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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雨,走开些阿西莫夫科幻短篇全集 2:双百人 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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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出来了,”莉莲·赖特边说话边仔细调整好百叶窗,“她出来了,乔治。” “谁出来了?”她丈夫问。他正在调电视机的对比度,先弄好了才好坐下来舒舒服服地看球赛。 “桑伽罗太太。”她说。然后因为她丈夫难免要问“谁来着?”,她赶紧先发制人添上一句:“看在老天爷的分儿上,就是新搬来的那家邻居。” “噢。” “晒太阳。总在晒太阳。也不晓得她儿子去哪儿了。今天这样的好天气,通常他都在外头的,在他家那大得没边的院子里,朝房子的外墙上扔球。你见过他吗,乔治?” “我听见过他。类似于某种酷刑。砰一声砸在墙上,嘣一声落在地上,噗一声回到手里。砰、嘣、噗、砰、嘣——” “他是个好孩子,又安静又乖巧。我希望汤米能跟他交上朋友。年龄也合适,正好十岁上下,依我看。” “汤米在交朋友的事上居然落后了,我还不知道呢。” “这个嘛,桑伽罗这家人有点儿难对付。他们太不爱交际了。我连桑伽罗先生是什么职业都不知道呢。” “为什么你就该知道?他做什么工作也不关旁人什么事。” “我从没见他出去上班,很奇怪。” “谁也没见过我出去上班。” “你在家写作。他又做什么?” “我敢说,桑伽罗太太是知道桑伽罗先生做什么工作的,而且她还因为不知道我做什么工作而牵肠挂肚呢。” “噢,乔治。”莉莲从窗前退开,又嫌恶似的瞥了一眼电视机。(正轮到舍恩丁斯特打击。)“我觉得咱们应该努把力。邻里间该当的。” “努力干什么?”眼下乔治在沙发上坐得很舒坦,一只手里还拿了一瓶特大号的可口可乐,刚刚才打开的,瓶身上挂满冰凉的水汽。 “努力结识他们。” “啊,可你不是已经这么做了吗,在她刚刚搬来的时候?你说你去拜访过了。” “我去问了个好,可是呢,嗯,她当时刚刚搬来,房子里到处乱糟糟的,所以也就只能问声好而已。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月,结果还是限于偶尔问声好——她这人可古怪了。” “是吗?” “她老在看天;我见她望着天少说也有一百回,而且只要天上有一丝丝的云,她就待在家里不出门。有一回那孩子正在外头玩,她喊他进屋,嚷嚷着说什么马上要下雨。我恰好听见了,我心里想,老天爷,这可怎么好,我还晒了一大堆衣服在院子里呢。于是我赶紧跑出去,结果是大晴天。哦,云倒也有一些,可是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最后下雨了吗?” “当然没有。我白跑一趟。” 乔治完全沉浸在比赛中,打出了几支安打,还有一次极丢人的漏接,导致对方取得一分。等这一阵子兴奋过去,投手也在努力平复心情,乔治就朝消失在厨房里的莉莲喊话:“喏,因为他们是从亚利桑那州来的嘛,我敢说他们根本不知道雨云和别的云有什么区别。” 高跟鞋在地上踩出急促的吧嗒声,莉莲回到起居室:“从哪儿来的?” “亚利桑那,汤米说的。” “汤米怎么知道的?” “他跟他们家的儿子聊过,在投球的间隙,我猜是。他告诉汤米他们来自亚利桑那,然后那孩子就被叫进屋去了。至少汤米说有可能是亚利桑那,或者也可能是阿拉巴马之类的地方。你知道汤米的,记性从来不牢靠。但如果他们成天对天气提心吊胆,我猜就是亚利桑那,因为咱们这种多雨的气候他们摸不着头脑嘛。” “可你怎么都没告诉我呢?” “因为汤米今天早上才告诉我的,还因为我以为他已经告诉你了。另外,咱们说说我心里的大实话,我觉得就算你一辈子不知道这事也不会妨碍你把日子过好。嗷——” 球飞向右外野看台。投手的这一轮就此结束。 莉莲回到百叶窗前:“我非得结识她不可。她看上去那么和气——噢,天哪,看啊,乔治。” 乔治除了电视机什么也不看。 莉莲说:“我就知道她在盯着那朵云看。现在她要进屋了。真是的。” 两天以后,乔治去图书馆查参考资料,回家时带了一大摞书。莉莲欢天喜地地迎上来。 她说:“喏,你明天没什么事要做。” “听着像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是陈述句。我们要跟桑伽罗家一道去墨菲公园。” “跟——” “咱们的隔壁邻居,乔治。你怎么会永远记不住人家的名字?” “我天赋异禀。怎么就约上了?” “我今早去了他们家按门铃,就这样。” “这么容易?” “才不容易呢。难极了。我站在门口,手指头放在门铃按钮上,心惊肉跳,直到我觉得还是按下去比较简单,总好过门突然打开,被人家发现我像傻子一样站在门口。” “而她也没把你赶走?” “没有。她亲切极了。请我进屋,还知道我是谁,她说我上门来她非常开心。你知道。” “而你就建议我们一起去墨菲公园?” “对。我想着,如果我建议一个可以让孩子们玩的地方,她就会比较容易答应。她总不愿意让儿子失掉这个机会。” “母亲的心理学。” “可你真该瞧瞧她家。” “啊。你做这一切自然都是有原因的。现在原因浮出水面了——你想去她家观光。但是我恳求你饶过我吧,别跟我说什么配色的细节。我对床罩不感兴趣,壁橱的尺寸也是一个对我完全可有可无的话题。” 他们的婚姻幸福有一个秘诀,就是莉莲压根儿不理会乔治说什么。她详细介绍了那家人屋子的配色方案,又对床罩做了细致入微的描述,还一点儿一点儿地把壁橱的尺寸形容给他听。 “还有卫生!我从没见过那么一尘不染的地方。” “那么如果你跟她熟悉了,她就会给你竖立起不可能达到的高标准,然后你为了自保就只能跟她绝交。” “她家厨房,”莉莲权当没听见,“干净得锃亮,你简直不敢相信她用那里做过饭。我请她给我一杯水,结果她把水杯递到水龙头底下慢慢地接水,一滴水也没溅到水池里。不是装腔作势;她的动作特别随意,我一看就知道她一直是这么做的。把水杯递给我的时候她还垫了一张干净的纸巾。简直跟医院一样讲卫生。” “那她肯定给自己找了不少麻烦。跟咱们一起出去的事,她是当场一口答应下来的吗?” “嗯——那倒没有。她大声喊她丈夫,问他天气预报怎么说;他说所有的报纸都说明天天气晴好,不过他还在等收音机上的最新播报。” “所有的报纸都这么说,呃?” “当然了,报纸只是把官方的天气预报印出来,所以肯定彼此一致嘛。不过我觉得他们确实订了所有的报纸。至少我见过送报的小孩在他家门口留下的那一大捆——” “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是不是?” “总之呢,”莉莲严肃地说,“她打电话给气象局,问他们最新消息,她把他们告诉她的消息说给她丈夫听,然后他们就说他们愿意去,只不过他们还说如果不巧天气有变,他们会打电话给我们。” “好吧。那咱们就去。” 桑伽罗一家年轻又和善有礼,深色皮肤,外形俊朗。事实上,当这家人走出家门,顺着长长的步道走向赖特家停车的地方时,乔治俯身到妻子耳边悄声说:“原来你是因为他。” “我倒希望是呢,”莉莲道,“他拎了个手提包吗?” “便携收音机。我打赌是为了听天气预报。” 桑伽罗家的儿子小跑着追上父母,手里挥舞着什么东西;后来发现那是一支气压计。三人坐进了车的后座。车驶向墨菲公园,大家开——谈话模式,有来有往地说了一路,全是泛泛之谈。 桑伽罗家的儿子实在是又有礼貌又讲道理;有了他做榜样,卡在前排父母中间的汤米·赖特也老实了,摆出一副文明人的样子。于是一路上车里的氛围很是宁静祥和,莉莲记忆中从没有哪次开车出行是这样愉快的。 大家谈话时能隐约听到桑伽罗先生的小收音机是开着的,不过莉莲一点儿也不觉得讨厌,她并没有看见桑伽罗先生时不时把收音机贴在耳朵上。 这天来墨菲公园天气正好,干燥暖和,却又不会太热;天空一片蔚蓝,明亮的太阳喜气洋洋。就连桑伽罗先生似乎也寻不出任何不足之处,虽说他把四方天空都仔细检查了一遍,还用锐利的目光死盯着气压计。 莉莲把两个男孩赶去游乐区,她给他们买了好多票,够他们把公园里每一种刺激的离心机通通玩一遍。 “这回就请让我请客吧,”她对发出抗议的桑伽罗太太说,“下回我准让你来。” 等她送走孩子们回来,发现只剩乔治孤零零一个人还在原地。她张口想问:“他们去——” “就在那边的小吃摊。我跟他们说我在这儿等你,然后我们一起过去会合。”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消沉。 “出什么事了?” “没有,不算什么事,只不过我觉得他肯定是个不愁生计的有钱人。” “什么?” “我不知道他靠什么谋生。我暗示——” “啊,现在是谁起了好奇心了?” “我是替你打听的。他说他只不过是研究人性的学生。” “多么富有哲理。这下那些报纸就说得通了。” “对,可是隔壁住一个英俊的有钱人,看来我也得面对无法企及的高标准了。” “别傻了。” “而且他也不是从亚利桑那来的。” “不是吗?” “我说我听说他来自亚利桑那。他的表情那么诧异,显然不是了。然后他哈哈大笑,问我他是不是带了亚利桑那口音。” 莉莲沉吟道:“他倒真有点儿口音,你知道。西南那边的人,祖上好多都有西班牙血统,所以他仍然有可能是亚利桑那来的。桑伽罗说不定就是西班牙的姓。” “我听着倒像日本姓。走吧,他们在招手呢。噢,老天爷,瞧他们买的东西。” 桑伽罗夫妇各拿了三支棉花糖——在温暖的容器里不断搅拌冒泡泡的糖浆,再拿一根棍子把干燥的糖丝卷成一大圈粉红色泡沫。它甜甜地融化在嘴里,留给人黏糊糊的感觉。 桑伽罗夫妇各递了一支棉花糖给赖特两口子,出于礼貌两人都接了。 他们去了娱乐场,试了各种游戏:掷飞镖,用扑克让球滚进洞里,投掷东西把木柱子从基座上打下来。他们自拍,录了自己说话,还试了自己的握力。 最后他们找回孩子们,两个孩子气喘吁吁的,肚子里翻江倒海,看来都心满意足。桑伽罗夫妇立刻把自家儿子往小吃摊那边赶,汤米则暗示说假如能买个热狗,自己该会多么快活。于是乔治扔给他一枚二十五美分硬币。汤米也跑开了。 “直说吧,”乔治道,“我是宁愿待在这儿的。要是再看见他们大嚼棉花糖,我当场就要脸色发绿吐他一地。我打赌他俩各自都吃了有一打那么多,否则我自己认罚吃一打。” “我知道,现在他们又给那孩子买了好几根。” “刚才我提议请桑伽罗吃个汉堡包,结果他只是满脸嫌弃地摇摇头。汉堡包当然不算什么好东西,可他们已经吃了那么多棉花糖,该觉得汉堡包是珍馐佳肴了。” “我懂。我提议请她喝杯橙汁,结果她说不的时候惊得跳起来了,你还以为我把橙汁泼她脸上了呢。不过话说回来,我猜他们是从没来过这类地方,对新鲜玩意儿总要点儿时间适应。他们会吃进去满肚子的棉花糖,然后接下来十年都不想再碰它。” “嗯,也许吧。”两人信步走向桑伽罗一家,“你知道,莉莉[莉莲的简称。],天阴了。” 桑伽罗先生把收音机贴在耳朵旁,同时焦急地望向西边的天空。 “哎呀,”乔治道,“他看见了。我敢打赌他会要求回家去,绝对的。” 桑伽罗一家三口把他围住,彬彬有礼但非常坚持。他们很遗憾,他们玩得很开心,开心极了,他们一定要回请赖特家,一有机会就办。但是现在呢,真的,现在他们必须回家了。看来像是要有暴风雨。桑伽罗太太长吁短叹,本来所有的天气预报都说是晴天啊。 乔治努力安抚他们:“局部的雷暴是很难预测的,但就算真来了——还不一定来呢——就算真来了,在外面最多也持续不到半小时。” 听了这话,桑伽罗家的儿子好像快哭了,桑伽罗太太手里捏着手帕,肉眼可见地打起哆嗦来。 乔治无可奈何:“咱们回家。” 回家这一路仿佛长得没有尽头。谈话是说不上了。这回桑伽罗先生的收音机开得很响,他从一个台跳到另一个台,每回都是为了听天气预报。现在天气预报开始说什么“局部雷阵雨”了。 桑伽罗家的儿子尖着嗓子嚷嚷,说气压计显示气压降低了。桑伽罗太太一手托腮,忧郁的目光投向天空,又问乔治能不能请他开快些。 “看着确实有点儿吓人,不是吗?”莉莲礼貌周全,尝试理解客人们的态度。但乔治听见她压低声音添上一句:“至于吗!” 汽车终于驶入他们住的那条街。风已经刮起来,卷起干燥了几周的路面上的灰尘;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不祥的征兆;空中电闪雷鸣。 乔治说:“再有两分钟你们就能进家门了,朋友们。咱们赶得及。” 他把车停到通往桑伽罗家宽敞庭院的大门前,又下车去拉开后排的车门。他仿佛觉得有一滴雨落在身上。真是刚刚好赶上。 桑伽罗一家连滚带爬下了车,他们拉长了脸,满脸紧张,嘴里嘟嘟囔囔地道谢,然后就顺着前院长长的小径全速冲刺。 “说真的,”莉莲开口了,“你还当他们——” 天空撕开一道口子,硕大的雨点倾泻而下,仿佛天上有座大坝突然被冲垮了。他们汽车的车顶好似被一百支鼓棒敲打,桑伽罗一家跑到半路,这时候停下来绝望地抬头看。 雨水模糊了他们的脸——模糊,萎缩,混成一片。三个人都缩成一团,在衣服里垮下去;而衣服则落到地上,变成湿漉漉、黏糊糊的三堆。 赖特一家坐在车里,吓得动弹不得。莉莲发现自己控制不住似的说完了刚才那句话:“……是怕化的糖人儿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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