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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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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恩站在电梯的一角。他的身高如此夸张,头都碰到了电梯顶。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划过他金属般的目光。他正聚精会神地快速翻阅一份文件。奥菲丽当场僵在冷藏室的正中间。塞普蒂玛夫人把奥菲丽指给他,他却一点儿都不在意。 “我们的新成员,阁下。我会确保她不辱使命。” 依照规矩,奥菲丽必须立正站好,高呼口号“知识为和平服务!”,并报上自己的姓名。如若不这么做,她会受到极为严厉的惩罚。 她做不到。 从托恩出现的那一刻起,她的大脑就一片空白。她用双手捏住指南针怀表:它是坚实的、有形的、真实的。 塞普蒂玛夫人咬了咬嘴唇,把她的沉默认作是不合时宜的羞怯。 “五十天前,欧拉丽学员加入了预言师团队二班。她脑袋里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是手却很有潜力。” 奥菲丽没有听她说话。塞普蒂玛夫人不存在了,世界上只剩下电梯最里面的托恩。他皱着眉,聚精会神盯着一张图表看。他银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朝后梳,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分毫胡须。他穿着一件白到无懈可击的衬衫。这份洁白延伸到他的工作手套上,上面满是表盘、仪表和各类测量工具。然而,真正吸引奥菲丽全部注意的是他胸口的徽章:一个太阳。 一直以来她都在逃犯中寻找他,如今却找到了一位LUX的爵士。 一步接一步,奥菲丽退到冷藏室光线最暗的角落里。尽管沸腾的热血让她无法思考,但有件事显而易见。当托恩和她终于四目相对时,接下来发生的事将会产生不可逆转的后果。 “我们相比预期日程落后太多了。家谱学家最后一定会让我们做出解释。” 托恩说出这些话时完全不带北方口音。他的口音是巴别塔的,像个土生土长的大城当地人。然而,即使在千百个声音中,奥菲丽还是能一下子辨认出他的声音。那是一种低音提琴的震颤,低沉而阴郁,在她体内的虚空中回荡,搅动她的五脏六腑,升到她的喉咙,令她窒息。 经过了三年沉默的托恩的声音。 他“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她浑身一颤。 “对了,我这里紧急需要巫师族的人手。秘密馆东半球的气温和湿度变得太高了。我们已经损失了人手,必须避免损失文献。” 托恩的注意力直接从图表转移到阅览桌上的古老手稿上。他穿过冷藏室,每一步都伴随着阴森森的“吱吱”声。奥菲丽之前都没有发现的这个细节,现在却一目了然:一副像骨架一样的活动铁框架盖在他的一只靴子上,从脚踝直到膝盖。他在监牢里被打断的那条腿。 “机器人”。 奥菲丽很少觉得自己这样蠢笨。她按照原意来理解这个没品味的绰号了。虽然没品味,倒也恰如其分。托恩僵硬地朝书桌弯下腰,然后用他的金属长手套有条不紊地掀了一页手稿。 “您的新人懂得古代语言吗?” 他直接问塞普蒂玛夫人,好像当事人不在房间里一样。在他们订婚的时期,这个讨厌的习惯曾让奥菲丽十分生气,如今她却暗自庆幸。 “她不懂,爵士,但我认为她可以替代美狄安娜学员。她是阿尼玛人,物灵阅读者。” “行了,”奥菲丽的眼镜瞬间变蓝了,“他会转到我这边,他会认出我。” 托恩什么都没做。他只是研究着指尖的书页。这书页像老旧的花边布一样被时光啃食了。 “她知道如何修复缺失的文字吗?” “不,爵士。”塞普蒂玛夫人确定地说,带着那种比学生本人还要了解她的老师的自信,“但是她可以潜入那些阅读过文献的人的观感,最好是文字作者的观感,以此来重塑文件内容。” 让奥菲丽震惊的是塞普蒂玛夫人死死盯住托恩护腿铠甲的方式,那双火红的眼睛像是要熔化那金属一样。塞普蒂玛夫人表面上尊重他,以一位LUX的成员对同僚该有的方式,但她并不认为他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 对她来说,他配不上这个位子。 奥菲丽想,如果塞普蒂玛夫人在她和亨利爵士之间感受到一丝慌乱,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惊讶,都会激起她警惕的本能,他们的假身份也会被公之于众。 她强迫自己慢慢深呼吸,平息怦怦直跳的心脏,把眼镜调回透明,放松脸部肌肉,挺起肩膀。她无法控制身体不发抖,但就这样吧。她现在在一间冷藏室里,穿着拖鞋和长袍,发抖是一种正常的生理反应。 现在只希望托恩见到她时,不要一时语塞。 “美狄安娜学员现在在哪儿?” 他一边翻阅翻译笔记,一边轻轻问出这个问题。书桌上的台灯投射出冷冷的光线,照射在他的侧脸上,让他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疤痕和一动不动的眼睛都铺上一层光亮。 “她已经转移了,爵士。” “她还能回来工作吗?”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对话进行到这个阶段,“美狄安娜还活着”是奥菲丽唯一能得出的合理结论。 “现在,您又是怎么看安静小姐的事情的?” “我不明白您的问题,爵士。” 托恩的视线从阅览桌上转过来。 “我们的队伍中发生一起中风事件,我称之为令人遗憾的意外。您该如何描述第二起呢?” “令人遗憾的巧合,爵士。” 他们两人都令人捉摸不透,但奥菲丽扑捉到了一种不断加剧的紧张气氛。如果说托恩仍旧不露声色,塞普蒂玛夫人的表情则流露出了厌恶。她一直都不屑看他,只是顽固地盯住他那条残缺的腿。她知道她面前的男人拥有惊人的记忆力和可怕的爪子吗?他高她两头,但在她眼里他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永远比自己低一等。这不仅仅是因为年龄差距。奥菲丽意识到她对老清洁工、海伦的预言师甚至美狄安娜也是一样。对塞普蒂玛夫人而言,所有不是波鲁克斯后代的人都只是机制正常运作所必须的零件。一旦他们的功能减退,就应该立刻更换掉。 “我们必须加快阅读小组的节奏。”托恩终于说,“家谱学家很不耐烦了。您和我都不想经历他们的突击检查。尤其是现在,遇到这种巧合……” 这是他第二次谈及家谱学家了。奥菲丽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但她至少明白他们处在LUX等级的顶端,而托恩并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新通知下达前,暂停所有的外出许可。”塞普蒂玛夫人一击鞋跟,“每天阅读工作提早开始,延迟结束。” “希望这不会以牺牲细节为代价。您学生们的鉴定仍然有太多不准确的地方,这还不算编码错误。” 塞普蒂玛夫人点点头,但她的面孔绷紧了。奥菲丽的心里备受折磨。托恩显然没意识到,以他们的处境来说,此时此刻冒犯这位神的代表是他最不该做的事。不出所料,塞普蒂玛夫人立刻开始找新目标发泄她的愤怒。 奥菲丽简直是不二人选。 “欧拉丽学员,您要一直这样无所事事下去吗?别再让我难堪了,证明给亨利爵士看,您值得他的期待。” 奥菲丽全身的血液突然静止了。 托恩终于转向她。 他转了过来,但他的目光里不含任何情感,没有惊讶,也没有困惑。一个陌生人看向另一个陌生人的中性目光。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她说道。 听见她的声音没变,奥菲丽松了口气。她甚至惊讶地发现自己迎着他们的关注竟然没怎么发抖,仿佛她不再是她自己了。因为,她已经不是真正的自己了。 “我是欧拉丽。”她不断重复,“我对面的男人是亨利爵士。” 就这么简单。 托恩从书桌上拿起美狄安娜的笔记,然后交给奥菲丽。他一步都没有朝她移动,胳膊跨越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机器人。 “您有三天时间来学习和掌握这门语言的翻译和古文献的处理。之后,每天阅读小组的工作结束后,您就来这里。三天!学员,听明白了吗?” 托恩的话语落下来,像是在她身上浇了一盆冰水。他的表现不能更有说服力了,仿佛他们从未相遇过。事实上,他是那样有说服力,以至于她攥紧笔记,陷入了一种令人眩晕的自我怀疑中。 他至少认出她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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