑道：“等扎莫开始施压，你觉得你能扛得住？”

“我会的——如果我认为他做错了。”

“如果？！”班纳德先是语气冷淡，接着骤然激情迸发，“安条克，帝国在此地拥有一些伟大的东西，政府似乎远没有意识到它的价值。他们正在摧毁它。他们把这些生命当成动物一样。”

“这话未免——”安条克开了个头，然而毫无气势。

“别跟我说什么仙王座18。仙王座18就是个动物园。高级动物园，园里有你那些冥顽不灵的科学家，拿棍子伸进围栏去戳那些可怜的生物，戏弄它们。你们扔肉块给它们吃，但同时也把它们关在笼子里。我知道实情！关于它们的报道我已经写了两年。我几乎算是跟它们一起生活的。”

“扎莫说——”

“扎莫！”浓浓的轻蔑。

“扎莫说，”安条克战战兢兢地稳住阵脚，坚持把话说完，“他说我们现在就已经太把它们当人对待了。”

在记者又长又直的脸颊上，所有肌肉都变得僵硬起来：“扎莫自己在有些地方就挺像动物。他崇拜科学。这种人大可以再少些。你读过奥勒里翁的著作吗？”最后一个问题十分突兀。

“嗯。读过。据我所知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倾向于我们。这很好——比先皇的迫害强。”

“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说什么？”

“这些外星人能教会我们很多东西。明白吗？这类东西扎莫和他的科研小组用不上；它不是化学，不是心灵感应。它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思维方式。这些外星人没有犯罪，它们之中没有适应不良的个体。我们做了哪些努力去研究它们的哲学，或者将它们作为社会工程方面的问题进行研究？”

安条克琢磨片刻，连圆脸上的皱纹都抹平了：“这一考量倒也有趣。可以交由心理学家——”

“没用。大部分心理学家都是庸医。心理学家指出问题，但他们的解决方案靠不住。我们需要奥勒里翁一样的人，崇尚哲学的人——”

“可是我说，我们总不能把仙王座18变成……变成形而上的研究项目。”

“有何不可？很容易就能做到。”

“怎么做？”

“忘了那些玩试管的可怜虫。允许外星人建立一个没有人类参与的社会。给它们不受限制的自由，允许各种哲学相互融合——”

安条克胆怯地回应道：“这可不是一天就能做成的。”

“我们可以用一天来开个头。”

行政官缓缓说道：“好吧，你们要开始尝试我也拦不住。”他表现出推心置腹的样子，温和的眼睛若有所思：“不过如果你们发表第10科研小组的报告，并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谴责它，你们难免自毁长城。科学家是很有权势的。”

“我们这些哲学的信徒也一样。”

“没错，但还有一个简单的法子。你们不必大肆宣扬，仅仅指出第10科研小组没能解决问题就好了。指出这件事的时候不带感情，让读者自行得出你们的观点。就以出生率的问题为例。这里头就有些东西你们用得上。就算科学竭尽全力，非人类也可能在一代之内灭绝。指出对此需要采取一种更为哲学化的解决思路。或者另找一个显而易见的观点。发挥你们自己的判断，嗯？”

安条克一边起身一边讨好地笑笑：“不过，看在银河的分儿上，无论你们做什么，总之别弄得太难看。”

班纳德身体僵硬，不置可否：“也许你说得也有些道理。”

稍后班纳德寄给朋友一封胶囊信，信中写道：“他实在不算聪明，脑子稀里糊涂，人生也缺乏指针，毫无疑问根本不能胜任他的工作。但他深谙如何小修小补、粉饰太平，懂得通过妥协绕过问题，而且愿意让步以避免强硬立场。在这方面我们也许会发现他的用处。奥勒里翁与我们同在。”

每当托莫尔·扎莫来到第10科研小组实验站的场地内，他的坏脾气就会减少，不过他的友好程度并不随之增加。安条克发现自己无人理会，独自站在野外主实验场的观察窗前。

野外主实验场是一片宽阔的场院，环境条件完全依照仙王座18的环境设置，实验对象自然处处方便，实验者就不那么舒适了。滚烫的白色阳光从天而降，在火热的沙子里、在富含氧气的干燥空气中，刺眼的光芒处处闪烁。烈日下，砖红色的非人类三三两两蹲在地上，它们有着皱巴巴的皮肤和细瘦结实的身体，意态十分闲适。

扎莫从实验场里出来，中途停下喝水，看来是渴得狠了。他抬起眼睛，嘴唇上的水渍闪闪发亮：“你进去吗？”

安条克明确地摇头：“不了，谢谢。现在的气温是多少？”

“有阴凉的话是一百二十华氏度[英制计量温度的单位，符号为℉。华氏温度与摄氏温度的换算关系为：华氏温度=32+（9/5）摄氏温度。]。它们还嫌冷呢。现在是喝水的时间了。想看它们喝水吗？”

场院中央的喷泉朝天喷出水花，非人类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它们热切地往前蹦，动作古怪，矫健地半跑半跳。它们彼此推搡，乱哄哄地在水边走来走去。倏忽间它们的脸变了样，中央伸出一根长而灵活的肉质管子。管子向前插进水花里，然后又滴着水缩回去。

这一幕持续了好几分钟。它们的身体逐渐胀大，皮肤上的皱纹也消失了。它们倒退着慢慢往后走，饮水管还在快速进进出出。终于，饮水管最后一次缩回带褶皱的粉红色肉团里，就在那没有嘴唇的宽大吻部上方。它们聚成几群，在阴凉的角落里睡下，胀鼓鼓地心满意足。

“动物！”扎莫鄙夷道。

安条克问：“它们喝水的频率如何？”

“它们想喝多少次就喝多少次。有必要的话也可以一周不喝。我们每天都浇水。它们把水储存在皮肤底下。进食是在傍晚。素食，你知道。”

安条克的圆脸上露出笑容：“偶尔来点儿第一手材料也挺不错的。总不能老读报告。”

“是吗？”扎莫不置可否，然后问道，“有什么新消息？川陀那些涂脂抹粉的小白脸有什么动静？”

安条克迟疑着耸耸肩：“很不幸，没法让事务局明确表态。既然皇帝陛下赞同奥勒里翁主义者，人道主义就成了如今的主流。这你是知道的。”

行政官停顿片刻，这期间摇摆不定似的咬着嘴唇：“不过现在有了出生率这个问题，研究项目也终于分派给了行政总部，你知道——而且还是双A优先级呢。”

扎莫无声地嘟嘟囔囔。

安条克说：“你或许还没意识到，如今在仙王座18就数这个项目优先级最高，正在进行的其他所有工作都要给它让位。它很重要。”

他回转身，再次面朝观察窗。他沉吟着提了一个问题，提问前毫无铺垫：“你觉得这些生物会不会觉得不快乐？”

“不快乐？！”对方抬高嗓门儿，直如平地惊雷。

“嗯，或者说，”安条克赶忙改口，“不适应。你明白吧？对这个种族我们了解很少，想根据它们的需求调整环境是很难的。”

“我说——你见过我们带它们离开的那个星球吗？”

“我读过报告——”

“报告！”扎莫带着无尽的轻蔑，“我见过它。那外头在你眼里也许跟沙漠一样，对于这些可怜虫却是湿润的天堂。食物和水，它们想要多少有多少。如今它们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其中有植物和自然的水流，而它们原先的星球只不过是一团硅石和花岗岩，真菌要在山洞里手动培植，水得从石膏岩里蒸发。本来这群野兽再过十年就要全部死光，是我们救了它们。不快乐？哈，要是它们真的不快乐，那它们还不如大多数动物懂得感恩呢。”

“嗯，也许吧。不过我有个想法。”

“想法？什么想法？”扎莫伸手去拿雪茄。

“或许对你能有帮助。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用一种更综合的方式去研究这些生物呢？让它们发挥它们的主观能动性。毕竟它们本来确实拥有高度发展的科学，你在报告里多次提到过的。给它们一些问题让它们去想办法解决。”

“例如？”

“嗯……嗯，”安条克无助地摆摆手，“无论什么你觉得最有帮助的。比如飞船。带它们进飞船的控制室，然后观察它们的反应。”

“为什么？”扎莫语气干巴巴的，毫不客气地问道。

“因为它们的大脑会对依据人类气质调整的工具和控制装置做出反应，从中你能看出很多东西。再说，据我想，这件事可以是很有效的‘贿赂’，比你之前试过的法子都有效。如果它们觉得做的事情有意思，你也能得到更多的志愿者。”

“这又是你那套心理学。嗯。听起来还行，其实多半不怎么样。我先想想，明天再说。不过说到底，我上哪儿去搞让它们操作飞船的许可？而且飞船这种资源我手头是没有的，要是想让上头分配一艘飞船，谁知道有多少道烦琐的官僚手续在前头等着，为此花太多时间就不值得了。”

安条克轻蹙眉头沉吟片刻：“倒也不是非得用飞船不可。不过即便如此——如果你愿意再写一份报告，亲自提出这个建议——强烈建议，你明白——我或许能想办法把它跟我的出生率项目绑定。双A级项目基本上什么都能弄到手，你知道，人家连问都不问的。”

扎莫想假装兴味索然，不过不太成功：“好吧，也许。同时呢，我还有些基础代谢测试正在进行，时间可不早了。我会考虑的。你这想法也有点儿道理。”

那砖红色的小生灵举止如常，但想必是不会舒服的。室温已经特意为他调高，在座的人类解开了衬衣扣子也仍然大汗淋漓，但他却还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说话时声调很高，字斟句酌：“我感到潮湿，但在如此的低温下并非无法忍受。”

安条克微笑：“多谢你赏光。我本来打算去拜访你，可惜试过你们那外头的空气之后——”笑容变得心有余悸。

“无须介怀。你们异界人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远远超过我们自己能为自己做的。我来忍受如此微不足道的不适，也不过是略为报答罢了。”他说话从不直奔主题，就好像他是从侧面接近自己的想法，又或者直言不讳有违一切礼仪。

古斯提夫·班纳德坐在房间的一角，一条长腿架在另一条腿上，行云流水般奋笔疾书。他说：“这些我全都记下来你不介意吧？”

仙王座非人类瞟了记者一眼：“我不反对。”

安条克继续为自己辩护：“今天并非纯社交性质的活动，先生。我是不会为那种小事害你忍受不适的。有一些重要问题需要考虑，而你是你族民的领袖。”

仙王座的非人类点点头：“我确信你的行为是出于善意。请继续。”

行政官实在难以将想法化成言语，以至于身体几乎扭动起来。“这一话题，”他说，“略有些敏感，我本来是绝对不会提起它的，只不过因为这一……呃……这一问题实在极为重要。我仅仅是代表政府发言——”

“我的族民认为异世界的政府是善意的政府。”

“啊，是的，他们是善意的。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因为你的族民不再生育感到不安。”

安条克闭上嘴，忧心忡忡地等待对方回应，然而对方没有答话。仙王座非人类的面部纹丝未动，只那片有褶皱的区域在轻柔地颤抖，那是瘪下去的饮水管。

安条克继续往下说：“我们一直难以决断，要不要提起这一问题，因为其角度实在是极私密的。我方政府的首要目标是不干涉，而我们也尽量不打扰你的族民，只是静悄悄地研究这一问题。不过实话实说，我们——”

“失败了？”见对方停下来，仙王座非人类便替他把句子补充完整。

“对。或者至少可以说，我们认为我们完美再造了你们原来世界的生存环境，当然还做了一些必要的改动，以使它更加宜居，但总之我们没能发现这一复制有任何具体的缺陷。自然地，我们怀疑是不是缺少了某些化学物质。因此我请求你们的自愿帮助。你的族民对你们自己的生物化学很有研究。当然，如果你选择不这么做，或者宁愿不要——”

“不，不，我可以帮忙。”仙王座非人类好像还挺开心。在他皮肤松弛、光滑无毛的脑瓜上，平顺的表面起了褶皱，也不知对应的是外星人的何种情绪。“这件事，我们中谁也没想到会困扰你们这些异世界人。你们竟为此感到困扰，再一次证明了你们的好心和善意。我们认为这个世界十分适宜居住，与我们过去的世界相比宛如天堂。它什么也不缺。现有的条件只在我们关于黄金时代的传说中出现过。”

“那么——”

“但是确实有些东西，某些你们或许无法理解的东西。我们不能指望不同的智慧生命会有相似的想法。”

“我愿意努力理解它。”

仙王座非人类的声音变得柔和，那流水般低声细语的特质越发明显：“原先在我们出生的世界，我们正在灭亡，但我们还在抗争。我们的科学是在比你们的历史更久远的年代里发展出来的，它在走向失败，但还没有失败。或许因为我们的科学是以生物学为基础，而不像你们的科学以物理学为基础。你们发现新的能量形式，并飞往群星；我们发现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的新真理，并建立起了一个运转良好、没有疾病也没有犯罪的社会。

“无须质疑哪种思路更值得称道，不过哪种思路最终被证明更成功则毫无疑问。在我们那个濒死的世界，既无生存下去的方法，也无生存所需的能源，我们的生物科学只能让死亡变得比较容易而已。

“然而我们仍在抗争。过去的几个世纪里，我们摸索着接近原子能的基本原理，渐渐地，希望的火花开始闪烁，我们或许可以突破我们行星表面的二维限制，就此走向群星。在我们自己的星系没有其他行星可以充当垫脚石。距离我们最近的恒星也有大约二十光年，中间空无一物，我们丝毫无从确认其他行星系统是否真的存在，倒是不存在的可能似乎更大些。

“然而在一切生命中都有某种力量坚持要拼搏，哪怕是无益的拼搏。在最后的日子里我们只剩下五千。仅仅五千。而我们的第一艘飞船也准备就绪了。它是试验飞船，大概是会失败的吧，但我们已经正确推导出了飞船推进与导航的所有定律。”

长久的沉默，仙王座非人类追忆往昔，黑色的小眼睛似乎呆滞了。

坐在角落里的记者突然插话：“然后我们就来了？”

“然后你们就来了，”仙王座非人类简简单单地附和道，“一切都改变了。能源取之不尽，只要我们开口就能得到。一个新世界，适宜居住，事实上非常理想，无须我们开口就给了我们。我们的社会问题很早以前就由我们自己解决了，而更加困难的环境问题突然也由别人替我们解决了，后者跟前者的解决都同样彻底。”

“然后呢？”安条克催他继续。

“然后……然后结果却似乎并不好。几个世纪以来，我们的祖先朝着群星奋斗，现在我们突然明白群星是属于别人的。我们本来为了生命而战，现在生命突然变成了他人馈赠给我们的礼物。我们再也没有任何战斗的理由，再也没有什么成就需要达成。整个宇宙都是你们种族的财产。”

安条克柔声道：“这一个世界是属于你们的。”

“因为你们的容许。它是礼物，不是我们正当获得的。”

“据我看来，是你们赢得了它。”

现在仙王座非人类目光炯炯，紧盯对方的面部表情：“你是一片好心，但我怀疑你没法明白。除开作为礼物送给我们的这个世界，我们无处可去。我们身处一条死胡同。生命的功能就是要拼搏，而它从我们手里被夺走了。生命已经不复能令我们感到有兴趣。我们没有后代——是我们自愿的。这是我们在把自己挪开，给你们让路。”

安条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从靠窗的座位上拿下荧光球，使它在底座上旋转起来。旋转时荧光球俗丽的表面反射光线，三英尺高的大球飘浮在空中，其优雅而轻盈的姿态与庞大的体积相映成趣。

安条克道：“这就是你们唯一的解决方案？不育？”

“我们仍然有可能逃脱，”仙王座非人类悄声道，“然而银河系中哪里还有我们的位置？一切都属于你们。”

“是的。假如你们想要独立，最近也得去麦哲伦星云。麦哲伦星云——”

“而你们是不会让我们离开你们的。你们的出发点是好的，我知道。”

“是的，我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我们不能让你们离开。”

“你们的好意用错了地方。”

“也许吧，但你们就不能妥协吗？你们拥有一个世界。”

“这件事是无法完全解释清楚的。你们的心智与我们的不同。我们无法妥协。我相信，行政官，这一切你早已全盘考虑过了。我们身处的死胡同，这一概念对你并不陌生。”

安条克吃了一惊，他抬起头，一只手稳住荧光球：“你能读懂我心里的念头？”

“不过是猜测。猜中了，我想。”

“是的——不过你能读心吗？我指的是针对一般的人类。这点很有趣。科学家说你们不能，但有时候我怀疑，会不会你们只是不愿。你能回答我吗？或许我不该问，已经耽搁你太久了。”

“不……不——”话虽如此，那小个子非人类还是拉紧了包裹全身的长袍，又把脸埋进衣领处的电子加热垫里好一会儿，“你们异世界人说读心，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但要想解释明白，无疑是毫无希望的。”

安条克喃喃念出那句老话：“夏虫不可语冰。”

“是的，正是如此。这种感觉被你们错误地称为‘读心’，但这一说法对我们并不适用。不是说我们无法接收恰当的感官信息，而是你们的人无法传递它们，而我们也无法解释应该如何传递。”

“嗯嗯。”

“当然也有些时候，当异世界人极其专注，或者情感张力极大的时候，而我们这方又恰好有这一感觉比较敏锐，或者可以说是眼神更好的成员，那么我们也可能影影绰绰探测到某些东西。这类情形是说不准的，不过我自己有时候也不禁好奇——”

安条克再次旋转荧光球，动作很小心。他粉红色的脸上露出沉吟之色，眼睛则紧盯着仙王座非人类。古斯提夫·班纳德舒展手指，嘴唇无声地开合，他在重读刚才的笔记。

荧光球在旋转，仙王座非人类将目光转向球体易碎的表面。他注视着那五彩的光泽，身体似乎也慢慢紧绷起来。

仙王座非人类问：“这是什么？”

安条克回过神来，抚平了脸上的神情，几乎带着平稳的笑意：“这个？银河帝国三年前的潮流。也就是说今年已经是无可救药的过气老古董。毫无用处，不过看起来很漂亮。班纳德，把窗户调成不透光，好吗？”

开关发出轻柔的咔嗒声，窗户随之变成一片有弧度的黑暗区域。在房间中央，荧光球骤然化作一片玫瑰色光辉的焦点；玫瑰色的光束仿佛一条条彩带，从荧光球内部向外跃出。安条克变成了绯红的房间里一个绯红的人影，他将荧光球置于桌上，用一只流溢着红光的手拨动荧光球旋转。色彩开始变化，而且逐渐变化得越来越快，不同的颜色交融又散开，形成更加极端的对比。

房间里仿佛充满变动不居的熔融的彩虹，安条克在这怪异的氛围里说道：“球的表面是一种呈现可变荧光的材料。它几乎没有重量，极其易碎，不过它借助陀螺仪保持平衡，所以只要稍加注意，倒也很少摔下来。相当漂亮，你不觉得吗？”

仙王座非人类的声音从房间某处响起：“漂亮极了。”

“不过它已经存在太久，不复受人欢迎。它流行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仙王座非人类似乎有些恍惚：“它很漂亮。”

班纳德做了个手势，光线重回房间，彩色的光暗淡下去。

仙王座非人类说：“这是我的族民会喜欢的那种东西。”他盯着荧光球，好像着了迷。

现在安条克站起来：“你最好离开了。要是停留再久些，空气可能会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我谦卑地感谢你的善意。”

仙王座非人类也站起来：“我亦对你的善意致以谦卑的感谢。”

安条克说：“对了，你们大多数都接受了我们的提议，去研究我们现代飞船的构造。我猜你该明白，我们的目的在于研究你的族民对我们的科技做何反应。我相信这一做法与你们的礼节并不相悖。”

“你无须致歉。我自己如今也具备了人类飞行员的素质。这有趣极了，让我回想起我们自己在这方面的努力，并提醒我们记得，我们曾经几乎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仙王座非人类离开了，安条克坐下来，愁眉不展。

“好了，”他对班纳德说话，语气有些严厉，“你还记得我们的协议吧，我希望。这次的会谈不会被发表。”

班纳德耸耸肩：“好吧。”

安条克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手指抚弄桌上小小的金属雕像：“班纳德，对这一切你怎么想？”

“我替它们遗憾。我觉得我理解它们的感受。我们必须教育它们从中挣脱出来。哲学能做到。”

“你觉得能？”

“是的。”

“当然了，我们不能放它们走。”

“噢，不，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从它们身上我们能学到的东西太多了。它们目前的这种心绪是会过去的。它们的想法会改变，尤其等我们赋予它们最彻底的独立之后。”

“也许吧。对荧光球你有什么看法，班纳德？他似乎喜欢荧光球。订购几千个送给它们也许是合适的表示。银河晓得，如今市场上这东西是供大于求的，也便宜得很。”

“听起来不错。”班纳德道。

“不过事务局不会同意的。我了解那些人。”

记者眯细眼睛：“但说不定它正好能起到关键作用。它们需要新的兴趣。”

“是吗？好吧，我们或许可以做点儿事。我可以把你的会谈记录作为报告的一部分发给事务局，并且稍微强调一下荧光球的事。你毕竟是哲学会的成员，也许能对一些大人物施加影响。在事务局，这些大人物的话可能比我的话要管用得多。你明白我的意思？”

“对，”班纳德沉吟道，“对。”

晚餐结束，葡萄酒送上，雪茄也掏出来了。人们三三两两聚到一起交谈，其中要数围在贸易舰舰长周围的人最多。他一身闪亮的白色制服，令他的听众黯然失色。

此人说话时几乎有些自鸣得意的味道：“跑这一趟本身不算什么。我过去也曾指挥过超过三百艘飞船的大舰队。可话说回来，我还真没运过这样的货。银河在上，你们这沙漠里要五千个荧光球做什么？”

卢敦·安条克温和地哈哈笑。他耸肩道：“是给非人类的。但愿这些货运起来不是太困难吧？”

“不，不难。只是占地方。太易碎，关于包装和防破损，政府又有一大堆规定，所以一艘飞船最多只能运二十个。不过我就想，反正也是政府出钱嘛。”

扎莫冷笑：“难道你是头一次体验政府的办事方式吗，舰长？”

“银河啊，当然不是，”太空族炸了毛，“自然我尽量避免，但有时候也难免搅进去。真搅进去了实在烦人，千真万确。那么烦琐的官僚手续，还有那些文书！简直叫人提心吊胆、食不下咽。这是肿瘤，是长在银河系身上的癌变。要我说，就该把这一大片乌烟瘴气通通清理掉。”

安条克说：“这话不公平，舰长。你不明白。”

“是吗？那好，你是官僚中的一员，”他说“官僚”两个字时还怪友好地笑了笑，“要不你从你方立场来解释一下，行政官。”

“嗯，那好吧，”安条克似乎有些迷糊，“政府有严肃而复杂的事务。在我们的帝国里，我们要替几千个行星和数万亿的人民操心。此种情形之下，监督执政这项工作几乎要超出人类能力的极限，幸亏有了最严格的组织，我们才能勉强为之。据我所知，如今单就职于帝国政务部门的人就有四亿之多，为了协调他们的努力、汇聚他们的知识，非得有你所谓烦琐的官僚手续和文书不可。所有这些，无论看上去多么无意义，无论经历起来多么叫人心烦，它们都自有其用途。每张纸都是一条线，将四亿人类的劳作绑在一起。废除行政部门，你就废除了帝国，也就废除了星际间的和平、秩序与文明。”

舰长道：“得了吧——”

“不，我不是开玩笑。”安条克认真极了，连气也顾不上喘，“行政机构的规则和系统必须足够包罗万象，足够僵化，这样一来，假如遇上不称职的官吏，而且有时候确实会任命这样的人——你们笑吧，可世上不也一样有不称职的科学家、记者和舰长吗？——总之如我所说，假如遇上不称职的官吏，也不会造成多少伤害。因为哪怕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系统也可以自行运作。”

“没错，”舰长酸溜溜地哼哼道，“那要是任命了一位称职的行政官呢？他同样会被困在这张僵化的大网里，被迫变得平庸。”

“根本不会，”安条克热切地回答道，“有能力的人会在规则限定的范围内游刃有余，并把他希望做成的事做成。”

班纳德问：“怎么做？”

“嗯……嗯——”安条克顿时不自在起来，“办法之一就是替自己搞一个A类优先级的项目，可能的话双A就更好了。”

舰长仰起头正准备哈哈大笑，不过终究没能笑出来，因为门正好在这一刻被用力推开，一群饱受惊吓的人涌进屋里。起先对方大喊大叫，听不出到底在说什么。然后他听到：“长官，飞船没了。被非人类强行夺走了。”

“什么？全部？”

“一艘没剩。飞船和非人类——”

过了两小时四个人才重新聚到一起，这回是在安条克的办公室。

安条克冷冰冰地说：“他们没看错。一艘飞船也没剩下，包括你的训练飞船在内，扎莫。眼下呢，在这半个星区是一艘政府的飞船也找不出来了。等我们组织起追捕，它们保准已经飞出银河系，在去麦哲伦星云的半路上了。舰长，对舰船保持充分警戒是你的职责。”

舰长欲哭无泪：“这才是我们第一天离开太空。我们怎么能想到——”

扎莫凶猛地打断他。“等一下，舰长，我有点儿明白过来了。安条克，”他的声音硬邦邦的，“此事是你一手策划的。”

“我吗？”很奇怪，安条克的表情很平静，几乎像是漠不关心。

“今晚你告诉我们的，说为了达成自己所愿，聪明的行政官会想办法被分派到一个A类优先级的项目。你搞到了这样一个项目，为的就是协助非人类逃跑。”

“是吗？请你原谅，但是怎么可能呢？是你本人在你的一份报告里提起了出生率下降的问题，又是这边的班纳德写出了轰动一时的报道，吓得事务局为此设立了双A优先级项目。我跟此事毫无关系。”

扎莫大发雷霆：“是你建议我提到出生率的。”

“是吗？”安条克云淡风轻。

“说起来，”班纳德突然咆哮道，“也是你建议我在报道里提到出生率的。”

现在三个人把他挤在中间团团包围住，安条克却靠着椅背轻松自如地说：“我不知道你们说的建议是指什么。如果你们要指控我，请用证据说话——合法的证据。帝国法律承认书面的、录制的或者转录的材料，也承认证人的证言。我任行政官期间，所有往来信函都在这里，事务局和其他地方全有存档。我从未要求过双A项目，项目是事务局指派给我的，这件事是扎莫和班纳德的责任。至少在纸面上是。”

扎莫高声咆哮，几乎口齿不清：“你骗我教会了那些生物操作飞船。”

“那是你的建议。我这里存有你的报告，你提议研究它们对人类工具的反应。同一份报告事务局也有存档。证据——合法的证据——一目了然。此事跟我毫不相干。”

“荧光球跟你也毫不相干？”班纳德质问道。

舰长突然高声号叫：“是你故意让我把飞船运来的。五千荧光球！你早知道那得要几百艘舰船。”

“我从未要求荧光球，”安条克冷冷地说，“那是事务局的主意，虽说我觉得班纳德在哲学会的朋友也曾帮忙促成。”

班纳德险些被一口气噎死。他啐道：“当时你问仙王座非人类的首领他是不是能读心，其实你是在跟他通气，让他表达对荧光球的兴趣。”

“得了，我说，会谈的记录是你亲手准备的，它也一样存了档。你什么也证明不了。”安条克站起身，“请各位见谅。我得去准备给事务局的报告了。”

他走到门边，又回头说：“非人类的问题也算是解决了，哪怕只有它们自己觉得满意。现在它们会生育了，也有了凭自己赢来的世界。正如它们所愿。

“还有一件事。别拿那些愚蠢的傻话指控我。我在政府供职已经二十七年，我向你们保证，我有书面材料为证，足以证明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完全正确。舰长，等你方便的时候我很愿意继续我们今晚的讨论，我会向你解释称职的行政官如何通过烦琐的官僚手续，获得他想要的结果。”

那样一张圆润光洁的娃娃脸竟能露出如此讥诮的表情，简直叫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